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脑叶公司】零时再叙-Scherzi En La Herida-

*员工大多源自个人认识的主管们,感谢他们的支持,由于b站@机制问题,b站不会再次@
**Binah/Garion中心,捏造有,有酌情和谐删改
***首尾英文段落来源The Doors - Soul Kitchen
Well, the clock says it's time to close now
I guess I'd better go now
Your brain seems bruised with numb surprise
Still one place to go
Let me sleep all night in your soul kitchen
Warm my mind near your gentle stove
Turn me out and I'll wander baby
Stumblin' in the neon groves
欢迎,我一如既往地在圆形吧台后,等待着成功死去却仍有执念的人们。
以前,人们相信自己死后仍然以鬼魂的样子留在这个世界上;之后,人们相信自己死后会去一个美好的地方天堂、或者恐怖的地方名叫地狱;然后,人们相信自己死后会活成人、或者动植物、昆虫;再然后,人们相信自己死后会有一部分被自然分解,回归自然……到现在,也难怪没人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
倒不如说,现在的我们无处可去,所以我们聚集在这儿,一爿无名的酒吧。
……顾客们常说,酒吧开在地狱或者天堂外围。可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当这连招牌都没有的酒馆仅仅是个永恒的中转站吧。
酒吧门口正对着一处小广场,喷泉从未开放过,长椅随机摆放,可以说是荒无人烟。拜此所赐,尽管店面不大,明堂广阔足矣,诸多主客户依旧会频繁光顾。由于我们生意太好,酒馆空气和其他酒馆那样污浊,顾客偶尔会出去小酌。
即便建筑可以为了风水而设计,总归阻挡不住特殊情况发生。这次,在门口,我遇到了两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是和亡者怎么死去的有关,对于被唱歌机搅碎的、被冰雪女王冻死在冰中一类的员工来说,前者被搅碎的家伙如果不早点进来喝点什么,死后简单拼合好的身体会像豆腐渣建筑一样毕毕剥剥地粉碎,你可以看到,这些人回归人形之后,掏出的杯子都有好看的冰裂纹。不必担心杯子,在小酌的过程中,裂痕能得到一定的修补,除了被一无所有寄居的员工,他们的杯子中间是空的——就此得到双层隔热效果,适合斟上热红酒,或者说红茶白兰地。
被冰雪女王彻底冻死的死者太过少见,他们会僵在门口无法动弹,我们需要赶在他们彻底腐烂消失之前喂给他们酒液。好在这回我记得在门口确认情况,叫来Hokma先生一起把她抬进来,不然后续会非常麻烦,类似于遗失记录的巨大工作失误。
女性,长发被冰结成绺,手上有拟态那种大刀留下的厚茧,意识还在,我们抬起她的时候,姣好面容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Hokma先生从来都是积极主动地试图了解他们的本人来达到最好的沟通效果,他这次还是会说——“LEE,坚持一下,你还不能死。”
你看,如果想让新的故事开始,不要忘了名字的魔力,一切的故事都从名字开始。名字指向你的意义消散之时,故事结束了。
“会有人……为我难过吗。”
啊,今天份的热红酒喝光了。
“很可惜,我看不到……至少,我们需要再活一次……”
真不走运。
“……去看看,哪怕只是问问谁。”
我替Hokma先生补充说,他的经历不那么常规,同样地,你可以说孤独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提供的视角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未曾想过的。
“……然后我们祈求安息日到来。”我说。极北民族在冬天取暖的功能性饮料也许会是她的「酒」,不是漂肉桂香的温红酒,也不是另一种叫伏特加的蒸馏酒。找到了,在上层存放的新一瓶野格。
我递给Hokma先生,之后还有事情要忙,这边交给他处理。至于这种冻僵的案例,只要他们愿意喝,帮他们就瓶灌就好。我们也不能等顾客主动拿出他们的杯子,更找不到他们的杯子,「杯子」的支配权从来都在顾客们身上,我们可以用其他方法拿走他们的「杯子」或「酒」,稍后你自会明白。
“接下来拜托了。”
第二个难题是我们店内的布局造成的。我们的顾客进来后分别从左右两条通道进入酒吧内部。我们在抬入那位被冻死的员工时已经注意到了一对陌生面孔在商量如何选择前路,至于我回来确认的时候,他们从之前的沟通转为现在的争执。
“‘欧从来都差劲透了’,我知道,你是不是也认为他们说得对……至少,至少信我一次?为什么你看着我总是这种表情?”
