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斯大林格勒（十）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阳光从南向的窗户里爬了进来。顶楼上，娜塔莎已经趴了四个小时。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非常难受，可她仍然一动不动。
“嘿，沃尔科娃！”噔噔噔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松动的地板不断呻吟着。
是叶夫根尼。可能是看她没吃东西，叶夫根尼把配给自己的食物带上来了。
他微笑着，把一个沾着点灰尘的面包放在娜塔莎的身边。
娜塔莎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把目光放在狙击镜前。
“沃尔科娃，”见娜塔莎不支声，叶夫根尼开始主动搭讪。“吃些吧，从早上起你就一直待在这儿，我都替你感觉饿。”
“不用了，谢谢。”娜塔莎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用手调试着枪上的狙击镜。
“娜塔莎……”
“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称呼教名。”
“对不起，”叶夫根尼道歉说，“沃尔科娃，你是一个狙击手，对吗？”
“当然。”娜塔莎说着，眼睛还是不离枪。
“听说有一个叫柳德米拉·帕夫柳琴科的姑娘，已经杀了好几百个鬼子了，还有一个叫瓦西里·扎伊采夫的家伙干掉了德国的狙击之王科宁斯，就在前几天。他们可真够厉害的。”
“你想说些什么？”
“我在想，”叶夫根尼凑近了些，“你能不能像他们一样厉害？”
“这还用问吗？”娜塔莎用枪向下一指，被击毁的炮的残骸正躺在他们面前。此时的炮上已经布满灰尘，炮口向上抬着，像一个不甘心倒下的战士。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叶夫根尼的脸以一种可见的速度自下而上的镀上一层红色，他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哦，很烂的搭讪能力。”娜塔莎嘴上这样说，枪却有点拿不稳了，一种难以描摹的喜悦涌现而出，最直观的表现便是怦怦跳的，不断加速的心脏。
“好吧，我先下去了，希望没打扰到你。”叶夫根尼有些失望，他站起来，向楼梯口走去。
“等一下……”那种喜悦突然消失了，她突然不想让叶夫根尼离开，可不知怎的，“回来”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这手还是一直抖啊，都怪拉甫连科，把我的心搞乱了……娜塔莎出了口粗气，晃晃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远处的三层楼出现了一道亮光，这亮光只是闪了一下，随后就消失了。
“什么事？”叶夫根尼向回转身，正好停在一扇窗户旁。
“不，快离开那儿！”娜塔莎突然着急地大吼。
一颗子弹划过带着火药味的空气，打穿了叶夫根尼的脖子。他无力地倒下，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脸上似乎还带着笑。子弹在他的颈动脉上开了个口子，鲜血像开花一样喷涌而出，溅在了满是尘土的墙上和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吓人的印记。叶夫根尼的伤口处，还在汩汩的流着血。
一切来得太突然，娜塔莎的心像是掉进了冰桶里。因为叶夫根尼的那一撇暴露了自己，娜塔莎赶紧换位置。
“怎么回事，沃尔科娃！”有个人跑了上来，是尼基塔。“我的老天啊，拉甫连科！”他想跑过来。
“别！快停下！”娜塔莎绝望地想要阻止尼基塔，可是已经晚了，又一颗子弹飞过来，击中了尼基塔的太阳穴。
娜塔莎把一颗子弹推上枪膛，在一个窗户旁仔细地瞄了起来。
尼基塔是在跑动中被杀的，那个家伙可不简单啊……顺着刚才的弹道，娜塔莎判断出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可恶，跑哪儿去了？”她自言自语道。现在是11月，她的头上却出现了密密的汗珠。
“好像有点奇怪的东西，好啊……”娜塔莎捕捉到了异常，在对面楼上的第三层，一个朦胧的人影从窗户旁闪过。
“沃尔科娃！”真是不愿意来什么就偏要来什么，鲍里斯端着枪，出现在楼梯口。“停下，停下，快停下！”娜塔莎一连嚷了三句，她一分神，刚刚发现的情况又溜走了。
这还不算完，娜塔莎的话音刚落，第三颗德国子弹就出现了。它气势汹汹地击碎了窗玻璃，掠过鲍里斯的鼻梁，然后打进了砖块里。鲍里斯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气浪扑过来。他顺势趴倒在地上，手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气都喘不匀了。
楼对面，施密特拿着一枚子弹壳，在自己的枪托上刻下了第65条线。
苏军所处的房子顶楼北面有六个窗户，现在都不能用了。
“乌斯季诺夫少尉！”娜塔莎收起枪，匍匐在地上，向着楼梯口爬去。“快告诉大家，不要待在窗户旁边！”
“知道了！你自己也当心！”鲍里斯一翻身，闪进了楼梯口。
楼梯口是个视野盲区，从外无法观察到里面的情况。娜塔莎背着枪，爬过尼基塔和叶夫根尼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楼梯口。她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把弹出来的那枚子弹重新压了回去，之后上了屋顶。
屋顶的视野很开阔，娜塔莎找了一面倒塌的墙作为掩体，仔仔细细地搜寻着对面的楼房。对面楼距离大约100米，此时又是中午，自己面向北方，就等着找到对面狙击镜的闪光了。
不知过了多久，亮光终于再度出现。
“终于找到你了，混蛋！”她想。
可是，他也这样想。
两人同时发现了对方，在同一时刻按下扳机。两枚子弹在空中打了个照面，以同样的速度奔向自己的目标，苏联子弹射穿了德国产的头盔，德国子弹击中了苏联人的前胸。娜塔莎只感觉一阵剧痛从胸口穿出，随后这剧痛传遍全身。她的手不住地发抖，枪从手上滑落，摔坏在楼下崩裂的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