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亚卡(连载04)
第四章：和枪一起的首都之行(上)
“啥？去北京？”这天中午，亚卡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亚卡咽下嘴里的面条，“你也不希望我一直以黑户的状态在这生活下去吧。”
“那倒是。”的确，亚卡的身份问题一直让我很头疼。虽然上次的事警察没再为难她，不过，如果她一直没有合法身份的话，穿帮是迟早的事。但这和她去北京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还真是迟钝，”亚卡摇摇头，继续说道，“我联系了大使馆，新护照下周四就能办出来了。”
原来今上午亚卡通电话是为了这事啊，可护照一类的不是能用邮政发过来吗？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过于特殊，所以必须面交吗？
“哈？！你为什么不选择邮寄呢？”我尝试着问道。
“因为我不想泄露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人想对我不利。”亚卡的考虑不无道理。青镇有中国的97式、86式无托步枪貌似在红钢，如果那些枪来追杀她的话，泄露住址无疑是致命的。
“这样的话留我单位的地址和联系电话不就行了吗？问我一声也不难啊。”我突然想到这一点，这样的话既不用担心泄露住址，也不用来回折腾不是吗？难道，亚卡是害怕牵连到我身边的人所以才……
“这样也行吗？”看来并不是，她也许只是单纯没想到而已。
我有些无奈：“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是是是，我是个土老冒，行了吧。不过，现在再改也很麻烦啊，我已经跟对方约好了啊。”亚卡把碗端进厨房。
“关键你要是早一天说也行啊，我的车刚送去修理厂，之前要到下周六才能去提车。”这下可难办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长途汽车、火车、飞机都需要身份证明，现在好了，私家车我没有，”亚卡叹了口气，“要不，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出发，一周时间左右肯定能走到吧。”
我赶紧止住了亚卡的这种不现实的想法：“别别别，办法总还是有的。”
“那能怎么办啊。”亚卡站在洗碗台前反问。
的确，这事确实不好办。先不说往返北京开车有多累，光是去租车行租车就足够我伤脑筋了，因为驾驶技术并不好，所以开着不顺手的车上高速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那还能怎么办？果然还是要开车吗？……嗯……嗯？！开车？一个大胆而不成熟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
听完我的想法，亚卡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这也太荒唐了。”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知道这个想法可能有些荒谬，不过确实是有可行性的。对于亚卡的态度，我有些不爽，因为整出这些麻烦事的是她啊。
“没……没有。”亚卡没话说了。
“那不就是了。”
“那么，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你安心在家休息就好了，我会想办法搞定一切的。”的确，亚卡不给我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鸟叔？拉我们进群有什么事吗？”
“阿振，啥事啊？这么着急。”
这天晚上，我把正在车迷交流群里斗图的“丰段大车”和“青段打工仔”揪进了自己创建的临时会话群。“丰段大车”真名不详，年龄比我大五岁，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同在一个乘务组，驾驶京局丰段的和谐电2B型电力机车负责济西到丰台西五定班列牵引任务。而“青段打工仔”则是我的高中同学，真名贾波，高中毕业后凭借对机车的喜爱报考了铁路技校，成了济局青段的一名驾驶员，负责驾驶编号5118的东风4C型内燃机车在胶济铁路上牵引小运转列车。平时我们几个的关系都不错：“丰段大车”休班时经常会来运转胶济线，而我作为齐都地区的留守车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导游，一来二去，也就这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至于贾波，从高中开始我们就在周末一起相约去铁路边拍车，哪怕工作后，这个习惯也没变过。说起来的话，在我认识的车迷中，他们俩算是最靠谱的了。
“那个，我问一下，你们两个下周都上班吗？”我在屏幕上敲出这句话。
“是啊，从这周日开始隔天我都跑五定班列。”“丰段大车”的话让我觉得这事有门。
“我的话，周二上班。”贾波看来下周也跑车。
“呐，问一下，你跑的那个五定班列从济西什么时候发车？”五定班列类似于旅客列车，有固定的车次和时刻表，但我也只是听“丰段大车”说起过，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难道你想实行那个计划？”贾波看出了我的意图。
“没错，”我向他们摊牌，“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很困难对吧。”
“北京局的话，驾驶室里的监控必须随时开着，不过我驾驶的那台机车因为电路的问题，在启机的时候监控会自动关机，必须手动重启，所以上车的话只能趁那时候了，路上的话，就得委屈你到另一端的驾驶室了。”“丰段大车”对自己的机车了如指掌，这点我是十分佩服的。
“这个没问题。但副司机……”我担心副司机会不会检举我们，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点你放心，这次的副司机是我弟弟，你见过的，他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看样子后半段的旅途应该问题不大了。
“那你这边呢？”我问贾波。
“如果是以带道司机的身份添乘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贾波也表示这事并不难办，“5118号机车因为是老式机车，所以摄像头早就是一个摆设了，只要你穿着铁路制服的话，一般不会穿帮的。”
“不过，这次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亚卡会同行的事，以免现场翻车。
“如果他能低调些的话，应该问题不大。”两人对此表示压力不大。