“……是我的错。”
“不……塔你从来没有错,只是总理解错,明明就是我的问题……我再说一次,我和你一样,什么异想体不都见识过了……别再照顾我了……”
两个人选择向左向右其实随意就好,他们停在这里不做选择、不再前进才更为不妙,在死后呢,总会有他们这样的人深深地被某个细节所刺痛,生前等不来的喜怒哀乐总会在这个时候光顾。
“……我建议你们先进来,喝点什么。”
我拍着看起来最生气也话最多的小朋友,他转过脸发愣片刻,没有更多针对我的怒色——欧是在对自己怄气,发泄出来的话就像是针对另一个快要哭的小朋友塔。我指给他细节,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抱着双臂沉默着的塔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右臂似乎有些不对劲。
在衣服下并没有血渗出来。小朋友终于哑口无言,想要凑近确认一下对方的情况,似乎这样能提供一点点补偿。
“我建议你别碰她,虽然你们都不会感觉到痛。”我说,谁是怎么死的我不关心,只不过我不愿意清扫他们留在门口的残肢。
“……请随我来。”
我示意他牵过塔的手,一起跟在我身后,我替他们作出选择:这次向左走。下次呢,还可以试试向右走。这不是谁的错,因为人死后了无牵挂,只剩下脆弱,仅仅是某个在意的人的目光,就会让你歇斯底里,如丧考妣。我不知道我们不露脸的老板是否研究过建筑风水学,至少进门左右走,客人很容易六神无主,他们也及其容易背叛自己原有的初衷。
“感谢得不到吧,年轻人……”
我对他们二人说道,她们重归无言,步履蹒跚却不曾停下来。穿堂风滞涩在回廊中,灯光昏黄,酒精和木器的味道一点点拥抱我们所有人。
“……对不起。”
方才因激动而放尖嗓音的女孩低声说着,随后只是咬着嘴唇,看向别处,揉着被廊灯柔和的光所刺痛的双眼,沉默着拉紧塔的手臂,似乎另一位的反应仍然让她难以面对,也似乎需要肢体接触让自己心安。
“得到所有,你们离安息日便不再遥远……等到那时候,我们的立场是不允许给你们灌酒的……”
我遵照老板给我的意见,摆出一个在她们看来会有些恐怖的笑容,有请他们入座小酌片刻。
“别害怕……”
塔轻声说,将手搭在欧泛白的手上。
以上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他们所有亡者都不可能在我这边寻找到直接的安慰,这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会尽力满足他们对酒和其他娱乐的需要,直到那边什么时候需要死者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我和Hokma送他们离开之前,这里是死者永恒的港湾。
他们就是这样,在夹缝中流浪,最后遇见了我们,走入这酒吧。我在吧台后存在的意义便是现在这样,为他调好Dry Martini,为小姑娘呈上Strawberry Martini——烈酒Martini,佐以当季水果,酸甜清爽之余却是浓烈的酒气。
意料之外的是,我之后不用再费尽心思想我要怎么缓和二人之间的争执。今天的酒吧似乎相对来说平静得多,喧闹来源还在宿醉,新来的三位新顾客似乎话很少,同今天还是“安息日”有关——我们的送客日,有部分客人需要离开了。所有人等着自己被抽中,或者祈祷不被抽中。
燕们未来报春,我和Hokma先生代替他们在橙光里逡巡,完成身为酒保的工作,为顾客送温暖。我们除了倾听、适当地指引之外,还需要关照还没喝过酒的死者、同时通知死者做好回去的准备,其他有关于我的事情……我不会轻易讲给谁听,在我身旁准备另一些客人的加冰威士忌的Hokma先生亦然。
暖色光晕给予他们所有人最真实的感受便是悠闲,至于温暖?这地方不分昼夜,和温暖的日照总是无缘。我想,他们在习惯了这里的顾客很不一样之后,也许会将我们所经营的酒吧同避风港相关联,比如说:某个顾客会在大笑不止之后变成一地烂泥、或者不得不带着终结他们的异想体留给他们的“礼物”……他们的确会帮着我把新老顾客拼回去,聚集到别处,由我们继续将他们和异想体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也的确,有一位经常性笑意盈盈的员工会来帮他们的忙,是看起来会让人放下戒心的人,但对人记性很差,他曾帮助过的或者酒馆中常驻的员工都被他笑着询问身份,看来是忘记了,或者并不在乎——和我差不多,我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喝完酒之后便会不停地说“主管先生”如何如何,“哦主管先生如此特别”,我理解,距离产生美,哪怕是一个从不露脸,我会成全他多喝的要求,看他酩酊在桌上。
