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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火站

2023-03-26火车站独守 来源:百合文库
《小车·火站》
来这里的第一天加上我也只有两个人。一个值班员,一个车站长。怎么样也算得上是一个车站里最大的一个人了。
值班员很守时,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到点就走,准时,准点,跟火车一样。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一个人的了。那个时候还是煤炭车,老远就能看见一条缓长的黑烟条。值班员也没有看钟,心里默算着班点,然后拿着指挥旗站到了月台边。
大多时候运的是货物,用帆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看不出是什么。
人也很少,刚开始的时候是三节车厢,一等、二等、三等。人也少,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全车人,检票员索性让乘客坐到一起。到后来,去掉了两个乘客厢,又加上了两个货物车厢。
来这里的人大概是探亲的吧,有的当天过来就走,有的隔几天才走,毕竟人少,记得清楚。有大半天班是我在站岗,在夜晚。幸运的是后半夜没有列车进站停靠这里,到早上八点那位值班员一进门,列车也就跟着进站点停靠。正因如此,我索性把自己的家当都放在了火车站里,到了正午时分也就睡醒了。
洗漱一下,跟自己的搭档打声招呼便是看公司发来的简字报或则是邮差送来的报纸。剩下的,就是寂寞了。
那个时候车站还没有食品店,就一个大厅,一间值班室,一间洗手间还有就是我的那间睡房,其实就是车长室。车站就两个人,一个在值班室,一个在对面的车长室。没有第三人的调侃。
这是到了后来,才有食品店的进驻,人也自然多了。
没车的时候便出去溜上一圈,车站在镇子的边缘,周围只有草坡地和依稀的几块农田。
夏天的气候不是闷热,是干爽的凉风吹逐着。风吹枝叶沙沙声,小河长流溪溪声,在叶阴下的行走让我以为自己在度假,惬意。
附近几户人家躺在大树根下乘凉,一顶草帽盖在胸前。
抬头望山沿边,白云蓝天绿草下看到一条条伸延的黑烟。
那个时候,把硕大的西瓜放在河水中冰镇再抱回车站,对半切分给自己的搭档是经常的事儿。因为事少,索性把西瓜籽在车站边种了起来,做了一回农民。
每每夜伏来临,乌丝灯泡的那种昏沉的黄灯便在车站里亮着,一盏在月台的棚顶,一盏在火车站的正门口。远处看去,让人知道还有一户人家在这漆黑的边上,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火车站。
搭档着装准备下班,要到我开始值班了,看着他骑着自行车在沿路的街灯下一闪一闪地离去,又只剩下长夜漫漫的我了。
夜里,有些从远方而来的人经常错以为这里是一户人家,等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举手叩门时才知道不是。我也算好心吧,把大厅的等候长椅给了他们,卸下沉重的包裹便很快入睡了。等我正午醒来时,他们也大概在清晨就走了吧。
夜里的火车不比白天密集,也只有五六班是停靠站的,其他都是匆匆而过。
有时提着电灯站在月台中央,若大的天棚下除了支撑木桩就是这飘荡的萤火虫。
一个人转动着光柱四处照射,追逐着萤火虫的点点萤光,却不觉得害怕。亦或着是抬头仰望着璀璨的星空。群星在这有限的天空拥挤触动。
多么美丽的星空啊~
当最后一班停靠车伴着轰鸣声远去,我这一天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公司有规定,月台的灯在夜晚要常亮,而大门的则要关灯。我没有这么做,开着了大门的黄鸭灯,是吧,给夜行人一个“灯塔”。
渐渐地,一晃过了七八年。
西瓜地也搭了几桩竹条藤。
我的搭档也随着时间离去。
想必是这里太僻静了吧。但是我依旧会把西瓜对半切分。家里人也唠叨我几次了, 没有假期是他们说道的原因之一。但是,我现在不是在度假吗。
那一天,来了黑皮两辆车,公司派来的专车。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与我这边穿着白色衬衫的人有些辈分上的不入。
但是看起来像是他们在尊敬我。请入房间内谈话,问我进来车站的状况。我说很好。木质做的房屋明显经不住时间的消磨,有几处已经被水给腐化掉了,逢刮风下雨车站就如同破伞一般。
我把问题说得十分重要,因为这需要翻修而不是拆掉。