从“他”字来看，两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次和我同行的会是一个妹子(起码外表看来是如此)。也难怪，在铁路迷的世界中，女生永远是个稀有的存在，而且，就我的这个计划来说，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女生同行。所以，我只好纠正措辞，让他俩有个心理准备：“那个，是她，不是他。”
“妹子？！”两人看上去很意外。
“有问题吗？”
“没有”
……
“丁雪，你的那两套15式路服还没改吧？”
行程和时间基本确定了，下一步就是解决服装的问题了。网上的路服大多价格偏高，而且现在下单也很难赶上。我想到了丁雪，前两天她曾经托我购买过两套15式路服，说是想要改造后出Cosplay。我现在只能祈祷执行力超强的她还没对那两套路服下手。
“还没，怎么了？要租用吗？”听到丁雪的回答，我松了口气。
“是啊，两套都要借，租金还是老样子对吧。”我赶紧预订，以防止有人截胡，这种是不是没有过，我不能让这种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打乱我的计划。
“没错，租金老样子，有时间的话你过来拿吧。记得把钱按时转过来啊。”丁雪说完，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计划着跟旅行有关的事。如果要按照计划进行的话，济西站是全程最大的挑战。贾波那边来了联络，周二那天中午一点他驾驶的机车会牵引小运转列车从黄岛港出发去济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五点半左右列车会停在西郊的东风站进行车辆解挂作业，我和亚卡会在那里趁机上车。通过跟“丰段大车”的对话，我了解到他值乘的五定班列是十一点四十从济西站上行出发场发车，理论上，如果贾波的小运转列车正常运行的话，时间是足够的。但小运转列车的行车等级很低，晚点是常事，而且，贾波要到出发那天早上才能拿到运行图，一切只能等到那时候才能揭晓。
亚卡这些天一直催我问我事情的进展，可我能怎么办？时刻表不在我这，铁路上的事我也无法确定。我理解亚卡的心情，到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安慰她而已。
转眼就到了周一，因为是中秋节，所以我很顺利地跟单位的同事悄悄换班，这样，我就有了充足的时间陪着亚卡去北京了。傍晚，我下班后按照约定时间去了丁雪家，拿到了预定好的路服。思索片刻，我又问丁雪借来了一顶铁路制帽。这是为亚卡准备的，毕竟贾波和“丰段大车”不像我，他们不知道亚卡这种类似于动漫的设定，如果让他们看到亚卡的耳朵和尾巴的话，怕是要被吓得这辈子也不敢跑夜车了。
回家后，我把装有均码制服的拉杆箱递给亚卡，那是机车司机专用的行李箱，也算是伪装的一部分。看得出来，亚卡十分不习惯这身制服。不，现在想想，自从她来到这里后，除了那身红钢的校服和平时锻炼穿的运动服以外，似乎也没见她穿过其他衣服，而且也没听她提过类似的要求。是因为她不喜欢？还是说……她不好意思呢？她是支枪不假，可从外边来看她也是个女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以后要带她去买些漂亮衣服才行。衣服不仅是装饰，也算是伪装的一种呢。
“换上后就出来吧，我看看还有没有不合适地方。”我敲敲亚卡的房门，说道。
不得不说，亚卡比我更适合这身铁路制服。和之前的军装式制服不同，15式路服的常服更接近西服，像我这种因为管不住嘴而拥有了小肚腩的佛系青年在穿上的瞬间就会有一种油腻感扑面而来，好像暴发户一样。而身材苗条的亚卡就不同了，这样的制服更能凸现出她细瘦苗条的身材，而且因为她是短发，戴上制帽后看上去就像个刚进路内工作的高铁司机。同时，令我意外的是，我原以为均码的男士上衣穿在亚卡身上会紧，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多虑了，是该感到高兴还是同情呢？算了，不作死了，憋回去算了。
亚卡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有些疑惑。她的表情仿佛是在问：“怎么了吗？”
“这身衣服还真适合你呢，我原以为均码可能会小，看来是我多虑了。”该死，我这嘴欠的毛病又犯了。
“均码不小啊？怎么会……”亚卡好像突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她的脸瞬间涨红，“抱歉啊，父亲赋予我的身体就是这样，让你失望了，要不你亲自下去和我父亲谈谈吧。”
我可不要！要是卡拉什尼科夫本人知道我对他最得意的作品这么评价的话，恐怕即使到了那边他也饶不了我。我只好装怂认错：“亚卡姐，我开玩笑的，我……我道歉。”
也许是怕把我做掉后没人给她做好吃的，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亚卡选择了原谅我：“算了，继续正题吧，我这么穿没问题吧。”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有一点非常别扭：帽子的两边，那对毛茸茸的耳朵着实惹眼。这么戴帽子的话，我就没有单独借帽子的必要了啊！
“穿是没穿错啦，不过，我的那两位朋友可不像丁雪的接受能力那么强，你的耳朵会把他们吓坏的。”我走上前，帮亚卡把耳朵塞进帽子。跟刚见到她时那种有些扎手的板结感不同，现在她的耳朵软且毛茸茸，好像毛绒布偶。我没懂声色，也没有过多触碰，不仅因为这样不礼貌，也不利于我的生命安全。
“可是这样真的很难受啊。”刚戴好的帽子接着被她的耳朵顶歪了。
“没办法啊，”我替她把帽子扶正，“在这个社会中，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现在的样子。”
“记住我说的了吗？重复一遍。”出发的那天，在楼梯口，我问亚卡。
“是是是，”亚卡有些不耐烦，“不能露出枪械，不能主动露出耳朵，不能乱动驾驶室里的东西，不能四处乱跑……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呢。”我看着亚卡，轻轻笑了笑。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她确实像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就这些吗？”很显然，亚卡想让我一次把话说清楚，然后闭嘴。
“还有一点。”我想了想，确实还有一件事必须让亚卡注意。
“什么？”在出租车边，亚卡已经很不耐烦了。
“Remember, no Russia！”坐进车里前，我用尽量隐晦的语言提醒她。看得出来，她听懂了，而且对这句话很反感。也难怪，对一个热爱祖国的苏联公民来说，这句话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西郊的东风站，在齐都车站停办客货运后，这里就成了整个齐都区的铁路货运装卸站。因为货场在另一边，所以，从我们这边看过去，这座车站就像坐落在荒郊野外的普通小站。贾波已经在车站的铁门门口等着我了，看样子时间刚刚好。
“来了，阿振，等你一会了。”贾波看到我们两个，挥手跑过来。
我向他介绍了亚卡，然后跟着他走进车站。