当时也是我送他离开,在酒吧门口,他徘徊片刻之后才消失在夜色里。他是少数派,毕竟我告诉他之后,你可以继续战斗并继续被主管注释。今天的风有些熟悉,我的习惯是,在处理一定量的事务后会出去透风,大多数时候顺手丢垃圾。可以远远看看我们好容易在死后得到悠长假期的员工,似乎无聊的假期是为了让一如既往的工作生活不那么凄凄惨惨戚戚。有些人死得太凄惨了,和他们的日常工作一样,走起路来掉骨头——再凄惨不过了,可很有意思,尤其是他们讲笑话的时候,你能看到脊柱弯曲得正好。
外面永远像是个阴天,看不到什么人,偶尔会有停歇在酒馆的顾客在外面吸烟,不过叼的总是一根火柴,有些员工的油灯居然是死不离手。
流浪猫偶尔会凑过来,居然从来都不怕我,哪怕谁都不敢和我对视,它们却仍执迷不悟地蹭着我乞食。我似乎有些在意这些似乎无忧无虑的小东西,不怕我身上死亡的痕迹,掐着他们的“腰”抱起来后,似乎还会状甚愉快地叫一声。他们无家可归、甚至说见识过末日洪水到来……它们比我的年龄小不少,却还能把仅存的一点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世俗的老家伙身上,我当年不会像他们这样随便接受谁人的救济,我不信任何人。
“还有半小时到送顾客的时候……呃……”Hokma掩着脸,面有难色,极快地后撤一步,或许因为在这群流浪猫眼里他是最好欺负的那个,最初这群带着寄生虫的动物就是他引过来的。另一只手上就是他记下的名单,似乎这次离开的人只有几个罢了,我们的老板往往是电话通知他,报上死者的姓名,那些人需要继续回去工作,异想体需要他们。
“……我自己处理就好。”他皱着眉别过视线,转身离去,我们身旁似乎还有死者注意到聚集在这里的猫。猫知道那些死者给不了他们任何东西,总是会奔着我们来,也许谁剩下的下酒菜或者我们工作人员的盒饭就是他们这次的美餐,死者更多愿意远远看着。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毕竟他们“摸到猫”的感觉不再是生前的感觉,至少这点会让很多死者无法接受,如果自己是活着的,但为什么活着的质感如此诡异?这和习惯生离死别比起来要更难。
“嗨,打扰了,能让我和这些小东西待一阵子吗?我在名单上……在这之前我想喂一喂他们。我猜,您最好还是去帮一下Hokma先生,名单上还有一位……唔,我知道他,叶夫根尼似乎还想打牌玩。”
在我身后,是那个偶尔会离开人群宣泄感情的老面孔,名单上有她的名字,梅布尔。她拿灰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她马上会和我再要一杯酒,之后再投入哪些酒鬼的小圈子听取人生经验,她会和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死者一起喝到半醉,开着有点尖锐的玩笑,这次她会忘记为自己的冒犯道歉。至于她提及的叶夫根尼,那是一个不是在烂醉就是在宿醉的酒腻子,尽管不会闹事,但我曾观察过,最先喝多、也是最先开始自说自话、之后沉默着睡去的往往都是他——他似乎察觉到了记忆和酒之间的关系,所以特地喝的很多,方便去忘记某些不重要的东西。
“好啊……珍惜你的时间吧,还有半小时。”
“哈哈,是不是我又想多了?谢谢您的巧克力甜酒。”
“不胜荣幸。”
我笑了,的确还存在着灵魂能酿出巧克力葡萄酒的可爱小姐。
她笑着接过我手中的食糜,是Hokma先生处理过的剩饭剩菜和收不回顾客身体里的肉沫脏器,只不过是我来喂猫而已。“离开”的时间就是今晚零点整,她也知道珍惜时间,哪怕半小时看起来很长,没等我离开便在和哪只猫咪聊天,似乎并不想忘记在酒吧里遇见的人、学到的东西。
