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

（图片选自网页，《你的名字》剧照之一）
“对于旁观者而言，车祸、坠机、火灾、屠杀、凌虐……这些每天充斥在各大新闻媒体版块中的，用文字堆砌起来的新闻信息不过是茶余饭后，持续6至30秒的谈资；然而，对于无法将自己置身世外的可怜虫而言，这些字眼所代表的，便是如同末日般的绝望和无助。”
——————某知名新闻工作者
“是不是，他又给你来信息了？”
“哦……呃，对不起教授！”年轻的女孩慌张地抬起头。23岁、紫苏、重点大学、高材生、最年轻也最富才华的学生、精神与认知学领域难得的天才……这些关键字频频出现在学校的官博、自己的朋友动态甚至昨天清早邮递员送来的早报里，教授即便年长到有些健忘，这些碎片化且方便给人们快速灌输“第一印象”的记忆法实在高明的出人意料：“啊，年轻人嘛，”教授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倒是一脸的从容，“又不必像从前那样写信，也不用自己种地，吃不了太多苦，没事看看手机，顺便看看，”老人的眼神似乎闪烁着光芒，“自己相好的有没有嘘寒问暖啊……？”
“啊……那个！比起这个，教授，”紫苏别过头去，刻意以一副“不经意间”的姿势把手机揣回衣兜，顺手抱起刚刚填写好的资料，“刚刚实验品的检测报告出来，您……”
“报告我回去自己慢慢看，”教授不慌不忙地掏出前几天，似乎是家人送给他的新手机，“现在的科技真是越来越高了，什么都不需要纸和笔，嘿嘿……对了，你和他见没见过面啊？”
“他……”见教授摆出一副好像是给自家姑娘相亲般的表情，紫苏也不好意思再转移话题，“一直挺忙，也没什么时间，和他也没见过几面，而且……”
紫苏稍稍抿了抿嘴，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能和他见上几面，两人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也不过是各刷各的博客或朋友动态，或者真的仅仅只是吃个饭而已，平时的问候也多是鸡毛蒜皮琐碎的事。两个人也早就忘了“是谁最先认识的对方”“谁对那个ta先产生的好感”……诸如此类的会被忙碌的学业课业以及各式各样重要的信息冲散淹没的沙砾。
“我懂了，”教授缓缓站起身，略微沉思了片刻，“毕竟我上年纪了，也不太懂如今年轻人的感情路数了。哦对了，还有件事紫苏，明天你休息一天吧。”
“可是明天还有……”
“都可以调整，都可以调整。”教授看着实验室那边，然后又看向紫苏，“你俩好久没见了吧？”
紫苏立马领悟了老爷子的意思，自然是道过谢，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住处，
“还有啊，紫苏，”老人走向实验室，背对着年轻的姑娘，
“明天啊，别慌，总会有办法的……”教授的声音很轻，就像刻意避开杨花柳枝的清风。
“有事吗？”他那边许久才回复。
“明天，想和你一起……出去逛个街。”怕气氛太尴尬，紫苏有些手忙脚乱地删掉句尾的句号，换成了黄色的小笑脸。
“哦，行吧”
对方只是这样简单地做出了答复，然而直到约好时间和地点的那一刻，紫苏的心脏仍然……嗯比起说是悸动，倒不如说更像一只被陷阱抓住试图逃命的傻狍子。几十分钟后，女孩的衣柜和鞋柜变得乱七八糟，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如同被打乱阵型的残兵败将，衣柜门上的镜子今天也是破天荒地看到了紫苏好几番改头换面的模样，女孩的手机更是如同为她加油打气般，不时推送着“新款时尚风衣”“潮款女衫”等贴心广告。
“悠哉游哉，辗转反侧。”紫苏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粗心大意的她还忘记头天晚上给自己唯一的智能手机充电，万幸的是墙上“咔哒咔哒”的挂钟忠实地告诉她时间还有，虽然不多。考虑到时间这个急性子谁也不等，紫苏给手机接上充电宝，就慌慌张张的冲进洗刷间开始洗漱，早餐和手机左侧的静音模式也被抛诸脑后。
“Don’t you know, this is the end of the world~”哼着她喜欢的歌曲，踢着新买没多久的露趾凉鞋，紫苏感觉自己由天才精准且成功地切换成为天女，碎花百褶裙的裙边也应着初夏的清风开心摇摆着。不过与她的期待和好心情比起来，整个城市除了还是以往的那样灰暗以外，还非常不合时宜地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缄默：街道上除了不紧不慢行驶过的车辆，并没有看到行人的身影，街边的商店里似乎也是空无一人。当她经过红绿灯的时候，一辆高级轿车慢慢停下似乎是在等她通过。紫苏下意识地想让路，却惊讶地发现车上并没有人的影子。
“教授说的没错，现在自动驾驶都成了实用的技术了，”紫苏见对面这般礼让便毫不客气地穿过人行道，“甚至比某些司机还懂礼貌。”她这样想着。
在这个城市生活不下两年的她不消一会儿便找到了她和如意郎君约好的地方，虽然了解对方脾气的紫苏早就做好了他会迟到一会儿的心理准备，然而不出所料，约好的地点空无一人，包括郎君的身影。
“嘛，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刷刷博客吧~”紫苏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又一条的推文，“特大城市千百街巷空无一人”“事件！母亲除了孩子找不到自己的丈夫”“店员拨打电话给老板无人接听”等推送如同井喷般充满了整个屏幕。“又是这些标题党……”她叹了口气，无视那些天天喊着“狼来了”的新闻软件的大呼小叫径直解锁打开聊天软件。“是我昨天没睡好眼花了么……”紫苏嘟囔着，因为她只看清了寥寥几个好友的头像——那些自拍照头像似有似无地，以一种生理上刻意想要忽视掉的方式闪烁着，搞得她甚至有些头晕，她顺应着本能径直点开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的聊天纪录。
