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史/撩青纪01
年少时总把巧合当成命运。
后来的我们，终于学会把命运看成巧合。
01.
2019年，初春。
上海。
IG训练基地，英雄联盟分部。
训练赛结束，喻文波登上俱乐部千辛万苦搞来的韩服超级号，开始日复一日的rank加练。
这算是个纯新号，哪怕是官方给的超级号，没有之前的段位隐藏分，前几天新赛季定级也是直接给了黑铁二。
不过没关系。
低分段队友配合和意识没有那么到位，拿几个顺手的英雄上分也不难。比起之前，只能在孤儿之巅反反复复玩蛇要好上许多。
昨天终于打上钻石分段，排到的队友也像模像样了起来。
比如这个酒桶。
加载界面看到德莱文对面的ID，就知道这把下路不会太容易，后来开局一波小团没打好，处于劣势之后就一直没能发育起来。
一般这种情况下，辅助会选择放养AD游走做视野或者帮强势路打开局面。
这个辅助就很不一样，攒钱出个聚合，顺手就给弱势德莱文绑上了。
喻文波挑了一下眉。
然后骑士之势又给了德莱文，队友都忍不住ping问号。
喻文波趁着泉水黑白屏，熟门熟路地一个电话拨过去:
“gb，爸爸这么酷炫的ID都被你认出来了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就你这个脸滚键盘的ID和弟弟操作……哎呀……”一边是机械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又混着他们其他队员说话的声音，一边还能在电话里嬉皮笑脸，打团的时候停了几秒，接着又不正经起来，“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呀，快来请我吃饭。”
眼前的倒计时还剩下三秒，喻文波瞥了一眼旁边小台历里标记的赛程。
“哼……得下个月了吧，”就知道这个B天天惦记自己的钱包，“到北京不得明神大地主请我吃饭啊。”
一边盯着酒桶在塔下努力控兵线，一边忍不住冲着电脑屏幕傻笑。
下个月23号。
RNG主场。
22号中午的高铁。
早就标红画圈的日子，哪能不清楚。
不过是都在装傻。
“啥！杰克你咋又在跟森森明打电话呢！”
高振宁路过，探过来一个脑袋。
喻文波盯着屏幕咳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韩服撞车了……”迅速把话锋一转，“对面好像是尺帝，猛得亚皮。顶不住啊顶不住……”
高振宁也就是回房间睡觉的路上顺便凑了一嘴，已经发困的人并没有仔细听喻文波的解释，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训练室的门外。
喻文波喉咙一紧，没有来由的一阵口渴。
赶紧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想喝一口，仰着脖子半天就倒出了两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个空瓶。
尴尬地一边点地图位置一边把瓶子丢下，去旁边的箱子里顺出一瓶AD钙奶。
*** *** ***
北京。
RNG英雄联盟分部训练基地。
史森明把电脑耳机挂在脖子上，耳朵里塞着手机的耳机听着一千多公里外的喻文波跟队友讲话，然后又叨叨叨地打游戏。
毕竟不是双排，下一局重开队友又是换了一拨。
不过没关系，游戏里不同的画面场次也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地下室的信号不好，有时候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脏话，有时候专心操作不说话，就剩下按键和鼠标的声音。可两个人谁都没有挂电话。
早两年摸了小号，天天跟他开麦双排，几千场的锤石德莱文。
哪怕是在训练间隙，也会跟他在QQ里表情包怼来怼去。
那时候史森明已经在上海基地了，老是想着，这个批话多操作猛的小朋友，什么时候也能登上职业赛场大杀四方。
这么有天赋的人，光直播的话也未免太浪费了。
