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啃 穷途

炸啃 穷途
 1
啃第一次见到炸是在天台上，他的父亲因连环杀人在缉拿中发生争端而被当场击毙，此刻开枪的人正站在他面前吞云吐雾，腰间的枪一尘不染。
红了眼冲上去，他一拳打在他脸上，可转眼便被人制服，他的膝盖被踢裂，手指翻折不得动弹。
十三四岁的拳头算不得硬，炸擦了擦嘴角，一脚将他踹到远处，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腰间的枪。
“知道袭警怎么处理么？”
他居高临下地看他，手中的枪还未上膛，指间的烟灰落了一地，烟雾未散，他整个人浸在明灭不清的雾气里，蒙了眼底的锐利。
啃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直视他。
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教训却看他直接走了，宽大的风衣被风吹起一角，他听见有人叫他炸Sir，可没等人走远，他就被警队围了起来。
那一年啃十四岁，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他，他忍着膝盖上的痛没吭一声，然后被抬进了少管所。
也是同一年，炸因为立功升任刑侦队长，而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滥用职权将啃从少管所领了出来。
他清楚记得他眼里的恨意，那地方恶意太深，太容易培养出一个高明的罪犯。
他不该成为那样的人。
2
离开少管所后的日子也很苦，至少啃是这么认为的。那个嚣张的警官把他带进了家里，很快他被送进学校。
炸的工作很忙，从他回家的次数就可以看出来。
学校也不见得比少管所好多少，没了警官的暴力制衡，就是无休无止的嫉妒攀比，啃没心思理那些烦人的小孩，可他的拳头不够硬，所以经常被那几个高中生围在墙角里挨揍。
他是不服的，可每次鼻青脸肿地回去却只得到了一室的冷空气，他对着炸的奖章吃泡面，然后狠狠地摔了他所有的荣誉奖章。
3
炸没想到会在警局见到啃，他就站在最后一排，露出半截的侧脸锋利得很。
炸没说话，默然听着上级的安排，恭敬地弯了腰。
他的枪又露出来，几乎是本能的红了眼，啃后退一步，默不作声。
后来的见面并没有因此变得频繁，啃被调入刑事部后和几个同龄人分到了宿舍。
他们的资历太浅，在暗流涌动的刑事部没翻起一点水花，而大名鼎鼎的炸Sir接了新的案子，局里根本见不到他的影。
长久的滞留让啃变得焦虑，他忘了自己当初考警校的原因，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他摸了把腰间没有子弹的枪，又想起炸上挑的眼尾。
他永远都是低着头看他，即便他已经长到和他齐肩。
4
炸回来的时候局里闹哄哄的，刺耳的喊叫令他不悦，进门时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习惯性地摸枪，炸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啃，想也没想就踹了对面的人一脚。
警局不准斗殴，众人看炸回来也都散了，那个被炸踹的少年气得很，临走前还骂骂咧咧。
炸别好枪，眼神凌厉地扫了眼地上的啃。
“为什么要打架？”
啃没回答，拳头握得更紧。
“就因为他说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炸的语气很轻，满不在乎地发问逼得啃咬破了唇，一双眼睛满是怨怒。
知道自己戳中了，炸过去扶他，摁住他的手将他背起来，背上的人发出不满的挣扎，炸控住他，仍是不屑一顾的语气。
“不想死就别动，你也就这点能耐，以为自己还能走？”
没人回答，挣扎也随之消失了，啃老老实实地抵在他的肩头，看着他微翘的发端，眼睛熬地猩红。
过了很久才有人出声，他看见炸侧过头来看他，红色的眼灼灼发光。
“别想着打架杀人，你是警察，没人敢看不起你。”
5
啃住进了警局附近的医院，他的腿部骨折，身上多处淤青，炸一反常态地每天都来看他，还会给他带对面粥铺的小米粥。
说实话这让啃有点受宠若惊，他向来都是不屑于正眼看他的，如今这关心来得莫名其妙，啃不说，心里却发了芽。
那阵子地界还算太平，炸也没缺席一次，可习惯这种东西是真的可怕，所以等到黄昏也没见到人影的啃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他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不合身的病号服衬得他更加瘦弱，而这次的冲动导致他的腿伤得更重，整整养了一个月才好。
出院的那天警队所有的人都来了，炸站在中间，还有漂亮的警花送了啃一支美丽的玫瑰，啃没收，就这么冷冷地盯着炸，眼底冰封千里。
他记不得炸那天深夜过来的脸色，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医院里的护士全换了，炸对着满地的狼藉也没多说，看不清的眼里不知道藏着什么。
那天恰赶上警队庆功，炸自然要到场，啃被留在他的车里，就这样枯坐到深夜。
人回来的时候啃已经几乎要撑不住了，他看见炸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满身的烟草酒精味，或许是喝了酒，他的眼比平时要暖一点，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语气也柔了下来。
“会开车吗？回家。”
那是啃第一次听到对家的描述，他几乎快要忘了他们是一个屋子里的人，而一贯生冷的炸Sir此刻正倚在车窗上，满眼散着热腾腾的雾气。
他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流出浆汁来，随即他抬手，鬼使神差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只对视一秒他就被人扳了过来，他再看他，却见他的眼清明得很，恶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腕。
“别想着喜欢我，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6
那次的闹剧以啃砸了车窗收场，他没想过自己的心能被他看得这么透彻，恼羞成怒又恨得紧，他砸了他的车窗，疯了似地挥拳。