“这次我也没想到运行图会变成这样，你们能来得及吗？”走进车站，贾波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没关系，不走济南也好，这个时间正是旅客列车进出站的高峰期，被扣在那反而更被动。”我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上午，我接到贾波发来的运行图，列车没有走济南站，而是绕行北环线进济西站下行到达场。这样虽然停车的位置离上行出发场更近了，但换乘时间也只剩下可怜的十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两个光线不良的调车场，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呐，对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妹子？”贾波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亚卡，悄悄问我。
“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看上去……”
看着亚卡短短的头发、冷漠的眼神以及平坦的……呃，你懂，我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她本来就是这样，你指望我会带一个小海遥那样的妹子过来？”
“不不不，当然不是，”贾波回头看了一眼亚卡，“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跟着你来。”
“因为我听阿振说了这件事以后，觉得很有趣，所以就跟来咯。”还没等我开口，贾波身后传来就亚卡的声音。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列车旁边，这列车只有四节槽车，比我想象得短了很多。5118还是老样子，跟五六年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虽然经常在铁路边拍到它，但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和乘坐还是第一次。
“阿振，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要发车了！”在我绕着机车看来看去的时候，亚卡从车门处探出头催促我上车。
“准备好了吗？开车咯！”贾波回过头问我。
我点点头，贾波抓起放在驾驶台上的对讲机，说出了那句我们听到过无数次的话：“货车47022次，东风站四道出站信号好，司机明白！”
原来，驾驶室里是这样的啊。就跟纪录片中看到的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忙碌而有序。在这里，“彻底瞭望、确认信号、手比眼看、高声呼唤”不再只是心在纸上的规程，而是舞蹈，属于大车的舞蹈。但这又跟纪录片不一样，纪录片里感受不到车窗里吹进来的疾风，也闻不到柴油的那种特殊的香气，更感受不到这种充满工业美感的氛围。
我和亚卡站在副司机背后，看着两人操控着列车在胶济铁路上快速行驶。说句实话，虽然在外人看来我比贾波混得好得多，但其实从内心来说，我是羡慕贾波的，虽然他也曾抱怨过驾驶内燃机车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轻松，但这又怎么样？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
华灯初上的时候，列车缓缓停进了淄博站，按照运行图，我们要在这里停靠接近半个小时。
亚卡趴在窗边，看着对面站台上停靠的动车组列车，那是客运专线上的380B型动车组。见我走到她身后，亚卡回头问我：“阿振，如果是坐那种列车的话，要多长时间到北京啊？”
“从这里的话，两个半小时左右吧。”我和她一起趴到窗边，看着380B红色的尾灯从面前划过，快速地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
“如果是你自己去北京的话，大概就会坐那种车吧，”亚卡低声说道，“抱歉啊，因为我，要麻烦你这么多。”
“不要这么说，这次，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我把手搭在亚卡的肩膀上。
“为什么？”亚卡回头看着我，天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讶。
“怎么说呢，你可能也知道，我早就有过类似的计划，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计划付诸实现。”我看着站台那边呼啸而过的技术直达列车，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算是互相成全了对方？”亚卡转头看着我。
“可以这么说吧，”我冲她笑笑，“所以，你不用太有压力的，明白吗？”
“阿振，要开车了！”贾波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是，我才注意到，刚刚的那一排红色光点中，有一个变成了刺目的绿色——那是给我们的出发信号。
一声长鸣，列车将明亮的月台和泛着红蓝光信号灯甩在身后，再次驶向黑暗。
我也记不得我和亚卡之间的这段尴尬而沉重的对话是怎么开始的了。
虽然贾波值乘的47022次列车绕行了路程较远的北环线，但托调度的福，列车总算正点到达了济西车站。十分钟，我和亚卡跨过了接近四十股铁道，总算赶在列车开动前登上了“丰段大车”值乘的81254次五定班列。也怪我太过笨拙，在往机车那边奔跑的过程中，我被信号机的电缆绊倒，胳膊被地上的道砟划伤。本来还想着要在路上照顾好亚卡，接过，现在却要她来包扎伤口，我还真是没用啊。
漆黑的驾驶室里，我坐在亚卡身边，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跟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亚卡的想法：“亚卡，我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冒昧，但有了身份证明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不知道。”驾驶室里很暗，我看不清亚卡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透露着迷茫和失落。窗外灯光一闪，借着会车的灯光，我扭头看向身边的亚卡，她也在看着我，两个人就这样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近到彼此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我避开亚卡的视线，扭头看着车窗外的夜色，说道：“你会离开我对吗？就像你出现的时候那样。”的确，亚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就像个意外，同理，她也可以像个意外那样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那么舍不得我吗？”亚卡的声音里有一丝戏谑。但我能猜到，她的心情没有语气这么轻松。
