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绽放之夜

我捧着一朵凋零的昙花，向着月光祈祷。
如果月光有灵，那就请不要让这朵昙花绽放....
这盆昙花并不属于我，几天前，一位朋友将她送到了我家里。可阳台上早已摆满了花花草草，这盆昙花只能被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刚送过来时，这盆昙花已经有了嫩嫩的花蕾，似乎马上就要绽放的样子。都说昙花绽放之时刹那间的美丽，我对昙花的期待之情也是愈发浓郁。于是每天夜晚回到家时，我都会到阳台上看一眼那盆昙花。昙花的花蕾是白白的、嫩嫩的一支，看着它，总是会让人想到一位稚嫩的女孩，可这女孩悄悄地把自己藏了起来，不愿绽放。
会有哪一个女孩儿不爱展现自己的美丽呢？又有哪一朵花不愿绽放，为那一场如歌似梦的爱呢？可是这盆昙花呀，却好像是在畏惧一般，久久不肯绽放。
 那晚是一个明亮的月夜，清幽的月光透过玻璃洒满了阳台，瓷地砖还有玻璃上泛着晶莹的月芒，像是闪亮亮的蓝水晶一般。而我心也仿佛无欲无求如置童话世界里的水晶宫殿一般，变得清澈而纯真。空灵之气一点点沁入心田，真妄之情渐次云雾消散。
这栋高楼静静地俯视着夜中的小城，阳台之上方圆数里都可谓一览无余。俯瞰夜景，夜的深处，月明星稀。此夜难求，此月动人，那朵昙花会不会于今夜绽放呢？像是明月有一种酒般的魔力让我迷醉了似的，我竟有了向月光祷告的念头。于是把那盆昙花从阴暗的角落里放到了身前，月光洒在那白嫩的花蕾上。双目轻闭，双手合十，我向着明月祈祷。
如果月光有灵，那就请让这昙花绽放吧！
呼呼呼呼...凌冽的夜风击吹过了无人的街道，击打在窗子上化作砰砰的阵响。也许月光确实有灵，但它似乎并不想如了我的愿，我看到一片云层遮住了月亮，月亮仿佛在云浪之尖起舞，很快，月光消散了。
夜的深处，一片空无...只有风声还在作响，只有依然未开的昙花还在陪伴着我，提醒着我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祈祷终究只是祈祷，如果祈祷能造就奇迹的话，那奇迹也不会被叫做奇迹了。
失望，心中唯剩此情。我刚转过身，准备离去。就在我刚推开阳台门的时候，突然，风吹散了云层，月光涌现，清辉洒落，在门上照出我的影子。就在那开门的吱呀声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那轻轻的声音像是在抖动一般，轻微短暂，却隐约有着奇妙的旋律，那旋律让人想到了生命，想到了生命在刚刚诞生最初时悸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颤抖，那声音在迷茫。那声音的旋律和我的心声同调，拨动了我的心弦。
我转过身去，只见月光散漫，在花盆间洒下亮晶晶的星屑。昙花终于在这片月光中绽放，片片洁白的花瓣娇柔的舒展，点点花蕊像萤火虫似的烨烨生辉。可真正吸引我的，却是一个抱着腿坐在花心中的小小女孩，她趴在膝间的长裙里，露出一个美丽的侧脸，双眼轻闭，细长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好像正在小憩一般。
就是这个花中的小家伙一呼一吸间在轻奏着生命的旋律，就是她的旋律触动着我的心灵。多么可爱的生命呀！以至于让我忘却了惊奇，仿佛她的存在是自然而生的。
唔...
