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谈妥
捷尔任斯基显得非常轻松，翻几本书就接几句话，不停地在这个已经快要焦头烂额的统计员面前转来转去，自然是转得让人心烦的很。
“我听人说，”捷尔任斯基显得百无聊赖，又把一本书塞了回去，“许多在革命战争没有低下头的党员一夜之间就成了地下组织的领导人，这难道正常吗？”
“这是党的公布结果。”他仍然不声不响。
“那么您就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咯？”捷尔任斯基干脆坐在了他的面前，“难道党的路线和说法永远都是对的？您作为一名党员，难道就愿意一直沉默寡言吗？”
“您是谁？”米罗诺夫抬起头来，又低下头去。
“我是谁不重要。何况我已经告诉您了。”捷尔任斯基冲他撇了撇眼睛，“好些村里说闲话的，都说米罗诺夫同志是个挺好的同志，他干过工会，负过伤，管过工厂，自己把能豁出命把存粮借给老百姓……”
“我……”他慢吞吞的盖上笔盖子，却干脆利落的把文件往旁边一推，“他们真这么说？”
“是啊……”捷尔任斯基点点头，“我在养病的时候，受了好些人的照顾，他们愿意提起您……”
“是啊，能被某些人提起，或许我是做过些好事……但是……我不能理解……”
“我非常不明白，您作为一个如此……得民心的……领导，”他试着找到了一个好的形容词，又站起身背过脸去，指指旁边墙上那些已斑驳的口号条幅，“为什么，你所信仰的党会反对你？”
“我不服，我不服……”米罗诺夫剧烈的摇晃着脑袋，缓缓的站起身来，“我不服他们的结论！在乌克兰，我看到了无数的死人，饿死的人！那些人却始终有着健康的面孔，包括……我……”他缓缓地摘下眼镜来，“难道我们为了所谓的目标，就可以把所有人都送进地狱吗？”
“也许，您是对的……”
“我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布哈林已经倒台了，然后是托姆斯基、李可夫，最后就是我们……我支持了他们的观点，结果被扣上了这个右倾的帽子！”
“我不明白……”他摇摇头。
“您当然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他戴上那顶前进帽，哆哆嗦嗦的把挂着的旧围巾斜搭在脖子边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制定那种不可思议的计划，哪怕是-为了经济，但是我不觉得我们是否富裕了多少，不说工人，我们这些人也累个半死……鼓劲加油也是有保质期的……”
“在那段日子里，我接到许多工人们-那些都是非常棒的小伙子-的来信，以及各种各样的牢骚，什么'太累啦'、'钱太少了'、'；宁可睡觉也不上工'，我自然是要说一堆漂亮话的……在不分昼夜的劳作里，他们变成了骷髅！农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当然这是后话了……”他急急忙忙的把他的摊子搂搂，一把拽过了捷尔任斯基的袖子边。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但是您的目的，我大概是猜到了-这也是我憋着许多年想吐出来的事情啦！”
捷尔任斯基反复回想着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这个人平静的脸显得紧绷绷的，他的一切似乎都逐渐在脸上划出了印子。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连1918年革命战争时期的资料都没有了？”盲目的走到半路，但是捷尔任斯基却自动的跟着他了。
“您不是想了解什么资料吧！”他边走边回头看看，“而是别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
“您没有必要瞒我，您不是什么普通党员兼办公室职员……而我一开始也不是干这样的差事……我猜您是个布尔什维克！至少应该蹲过沙皇的监狱！”他就这么莽撞的断言了。
“那么您呢？”捷尔任斯基吸溜了一下鼻子，“那么您的名气可比我响亮多啦！”
“不不不，这不是吹捧。虽然说我承认我爱听好听的-可谁不是呢？听了好的就开始飘飘然，干蠢事，干坏事！”
“但是有些是阴谋和隐瞒。”捷尔任斯基往往回答的不声不响。
“继续走些吧。”积雪是有的，但是重点则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之上，踩着这些令人讨厌的积雪和枯枝烂叶，望着这些房屋-好吧，已经离那些有人住的房屋越来越远了，周围尽是些陌生又无人问津的景象。
“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秘密的地方。”米罗诺夫的步子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雪完全未被踩踏，在这种鬼天气要想让它们自然化掉那就是在做梦了。另一方面则是这里没有人，捷尔任斯基记得，村里的那些个老人们，偶尔提到这些地方-它们不过是几丛树掩映之后的地方，但是似乎谁也不愿意涉足，除非是有人主动问起。
他为什么这么主动？捷尔任斯基的心里犯起了嘀咕，那些个稍大的或者稍小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有几问看样子是传统的达恰-他当然是见过的。此刻在白毯子包的严严实实，但是估计化了，也不会太美观。
“这些啊，我记得，还是拉普那会儿的房子，那会儿住了些下来的作家们，”米罗诺夫轻轻指指那些曾经的地方，“那会儿是不错，好些人呐-梅耶荷德、马雅可夫斯基、叶塞宁……都是很好的人啊……”