遗忘是注定的,既然是喝了酒的人,记忆越是丰富,换来的琼浆愈是多。再者,猫这种动物又能明白什么呢,我似乎下次也想试试和猫咪促膝长谈,比如说就猫咪这个话题,我可以说很多。比如,我或许会支持当年哪个翼的疯狂单身科学家研制的猫绝育用仿生猫投放到这片区域,用叫声和万千仪态让每只没见过世面的猫都可以“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个方案被我们这届首脑全票否决了,你要知道这实用而低俗的方案成本太大。我不会像是那个家伙一样会因为羡慕其他动物生儿育女而焦头烂额,将激情投入在这种诡异的研究里。我只是觉得变化本身很有意思,猫只会是一个开始。试想,如果前线可以考虑投放仿生人,那么到时候血流成河的模样就像是黑森林的暗河淹没后巷——但时至今日或许也只有后巷的匠人相信赛先生(Science)给的恩赐,妖灵比人更忠诚。这只是名为有趣的想入非非,我是个无趣的人,但我会呷红茶、听巴赫的平均律,信步去寻找有趣。
首脑维护巢以及必不可少的“受压迫”贫民区总还是采取这般的“永久性原则”。谁知道我们这群呆头呆脑的权力者为什么还抓着最主要的行政管理权(甚至说立法和司法两种国家权力也深受我们影响)。我认为,首脑级人物都是呆头呆脑的埃及人,无非是因为他们眼里看不到这世界上还存在山海那些有趣的东西,山上海里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生命在逡巡,它们不是耍着刀枪剑戟的战士却能置人于死地,哪个动植物的毒液能让他们轻松加愉快地倒头见主——你猜的没错,我见得多了。呆头呆脑的他们沉迷于权力游戏英年早逝了不少同侪,知识经验丰富但都装在一个方脑袋里。
同理可得,在这种管理方式下巢和贫民区的一切一切都是无趣到呆头呆脑、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和和睦睦,美其名曰精英聚集之所,只不过没人把我这“埃及人”譬喻理解成打趣,他们以为自己懂地球是圆的。
我在会议上的确是这样想,尽管我面无表情。这个时代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的人都是不可救药的家伙,我最多在会议记录里意有所指一点点,及其擅长比喻和暗喻,在修辞学上的造诣也许强过「翼」的专属喉舌。的确,一本本黑壳的笔记能凑一本主题不明的自传。我身为执行者,这笔记上记下什么都无所谓,盟友给我什么绝密计划执行都可以,能让我多收拾几个有趣无趣的人是最好的。
Hokma先生的确提醒的很及时,像是钟表一样从来不会允许一分钟迟几微秒到来。在酒馆的世界里,21点是送别的时候,我和他是21点牌局的庄家,一个人洗牌发牌,另一个人为酣战的顾客调酒,大多数时候提神的饮料Collins。名单上的另一位女士路易斯仍旧面挂揶揄的微笑,似乎按照规则玩牌并维持胜率、或者输得一干二净让她格外乐在其中,她盘腿在高脚凳上,吮着薄荷和青柠片,还不忘来一杯龙舌兰日出或者Jack Daniel Highball。
——她说她不在乎,多少次Hokma先生意有所指,她都不在乎代价,在正酣畅时还建议我们丰富下酒菜菜单,比如加一份“三文鱼薄切”。至少在这方面,我似乎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活着总是为了一种感受,而如果人单纯以“感受”为生存的目的,那便会不停地奔跑下去,意识不到留下的意义和已经一无所有的现实,以自毁的方式自动进入万丈深渊。
我和她笑着,只不过她的笑声和她帽上的铃铛那样清脆。我也的确因找到了和某些人的相似而稍稍轻松些许,今晚适合讲故事,可很不走运的事,我和她都是讲故事给自己听的人。我想起等待某个“结果”的夜晚,一个距我遥远的听话的孩子这次会怎么选择呢,是继续共享给我数据库?还是像某晚那样求着我不要让她的家人被我们“处理”……这不重要了,我在乎她的选择,她先前留下的「业障」是未来的序幕,舞台上不曾有别人,只有她问自己“to be or not to be”。