能打职业的人，总是有那么点天赋的，更何况轻松能上韩服前十的人。幽暗的芸芸众生世界，天赋就像动画片里悬在小人儿头上的一盏小灯，能照亮十几米的夜路。但阿水又有那么点不一样，他头顶的，大概就是几百瓦的聚光灯，几百米开外都能看到的锃光瓦亮。
可自己还在LSPL苦苦挣扎，自己的队伍打到关键局，总是输。
当时的YM战队，出过很多现在在LPL都很有名的ID，但是就是赢不了。后来甚至得了“七过LPL而不入”的笑称。
那些努力得不到回馈的日日夜夜里，和这个小屁孩双排斗嘴上分，竟好像是偷来的一段快乐。
哪像现在，两个战队的粉丝水火不容。
SSM和JKL已经是公开社交平台里“说不得”的存在。
B站里莫名其妙的拉郎配很多。
而大部分以史森明的游戏ID Ming和喻文波的Jackeylove为关键词搜索过的人都知道，在B站有一个双人相关热度挺高的视频，标题和BGM是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
头一回看到这个，史森明讶异于那些细碎片段，竟有这么多自己从前都没意识到过的嬉笑打闹和默契眼神被单独截出来。原本其实也只是两人惯常的相处场景，和赛场上再普通不过的相互击杀，可是配上歌词里声声道来的相处和离别，还有阿信嗓音里特有的少年倔强，教人郁郁难平。
喻文波这个神经质小直男一直都说自己不看这些。可是最近有一回七夕节直播，结果喻文波的祖传歌单里突然多了一首《后来的我们》。
整个弹幕都炸了。
一开始满屏全是意有所指的“哭了”。
后来全是缩写和“滚出去”。
一首歌三分多钟，喻文波硬是假装没看到，一句话都不讲就打算扛过去。
史森明本来只想看他直播顺便嘲笑一下他，结果看到这个场景。略一思索就点开了客户端，悄悄登陆上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从游戏聊天里发过去一个“？”，紧跟着，“哥们，昨天红包还没给爸爸。”
“你是哪个崽种。”
史森明一边敲字，一边看着歪着头看手机，直播画面里的阿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鼠标一直在无意识地点来点去，仿佛有些焦躁。发完消息就立刻点出去看上一把的数据，没两秒钟又点回对话框，看到没回消息，就又点出去，然后再点进来。
反反复复。
嘻嘻嘻嘻嘻。
史森明自己一个人笑成一团，仿佛奸计得逞似的滚在电竞椅里。
终于舒服地伸直胳膊，用一个手指戳着键盘慢条斯理地打字回他消息。
史森明有一点享受这无聊的幼稚行为，在几百万人气直播间的众目睽睽下，用一种无法反驳的方式出现。仿佛是在宣告主权。
可是结束之后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与喻文波顺理成章一起出现，竟然只能用这种无聊的幼稚行为。
随着选手和俱乐部成绩越来越好，粉丝也越来越多。
有些人喜欢Ming和Jackeylove的友谊，有些人却尖锐地反对。俱乐部粉丝之间水火不容，选手粉丝间也互相划分阵营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划清各种各样的界限。
所有的公开场合里，史森明能和高振宁勾肩搭背，能和王柳羿公开约饭，能和他的每一个队友玩笑打闹，却需要对他心存克制。
越想越烦躁。
新开了一局排位，排到的队友孤儿到爆炸。
15分投的一瞬间立马退了游戏。
关机的时候史森明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又习惯性地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好的样子。去房间之前拐进了浴室，硬生生冲了十分钟的冷水澡。
先回房间的洪浩轩今天也是睡不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立马睁开了眼。
就看到史森明一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房间的灯已经关了，走廊里的灯却很亮。他的身影被描摹出一个背光的模糊轮廓，看不清表情。
偷看的行为很快就被史森明发现，他马上喊着自己的名字扑过来，估计怕砸到自己，兴冲冲地跑过来，却轻轻地落到被子边缘。扭糖似的滚到洪浩轩身上。