娇小的女孩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起床似的，还带着一点点的不情愿的睡意。她在花蕊环绕间站了起来，她身着纯白的连衣裙，洁白的衣裙似用昙花花瓣做成的，裙摆散开时，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昙花。又见她的背后张起了一堆蝉翼般轻薄的羽翼，羽翼轻轻地扇动着，她停留在盛开的昙花上方。
她用那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我，那眼眸像一枚璀璨夺目的宝石，里面流转着晶莹的月光与动人的情感，那情感名为迷茫，当那浓郁的情感融化为了液体，那是她的泪珠。
她在哭泣。
她为什么要伤心，明明在月下如此美妙地绽放，不应该开心才对吗？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迷茫的眼神，你是在哪一条路上迷失了方向了呀？我和她心的旋律早已共鸣，她的伤心，她的迷茫，也会在我的心里弹出同样的音符。
“我在哭吗？可哭是什么呢...”昙花的精灵听到了我的心声，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低头凝视着时手指上那一滴晶莹如露水的泪珠。
那滴泪珠从她的指尖划下，滴落到了她身下那朵盛开的昙花上。她再次抬起头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谁？”
“那我又是谁呢？你能告诉我吗？”她向我问道。
这朵昙花在迷茫。
“是吗。我是昙花，你是人。人又是什么？...不懂...那你能让这月亮不要离开我吗...”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月亮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昙花在月光完全笼罩下绽放，现在只有一半能照到月光了。
她不想离开月光。
我不能让月亮不离开她，但此时却可以让她追逐着月光。我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她身边，将花盆稍稍移了移，这样，昙花又一次照到月光了，她的目光中变成了喜悦。
“谢谢你。人呀，你是无所不能的吗？”她在月光中喜悦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只蝴蝶一般飘飘落在了花瓣上。
“是吗。你也不能让月亮一直呆在我身边啊...”她温柔着抚摸着花瓣，有些失落。
“人都是有名字的呐，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你能给我取一个名字吗？独一无二的...”
昙...你叫小昙...
“是吗？我没见过太阳是什么样的，也不是很喜欢遮住月亮的云。可是它们在一起，昙，我很喜欢啊。谢谢你。”她又笑了。
“等月光消失的时候，我的生命就结束了”她飞到窗户旁，含情脉脉地抚摸着玻璃。我知道，她其实是在抚摸月光，却被玻璃挡住了。
啊，原来你是在迷茫这个吗？花儿们等待了这么多天才迎来了绽放，可绽放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和凋零后的时光相比，就像是一条无限远的直线上的一个小点...微不足道。所以花儿为什么要绽放呀？既然绽放的宿命就是凋零，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死亡，这也太悲哀了吧？所以，小昙才因此感到了茫然，所以在还是花蕾的时候，她就畏惧着绽放。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
因为心里是同调的，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想问我死后世界是怎样的，怎样才能不会凋零。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答案。不，应该说，没有人会知道答案吧。因为，谁也不知道死后是怎么样的...
“那你能告诉我更多...更多这个世界的故事吗？小昙想要知道...”
小昙的生命只有今夜，一个初秋的夜晚。她不会见到太阳洒在麦田上一片辉煌，不会见到海边白浪滔天一片茫茫皆不见，她能见到的只有今夜的明月，那轮冷清的月亮的清辉柔软似水，却只能给小昙迷茫的心灵一点点的慰藉。
我扯了扯衣服的长袖，已经是初秋了，微凉的夜风早已让人忘记了夏日的炎热，仿佛曾经的酷暑是世界的谎言一般。啊...冬天一久便会忘记了夏天的感觉，夏天一习惯也记不清冬天是什么样子，然而明明还没到冬天，我就已经记不清了夏天是什么样子了呢...
“记不清了吗？不用都说出来，我也听不完。和我说一说，你觉得那时候最美、最符合那个时候的东西吧。”
春天是什么样的呢...
春天的云彩无忧无虑，春天的太阳温暖动人...
新雨、竹笋、嫩草，还有消融的冰雪...
夏天、蝉鸣、可乐、冰块、炙热、大海...