我站起身，走到驾驶窗前。夜色中，机车后面空荡荡的平板车被机车的红灯照射着，映出一种诡异的红色，让人觉得压抑。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倒不是，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就想到会有见不到你的那一天，人之间的相遇就像编组在一起的列车车厢，挂到一起后，就一定会有摘离的那一天。”是啊，人生这趟列车，调度权在那个飘渺虚无的上帝手中，我们能做的只有服从。
“这……我也不敢保证，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亚卡走到我身后，“你肯收留继续我的话，我感激不尽。不过，如果你要赶我走，我也绝无二话。毕竟，在这个国家，你是唯一一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我没有赶走你的意思，你在这里住一辈子都无所谓！”难道亚卡是觉得给我添了麻烦，而我要赶她走吗？我必须澄清这一点，我不讨厌亚卡，相反，我……我喜欢她。
亚卡没说话，我回过头，借着外面的灯光，我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难道，她也……不，不可能的，是我自作多情吧。
“可是，枪的寿命比人长的多，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世上了呢？”的确，亚卡的年龄比我的父辈都大，可是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年轻，只要有零件更换的话，她就可以永葆青春吧，可我呢？我喜欢她跟我一辈子，可是，如果我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的确，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如此。”亚卡爬到操控台上，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我有点懵。
“我们作为枪，的确可以通过更换零部件来延长寿命，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对事物的记忆是分散于各个部件上的，每更换一个部件，我就会丧失一部分记忆，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我身上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换了一遍，那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以前的事情的话，我会忘记之前的一切，无论那些人或事对我有多重要。”亚卡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无奈和忧郁。
如果真的像亚卡所说，枪械(包括眼前的人形化身)想要延续生命就要更换零件的话，那如果……我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就像忒修斯之船吗？但是，如果没有零件可以替换的话，你就会死掉，对吧。”
“现实就是这样，”亚卡转头看着我，冷冷地说，“所以，我劝你别对我太好。”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有些委屈，也有些释然。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亚卡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不过，那她刚刚的眼神又怎么解释？
“这点我当然知道，”亚卡摘下帽子，让它在手指上打转，“我是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不会的，即使真的有人对你不利，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我不管你的过去是怎样的，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需要得到保护的普通人，”我打断她的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如果，你我再也无法相见的话，那你忘了我，也好。”
“为什么？”亚卡转头看着我。
“因为无休止的思念是最痛苦的。”我不想再让这场尴尬的谈话继续下去了，就这样吧，“我累了，先迷糊会，你随意，周围的按钮和拉杆不要乱动。”
亚卡也没再多说什么，看得出来，她也累了。我靠在墙边，在电机声和轮轨声的催眠中，逐渐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列车仍然在京沪线上疾驰。亚卡在旁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无助的猫咪。她似乎刻意在和我保持着距离，是因为刚才的谈话吗？我不知道。
九月底的深夜还是很凉的，我起身关上了侧窗，然后坐回原地。亚卡的身体在微微颤 抖，是因为冷吗？我脱下制服外套，把它披在亚卡身上。可尽管如此，枕在冰冷的铁板上睡一晚上也很不舒服吧，我想了想，做好被骂甚至被揍的心理准备，悄悄托起亚卡的上半身，让她枕在我的小腹上。
亚卡没有醒，不，从耳朵的颤动来看，她也许醒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亚卡并没有一把推开我，她只是安静地躺着，偶尔发出一阵呼噜声。
“是啊，在我心里，亚卡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工具？室友？朋友？还是恋人？貌似都不合适。我不知道在亚卡心里我是什么，但我必须承认，她在我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就像一个命中注定出现的人。
“嘛，也许她是需要我保护的人吧。”思索许久，我在心里这样回答了自己。
写在后面的东西：
15式路服司机常服，好像只有男款，所以我才会担心亚卡穿上会不合适在我提醒亚卡不要说俄语的时候说的那句英语源于《使命召唤6：现代战争2》中马卡洛夫在行动开始前的叮嘱小说中贾波驾驶的东风4C-5118号机车小说中旅程的起点——东风站实景拍摄(图片版权所有，禁止转载)济南地区的铁路线路图，小说中的47022次小运转列车走的是北园-东沙王庄-董家庄-济西(地图中还叫济南西)的北环线
“丰段大车”值乘的和谐电2B型电力机车(图中的是上局宁东段的，因为京局丰段的实在是没有拍到过)