我们没有招募乐队,只有一个灰蓝发的偶人精确地弹着爵士钢琴,偶尔有还剩下声带的员工和曲而唱。我希望下次除了丰富下酒菜,还可以考虑为有点特长的员工置办些乐器,比如大提琴。我想如果耳边有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也许更适合我继续那天晚上的回忆,那年轻人在「废墟」附近的地下研究所中,而我在「巢」中等待音乐会结束。大提琴从来不像小提琴那样聒噪,我想我老了之后总会变得更挑剔,这不是乐器本身的事。舞台上的灯光亮起,大提琴手鞠躬,第三组曲演奏开始,他用着他最珍惜的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似乎琴内住着他老师的灵魂,乐手从未想过他们可以在这寂静的时刻,在昏暗的暖光中召唤神降临。
而另一边,我能想象到,那孩子已经系好了绳索、摆好了凳子。最后的音符消散,大提琴琴身内和尘埃的颤动仍在延续,掌声雷动,她踢掉椅子,他在掌声雷动中谢幕鞠躬。
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人,等到最后一盏灯熄灭,让我了无痕迹地存在于这诺大的剧院中。为的是走到幕布之后,带走我应该从他身上带走的代价。他因为功成名就而和诸多名流交好,却仍然不忘他出身的「后巷」而将反对首脑们的人团结起来,我说过,首脑管理这一切总是以“持久性”作为原则中的原则、底线中的底线。
这是我看似不务正业地出现在剧场的唯一理由,作为最认真的听众之一,我是盯着演奏者从来不移开视线的那个。剧场寂寂,像是当时神明降临般的乐声不曾存在过,我信步前行,所有人都不能忘记“首脑们在看着你”这一残酷事实,我需要掐着他的喉咙告诉他这点,只可惜他不用再听话了……舞台上他留在低矮的凳子上,血液将木制的地板、大提琴和深红的幕布连接,「后巷」除了留给他乡愁和对不公的反抗,还有就是完美地割断自己半个颈项的力量。
我知道他的大提琴可以在「巢」的拍卖行上斩获几个亿的佣金,那么他的喉咙呢?是否也是无价如前些日子老死的男中音,足够让他说的每一个句子蘸染鼓舞人心的魔力?有人说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那么将无价值的和有价值的一同毁灭呢?我的有趣自会诞生。所以我选择拆下大提琴的琴弦插入大提琴师的声带,化学反应让声带硬化,挂定琴弦……
我献祭拼合的灵魂以呼唤上帝垂青,像我当年面对滔天洪水时仍默念上帝、弥赛亚般虔诚,巴赫的平均律缺少羽管风琴,总少了注定的宿命感。教堂零时的钟声为他们敲响,和这曲目一样总意味着送葬,安息吧,两个出身不同却受困于他们自己、家庭和阶级的无辜灵魂。
我运弓总不如专家们熟练,手中的人之提琴总是那么的迷人,风姿绰约的女性——也曾经是我的过去。这是音乐给人带来的复杂感受,感受——也是有趣本身赋予我的、活着的实感,我忽略了我拙劣的技巧,继续暴殄天物。
每个音符的确不够饱满,但像极了一个个在我眼前挣扎着、苟延残喘在对「清道夫」的惧怕里的生命,我等他们血液流干。生命如此轻薄,在我投入洪水走入毁灭之前,我在有趣中和他们死前的表情里寻找到某种可以慰藉灵魂的真实。
你明白,我是庄家,从来都是。
哪怕我不再是,我仍会保持微笑、腰杆挺直。
我会替Hokma先生解围,我眼前的无数场21点里总还是我获胜的概率更高,那很简单,我们按规矩办事,我们就是晚一步揭牌的人,赢家。这次,我眼前的不再是有些棘手的路易斯,新选手上场,却有些不堪一击。他的点数轻易爆掉了,大笑之后是一点点万事皆休的绝望——在这里饮酒、寻欢作乐实际上不需要任何钱权,只是他的记忆和附带的欢愉出卖给我们罢了,如果不是他能轻易地摘下脑袋在醉了之后当足球踢来踢去,他都会忘了自己死于被大鸟斩首。
“这次我还没把该忘记的忘记呢……美丽的小姐,能再让我多喝点吗……”
“好吧,先生,那祝您这次轮回愉快,你的头经不起被谁踢来踢去……你想忘记的东西太多了。”我说,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没有痛苦的人注定是……嗝……成为白痴……然而一切都记得的人又活得太过痛苦,但愿……被遗忘吧。”他说。
Hokma在一旁从来都无视我的揶揄,他拿着白毛巾,擦着铜杯,偶尔抬眼也是倾听顾客的话或者调配要求,这个加碳酸水,那个又需要在血腥玛丽里加更多蛋黄酱和番茄酱……在单片眼镜的伪装下,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谁都能感觉到他就是一面蓄满叹息的墙,风声划出一点痕迹,没人知道墙本身已经在风雨如晦中等待坍颓。
“那,女士您的牌是……?”