“浩轩~”声音还是那么又软又腻，浓浓的南方口音里自带撒娇，“为森莫没有睡呀~”
“噗，”洪浩轩被压到有点喘不过气，“森明你先起来啦。”
“我就不，嘻嘻嘻……”
一如往常的嬉笑声。
洪浩轩却隐隐觉得，史森明今天不快乐。
小时候的记忆里眷村度过的梅雨季节，细而绵密的阴雨一下就是好多天。长久没有晒到太阳的墙角，晕出不知名的霉菌蘑菇。劣质的墙灰上长出青苔，一碰就掉。衣服洗了也晒不干，眷村毫无章法的小路里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衣服。
温度计显示着宜人气温的指数，可空气里就是闷着一股子湿热，又腻出了一身不明所以的汗。
史森明，好多人都叫他“傻明”，仿佛一个每天只知道嘻嘻哈哈没有烦恼的小傻子，跟谁都能迅速地打成一片然后手拉手去吃海底捞。
洪浩轩知道他不是的。
他见过他一瞬间的失神，失去了笑容伪装的史森明仿佛另一个人，浑身上下透着森然寒刺。眼神是带着刀剑般锐利的倔强，仿佛谁碰上都会被戳得千疮百孔，头破血流。
只是这样的时候实在太少见了，少到让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那样的场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 *** ***
3月21日，前IG双子星、RNG退役选手姿态宣布复出。
消息很快就上了热搜。
RNG vs IG，京城德比，究竟是RNG能斩落去年的S赛冠军，还是IG实现BO5关键局落败的复仇？一场连季后赛名额都不影响的BO3，官方甚至专门拍短片炒了一个礼拜。
姿态回归，虽然没有明说是来打老东家IG的，但是距离所谓的“天王山之战”还不到两天，这样微妙的时间让大家心照不宣。
喻文波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给史森明发了消息，
——不是吧，姿态？
——哎呀
他都发微博了
官宣了
——……
喻文波不知道说啥，又跟了个囧囧的表情包。
——呀，傻逼
你们晚上不训练吗
——训练赛刚打完，还在点外卖
——我们刚刚喊了肯德基
辣翅超好吃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话题很快就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岔开。毕竟分属不同的俱乐部，条条款款的战队规定里，战术保密是最重要的一点。
虽则问心无愧，也是为了避免落人话柄，两人的对话里涉及队伍的事情总是点到即止，不过多探讨。
寒意料峭，也不过是个寻常初春的夜晚。
没想到后半夜，校长和评论里粉丝的骂战也突然上了热搜。
两边的话都很难听。
尤其是带着校长名字和明星选手ID的一些言论变成一个个热词轮番上榜。
吸引了一大群来看戏的吃瓜群众。
凌晨三点，IG的基地依旧灯火通明。
主力队员一个个心照不宣地奋战在韩服rank，新来的金教练和其他工作人员在另一边紧急会议，开始翻看姿态打过的比赛录像和近期韩服记录。
甚嚣尘上的舆论压力，让一场原本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比赛突然变得举足轻重。
尤其是对IG来说。
校长没有对队伍里说一句话，但是“不能让老板丢脸”已经成了关键。
*** *** ***
3月23日，RNG北京五棵松主场。
第一局The shy的塞拉斯配合rookie绕柱0换3小团战，IG顺势滚大雪球终结比赛。
第二局姿态拿出瑞兹发育到无解肥，Ming的塔姆刀剑舔血多次救下C位，RNG以几个漂亮的团战拉扯将比赛扳平。
第三局RNG以BP的摇摆以及前期三人联动围剿下路，取得8：1大优势开局，中期几次失误被拉回均势，IG佐伊超远程poke配合队友开团反打，终于以IG让一追二赢下比赛。
喻文波长长舒了一口气，摘了耳机就往另一边走，甚至“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几步就越过了身边的队友，第一个走到史森明面前。
看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原本的只是握手的环节，喻文波一把拉过史森明就抱进怀里。又轻轻拍了他的背。
