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有睡梦里才不会有伤害

暴雨倾落，如同不断射来的子弹，打在脸上带来连续的钝痛感。狂风的呼声吹散了四周不断传来的呐喊声，维瑞亚抹去脸上的雨滴，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海兽。
她并不是没有与巨型怪物作战的经验，只是这一次的海上环境增添了不少的麻烦。船身摇摇晃晃，保持平衡就是件难事。眼睛与下腹是虎咬鲸的弱点，但对方绝不会露出腹部的命门，而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射中它的眼睛简直是难上加难。
眼下可能是自己离开故乡之后遇到过的最为危急的情况，不止是因为附近呼啸的狂风以及凶狠的敌人，更因为她身边少有能够帮助到她的战士。每一次进攻都会招来更为愤怒的反击，水手们已经被海浪卷走了几名，船长身先士卒地挑战对方，如果自己不拼命的话，恐怕所有人都逃不了。
她站起身来，抽出大腿间绑着的匕首，朝着持弓的左手掌轻轻一划，一抹细细的血痕渐渐出现。随后重新握住了自己的长弓，带着痒痛感祈祷。血液慢慢地渗透弓柄上绑着的黄色布条，仿佛有知觉地向外流出。
“坦雅[1]，坦雅，我亲爱的森林之母[2]。你的子民在此祈祷，以我之血，赐我以力。”她慢慢地唱咒，用起了熟悉的古精灵语，在大陆上闯荡了接近两年，她的古精灵语却依然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吸收了血液的布条开始慢慢地碎裂，露出了长弓原本的样子。血液继续向外源源不断地渗出，仿佛不会停止，但维瑞亚却感觉手臂充满了力量。长弓开始放出芒，两端展出了数根精致的羽毛，从血液渗出的位置慢慢地长出了枝条，紧紧地缠绕住弓柄，长弓足足比起之前长了一大截。
光芒比想象地刺眼，维瑞亚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她的手临空虚握，父亲的教诲浮上脑海。
“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启用。如果你的力量足以拉开它，那么将不会有任何值得去挂念的敌人.......”
“维瑞亚，我给你这把弓，是为了让你去守护。”
“守护你该守护的人。”
光芒渐渐地凝聚起来，却丝毫不刺眼，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捏着一支由绿色的翠芒凝聚成的光箭。虽然没有实体，但却能感受到温暖。耳边是没有一刻停止发泄愤怒的风暴，船面仍旧摇摇晃晃，但她的脚没有丝毫动摇。
令自己感到惊奇的是，呆在这儿让她觉得很舒服，仿佛这里就是为了她打造的舞台。风继续汇聚，吹乱她的头发，轻柔地拂过她的身体，身体像是羽毛一般越来越轻，她明白的。
这把弓在吞噬她。
“麻烦您了，约瑟夫先生。”她的双腿开始发软，长弓仿佛不会知足，贪婪地吸食她的血液。
“我明白了。”对方神情严肃，开始对着她唱咒，来自另一个宗教的力量开始填满她的身体。而原本绿色的光也开始掺杂出了鲜艳的金色。不管是在森林之母，或是在至高神教，这么做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两个宗教的力量进行融合，等于对对方的挑衅与不敬。
她尝试拉开长弓，原本得心应手的动作现在显得无比缓慢而沉重，它对力量的要求比自己想象得更大。维瑞亚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拉动弓弦，任凭它勒紧自己的手指。
来自右手的疼痛让她近乎尖叫出声，但她依然咬着牙，颤着手。可以感觉到手在缓慢地往后移动，一寸又一寸，伴随着尖锐而刺骨的疼痛。她慢慢闭上眼睛，不应该会是这样的，自小时候起，她便重复这个动作不知多少次。无论是在平地，在林间，或是在飞马上，她的动作不会有一丝迟疑，右手的茧应该早已厚到让手失去痛感才对。
但为什么痛会如此让自己感到恐惧呢？
“如果我们不能主动接触大陆的话，总有一天便定会灭亡。”她想起父亲的背影，他逆光站在窗台前，身形如刀般削瘦。
“他们还不懂，精灵联合体[3]就像一颗被蛀空的树，表面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上就是一个空壳。”他对自己或是对着其他人说着，幼年的维瑞亚猜得出父亲的表情，他一定像平常一样，皱着双眉，脸色忧虑。
“答应我，维瑞亚，你是让那群老顽固们改变观念的关键。只有让他们明白与人类合作的好处，才能够改变所有精灵的观念，才能够和人类同等地活着。”他转过身，父亲的脸庞就像是一团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但语气里尽是恳切。
“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不用圈在这片小森林里，我们可以见识更大的土地与更茂密的森林......”