“啥？去北京？”这天中午，亚卡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亚卡咽下嘴里的面条，“你也不希望我一直以黑户的状态在这生活下去吧。”
“那倒是。”的确，亚卡的身份问题一直让我很头疼。虽然上次的事警察没再为难她，不过，如果她一直没有合法身份的话，穿帮是迟早的事。但这和她去北京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还真是迟钝，”亚卡摇摇头，继续说道，“我联系了大使馆，新护照下周四就能办出来了。”
原来今上午亚卡通电话是为了这事啊，可护照一类的不是能用邮政发过来吗？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过于特殊，所以必须面交吗？
“哈？！你为什么不选择邮寄呢？”我尝试着问道。
“因为我不想泄露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人想对我不利。”亚卡的考虑不无道理。青镇有中国的97式、86式无托步枪貌似在红钢，如果那些枪来追杀她的话，泄露住址无疑是致命的。
“这样的话留我单位的地址和联系电话不就行了吗？问我一声也不难啊。”我突然想到这一点，这样的话既不用担心泄露住址，也不用来回折腾不是吗？难道，亚卡是害怕牵连到我身边的人所以才……
“这样也行吗？”看来并不是，她也许只是单纯没想到而已。
我有些无奈：“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是是是，我是个土老冒，行了吧。不过，现在再改也很麻烦啊，我已经跟对方约好了啊。”亚卡把碗端进厨房。
“关键你要是早一天说也行啊，我的车刚送去修理厂，之前要到下周六才能去提车。”这下可难办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长途汽车、火车、飞机都需要身份证明，现在好了，私家车我没有，”亚卡叹了口气，“要不，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出发，一周时间左右肯定能走到吧。”
我赶紧止住了亚卡的这种不现实的想法：“别别别，办法总还是有的。”
“那能怎么办啊。”亚卡站在洗碗台前反问。
的确，这事确实不好办。先不说往返北京开车有多累，光是去租车行租车就足够我伤脑筋了，因为驾驶技术并不好，所以开着不顺手的车上高速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那还能怎么办？果然还是要开车吗？……嗯……嗯？！开车？一个大胆而不成熟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
听完我的想法，亚卡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这也太荒唐了。”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知道这个想法可能有些荒谬，不过确实是有可行性的。对于亚卡的态度，我有些不爽，因为整出这些麻烦事的是她啊。
“没……没有。”亚卡没话说了。
“那不就是了。”
“那么，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你安心在家休息就好了，我会想办法搞定一切的。”的确，亚卡不给我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鸟叔？拉我们进群有什么事吗？”
“阿振，啥事啊？这么着急。”
这天晚上，我把正在车迷交流群里斗图的“丰段大车”和“青段打工仔”揪进了自己创建的临时会话群。“丰段大车”真名不详，年龄比我大五岁，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同在一个乘务组，驾驶京局丰段的和谐电2B型电力机车负责济西到丰台西五定班列牵引任务。而“青段打工仔”则是我的高中同学，真名贾波，高中毕业后凭借对机车的喜爱报考了铁路技校，成了济局青段的一名驾驶员，负责驾驶编号5118的东风4C型内燃机车在胶济铁路上牵引小运转列车。平时我们几个的关系都不错：“丰段大车”休班时经常会来运转胶济线，而我作为齐都地区的留守车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导游，一来二去，也就这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至于贾波，从高中开始我们就在周末一起相约去铁路边拍车，哪怕工作后，这个习惯也没变过。说起来的话，在我认识的车迷中，他们俩算是最靠谱的了。
“那个，我问一下，你们两个下周都上班吗？”我在屏幕上敲出这句话。
“是啊，从这周日开始隔天我都跑五定班列。”“丰段大车”的话让我觉得这事有门。
“我的话，周二上班。”贾波看来下周也跑车。
“呐，问一下，你跑的那个五定班列从济西什么时候发车？”五定班列类似于旅客列车，有固定的车次和时刻表，但我也只是听“丰段大车”说起过，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难道你想实行那个计划？”贾波看出了我的意图。
“没错，”我向他们摊牌，“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很困难对吧。”
“北京局的话，驾驶室里的监控必须随时开着，不过我驾驶的那台机车因为电路的问题，在启机的时候监控会自动关机，必须手动重启，所以上车的话只能趁那时候了，路上的话，就得委屈你到另一端的驾驶室了。”“丰段大车”对自己的机车了如指掌，这点我是十分佩服的。
“这个没问题。但副司机……”我担心副司机会不会检举我们，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点你放心，这次的副司机是我弟弟，你见过的，他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看样子后半段的旅途应该问题不大了。
“那你这边呢？”我问贾波。
“如果是以带道司机的身份添乘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贾波也表示这事并不难办，“5118号机车因为是老式机车，所以摄像头早就是一个摆设了，只要你穿着铁路制服的话，一般不会穿帮的。”
“不过，这次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亚卡会同行的事，以免现场翻车。
“如果他能低调些的话，应该问题不大。”两人对此表示压力不大。
从“他”字来看，两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次和我同行的会是一个妹子(起码外表看来是如此)。也难怪，在铁路迷的世界中，女生永远是个稀有的存在，而且，就我的这个计划来说，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女生同行。所以，我只好纠正措辞，让他俩有个心理准备：“那个，是她，不是他。”