自从选手年会上匆匆见过，也有太多日子没有看到史森明了。
他们队伍最近状态起起伏伏，也就这个傻逼一直在苦苦支撑。其实还有洪浩轩。一整个春季赛，永远都能看到史森明的id和他连在一起，RNG的野辅成了各个论坛里最容易被提到的话题。s7时候喷了他无数糟糕的话的人转过头来纷纷夸奖他是lpl最好的辅助之一，视野保人参战率各项数据都是顶尖，野辅联动精确开团更是挽救了无数次在危险边缘的RNG。
外人只看到了一个全年无休的电竞铁人和近乎全能的顶尖辅助。
喻文波知道这些背后无数个日日夜夜。
史森明一开始就是作为辅助兼指挥进队培养的，又软又温吞的人，现在讲话像个冲锋枪，又快又急。
UZI无疑是世界顶尖的AD，也合作过许多个优秀的辅助选手，一开始和史森明搭配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顺利。团战里的站位，对线时候的经验经济分配，甚至技能全CD时是否撤退的决定，这些在韩服国服rank高分段对位虐杀的小习惯，一个个被UZI骂得狗血喷头，然后再用几十几百场的练习一一改变。
没有比赛训练赛的时候，这个人的韩服rank记录总是能连轴拉满。
而去年的RNG和IG，更是拿遍了能拿的所有冠军。一边是光耀夺目的成绩，一边是随之而来的满满赛程，两人假期少得可怜。
上次见面还穿着冬装，LPL的选手年会。
远远的就看到史森明趴在宋义进的肩头，跟别人有说有笑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会场里的暖气聊胜于无，原本就怕冷的喻文波坐在IG的席位上，整个脖子缩进万年黑色棉袄，一点都不想动。
顶着“电竞交际花”名号的史森明一如既往，忙着跟各个战队熟识的选手聊天打闹，像是压根儿就没有记得角落里还有一个低气压的小AD。
从前都是史森明主动来找他的。
还在做小主播的时候，喻文波的作息还不像现在这样完全晨昏颠倒。最开始还会在上午开播前去楼下吃一碗马家拉面，不要葱不要香菜。
爽利地快速吃完，再晃悠去隔壁便利店买瓶冰柜里的阿萨姆奶茶。
喻文波喝得不快，打一局的间隙喝几口。一般喝到剩三分之二的时候，史森明的qq头像就会一闪一闪的跳起来。
有时候会反省昨天在比赛里自己犯的低级错误，有时候会夸基地阿姨早午饭做的某个菜炒鸡好吃。
有时候就是无意义的一串句号。
无论发过来什么，喻文波都会先回几个句号。
三个句号是无语。
六个及以上是非常无语。
一个的话，就是，好。
然后英雄联盟启动，双排邀请，组队语音开始絮絮叨叨地瞎聊。
喻文波情商很高，所有的相处与问答都能即带动气氛又把握恰到好处的分寸。相处起来，有难得的舒适感。
但他本质上非常不喜欢社交。能在自己熟识的一亩三分地里翻滚，绝不主动踏出去一分一厘。
非常懒得回消息。
尤其是不太熟的人给他发的消息。
也不是没有学校里的女同学通过各种途径拿到他的qq号码或者电话，但面对他十句回一句的贫乏反馈，青春期敏感的少女情怀也往往迅速被消耗殆尽。
两个人的关系里，总要有更主动耐心的一方。年长两岁的史森明总是不自觉地承担这样的角色。
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喻文波才是主动的那个。
第一次遇见是在排位里，那时候喻文波还没有当主播，打职业的事情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突然排到一个队友，仿佛天赐般的默契进退，还有一股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凶悍劲儿。
打游戏人人都想自己秀，打得好却甘当绿叶的人太少。好的辅助难找，有默契有配合的辅助更难。
第三次排到的时候，喻文波主动发出了好友请求。
然后就是双排。
艾欧尼亚七匹狼。
杀遍国服一区的德莱文锤石双人组。
次级联赛的职业选手和从不露脸的高分段主播。
那些籍籍无名的日子，人生轨迹里写满了对方的名字，还伴随着一股阿萨姆的甜味。
世间万物各有滋味，而人类总是趋向甜味。
正如小孩子年幼时本能地喜欢着糖果，喻文波也本能地喜欢着史森明。
后来的我们，终于学会把命运看成巧合。
01.