“全靠你了，维瑞亚。”
“全靠你了，维瑞亚小姐！”约瑟夫先生温厚的声音与记忆里父亲低沉的恳求合在一起，在耳边回荡着。
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右手渐渐被弓弦扯回，她看见血液顺着弓弦慢慢地往下滑，将它染成鲜红。拉弓的手指滚烫，光是维持着便痛彻心扉，但她明白这远远不够，因为风还在吹。
这就是现状，光是拉开它就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如果不自己跨越这条线，那她谁都保护不了。
是谁让风吹起来的？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张开嘴，狠咬了一下舌头，疼痛让她的双眼睁得更大。她看见马格里斯正骑在鲸鱼的头上，手持鱼枪狠往下扎。马格里斯的旁边就是虎咬鲸的双眼，比起海兽硕大的体型，那只眼睛小得有些滑稽。
嘴里尝到了鲜甜的滋味，她将弓张到了极致，右手臂酸痛得几乎无法控制。她做了最后的瞄准，放开弓弦。双腿发软，全身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仍然可以听见约瑟夫在身边的大喊。
光芒直射而去，船长放开鱼枪往水下坠，而下一瞬间箭便射向海兽的头颅，在眼睛位置开了个大洞。怒吼声贯彻在场所有人的耳际，鲸鱼剧烈的甩尾带起了冲天的海浪，几乎吞没他们的船。在海面上飘着的木板被卷带着疾射过来，像极了漫天的炮弹。
维瑞亚想朝一边躲，但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迈步了，只能看着木板开始下坠。但突然从右边扑来一个人，她被抱在怀里，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能听见有些沉重的喘息声以及打在甲板上的沉重闷响。
“你没事吧？”她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是那个高个子牧师。他曾经想为自己治疗过，维瑞亚看着对方的双眼，那是双有如麋鹿一般的眼睛，干净而又清澈。
眼睛是无声的嘴巴，他的关心没有透过言语说出，却在目光里尽数道出。他的怀抱像是温床般催人入眠，双臂虽不健壮却结实温暖，维瑞亚的眼皮慢慢地阖上，黑暗中只能听见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与急切的呼唤。
在梦里，她第一次回到家乡，与往常一样睡在始祖古树的树根旁。耳旁是翠鸟的鸣叫，身间是柔和的风。
[1]坦雅为大陆首位精灵，也是森林之母教派的创始人，纯血精灵。传说中在树木里孕育而生，带领精灵开拓大陆，是大陆最先的首领，也是精灵的始祖。据说年龄足有上千岁，最后死后变化成古树，一直保留到今天。
[2]森林之母即为坦雅，坦雅的子民们至今仍对其保持着信仰与尊重，在大陆里只有精灵，半精灵与德鲁伊会信仰森林之母。森林之母教派拥有独特的自然法术，释放条件较为苛刻，但效果却可与魔法，神术比肩。
[3]在数百年前与人类的战争中节节败退后，精灵选择退守回最初的起源之地，依赖着始祖古树而活着。由于始祖古树的力量，人类无法入侵，并在最后与精灵签订了和平条约，精灵一族从此进入长久的闭锁状态，与人类社会接触极少。并自发成立精灵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