那一次炸没还手，而他们后来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短暂的风波很快被丢弃在墙角，炸有了新的任务，继续早出晚归，而啃也得到了出任务的机会，他的枪也终于装上了子弹。
这次的作案团队是个庞大的组织，里面涉及的人事很难清算，炸的队伍在追缴的过程中被伏击，啃听了传来的线报，说是三死五伤。
头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心慌成这样，啃开了三小时的车到了现场，隔着涌动的人流寻找他想要的身影，然后见到了冰冷的白布。
颤抖地将手覆上去，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痛苦地闭上了眼。
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飞扬，啃死咬着唇，然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
“哭什么哭，我没那么容易咽气。”
还是欠揍的语气，还是轻佻的笑容，啃发狠地搂住他，将他紧紧摁在怀里。
若是没有他怎么办，他根本就不敢想。
炸看着他哭红了的眼，终于还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
7
啃有躁郁症，这是炸早已察觉的事，接到电话的那天晚上他二话不说从警局赶到了医院，然后见到了一地的碎片，还有站在中央面色狰狞的啃。
他的手里拿着尖细的玻璃片，离他的喉管仅剩一公分，炸上去夺了碎片，眼睁睁看着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他没想过他病得这样重，也是那次他好像忽然明白，他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他。
他没告诉啃这件事，只是托关系调来了军区医院的护士，而后来啃也没再发作，直到出院的那个晚上。
他拆穿了他的秘密，然后得到了他激烈的反应，他的车窗被他打碎，而他箍紧了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
月移星涌，他看见他的眼里星火成灾，就这样把他们都烧得体无完肤。
8
啃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那天他们队也开了庆功宴，一群人对瓶吹，喝得啃呛红了眼。
轮番的敬酒怎么也没了头，一群人年轻气盛，不知是谁先骂了句，然后就厮打成一团。
啃的头被酒瓶敲破，意识昏昏沉沉，他闭上眼，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响，然后是大片的尖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9
啃做了个梦，梦里有他心狠手辣的父亲，他看见他切碎了尸体装进袋子里，然后塞进他怀里，他不敢反抗，冷眼看着女人和小孩被他分尸，而梦的最后，炸掏出了枪，他没指向他的父亲，而是对准了他。
猛然惊醒，啃捂住心脏，他伸手，触到了额角湿黏的血。
大片大片的殷红落在他的眼里，他四下张望，却发现人都横七八竖地躺在地上，胸口流出黑色的血迹。
哽咽着捂唇，他想逃，却看炸冲了进来，他的头发很乱，颤颤巍巍把自己裹紧怀里，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别怕，不是你的错。”
他不知道炸在说什么，可心里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任由炸把自己抱起来，他藏进他的胸口，声音比他更抖。
“是不是我？你别骗我。”
“人不是你杀的，不要怕，有我在没人敢抓你。”
好久没听到这样安心的话，可现在的啃来不及感受，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昏迷前的影像。
他承认自己害怕了，他怕他杀了人，再也不能站在他身边。
10
天色很暗，炸将啃塞进车里，一言不发地向远处驶去。
啃被他用手铐铐在车上，他的眼已然变成血红，不断发出嘶吼。
“你说啊，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炸没看他，他一遍遍地说不是他，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车终于开到目的地，炸把他抱回他们的家里，他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
“我告诉你，人不是你杀的，你别认这个罪。”
风声煞过，吹起他的长风衣，一如很多年前的天台上，只不过上次他背对着他，这次却抱紧了他。
11
亲吻是一触即发的，反应过来时已经辗转到了卧室，炸发狠地咬他的唇，一步步催垮他们所剩不多的理智。
空气是燥热的，他挤进他的生命线，成功标上自己的记号。
缠绵的味道一直交织到天光乍现，炸对着啃破碎的额角，虔诚地印下一个吻。
“不是叫我别喜欢你吗？”
啃伏在他的怀里，固执地质问。
炸没说话，又低头吻他，开始无休无止地索取。
“我后悔了。”
只一瞬间，啃听着他的叹息，飞快地落下泪来。
12
“审讯员审问的时候要如实回答，你没犯错，不需要慌张。”
“嗯。”
闷闷地发出一个音节，啃抱紧了他，阴郁的眼里看不清光亮。
炸心疼地啄他，眼看着他的那些兄弟冲进来，带走了他心心念念的至宝。
那件案子因为涉及警察内部私斗，很快被压了下来，炸因为亲属原因不能参与审讯，而消息封锁的紧，他也没能摸清他的真正处境。
他听说他就被拘留在警所，他被限权不能去看他，只能整夜整夜地守着，抽了一地的烟。
这次蓄意谋杀案终于在三个月后结案，杀人犯是饭店的老板，因为被撞破了杀妻而不得不灭口。
趁着混乱他夺了一个警察的枪，然后借着他们的醉意将人一一击杀，而啃因为被酒瓶砸晕了头，有幸逃过一劫。
来接啃的时候炸穿了件黑色大衣，他把瘦的脱相的啃裹进怀里，恍惚间两个人都哭了，一言不发地承接彼此的难过。
回家的时候出了太阳，炸开着车路过花店 ，又想起很久以前托人送给啃的玫瑰。店里正播放着《Wating for love》，他轻声哼了两句，然后侧身吻住了陷入浅眠的啃。
这一生他们经过太多分离，他终于还是抓住了他，从此手腕铐在一起，他命里的纹路，终于还是由他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