然后,他们递给出一叠订装文本纸给我,封面大黑字写着《车站扩建》。看着文件的同时,我也回想起这几年人的确多了,乘客车厢又变回了三节。车站也离镇中心愈来愈近,或者说是小镇的发展越来越朝车站相接。
车站的扩建需要征用附近的农地,游说的工作也自然放在了我的肩上,列车依旧停靠在这个城镇的站点上,用铁皮搭建出来的临时站点插在了原来的大树根上,是的,那棵乘凉的大树被拦腰掰断了。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与公司的人一起策划新火车站的设计,列车进站的事公司派了其他人过来顶替我值班,这么多年终于感觉到有“顶班”这一新鲜词汇了。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公司的力量。
自己的车站要脱胎换骨,自然心里开心了血多。
从公司那边的人来说,是我在这里比他们久,了解情况,所以征地洽谈地时候,让我当出头羊。交谈中,我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配角,看着对面,又不能帮他又不能拆自己公司的台,颇为难受,我第一次感觉到公司把我当棍棒使。
我能怎样?也只有附和地说几句关于未来好处的空话了。
几十年来,也是头一次感到自己在做亏心事。
我说西瓜地可以留下来吗?好像不禁地忍住了笑,说,您说笑了。是啊,收了这么多的农地,西瓜地还能留得下来吗。
我的卧室也被更换了地方,公司为我在附近租了一间,有过财务上的减免,还是得我掏一些。
旧车站要整体铲掉重建,也应征了我前面说的拆掉。
公司给我放了一段大长假,开工那天我毅然地不在现场,脑海中想着西瓜藤苗被折断,绿草上的水泥印,钢筋建材堆放的场面。
……
闲来无事的日子不习惯,总想着大半夜打着电筒出去转,像当初在车站月台一样。
回家的日子覆辙难眠,假期还未开头,我便提出要回去。
搭着火车一路南下,白天看到山际边一桩桩整齐并排的凸角,夜晚看到天际中点点的灯光漫漫洒开。
每每到一个月台,我都拿它与我的老朋友相比较,这个好,那个不妥。
每每到一个月台,总让我以为这是我的那个月台,这个像,那个不像。
有许多地方的相似与不似。
自己以前做列车的管理者,现在却是当中的被管理者。
终于回到那个名字中的城镇,站在月台的值班员惊讶我怎么回来了。在素白的临时办公室跟代替我的车长寒暄几句后,我便说出我想回来上班。可以看他,他心中十分大悦。
于是,这个临时的车站点又只有两个人了。
每一天都能看见不远处新车站一点一滴地垒高,我经常跑过去,当时那里的工友戏称我是“监工”
水泥地在地上浇灌形成,不再是以前的坑坑洼洼了,也有一条崭新的公路从镇中心通往新火车站,公车公司还专门订了一条通往这里的公交车线。
听上头的人说,是因为城镇要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所以公司才下大笔钱到这里,公交公司也自然来分一杯羹。
在临时车站的夜晚,工地的机械声阵阵传来,高挂在工地上方的照明灯在这里看得像一个小太阳,我甚至不用开车站的灯也能被照亮。
竣工剪彩的日子,我可是重头宾。
镇长也是,公交公司也是,公司也是,大家都是。
在一丝无关紧要的讲词中,伴着彩虹条和哄涌声中,新修的水泥月台迎来了第一班进站列车,全新的火车,老旧黑隆隆的黑球火车成了崭新光亮的绿皮火车。老旧的实木桩成了钢筋条柱。朽木矮小的月台成了铁皮怪兽。铺设在地面上的铁轨也多了几条,厚实了些许。
坐在办公室里,身后的窗户可以眺望半个城镇。
什么都是新置的,桌上的员工表都是。整整排满了一页,可不比当初的两个人了。我可要好好记住他们,不然一车之长怎么当。
半页还没读完,叩门声就想起了,正疑心是谁去开门时,迎头见到一位油腻肥脸的人,打心底里就不好。
请进来坐,对方第一句便是恭喜我,应声递出一个红纸包。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意思,请笑纳。一脸恭敬地双手供上。
你不说清楚,就请回吧。这让我想起不好的事。
我想——把我们公司的广告贴在车站的大堂里。说着,换了一个更大的红纸包。麻烦大车长您了。
哦,旅游公司的人,我掂量着他。
看着他,我说,车站大门两旁的布告栏没有位子给你了吗?
有,有,当然有,只不过——想——想把我们公司推广面大些。
看着我不说话,他又接着补上,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有劳您……
就说到这吧,今天不见客。我起身送客。
再考虑下?那人急忙起身,跟我同步协调。
就到此吧。我心里碎碎念,如果火车站都挂广告,那不就成了广告站了吗!