小昙闭目聆听着，仿佛感受到了这些事物的美好。其实只有短短数个小时生命的她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她只是在用心感受这些词汇里蕴含的韵律。但这样才是最好的吧，人们往往会刻意地解读一个词汇，其实我们本无需机械地解读，这样只会破坏美感，反而像小昙这样，用心体会词汇的韵律，才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美好的寓意。
现在就是秋天，你要看看吗？
她飞到了阳台上，学着我一样俯瞰着夜景。夜色的街道里空无一人，可因为有着淡淡的月光，所以不会有阴冷破败之感。只会感到宠辱皆忘、妄念俱空。只听夜风吹过街道，还有些许轻微的虫鸣。行道树、花园、盆景，都于此刻齐声放歌。树叶沙沙作响，凌冽的孤寂之感随风而舞...
“这就是秋天吗...”
嗯。我点了点头。再过上几个月，冬天就要来了。冬天的时候很冷，有时候会下雪，下大的话，洋洋洒洒的大雪自天空而来，好像在天地间架起了一道桥梁。白雪皑皑，孩子们在雪地上玩耍，堆雪人，打雪仗...
小昙痴迷地听着，她问：“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雪人和人一样的。
“那能请你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堆一朵雪花吗？和小昙一样的....”
我看了看天空，黑之空延续到无穷的远方。冬天快要来了呢。如果没有下雪的话，那就用冰刻一朵冰花吧。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月亮也渐渐地向西面落去。越来越暗淡的月光，好像是在暗示着昙花凋亡的宿命。昙花的花期如此短暂，甚至连一个夜晚都等不及。
小昙在绽放的昙花上静静地漂浮着，她正深情地注视着那一轮明月。
她的心声告诉我，此刻她并不宁静。她说，等昙花枯萎之时，她的生命也随之消散了。她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世界上还有好多故事她都来不及知道。可是，她还想知道更多这个世界。我无法想象，面对死亡，世界上会有生物能平静对待。人可以用宗教，用哲思来平抚自己的内心，可又有什么能来慰藉下这朵无助的昙花呢？
我想让她开心起来，可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呢？小昙是一朵昙花，她不懂得人类的爱情。人类眼中有意义的事，在她看来也许还不如在月亮的注视下逝去吧。
小昙，你想听故事吗？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那是一个有关昙花的故事....故事最终在“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结束了。
“昙花也能拥有‘爱’吗？”
昙花为什么不能拥有爱呢？
“像小昙这样也有‘爱’吗...人，能请你爱我吗？小昙不想被人忘记，能请你一直爱着我吗？不要忘记我...可以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无论是谁，都会在一瞬间爱上你吧。没有人会讨厌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是被世界所爱着着的...
“是吗？小昙被这么多爱着呀。”
最后告别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小昙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我们注视着彼此，良久。我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我的倒影，身影如月色般淡薄。
“谢谢你，人。谢谢你这几天一直照顾我。”小昙说。
小昙的身影开始一点点的消失了...
不,小昙...对不起。如果我没有许愿让你绽放的话，你也就不用承受这种事情了。如果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如果我向月光许愿让你永远含苞待放...
“别这么说哦。”小昙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一个息声的手势。
“其实小昙一直没有绽放，不是小昙害怕绽放哦。而是因为我太喜欢绽放了，而绽放又是如此的短暂，所以才一直准备着，想在今天绽放出最完美的自己哦。”
小昙的泪水在流泪，可是她同时也在微笑着。
“而且，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这么多人爱。小昙感到好幸福...虽然小昙很快就要消失了，但小昙很开心呢。而且，我没有因为花儿们凋亡的宿命而畏惧绽放，因为，小昙绽放到了最后呀。还有，不要忘记小昙...人，愿你也能和小昙一样的幸福呢...”
小昙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了一串晶莹的宝石在月光下流转着银光，那是小昙的泪珠，一抹饱含着幸福的泪...
云层又一次遮掩了月光，阳台之上一片漆黑。
那朵昙花，已在月中凋零。
 小昙...
不要因为凋零的宿命而害怕绽放，不要因为死亡的结局而后悔出生。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可是，我不懂。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我捂住眼角，我想，小昙一定会为我的哭泣而伤心吧。
我抬起头，看着那云层中的月亮。捧着飘散的昙花，我再次向月光祷告。
如果月光有灵，那就请不要让这朵昙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