但是有些构架就在眼前坍塌下来，顺着雪块陷下去，任凭它们被风吹雨打，历经了些许沧桑，房子里面则是黑洞洞的。
“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拉普完了！”他双手一摊，“好些人都没啦，好些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他们犯了什么事？”
“谁知道……我记得哪位小伙子来着，和他见过几次……”他挠挠头，“他说：我是要死的人啊，你要当心。”捷尔任斯基摇摇头，默不作声。
“都不在了吧？”
“不在了，不在了。”米罗诺夫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雪已经过了膝盖，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风小了，但是那些枯树和老树枝头的叶儿顺着他们的脸颊划着，这里很冷，“你想知道的是那儿。萨德尔先生。”
“那里是什么地方？”捷尔任斯基瞧过去，又是个隐隐约约的房屋，但是肯定过不去了。
“我们好些人就是在那儿死的。”
“因为什么？”
“他们反对集体化。他们写申诉书，他们写标语，他们都是很好的党员-很多人都自愿退了，想不通。”米罗诺夫叹了一口气，摘下了镜片，“所有人都是右倾，毙了。肃反人员来这儿抓的，我那会儿正好赶上……整村人站着哭啊，喊啊……”
米罗诺夫的脸再一次的抽搐了，他就这么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吐了出来，他蹲下身去，捧了捧那些雪，“我的一个弟弟就躺在那儿，还有我的叔叔，契卡不放过他。”
“我很抱歉……”
“您没必要说什么，萨德尔先生。他们能把身为眼中钉的你扔进雪地里，那么我这种所谓留党察看的'托洛茨基派'的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摘下了手套，这儿离土层薄一点，他试着抠了抠，捷尔任斯基也蹲了下来。
“那儿，好像是只鞋。”
“那就对了。”米罗诺夫显得平静的很，“一个在格别乌干活的小伙子告诉我，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埋在这儿……”
“我明白了。米罗诺夫先生。”捷尔任斯基也呼出了一口气，接着一阵咳嗽，“回去吧。”
但是问答并没有到此结束。
“您会用枪吗？”捷尔任斯基问的轻飘飘的。
“会。”他点点头，“当然会。这个本事看来是要拿出来遛遛了。”
“怎么说？”
“您别装傻了……咱们还能等着别人把枪顶你头上？”米罗诺夫掏出钥匙来，“哦？该死，不是这把……”
“怎么说……”
“我早该把我那该死的党票扔在那些个挨千刀的清党委员会的脸上了！怎么回事……还不是这把……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捷尔任斯基显得百无聊赖，又把一本书塞了回去，“许多在革命战争没有低下头的党员一夜之间就成了地下组织的领导人，这难道正常吗？”
“这是党的公布结果。”他仍然不声不响。
“那么您就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咯？”捷尔任斯基干脆坐在了他的面前，“难道党的路线和说法永远都是对的？您作为一名党员，难道就愿意一直沉默寡言吗？”
“您是谁？”米罗诺夫抬起头来，又低下头去。
“我是谁不重要。何况我已经告诉您了。”捷尔任斯基冲他撇了撇眼睛，“好些村里说闲话的，都说米罗诺夫同志是个挺好的同志，他干过工会，负过伤，管过工厂，自己把能豁出命把存粮借给老百姓……”
“我……”他慢吞吞的盖上笔盖子，却干脆利落的把文件往旁边一推，“他们真这么说？”
“是啊……”捷尔任斯基点点头，“我在养病的时候，受了好些人的照顾，他们愿意提起您……”
“是啊，能被某些人提起，或许我是做过些好事……但是……我不能理解……”
“我非常不明白，您作为一个如此……得民心的……领导，”他试着找到了一个好的形容词，又站起身背过脸去，指指旁边墙上那些已斑驳的口号条幅，“为什么，你所信仰的党会反对你？”
“我不服，我不服……”米罗诺夫剧烈的摇晃着脑袋，缓缓的站起身来，“我不服他们的结论！在乌克兰，我看到了无数的死人，饿死的人！那些人却始终有着健康的面孔，包括……我……”他缓缓地摘下眼镜来，“难道我们为了所谓的目标，就可以把所有人都送进地狱吗？”
“也许，您是对的……”
“我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布哈林已经倒台了，然后是托姆斯基、李可夫，最后就是我们……我支持了他们的观点，结果被扣上了这个右倾的帽子！”
“我不明白……”他摇摇头。
“您当然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他戴上那顶前进帽，哆哆嗦嗦的把挂着的旧围巾斜搭在脖子边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制定那种不可思议的计划，哪怕是-为了经济，但是我不觉得我们是否富裕了多少，不说工人，我们这些人也累个半死……鼓劲加油也是有保质期的……”
“在那段日子里，我接到许多工人们-那些都是非常棒的小伙子-的来信，以及各种各样的牢骚，什么'太累啦'、'钱太少了'、'；宁可睡觉也不上工'，我自然是要说一堆漂亮话的……在不分昼夜的劳作里，他们变成了骷髅！农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当然这是后话了……”他急急忙忙的把他的摊子搂搂，一把拽过了捷尔任斯基的袖子边。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但是您的目的，我大概是猜到了-这也是我憋着许多年想吐出来的事情啦！”