2019年，初春。
上海。
IG训练基地，英雄联盟分部。
训练赛结束，喻文波登上俱乐部千辛万苦搞来的韩服超级号，开始日复一日的rank加练。
这算是个纯新号，哪怕是官方给的超级号，没有之前的段位隐藏分，前几天新赛季定级也是直接给了黑铁二。
不过没关系。
低分段队友配合和意识没有那么到位，拿几个顺手的英雄上分也不难。比起之前，只能在孤儿之巅反反复复玩蛇要好上许多。
昨天终于打上钻石分段，排到的队友也像模像样了起来。
比如这个酒桶。
加载界面看到德莱文对面的ID，就知道这把下路不会太容易，后来开局一波小团没打好，处于劣势之后就一直没能发育起来。
一般这种情况下，辅助会选择放养AD游走做视野或者帮强势路打开局面。
这个辅助就很不一样，攒钱出个聚合，顺手就给弱势德莱文绑上了。
喻文波挑了一下眉。
然后骑士之势又给了德莱文，队友都忍不住ping问号。
喻文波趁着泉水黑白屏，熟门熟路地一个电话拨过去:
“gb，爸爸这么酷炫的ID都被你认出来了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就你这个脸滚键盘的ID和弟弟操作……哎呀……”一边是机械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又混着他们其他队员说话的声音，一边还能在电话里嬉皮笑脸，打团的时候停了几秒，接着又不正经起来，“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呀，快来请我吃饭。”
眼前的倒计时还剩下三秒，喻文波瞥了一眼旁边小台历里标记的赛程。
“哼……得下个月了吧，”就知道这个B天天惦记自己的钱包，“到北京不得明神大地主请我吃饭啊。”
一边盯着酒桶在塔下努力控兵线，一边忍不住冲着电脑屏幕傻笑。
下个月23号。
RNG主场。
22号中午的高铁。
早就标红画圈的日子，哪能不清楚。
不过是都在装傻。
“啥！杰克你咋又在跟森森明打电话呢！”
高振宁路过，探过来一个脑袋。
喻文波盯着屏幕咳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韩服撞车了……”迅速把话锋一转，“对面好像是尺帝，猛得亚皮。顶不住啊顶不住……”
高振宁也就是回房间睡觉的路上顺便凑了一嘴，已经发困的人并没有仔细听喻文波的解释，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训练室的门外。
喻文波喉咙一紧，没有来由的一阵口渴。
赶紧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想喝一口，仰着脖子半天就倒出了两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个空瓶。
尴尬地一边点地图位置一边把瓶子丢下，去旁边的箱子里顺出一瓶AD钙奶。
*** *** ***
北京。
RNG英雄联盟分部训练基地。
史森明把电脑耳机挂在脖子上，耳朵里塞着手机的耳机听着一千多公里外的喻文波跟队友讲话，然后又叨叨叨地打游戏。
毕竟不是双排，下一局重开队友又是换了一拨。
不过没关系，游戏里不同的画面场次也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地下室的信号不好，有时候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脏话，有时候专心操作不说话，就剩下按键和鼠标的声音。可两个人谁都没有挂电话。
早两年摸了小号，天天跟他开麦双排，几千场的锤石德莱文。
哪怕是在训练间隙，也会跟他在QQ里表情包怼来怼去。
那时候史森明已经在上海基地了，老是想着，这个批话多操作猛的小朋友，什么时候也能登上职业赛场大杀四方。
这么有天赋的人，光直播的话也未免太浪费了。
能打职业的人，总是有那么点天赋的，更何况轻松能上韩服前十的人。幽暗的芸芸众生世界，天赋就像动画片里悬在小人儿头上的一盏小灯，能照亮十几米的夜路。但阿水又有那么点不一样，他头顶的，大概就是几百瓦的聚光灯，几百米开外都能看到的锃光瓦亮。
可自己还在LSPL苦苦挣扎，自己的队伍打到关键局，总是输。
当时的YM战队，出过很多现在在LPL都很有名的ID，但是就是赢不了。后来甚至得了“七过LPL而不入”的笑称。
那些努力得不到回馈的日日夜夜里，和这个小屁孩双排斗嘴上分，竟好像是偷来的一段快乐。