“妹子？！”两人看上去很意外。
“有问题吗？”
“没有”
……
“丁雪，你的那两套15式路服还没改吧？”
行程和时间基本确定了，下一步就是解决服装的问题了。网上的路服大多价格偏高，而且现在下单也很难赶上。我想到了丁雪，前两天她曾经托我购买过两套15式路服，说是想要改造后出Cosplay。我现在只能祈祷执行力超强的她还没对那两套路服下手。
“还没，怎么了？要租用吗？”听到丁雪的回答，我松了口气。
“是啊，两套都要借，租金还是老样子对吧。”我赶紧预订，以防止有人截胡，这种是不是没有过，我不能让这种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打乱我的计划。
“没错，租金老样子，有时间的话你过来拿吧。记得把钱按时转过来啊。”丁雪说完，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计划着跟旅行有关的事。如果要按照计划进行的话，济西站是全程最大的挑战。贾波那边来了联络，周二那天中午一点他驾驶的机车会牵引小运转列车从黄岛港出发去济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五点半左右列车会停在西郊的东风站进行车辆解挂作业，我和亚卡会在那里趁机上车。通过跟“丰段大车”的对话，我了解到他值乘的五定班列是十一点四十从济西站上行出发场发车，理论上，如果贾波的小运转列车正常运行的话，时间是足够的。但小运转列车的行车等级很低，晚点是常事，而且，贾波要到出发那天早上才能拿到运行图，一切只能等到那时候才能揭晓。
亚卡这些天一直催我问我事情的进展，可我能怎么办？时刻表不在我这，铁路上的事我也无法确定。我理解亚卡的心情，到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安慰她而已。
转眼就到了周一，因为是中秋节，所以我很顺利地跟单位的同事悄悄换班，这样，我就有了充足的时间陪着亚卡去北京了。傍晚，我下班后按照约定时间去了丁雪家，拿到了预定好的路服。思索片刻，我又问丁雪借来了一顶铁路制帽。这是为亚卡准备的，毕竟贾波和“丰段大车”不像我，他们不知道亚卡这种类似于动漫的设定，如果让他们看到亚卡的耳朵和尾巴的话，怕是要被吓得这辈子也不敢跑夜车了。
回家后，我把装有均码制服的拉杆箱递给亚卡，那是机车司机专用的行李箱，也算是伪装的一部分。看得出来，亚卡十分不习惯这身制服。不，现在想想，自从她来到这里后，除了那身红钢的校服和平时锻炼穿的运动服以外，似乎也没见她穿过其他衣服，而且也没听她提过类似的要求。是因为她不喜欢？还是说……她不好意思呢？她是支枪不假，可从外边来看她也是个女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以后要带她去买些漂亮衣服才行。衣服不仅是装饰，也算是伪装的一种呢。
“换上后就出来吧，我看看还有没有不合适地方。”我敲敲亚卡的房门，说道。
不得不说，亚卡比我更适合这身铁路制服。和之前的军装式制服不同，15式路服的常服更接近西服，像我这种因为管不住嘴而拥有了小肚腩的佛系青年在穿上的瞬间就会有一种油腻感扑面而来，好像暴发户一样。而身材苗条的亚卡就不同了，这样的制服更能凸现出她细瘦苗条的身材，而且因为她是短发，戴上制帽后看上去就像个刚进路内工作的高铁司机。同时，令我意外的是，我原以为均码的男士上衣穿在亚卡身上会紧，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多虑了，是该感到高兴还是同情呢？算了，不作死了，憋回去算了。
亚卡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有些疑惑。她的表情仿佛是在问：“怎么了吗？”
“这身衣服还真适合你呢，我原以为均码可能会小，看来是我多虑了。”该死，我这嘴欠的毛病又犯了。
“均码不小啊？怎么会……”亚卡好像突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她的脸瞬间涨红，“抱歉啊，父亲赋予我的身体就是这样，让你失望了，要不你亲自下去和我父亲谈谈吧。”
我可不要！要是卡拉什尼科夫本人知道我对他最得意的作品这么评价的话，恐怕即使到了那边他也饶不了我。我只好装怂认错：“亚卡姐，我开玩笑的，我……我道歉。”
也许是怕把我做掉后没人给她做好吃的，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亚卡选择了原谅我：“算了，继续正题吧，我这么穿没问题吧。”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有一点非常别扭：帽子的两边，那对毛茸茸的耳朵着实惹眼。这么戴帽子的话，我就没有单独借帽子的必要了啊！
“穿是没穿错啦，不过，我的那两位朋友可不像丁雪的接受能力那么强，你的耳朵会把他们吓坏的。”我走上前，帮亚卡把耳朵塞进帽子。跟刚见到她时那种有些扎手的板结感不同，现在她的耳朵软且毛茸茸，好像毛绒布偶。我没懂声色，也没有过多触碰，不仅因为这样不礼貌，也不利于我的生命安全。
“可是这样真的很难受啊。”刚戴好的帽子接着被她的耳朵顶歪了。
“没办法啊，”我替她把帽子扶正，“在这个社会中，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现在的样子。”
“记住我说的了吗？重复一遍。”出发的那天，在楼梯口，我问亚卡。
“是是是，”亚卡有些不耐烦，“不能露出枪械，不能主动露出耳朵，不能乱动驾驶室里的东西，不能四处乱跑……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呢。”我看着亚卡，轻轻笑了笑。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她确实像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就这些吗？”很显然，亚卡想让我一次把话说清楚，然后闭嘴。
“还有一点。”我想了想，确实还有一件事必须让亚卡注意。
“什么？”在出租车边，亚卡已经很不耐烦了。
“Remember, no Russia！”坐进车里前，我用尽量隐晦的语言提醒她。看得出来，她听懂了，而且对这句话很反感。也难怪，对一个热爱祖国的苏联公民来说，这句话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西郊的东风站，在齐都车站停办客货运后，这里就成了整个齐都区的铁路货运装卸站。因为货场在另一边，所以，从我们这边看过去，这座车站就像坐落在荒郊野外的普通小站。贾波已经在车站的铁门门口等着我了，看样子时间刚刚好。
“来了，阿振，等你一会了。”贾波看到我们两个，挥手跑过来。
我向他介绍了亚卡，然后跟着他走进车站。