该庆幸的是,人老了脑没老。
下楼与新来职的保安小梁招呼以后那种无关紧要的人不要放进来。又去月台晃了一眼,没有值班室,变成了排队售票口。现在买票都在火车站里买了,以前,那可是要到镇中心的办事处买,再来火车站的,我们只是检票。现在可不同了。
大厅几排的新漆木上坐着零零散散的人,另一侧是两家杂货铺,当初谈租约合同时我也在场,也算相互认识。
车站大小杂事都会跟我有关联,事情多了,头尾上的白发也多了。有空档的时候,我没待在车站里,而是外出荡漾。
很多地方都被镇政府规划了,不再是以前那种乡田小道随意走的日子。稻田部件了,梧桐树不见了,辛勤的农民不见日光下的缩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砍掉树后又重新种上的观赏树。
两旁时常能听到机械捶打的轰鸣声。
木头做的草房茅舍荒废了不少,砖头水泥做的新舍多了不少。
听赶寄的人说,农田都被集中在一起,靠合作社一起生产自营,人人都出力。
车站现在是二十四小时运营。有些时候我也值夜班,不是月台站岗,要处理些货车的排运。
不过,夜晚再也看不到萤火虫了。
那天夜晚,我在写一份公文,听到楼下有争吵声,我下去看看。是保安在驱赶一位夜行人。因为候车室是给有票的人,有消费就有待遇,也是公司的明文规定,有理在先。
夜行人背着硕大的包裹,谎称有票却找不到。我知道,他只是想睡上一晚,明天就走了。
我怎么跟保安说?卖弄下人情,让保安给我个面子;但保安也苦涩地说,这不是砸他饭碗传他不守规定吗……
僵持不下去,我要这么做,也是违反规定,但这规定我在十年前就反过了。
……
新车站还混搭着水泥和油漆的腻味。我突然想起夏风吹过的味道,甘甜凉爽。
夏天带几个西瓜回去依旧如此。
集市上都是冰镇西瓜现成的卖,没有用河水冰镇过的,跟摊主谈笑以前的“冰镇西瓜”,厚实高原红的摊主不免捂着嘴笑着说我过气候了。
西瓜还是一样的硕大冰凉,这次可不是一切为二对半分了。人那么多,也只有一切二切再三切。
总嫌西瓜不够。跟同事吹嘘以前车站旁就有西瓜苗子,任吃任种。可惜都成了往事,两眼看着瓷砖下那里,西瓜地的地方……
正如公司所说,假期将至,整列火车都是来这里的人。宾馆,面馆,茶馆都云集在车站,从早喧嚣到夜晚。
列车进站载来一波,下车空了一波;对面月台空了一波,载了一波走。头一回感到车站活了起来,人头怂涌。
那个时候,下车的人都分好多队伍,都是不同旅游公司的招揽队伍。
有时,车站告诉我他都要挤爆了。是啊,我也挤爆了。
今天的醒来都要应付明天的进站车;明天的醒来都要应付今天的离站车。
事至如此,我也乐此不疲地过着。
还记得那几间杂货铺吗?依照我来说是内外通奸,广告商在他们的那里放着自己的吹嘘词汇。依照他们来说是合作经商,广告商与他们合作共创利益。
说到钱,租金不是我订的,是公司在制定,但每次加租金杂货铺的店主都要来找我理论。但是,我能给你减租吗,我能怎么给你减租……或许,这真是他们与广告商的“合作共赢”吧。
这十几年来,存了不少积蓄。面对着公司加租杂货铺,房东加租我的住房,我想自己买一间房子,免得后事难料。很多次听他们说买一间房子好,在车站附近的楼盘间看中了一间正对着车站的房子,自己在这里十几年来的钱全部一盆水泼了出去,还是在原地泼的。
在那时,搬进这种高楼房可是大富的象征,可回头看看自己的存额脸上挂不住彩。强颜欢笑下,也是应征了自己的身份。
在看看小镇的身份,在报纸上都有头有脸了。
小镇的触角四周延伸到看不到尽头。高楼耸立在火车站周遭,犹如盘中之物,雨晴之下,锈铁的铜黄色印附在外墙上。
我也日渐稀老地白发附印在头上。
当退休表印在脑海中时,也是离开的日子。
也是痛病思痛吧,多年来的好身子一夜间垮掉了。躺在家中的床上,睡梦中又听见了那一次次的机械日夜捶打声。
这是小火车站的第二次扩建,这次可真是成了“大火车站”了。
我无份参进,只能披着大军袍隔着玻璃居高临下望着,望着下面同一个地方的热火朝天。
很多人来看望,但我怎么从眼光中看出瓜分的味道?
这次款待客人的西瓜切得更小一块儿了,一尖尖小角儿一般。
话语中,透露出新车站长的位置,我挥了挥手,让公司自己安排去吧,当初就是他们这样子选的我,也希望不变地继续安排下去。
开礼那天火车长鸣在地,礼炮声声在天。十里八乡都记得这座生根的火车站,数载年在此盘踞。与小村落一起成长,与小镇子一起发展,与小城镇一起改变。
几十年风雨历历在目。
当年的悠哉稀疏,小河虫草流,小孩踏着泥土追逐。
现今的繁重乏目,沥青钢铁流,人们背着包裹上路。
几家欢笑几家愁。
什么东西都在变,不变的是时间,时间跟着火车带着一切滚滚向前流,而后头是当初那个站点——小车,火站。
——雨中糖果
2016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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