哪像现在，两个战队的粉丝水火不容。
SSM和JKL已经是公开社交平台里“说不得”的存在。
B站里莫名其妙的拉郎配很多。
而大部分以史森明的游戏ID Ming和喻文波的Jackeylove为关键词搜索过的人都知道，在B站有一个双人相关热度挺高的视频，标题和BGM是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
头一回看到这个，史森明讶异于那些细碎片段，竟有这么多自己从前都没意识到过的嬉笑打闹和默契眼神被单独截出来。原本其实也只是两人惯常的相处场景，和赛场上再普通不过的相互击杀，可是配上歌词里声声道来的相处和离别，还有阿信嗓音里特有的少年倔强，教人郁郁难平。
喻文波这个神经质小直男一直都说自己不看这些。可是最近有一回七夕节直播，结果喻文波的祖传歌单里突然多了一首《后来的我们》。
整个弹幕都炸了。
一开始满屏全是意有所指的“哭了”。
后来全是缩写和“滚出去”。
一首歌三分多钟，喻文波硬是假装没看到，一句话都不讲就打算扛过去。
史森明本来只想看他直播顺便嘲笑一下他，结果看到这个场景。略一思索就点开了客户端，悄悄登陆上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从游戏聊天里发过去一个“？”，紧跟着，“哥们，昨天红包还没给爸爸。”
“你是哪个崽种。”
史森明一边敲字，一边看着歪着头看手机，直播画面里的阿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鼠标一直在无意识地点来点去，仿佛有些焦躁。发完消息就立刻点出去看上一把的数据，没两秒钟又点回对话框，看到没回消息，就又点出去，然后再点进来。
反反复复。
嘻嘻嘻嘻嘻。
史森明自己一个人笑成一团，仿佛奸计得逞似的滚在电竞椅里。
终于舒服地伸直胳膊，用一个手指戳着键盘慢条斯理地打字回他消息。
史森明有一点享受这无聊的幼稚行为，在几百万人气直播间的众目睽睽下，用一种无法反驳的方式出现。仿佛是在宣告主权。
可是结束之后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与喻文波顺理成章一起出现，竟然只能用这种无聊的幼稚行为。
随着选手和俱乐部成绩越来越好，粉丝也越来越多。
有些人喜欢Ming和Jackeylove的友谊，有些人却尖锐地反对。俱乐部粉丝之间水火不容，选手粉丝间也互相划分阵营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划清各种各样的界限。
所有的公开场合里，史森明能和高振宁勾肩搭背，能和王柳羿公开约饭，能和他的每一个队友玩笑打闹，却需要对他心存克制。
越想越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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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分投的一瞬间立马退了游戏。
关机的时候史森明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又习惯性地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好的样子。去房间之前拐进了浴室，硬生生冲了十分钟的冷水澡。
先回房间的洪浩轩今天也是睡不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立马睁开了眼。
就看到史森明一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房间的灯已经关了，走廊里的灯却很亮。他的身影被描摹出一个背光的模糊轮廓，看不清表情。
偷看的行为很快就被史森明发现，他马上喊着自己的名字扑过来，估计怕砸到自己，兴冲冲地跑过来，却轻轻地落到被子边缘。扭糖似的滚到洪浩轩身上。
“浩轩~”声音还是那么又软又腻，浓浓的南方口音里自带撒娇，“为森莫没有睡呀~”
“噗，”洪浩轩被压到有点喘不过气，“森明你先起来啦。”
“我就不，嘻嘻嘻……”
一如往常的嬉笑声。
洪浩轩却隐隐觉得，史森明今天不快乐。