“这次我也没想到运行图会变成这样，你们能来得及吗？”走进车站，贾波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没关系，不走济南也好，这个时间正是旅客列车进出站的高峰期，被扣在那反而更被动。”我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上午，我接到贾波发来的运行图，列车没有走济南站，而是绕行北环线进济西站下行到达场。这样虽然停车的位置离上行出发场更近了，但换乘时间也只剩下可怜的十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两个光线不良的调车场，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呐，对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妹子？”贾波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亚卡，悄悄问我。
“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看上去……”
看着亚卡短短的头发、冷漠的眼神以及平坦的……呃，你懂，我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她本来就是这样，你指望我会带一个小海遥那样的妹子过来？”
“不不不，当然不是，”贾波回头看了一眼亚卡，“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跟着你来。”
“因为我听阿振说了这件事以后，觉得很有趣，所以就跟来咯。”还没等我开口，贾波身后传来就亚卡的声音。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列车旁边，这列车只有四节槽车，比我想象得短了很多。5118还是老样子，跟五六年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虽然经常在铁路边拍到它，但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和乘坐还是第一次。
“阿振，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要发车了！”在我绕着机车看来看去的时候，亚卡从车门处探出头催促我上车。
“准备好了吗？开车咯！”贾波回过头问我。
我点点头，贾波抓起放在驾驶台上的对讲机，说出了那句我们听到过无数次的话：“货车47022次，东风站四道出站信号好，司机明白！”
原来，驾驶室里是这样的啊。就跟纪录片中看到的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忙碌而有序。在这里，“彻底瞭望、确认信号、手比眼看、高声呼唤”不再只是心在纸上的规程，而是舞蹈，属于大车的舞蹈。但这又跟纪录片不一样，纪录片里感受不到车窗里吹进来的疾风，也闻不到柴油的那种特殊的香气，更感受不到这种充满工业美感的氛围。
我和亚卡站在副司机背后，看着两人操控着列车在胶济铁路上快速行驶。说句实话，虽然在外人看来我比贾波混得好得多，但其实从内心来说，我是羡慕贾波的，虽然他也曾抱怨过驾驶内燃机车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轻松，但这又怎么样？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
华灯初上的时候，列车缓缓停进了淄博站，按照运行图，我们要在这里停靠接近半个小时。
亚卡趴在窗边，看着对面站台上停靠的动车组列车，那是客运专线上的380B型动车组。见我走到她身后，亚卡回头问我：“阿振，如果是坐那种列车的话，要多长时间到北京啊？”
“从这里的话，两个半小时左右吧。”我和她一起趴到窗边，看着380B红色的尾灯从面前划过，快速地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
“如果是你自己去北京的话，大概就会坐那种车吧，”亚卡低声说道，“抱歉啊，因为我，要麻烦你这么多。”
“不要这么说，这次，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我把手搭在亚卡的肩膀上。
“为什么？”亚卡回头看着我，天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讶。
“怎么说呢，你可能也知道，我早就有过类似的计划，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计划付诸实现。”我看着站台那边呼啸而过的技术直达列车，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算是互相成全了对方？”亚卡转头看着我。
“可以这么说吧，”我冲她笑笑，“所以，你不用太有压力的，明白吗？”
“阿振，要开车了！”贾波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是，我才注意到，刚刚的那一排红色光点中，有一个变成了刺目的绿色——那是给我们的出发信号。
一声长鸣，列车将明亮的月台和泛着红蓝光信号灯甩在身后，再次驶向黑暗。
我也记不得我和亚卡之间的这段尴尬而沉重的对话是怎么开始的了。
虽然贾波值乘的47022次列车绕行了路程较远的北环线，但托调度的福，列车总算正点到达了济西车站。十分钟，我和亚卡跨过了接近四十股铁道，总算赶在列车开动前登上了“丰段大车”值乘的81254次五定班列。也怪我太过笨拙，在往机车那边奔跑的过程中，我被信号机的电缆绊倒，胳膊被地上的道砟划伤。本来还想着要在路上照顾好亚卡，接过，现在却要她来包扎伤口，我还真是没用啊。
漆黑的驾驶室里，我坐在亚卡身边，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跟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亚卡的想法：“亚卡，我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冒昧，但有了身份证明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不知道。”驾驶室里很暗，我看不清亚卡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透露着迷茫和失落。窗外灯光一闪，借着会车的灯光，我扭头看向身边的亚卡，她也在看着我，两个人就这样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近到彼此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我避开亚卡的视线，扭头看着车窗外的夜色，说道：“你会离开我对吗？就像你出现的时候那样。”的确，亚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就像个意外，同理，她也可以像个意外那样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那么舍不得我吗？”亚卡的声音里有一丝戏谑。但我能猜到，她的心情没有语气这么轻松。