“紫苏，你现在在哪儿？”对方罕见地加个焦急的表情。
“别慌，总会有办法的……”教授的声音似乎如同清风般平复她原本激动的心灵，她决定换个口吻好好调戏下这个昨晚还高傲冷艳的家伙。
“就这么想见我啊~”她轻轻地点了“发送”，顺便忍住了偷笑。
然而几十秒过后，对方长长的回复可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别闹了紫苏！我现在就在咱们约好的地方，但是我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人！我跟任何我能联系的朋友都打过电话甚至视频语音，但是除了他们的文字或短信回复，电话也好，视频也好，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对面的声音，更别说看到对面的样子了！”
“我跟父母打电话，对方能接起来，但是电话那头除了家里养的猫不停地乱叫，什么也听不到！”
“路上行驶的车里也是空无一人！怎么回事啊紫苏！？”
“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紫苏！紫苏！”
“我知道你没事，但是你在哪儿？保持文字联系！我需要马上见到你紫苏！”
原本依旧安静的城市，顷刻间回响着如暴风骤雨般的手机震动声、铃声、推文推送、邮件转发、城市间一遍又一遍标志国家陷入紧急状态的警报声，汽车和警车声也开始变得无序，犹如交响乐激情的演奏中失去了指挥家规律的信号，原本长龙般的汽车也开始骚动起来，几辆车甚至径直冲进街边的店铺里，而那由铃声和震动声组成的暴雨也开始更加猛烈！混乱的大街上，紫苏只是呆呆地望着屏幕里一条又一条亲戚朋友发来的信息，握着手机的纤指死死地抓着手机，抹着新款口红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她也完全忘记了耳机里循环播放的那首歌：
“Don’t you know, this is the end of the world……”
“紫苏！你在哪儿？紫苏！”聊天工具那边的他仍然一条接一条地震撼着被女孩的手死死握住的手机，震动亦如脉搏一般慢慢将紫苏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回来。紫苏尽力保持冷静并思索着解决目前这一危境的办法：无法看到或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但是环境音却是那样地清晰……明明能接通视频通话却看不到对方……
“别慌，总会有办法的……”她喃喃自语着，思索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突然，街道上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串车钥匙，如果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一串车钥匙出现在地面上并不奇怪甚至没几个人会注意，然而在混乱却空无一人的街上，却有这么一串钥匙，而且更诡异的是，那串钥匙在她眨眼间就消失了……
“换句话说，有这么种可能性。”紫苏慢慢盘算着，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这是她省吃俭用买的，还没怎么用而且价格不菲，但眼下也就靠它了。
紫苏咬了咬牙，慢慢蹲下，然后在地面上用口红写下自己的名字，“你能看到地面上我的名字吗？用口红写的，我在这个字旁边。”紫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是这个吗？”他发来一张拍照，照片上赫然出现了地面上“紫苏”的字样，“右边的字是‘苏’吗？怎么感觉少了一块？”他又发过来了一条信息，紫苏看到后稍稍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因为照片里，她的右脚稍稍踩住了‘苏’字的草字头一点点。
虽然平时缺乏主见，此时的紫苏倒是多了几分沉着和冷静，她一边在路上用口红做着标记，一边和他保持着信息联络。街边如她想的那样依旧混乱着，超市商店的门就像鬼上身一样一会开一会儿关，各式各样的东西凭空出现在地面或差不多半米高的地方，或者突然消失。她明白现在不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和这种突如其来的孤独和恐惧作斗争——偌大的城市，至亲的家人朋友，不知何时才能亲眼见到对方，只能靠着文字和短信知道对方的存在。
“紫苏，你在哪儿？”
“红绿灯，你对面。”
“紫苏，你在哪儿？”
“路灯，上面有标记。”
“紫苏，你在哪儿？”……
在下着诡异的，有各式各样私人物品组成的雨里，紫苏时快时慢地奔跑着，熟练地在明显的地方做标记，这若是在平时，在别人玻璃门或店面墙边用口红狠狠画一道，绝对会换来一顿臭骂甚至被扭送派出所，但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更何况谁也看不见谁，这样想着紫苏心里畅快了不少，画的手劲也更大了。