我以食指和中指捻起纸牌,黑黄背侧的牌面是黑桃K。
“十三点,是我爆掉了。恭喜……十三就是复活的含义,叶甫根尼先生。足够不祥,你的第二次人生在敲门。”我笑着说,递去一杯龙舌兰日出。
这位被公司雇来的老伙计笑着皱起眉头,似乎也在口袋里找不到他的幸运骰子,他将杯中的壮胆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凝固在后劲上脑的时候,然后他随着杯子消失,酒馆其实没有变得不一样。
这里,日夜深刻到厚重。和「巢」类似,实际上我们都是整合过的历史,我们连点逗都不是,除非这里因我们而有了什么突兀变化。
我的确很少和顾客提到我的事,只有无言地微笑以示我并不认同或我的确身有体会。但也存在和顾客们聊个不停的情况,这个时候我调出来的鸡尾酒总是偏甜,原因不明。尤其是那天碰到戴着荆棘冠、缺了一只眼的员工,好像是来自研发部,爱好是偷偷去研发部储藏间的黑石板上拿粉笔记下为同事所作的曲谱,粉笔的原材料是死去同侪的骨头,你难以想象员工会在休息时间会有多么有趣的消遣方式。
他从来不告诉我他叫什么,我也没兴趣在名单上核对出他的名字,自称始终如一,脸色苍白甚至看得出常用脑啡肽的Beckmyth。说起自己的作品从来不会有什么表情,只有谈萨特的时候才会有些激动的神采。这时候他的确会来一杯杏子鸡尾酒,在语塞时哼起不知名的调子,五四拍、音符徘徊在五线谱的最后几行上,长着尾巴。他说他为死于穿刺乐园的情侣作曲时音符带了更多的小尾巴和小附点,像极了枝干向天生长,突兀来个高音点像是谁的肢体飞到天上,撞到生锈的天花板。
我听这曲子并无一点情书的味道。他说这是适合杀人犯的Indie,称这歌作Blood Flood。
Blood flows, once we become one. 他说过,冷着脸斟酌喉咙里的颤音,扬起眉毛和嘴角,以“玩笑而已,我从不在状态”作结。
我说,看来我们乐品大相迳庭——我经常这样说,听我说这句话的人大多都死了,我其实想推荐一些自己的收藏,但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机会。
他之前的运气不错,从来都赢,非常少见的有趣个案,似乎是非常非常珍视自己的记忆,毕竟说不准一杯酒就是一首好曲子。他将要输的那次,正好凑够19点,而我累积到了23点。
我爆掉了,可他弃权了。
还是我赢了。
他散下手里的牌,杯中的鸡尾酒剩下一点,杏子像是谁的眼球骨碌在杯底。我提醒他要喝完,他明白是什么意思,还在原处狂笑不止。
“我在想象里吃掉了,女士。”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只是碰巧像我的部长……”
“说说曲子,这是我存在的明证……节奏是我劈砍穿刺乐园的节奏,我当时在想我憧憬里的谁……我记性不好,我输不起……这个人让我能期待第二天的太阳……女士,我想我很有必要说说……萨冈的情书……嗯。”
他说,揉揉眉心,醉意拆散了他的剖白和逻辑,似乎是有些深情在卷舌翘舌之间落入喉咙。他的语言不再是语言,只是一首洪水来前便阳刻在石碑上的诗笺,你不知道这含义,却像是石块投湖激起你情感的波澜。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时候,明明我一瞬间相信了一眼万年,在忘记了那张面孔之时,我们却相遇……终于忘记你的时候,你又出现在我的梦里。”
“……女士,我想我所有的担忧都是,外面的世界在2 2=5的呼声中快要趋于完蛋,而我比他们死的更早。”
那是自然的,连所罗门都会和示巴相爱。我们嗤之以鼻的东西到最后都让我们痛不欲生却又救我们一命,比如对浪漫和希望的幻想,所以我和他们相遇。
“你本不需要脑啡肽,也不需要拼死去看第二天的太阳……我说,回到事物本身吧,先生,那杏子是酸而脆的,杏核会划伤牙膛……和盛开的杏花林并无任何关系,也不要联想到樱花。”我说,这实际上便是无趣了,超越了有趣的东西就是头重脚轻的严肃。
我注意到Hokma先生的工作速度似乎放慢了些。Beckmyth的水晶杯里已经只剩下了青色的酸杏子,忽然从半空中和杯身一起跌落,那位员工哑然失笑,他的杯子有了裂痕,很不幸地摔去一角。
“原来这是代价?……我可能得去试试骨传导作曲了,像是莫扎特……”
他摸着自己的耳朵,直直地看着我,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然后,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杏子,可在捡起杯子的那一刻瞬间无影无踪,杏子留在地上。