捷尔任斯基反复回想着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这个人平静的脸显得紧绷绷的，他的一切似乎都逐渐在脸上划出了印子。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连1918年革命战争时期的资料都没有了？”盲目的走到半路，但是捷尔任斯基却自动的跟着他了。
“您不是想了解什么资料吧！”他边走边回头看看，“而是别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
“您没有必要瞒我，您不是什么普通党员兼办公室职员……而我一开始也不是干这样的差事……我猜您是个布尔什维克！至少应该蹲过沙皇的监狱！”他就这么莽撞的断言了。
“那么您呢？”捷尔任斯基吸溜了一下鼻子，“那么您的名气可比我响亮多啦！”
“不不不，这不是吹捧。虽然说我承认我爱听好听的-可谁不是呢？听了好的就开始飘飘然，干蠢事，干坏事！”
“但是有些是阴谋和隐瞒。”捷尔任斯基往往回答的不声不响。
“继续走些吧。”积雪是有的，但是重点则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之上，踩着这些令人讨厌的积雪和枯枝烂叶，望着这些房屋-好吧，已经离那些有人住的房屋越来越远了，周围尽是些陌生又无人问津的景象。
“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秘密的地方。”米罗诺夫的步子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雪完全未被踩踏，在这种鬼天气要想让它们自然化掉那就是在做梦了。另一方面则是这里没有人，捷尔任斯基记得，村里的那些个老人们，偶尔提到这些地方-它们不过是几丛树掩映之后的地方，但是似乎谁也不愿意涉足，除非是有人主动问起。
他为什么这么主动？捷尔任斯基的心里犯起了嘀咕，那些个稍大的或者稍小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有几问看样子是传统的达恰-他当然是见过的。此刻在白毯子包的严严实实，但是估计化了，也不会太美观。
“这些啊，我记得，还是拉普那会儿的房子，那会儿住了些下来的作家们，”米罗诺夫轻轻指指那些曾经的地方，“那会儿是不错，好些人呐-梅耶荷德、马雅可夫斯基、叶塞宁……都是很好的人啊……”
但是有些构架就在眼前坍塌下来，顺着雪块陷下去，任凭它们被风吹雨打，历经了些许沧桑，房子里面则是黑洞洞的。
“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拉普完了！”他双手一摊，“好些人都没啦，好些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他们犯了什么事？”
“谁知道……我记得哪位小伙子来着，和他见过几次……”他挠挠头，“他说：我是要死的人啊，你要当心。”捷尔任斯基摇摇头，默不作声。
“都不在了吧？”
“不在了，不在了。”米罗诺夫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雪已经过了膝盖，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风小了，但是那些枯树和老树枝头的叶儿顺着他们的脸颊划着，这里很冷，“你想知道的是那儿。萨德尔先生。”
“那里是什么地方？”捷尔任斯基瞧过去，又是个隐隐约约的房屋，但是肯定过不去了。
“我们好些人就是在那儿死的。”
“因为什么？”
“他们反对集体化。他们写申诉书，他们写标语，他们都是很好的党员-很多人都自愿退了，想不通。”米罗诺夫叹了一口气，摘下了镜片，“所有人都是右倾，毙了。肃反人员来这儿抓的，我那会儿正好赶上……整村人站着哭啊，喊啊……”
米罗诺夫的脸再一次的抽搐了，他就这么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吐了出来，他蹲下身去，捧了捧那些雪，“我的一个弟弟就躺在那儿，还有我的叔叔，契卡不放过他。”
“我很抱歉……”
“您没必要说什么，萨德尔先生。他们能把身为眼中钉的你扔进雪地里，那么我这种所谓留党察看的'托洛茨基派'的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摘下了手套，这儿离土层薄一点，他试着抠了抠，捷尔任斯基也蹲了下来。
“那儿，好像是只鞋。”
“那就对了。”米罗诺夫显得平静的很，“一个在格别乌干活的小伙子告诉我，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埋在这儿……”
“我明白了。米罗诺夫先生。”捷尔任斯基也呼出了一口气，接着一阵咳嗽，“回去吧。”
但是问答并没有到此结束。
“您会用枪吗？”捷尔任斯基问的轻飘飘的。
“会。”他点点头，“当然会。这个本事看来是要拿出来遛遛了。”
“怎么说？”
“您别装傻了……咱们还能等着别人把枪顶你头上？”米罗诺夫掏出钥匙来，“哦？该死，不是这把……”
“怎么说……”
“我早该把我那该死的党票扔在那些个挨千刀的清党委员会的脸上了！怎么回事……还不是这把……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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