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堂良）七

「第三夜」
“小和尚。”
“什么小和尚小和尚！这儿都是和尚，你喊谁？”九良把僧服下摆掖在腰间，抬脚踩在木条上，正在扯着锯子。
“别个都是和尚，只有你是小和尚。”孟鹤堂嬉笑着，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个小和尚这么投缘，每日总想变着法找借口，来跟他逗逗闷子，到后来连借口索性也懒得找了。
“你在做什么？”孟鹤堂接过九良连招呼也不打就塞过来的墨斗。
“弹线。”九良只管吩咐，“镇上老侯家嫁女儿，帮他打一套家具。”
“嚯，你还会这个呢。”孟鹤堂说完就被九良剜了一眼，哼了一声道：“拉直了。”
“我们九良师兄什么不会，能文能武。”一旁收拾刨木的小沙弥说道：“你且去问，附近城镇，谁家缺点什么木工活，不都是来找师兄帮忙。”
“嗨，小和尚，那你可赚了不少银子呐！”孟鹤堂没来得及放手，弹了一手墨迹。
“出家人四大皆空，岂能收人银两！”九良斥道，“寺里谁不帮百姓们干点农活，你以为和尚尽是念经化缘吗？”
“不过大家都说，还数九良师兄最好，稳重又谦和，答应的活儿都妥妥。”小沙弥笑呵呵地。
孟鹤堂紧紧抿住嘴，那他们是没看见小和尚喝醉了，打着滚耍赖，趴在自己腿上哭闹着要吃麻油白斩鸡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九良拿眼一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左右不过自己失态的那些事。
“听说你能文能武，带你去射箭打猎。”
“我不会那个。”
“我教你，走吧，他们都去了。”
孟鹤堂硬把人拖到了靶场上，替他挑了把小梢弓。“你试试，站直。”
在九良后背拍了两下，孟鹤堂贴在他身侧说道：“拉弓，瞄靶，满弦——对，瞄准了吗？撒手！”
只听噹的一声，九良反被打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一下懵在那里，话都不会说了。
“哎呀！你——你——”孟鹤堂赶忙上前，“你撒哪只手啊！”
九良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脑门上火辣辣地刺痛，眼泪都忍不住下来了。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还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拿药油来！”孟鹤堂高喊了一句，蹲下来把人揽在怀里，揉了揉痛处，又心疼又想笑地说着：“我傻乎乎的小和尚，你真是——撒后手啊！哈哈哈！”
“闭嘴！”
整整一个来月，每个见到九良的人都会惊诧地问一句：“法师！！你的脸怎么了？撞门框上了吗？小心啊！”
“是，撞门框上了。”九良觉得这个理由听上去比较正常。
稍迟孟鹤堂就差人送来了那把小梢弓，说是给九良留个纪念。纪念你大爷啊！
次月孟鹤堂奉旨出征，官家忧心忡忡，带上了九良为将士们送行祈福。临出城门，九良捧着官家赏赐的紫檀木弓，双手递给孟鹤堂，末了说道：“孟将军，你且弯下身子，小僧有一句耳语要说。”
“小——法师请说。”孟鹤堂侧耳。
九良踮起脚，凑近了。“将军，拉弓记得撒后手。”
孟鹤堂闻言一抖缰绳，大笑着冲出城去。
当时他们也曾这样亲密过，如同手足兄弟。九良放下盘坐的双腿，说是入定，脑子里却纷乱不堪，又瞄了眼墙上的弓，太息着今晚只怕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