考虑到整个城市甚至国家因为这样突发的状况会陷入混乱，紫苏计划先引导他暂时住在自己的公寓中避难，至于与外界建立联系或组织救援一类的事情之后再做打算。想到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只有自己，这样的绝望感难免不会触发一些人人性深处的暴力或犯罪欲望，必要的提示和防护措施是不可或缺的。在确认他进入家中后，紫苏毫不犹豫地反锁好门窗，并且在门口的垫子和窗台上撒好面粉——热爱侦探剧的紫苏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这么干。
当她忙活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紫苏缓了口气，肚子也应和着外面的混乱吵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准备收拾下去厨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随后她拿起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你，饿了？”
过了几秒钟，他的信息框弹了出来，
“嗯……”
“那，”她拿起手机，稍稍想了想，“做饭的事情我会负责好的，但是食物来源，就麻烦你了。”
“好，有什么需要帮的尽管说。”
“尽管说……尽管带好手机及时联系吧，嘿嘿”她故作轻松地回复到，然后拿着手机进入厨房。
那个男生，姑且先这么称呼吧，其实应该非常庆幸自己认识了紫苏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生——冰箱和橱柜里放着不少米面和腌菜罐头，当然还有应急的泡面和零食；城市的供水、供气和供电暂且也还没受到影响，做饭炒菜这类关乎生活的基本问题目前还构不成威胁。想到自己刚刚步入社会，找了份收入不错但是压力同样巨大的工作，平时都是靠外卖解决温饱问题，而现在，在这个在自己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一个刚刚把自己带来还给自己做饭的看不见的女生，以及厨房那边飘来的香气，这紧张慌乱之后的片刻的幸福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仍旧深陷于末日般的危机中还未脱身。
“喂，你在哪儿？”自己的手机上传来信息。
“啊，我还在在桌子右边的沙发上坐着 。”他这样回复到。
“开饭了，饭菜在桌子上。”
收到信息的同时，做好的饭菜就如同凭空出现般显现在桌子上，“哦对了，筷子”，信息发出的同时，筷子就好像魔法一般出现在自己的碗边上，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切。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紫苏手机那边传来他的信息。
“啊啊没错，难得的下回馆子，现在只能在家吃浇面就咸菜了。”紫苏低着头轻点着手机的屏幕。
许久，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发出轻轻的“咔哒咔哒”属于某种牌子手机屏幕互动的声音，然后紫苏收到了他的信息，“你，在哪儿？”
“就在你对面啊，”紫苏写到一半，想了想，“而且放心，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也别嫌弃。”紫苏写完就觉得脸上一阵燥热，因为她的本意是不知道这样的混乱会到什么时候结束，所以估计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和对面看不见的“革命战友”要一这种奇怪但不得已的形式相互依靠互相交流。可眼下自己发的信息……会不会被他想歪呢……
“当然不嫌弃，”随着咔哒哒的声音和收信的提示音，紫苏看到了他发的信息，“只是我……有些后悔，之前没能好好看过你的脸。”
“唉……”紫苏长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来着，”她沉吟两声，“之前几次约见，我做的也不好，没好好打扮打扮让自己更有魅力，”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露出一丝坏笑，“让你更加后悔！”紫苏补充了两句便发了过去，她没听到的是对面无可奈何的苦笑。
“确实，对于那些亟待救治的危重病人、需要照顾的孩子或老人，这确实是可怕的末日……”编辑到这里，她自己也感到不寒而栗，但是眼下是末世，人人自危，先和他照顾好各自以及对方才是第一要务，“但是至少咱们还算不错，而且这次危机不论出于何故，至少没有直接威胁到每个人的生命。”她坚定地编辑到，“好了好了，吃完饭有力气再慢慢想办法吧。”
她发完信息，便拿起筷子，想象着他在对面坐着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吃起面条。家里她已经安顿好，朋友该联系的也都联系过了，唯独自己的教授仍然没有下落，整个危机的起因和头绪也尚不明朗。“你在哪儿”或许会因为大家互相看不见和听不到对方而成为聊天工具里用得最多的一句话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样安慰着自己的紫苏，暂时忘掉窗外渐渐平息的混乱，喝掉碗里的最后一点面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