我站起身，走到驾驶窗前。夜色中，机车后面空荡荡的平板车被机车的红灯照射着，映出一种诡异的红色，让人觉得压抑。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倒不是，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就想到会有见不到你的那一天，人之间的相遇就像编组在一起的列车车厢，挂到一起后，就一定会有摘离的那一天。”是啊，人生这趟列车，调度权在那个飘渺虚无的上帝手中，我们能做的只有服从。
“这……我也不敢保证，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亚卡走到我身后，“你肯收留继续我的话，我感激不尽。不过，如果你要赶我走，我也绝无二话。毕竟，在这个国家，你是唯一一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我没有赶走你的意思，你在这里住一辈子都无所谓！”难道亚卡是觉得给我添了麻烦，而我要赶她走吗？我必须澄清这一点，我不讨厌亚卡，相反，我……我喜欢她。
亚卡没说话，我回过头，借着外面的灯光，我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难道，她也……不，不可能的，是我自作多情吧。
“可是，枪的寿命比人长的多，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世上了呢？”的确，亚卡的年龄比我的父辈都大，可是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年轻，只要有零件更换的话，她就可以永葆青春吧，可我呢？我喜欢她跟我一辈子，可是，如果我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的确，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如此。”亚卡爬到操控台上，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我有点懵。
“我们作为枪，的确可以通过更换零部件来延长寿命，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对事物的记忆是分散于各个部件上的，每更换一个部件，我就会丧失一部分记忆，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我身上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换了一遍，那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以前的事情的话，我会忘记之前的一切，无论那些人或事对我有多重要。”亚卡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无奈和忧郁。
如果真的像亚卡所说，枪械(包括眼前的人形化身)想要延续生命就要更换零件的话，那如果……我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就像忒修斯之船吗？但是，如果没有零件可以替换的话，你就会死掉，对吧。”
“现实就是这样，”亚卡转头看着我，冷冷地说，“所以，我劝你别对我太好。”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有些委屈，也有些释然。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亚卡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不过，那她刚刚的眼神又怎么解释？
“这点我当然知道，”亚卡摘下帽子，让它在手指上打转，“我是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不会的，即使真的有人对你不利，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我不管你的过去是怎样的，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需要得到保护的普通人，”我打断她的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如果，你我再也无法相见的话，那你忘了我，也好。”
“为什么？”亚卡转头看着我。
“因为无休止的思念是最痛苦的。”我不想再让这场尴尬的谈话继续下去了，就这样吧，“我累了，先迷糊会，你随意，周围的按钮和拉杆不要乱动。”
亚卡也没再多说什么，看得出来，她也累了。我靠在墙边，在电机声和轮轨声的催眠中，逐渐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还没亮，列车仍然在京沪线上疾驰。亚卡在旁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无助的猫咪。她似乎刻意在和我保持着距离，是因为刚才的谈话吗？我不知道。
九月底的深夜还是很凉的，我起身关上了侧窗，然后坐回原地。亚卡的身体在微微颤 抖，是因为冷吗？我脱下制服外套，把它披在亚卡身上。可尽管如此，枕在冰冷的铁板上睡一晚上也很不舒服吧，我想了想，做好被骂甚至被揍的心理准备，悄悄托起亚卡的上半身，让她枕在我的小腹上。
亚卡没有醒，不，从耳朵的颤动来看，她也许醒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亚卡并没有一把推开我，她只是安静地躺着，偶尔发出一阵呼噜声。
“是啊，在我心里，亚卡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工具？室友？朋友？还是恋人？貌似都不合适。我不知道在亚卡心里我是什么，但我必须承认，她在我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就像一个命中注定出现的人。
“嘛，也许她是需要我保护的人吧。”思索许久，我在心里这样回答了自己。
写在后面的东西：
15式路服司机常服，好像只有男款，所以我才会担心亚卡穿上会不合适在我提醒亚卡不要说俄语的时候说的那句英语源于《使命召唤6：现代战争2》中马卡洛夫在行动开始前的叮嘱小说中贾波驾驶的东风4C-5118号机车小说中旅程的起点——东风站实景拍摄(图片版权所有，禁止转载)济南地区的铁路线路图，小说中的47022次小运转列车走的是北园-东沙王庄-董家庄-济西(地图中还叫济南西)的北环线
“丰段大车”值乘的和谐电2B型电力机车(图中的是上局宁东段的，因为京局丰段的实在是没有拍到过)
舰长与琪亚娜的婚后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