小时候的记忆里眷村度过的梅雨季节，细而绵密的阴雨一下就是好多天。长久没有晒到太阳的墙角，晕出不知名的霉菌蘑菇。劣质的墙灰上长出青苔，一碰就掉。衣服洗了也晒不干，眷村毫无章法的小路里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衣服。
温度计显示着宜人气温的指数，可空气里就是闷着一股子湿热，又腻出了一身不明所以的汗。
史森明，好多人都叫他“傻明”，仿佛一个每天只知道嘻嘻哈哈没有烦恼的小傻子，跟谁都能迅速地打成一片然后手拉手去吃海底捞。
洪浩轩知道他不是的。
他见过他一瞬间的失神，失去了笑容伪装的史森明仿佛另一个人，浑身上下透着森然寒刺。眼神是带着刀剑般锐利的倔强，仿佛谁碰上都会被戳得千疮百孔，头破血流。
只是这样的时候实在太少见了，少到让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那样的场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 *** ***
3月21日，前IG双子星、RNG退役选手姿态宣布复出。
消息很快就上了热搜。
RNG vs IG，京城德比，究竟是RNG能斩落去年的S赛冠军，还是IG实现BO5关键局落败的复仇？一场连季后赛名额都不影响的BO3，官方甚至专门拍短片炒了一个礼拜。
姿态回归，虽然没有明说是来打老东家IG的，但是距离所谓的“天王山之战”还不到两天，这样微妙的时间让大家心照不宣。
喻文波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给史森明发了消息，
——不是吧，姿态？
——哎呀
他都发微博了
官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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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波不知道说啥，又跟了个囧囧的表情包。
——呀，傻逼
你们晚上不训练吗
——训练赛刚打完，还在点外卖
——我们刚刚喊了肯德基
辣翅超好吃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话题很快就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岔开。毕竟分属不同的俱乐部，条条款款的战队规定里，战术保密是最重要的一点。
虽则问心无愧，也是为了避免落人话柄，两人的对话里涉及队伍的事情总是点到即止，不过多探讨。
寒意料峭，也不过是个寻常初春的夜晚。
没想到后半夜，校长和评论里粉丝的骂战也突然上了热搜。
两边的话都很难听。
尤其是带着校长名字和明星选手ID的一些言论变成一个个热词轮番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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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IG的基地依旧灯火通明。
主力队员一个个心照不宣地奋战在韩服rank，新来的金教练和其他工作人员在另一边紧急会议，开始翻看姿态打过的比赛录像和近期韩服记录。
甚嚣尘上的舆论压力，让一场原本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比赛突然变得举足轻重。
尤其是对IG来说。
校长没有对队伍里说一句话，但是“不能让老板丢脸”已经成了关键。
*** *** ***
3月23日，RNG北京五棵松主场。
第一局The shy的塞拉斯配合rookie绕柱0换3小团战，IG顺势滚大雪球终结比赛。
第二局姿态拿出瑞兹发育到无解肥，Ming的塔姆刀剑舔血多次救下C位，RNG以几个漂亮的团战拉扯将比赛扳平。
第三局RNG以BP的摇摆以及前期三人联动围剿下路，取得8：1大优势开局，中期几次失误被拉回均势，IG佐伊超远程poke配合队友开团反打，终于以IG让一追二赢下比赛。
喻文波长长舒了一口气，摘了耳机就往另一边走，甚至“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几步就越过了身边的队友，第一个走到史森明面前。