我第一次碰到会质疑杏子是否真实的,如果酒和你都是真的,那利用归纳法不难得出杏子也是真的。尤其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质疑什么东西是不是真的上,我们回到事物本身,杏子还是杏子,不是杏花,没能在胃里消化掉,而是在地上爬出一记水痕。
我们都没再谈论什么,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需要走的客人,我们知道他的死因和微光手环的效果有一定关系,是某位主管的又一次失职。Hokma先生只是俯身捡起地上的杏子,他戴着单片眼镜,看得出这杏子的前身是被掏出眼眶的眼球。
“是萨冈写给萨特的情书,想想心中古灵精怪的口吻。”他纠正说,口吻平淡如收音机里的播报员。
“他们看到的,终究是局限的。”
“……没人能理解你的故事,Binah。”
他的确说得对,不论是吧台前还是吧台后,只有我们两个知根知底的同时不得不在某个循环的过程中“推心置腹”,我不在乎。两个立场和性格相差甚远乃至不合的存在,实际上最适合成为像我们这样的工作伙伴,不碍于情面也无需顾忌脆弱性,一切高效率地进展开来,如果碍于情面,我总需要考虑更多的事以免暴露我没有常人应有情感的事实。
“是的。”我说,既是回答顾客也在回应从来不愿和我相对视的Hokma先生,我对着空气和我有些焦躁不安的自我大声说,“这一切本无意义,但重复光临本店,点一杯只属于您的酒,每一次的酒液都是不同的滋味……”
还有未离开却需要离开的顾客,Hokma先生为他们引路,他们踌躇在灯光昏暗的回廊,灯光像是人空洞的眼睛,脚下的地毯就像是人体内的黏膜……我们分别是这酒吧的左脑和右脑,让一切按照应有的秩序和命运发生并不需要其他Sephiroth帮助。
这便是意义和趣味所在。Hokma先生弯腰鞠躬,我挥手告别,或许在笑。
“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我们说,眼前的男男女女以乱七八糟的腔调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我只知道不停被反复唱起的是
“I really want to stay here all night, all night!”
——我想任何经常光顾这里的人都知道,永远呆在这个避风港意味着被“那边”的主管彻底丢弃在记录部的最深处,永远无人阅读,直到被系统所“格式化”。
我不会有这样的归宿,因为我是这系统的一部分。
“哦,回去你们能买到H公司的新手提包……”
我补充说,像是我存在于此的最大意义是为了一场无果的目送。
是的,我只能默认旁观本身是有趣的,尽管我不再是维护秩序的「首脑」之一,我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仅仅作为这个具象为酒馆的虚无里,协助一个个灵魂消磨到完全地透明而轻盈——我更愿意称之为「打水」。我只能开始期待同一个人又一次重走他的旧人生,迷失于地狱无门、天堂无路的现在,直到他们的杯子破碎、化为齑粉——或者说是只属于他们的「井」干涸见底、最后不复存在。
时间永远地分岔,或靠拢、或像现在这样偶尔出现短暂的会聚,网罗可以存在的一切。
我回到吧台后,未贴标签的酒瓶仍然可以在不同杯中斟出不同的液体,和韦尔奇乐贩卖机不同,饮用者本人决定了这液体究竟是什么,大多数时候是酒,所以我称之为酒。
他们的酒杯永不干涸,在回味只属于自己的琼浆时,回顾并遗忘走尽的短暂人生。吊诡的是,酒是他们的一部分,终究像是我攒了一生的唱片一样无人分享。
——也只有我知道,他们寂寞无人来尝,就此被遗忘。
Well, your fingers weave quick minarets
Speak in secret alphabets
I light another cigarette
Learn to forget, learn to forget
I know I have to go now
I really want to stay here
All night, all night, all night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