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世界》（3）世界末日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光是怎么消失的呢……？

Chapter 4
赶在暴雨来临前，我终于扶着女孩回到了住所的楼下。
“楼梯有十二阶，小心别摔倒了。”
上楼前我如此提醒她，却只换来了淡漠的一声回应，于是我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爬上二楼。
大门依旧敞开着，我搀扶着她来到客厅，暂时把她安顿在沙发上，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消炎药。”
说着，我转身朝存放药品的地方走去，我记得是在左手边第一个房间，靠窗户的玻璃柜里。
对这栋房子我早已了如指掌，不是我吹嘘，房间里任何的物品我都知道它的位置所在，只因我实在太熟悉了，就如同熟悉我的手脚一样。
这也是我不愿离开的原因之一。
“不用了，等雨停了我就走。”
对于我的好意，她再次毫不留情的拒绝。
哎，真是难办啊。
我挠挠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如果不是实在需要帮助，恐怕她压根就不会开口吧。
“可是你的伤口很深，如果不吃消炎药很容发炎的。”
这次，女孩没有继续拒绝。
就在我转身准备走进房间里时，女孩突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话让我皱起了眉。
为什么这么做？寻求帮助的人不是她吗？啊，真是够了。
“我早就说过了，现在的情况几乎可以称得上世界末日，人与人相互帮助不是……”
“明明不想帮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呢？”
她的话语丝毫不带温度。
“……”
“……啊？”
我愣了几秒钟，心底的不耐变为了惊愕，想要说什么嘴巴却仿佛被胶带封上了一般，无法开口。
沉默了许久，我才开口问她，
“……你为什么这么说？”
“笑声，你的笑声太虚假了。”
……笑声？
仅仅只是笑声就做出这样的判断？
得到这样的答案让我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药。”
不等她回答，我就逃一般的转身离开，仓皇狼狈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表演失误的小丑。
踱步到储存药品的玻璃柜前，我面对着透明的玻璃，拼命睁大眼睛，想看看镜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蠢样子。
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有时候，我真恨我这双瞎掉的眼睛。
不过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和我一样成了瞎子，我不用再一个人忍受近乎永恒的黑暗，这种想法竟让我产生了一丝罪恶的平衡感－－起码大家都一样了。
虽然看不见镜中的自己，但我大概也能想象，镜子里的那个人一定是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老好人模样。
好一张丑恶的嘴脸。我忍不住想。
那感觉就好像小丑的微笑面具被人残忍的揭下，让小丑真实的面孔暴露在世人眼前，人们却发现微笑面具下盖着的是一副哭脸一样，惹人发笑。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感受到疼痛的面部渐渐放松，我能猜到，镜子里那副好好先生一样的面孔正在逐渐崩坏，回到他原本的模样，在这一刻，我终于脱下了永远挂在脸上的面具。
都已经世界末日了，还装模作样干什么？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从玻璃柜中拿出消炎药，回到客厅把药递给女孩，女孩摸索了半天才从我手中把药拿走。
“药就送给你了，我还有多余的绷带纱布和消毒液也一起给你，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这次，我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
让她留着干什么？这里是我的世界，而我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人的介入和分享。
“嗯。”
回应我的同样是不带温度的调调。
我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挺好的。
窗外的暴雨已经下了很久，但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我摸了摸腕上的手表，上面的刻度已经指到了快十二点，该做午餐了。
于是，我合上手中的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开始做午饭前，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作为人道主义的支持者，给予那个女孩一点帮助。
“你要吃午餐吗？”
我刻意提高了声音，确保不知现在身在何处的女孩能听到我的话。
踟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回答，
“……嗯。”
令我意外的是，回应却仍是从客厅传来，如果我没听错，声音的来源依旧是客厅的沙发，也就是说她基本上没有动过。
不过，我也懒得管那么多。
“午餐只有面条，可别抱太大期待。”
“嗯……”
和往常一样打燃天然气，把水倒进锅里，烧热后放入面条、调料，不过这次我加了一点脱水蔬菜进去，剩下的就是等面完全煮熟了。
“你……难道看得见吗？”
就在我掐着时间等面出锅时，女孩讶异的声音突兀的在我背后响起。
看得见？怎么可能，大概是因为我熟练的动作让她产生了误解。
“当然看不见，或者说一直都看不见，我是盲人，早就习惯没有光的生活了。”