看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原本的只是握手的环节，喻文波一把拉过史森明就抱进怀里。又轻轻拍了他的背。
自从选手年会上匆匆见过，也有太多日子没有看到史森明了。
他们队伍最近状态起起伏伏，也就这个傻逼一直在苦苦支撑。其实还有洪浩轩。一整个春季赛，永远都能看到史森明的id和他连在一起，RNG的野辅成了各个论坛里最容易被提到的话题。s7时候喷了他无数糟糕的话的人转过头来纷纷夸奖他是lpl最好的辅助之一，视野保人参战率各项数据都是顶尖，野辅联动精确开团更是挽救了无数次在危险边缘的RNG。
外人只看到了一个全年无休的电竞铁人和近乎全能的顶尖辅助。
喻文波知道这些背后无数个日日夜夜。
史森明一开始就是作为辅助兼指挥进队培养的，又软又温吞的人，现在讲话像个冲锋枪，又快又急。
UZI无疑是世界顶尖的AD，也合作过许多个优秀的辅助选手，一开始和史森明搭配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顺利。团战里的站位，对线时候的经验经济分配，甚至技能全CD时是否撤退的决定，这些在韩服国服rank高分段对位虐杀的小习惯，一个个被UZI骂得狗血喷头，然后再用几十几百场的练习一一改变。
没有比赛训练赛的时候，这个人的韩服rank记录总是能连轴拉满。
而去年的RNG和IG，更是拿遍了能拿的所有冠军。一边是光耀夺目的成绩，一边是随之而来的满满赛程，两人假期少得可怜。
上次见面还穿着冬装，LPL的选手年会。
远远的就看到史森明趴在宋义进的肩头，跟别人有说有笑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会场里的暖气聊胜于无，原本就怕冷的喻文波坐在IG的席位上，整个脖子缩进万年黑色棉袄，一点都不想动。
顶着“电竞交际花”名号的史森明一如既往，忙着跟各个战队熟识的选手聊天打闹，像是压根儿就没有记得角落里还有一个低气压的小AD。
从前都是史森明主动来找他的。
还在做小主播的时候，喻文波的作息还不像现在这样完全晨昏颠倒。最开始还会在上午开播前去楼下吃一碗马家拉面，不要葱不要香菜。
爽利地快速吃完，再晃悠去隔壁便利店买瓶冰柜里的阿萨姆奶茶。
喻文波喝得不快，打一局的间隙喝几口。一般喝到剩三分之二的时候，史森明的qq头像就会一闪一闪的跳起来。
有时候会反省昨天在比赛里自己犯的低级错误，有时候会夸基地阿姨早午饭做的某个菜炒鸡好吃。
有时候就是无意义的一串句号。
无论发过来什么，喻文波都会先回几个句号。
三个句号是无语。
六个及以上是非常无语。
一个的话，就是，好。
然后英雄联盟启动，双排邀请，组队语音开始絮絮叨叨地瞎聊。
喻文波情商很高，所有的相处与问答都能即带动气氛又把握恰到好处的分寸。相处起来，有难得的舒适感。
但他本质上非常不喜欢社交。能在自己熟识的一亩三分地里翻滚，绝不主动踏出去一分一厘。
非常懒得回消息。
尤其是不太熟的人给他发的消息。
也不是没有学校里的女同学通过各种途径拿到他的qq号码或者电话，但面对他十句回一句的贫乏反馈，青春期敏感的少女情怀也往往迅速被消耗殆尽。
两个人的关系里，总要有更主动耐心的一方。年长两岁的史森明总是不自觉地承担这样的角色。
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喻文波才是主动的那个。
第一次遇见是在排位里，那时候喻文波还没有当主播，打职业的事情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突然排到一个队友，仿佛天赐般的默契进退，还有一股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凶悍劲儿。
打游戏人人都想自己秀，打得好却甘当绿叶的人太少。好的辅助难找，有默契有配合的辅助更难。
第三次排到的时候，喻文波主动发出了好友请求。
然后就是双排。
艾欧尼亚七匹狼。
杀遍国服一区的德莱文锤石双人组。
次级联赛的职业选手和从不露脸的高分段主播。
那些籍籍无名的日子，人生轨迹里写满了对方的名字，还伴随着一股阿萨姆的甜味。
世间万物各有滋味，而人类总是趋向甜味。
正如小孩子年幼时本能地喜欢着糖果，喻文波也本能地喜欢着史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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