我一边说，一边关掉天然气，然后熟练的拿过加两个碗，把面均匀的倒进两个碗里。
“不过，味道可能就那样了，毕竟太复杂的东西我也没办法做。”
女孩摸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拿到了碗，在我的指引下总算艰难的坐在了餐桌前。
面前放着我自己煮的午餐，但是老实说，我完全没有食欲，面条我也吃得快吐了，最近我正为接下来该吃什么而发愁。
而反观另一边，女孩原本的咀嚼声和吸面条的声音还很微弱，显得斯文而矜持，可是后来，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大概都不过分。
没多久，对面的咀嚼声停下了，我猜大概是吃完了，然而我手边的那碗面却一口没动。
“我不太想吃，你吃吧。”
说着，我把面推到女孩那边。
女孩应该是犹豫了一下，可最终饥饿胜过了矜持与抗拒，吸面声和咀嚼声再次传来。
正好，没有浪费食物。我感觉有些庆幸，在末日里浪费食物的行为，简直和犯罪没什么两样。
下午的时间，我一般都是先睡个午觉，起来之后坐在沙发上读读书，有时候会去外面走走，或者“逛逛”超市，就和光消失之前差不多。
作为盲人的我，娱乐活动本就不多，而大部分的娱乐方式都是需要视觉的。
“走廊左手边第二间屋子空着，你要休息的话可以去那里。”
我随便指了一个房间，就走进自己的屋子里休息了。
可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此刻敏锐的听觉反而成了我的折磨，窗外隆隆的雷声、雨点打击玻璃声，处处都充斥着令我烦躁的噪音。
最后，我干脆放弃了午睡的打算，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到客厅坐在我常坐的椅子上，静静的阅读起来，很快，我就沉浸在了作者那所描绘的那迷人的世界中。
“……你在做什么？”
女孩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把我从书本拉回现实，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此刻变得恶劣起来。
“你为什么还在这？”
“……我睡不着。你刚刚在这里干什么？”
啊，真烦人。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我有预感，假如我不回答她，恐怕她会一直纠缠个不停。
“看书。”
“看……书？”
女孩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味道。
“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能看书？”
“盲文写的，不需要眼睛看，用手摸就可以阅读。”
“盲文？”
“对，盲文，盲人专用的文字。”
我叹着气回答她，仿佛在告诉她“这样行了吧？该满足了吧？”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提出了一个更加贪婪的要求。
“你能教我盲文吗？”
“不能。”
我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她进入我的世界已经是破例了，竟然还要我教她盲文？我不需要也没必要答应这过分的要求。
“只要你教我盲文，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刻意把“什么都可以”咬得很重。
我愣住了，潜意识告诉我这个女孩可不是说说而已，她绝对是认真的……但是，不过是盲文而已，有这么做的必要吗？
但稍微思索了一下，我就理解了－－在世界失去光之后，依赖视觉的人们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娱乐方式，电脑游戏、手机游戏、纸牌麻将，这些往日人们所热爱的娱乐方式全都成为了过去式，而在电也没有后，就连收音机、留声机一类的东西都没法使用，对一个原本的正常人来说，失去了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丰富的生活只剩下一片空白，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就连正常活动都受到了阻碍……这样的生活，或许真的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也说不定。
但我所说的，只是正常人。
而我不是正常人，我是个瞎子，瞎子的生活本就是如此，让正常人恐惧的无光世界对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世界有没有失去光对我根本没有影响。
在我成为盲人后，阅读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娱乐，而在世界所有人都失去视觉后，“阅读”这种以往人们都不屑的活动，终于成为了奢望。
毕竟，能“看”书总比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强了多少。
“拜托了，只要你肯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孩的声音略微靠近了一些。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真是够了。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对算不上人渣，这样乘人之危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行了，我会教你，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但是等你学会了就立刻离开，明白吗？”
“明白。”
出乎意料的，我在她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些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