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梦里是少时家乡的模样,那山那水那人都还没变。她还是那年的两个小辫子垂在肩头,穿着又大又旧的碎花衣服,光子脚在他面前扑扑的跑着。只有微微隆起的胸部透着点少女的影子,在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弯着眉毛叫他阿山。也只有她叫他阿山,因为天涯太远,叫着就像回不来似的,阿山就不一样了,这儿那儿的,站在村里就看得见。
那时候的他们最远只到县里赶过集,哪知道天涯有多远,以为不过是一两天的路程就能到达的地方。村里的老人到底是有说不完的故事,讲着那挂在天上的牛郎织女,永远有着数不清的风流债的才子英雄,还有那永远都到不了的长安......她总是认真的听着,两只调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那样亮,一边啃着瓜,一边嚷嚷“然后了,然后了”,逼着老人们说完最后一个故事才肯走,可哪来的最后一个故事,她却都信了,总想着明天继续听。天涯跟她不一样,念过书的,知道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但他还是为了老人好心准备的瓜果和她傻傻的笑容跟着去了。
她笑起来好看,有一枚浅浅的酒窝,但在左边还是在右边,天涯已经记不清了。他早已习惯了从梦中的故乡醒来再泡一壶清茶回忆往昔的清晨。茶是新春才出的,在开水里滚出好看的绿,到底还是不如家乡的甜。
其实,他们那儿是不产茶的,只是几户人家散散地种着几棵茶树,自家采来自家喝,也不管什么时节不时节的,树叶枝子冬天用来熏肉也还觉着香。见他喜欢,她便把自家茶树上的嫩芽都采来给他。也不懂品茗,更贪恋的还是她把他当学问人看待的目光。
村里的孩子里也只有他是念过学的,天涯的父亲虽说也只是个小货商,但到底也是进过学堂的。学问这事儿上把他抓得紧,所以平日里总不能跟着她满山偏野的跑,装模作样的也要在家里读几本书。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识得些许字,懂得几个理,学问呢还差得远,不过唬唬她也还够了。
他不爱说话,因为她喜欢,也默默记下了好多故事,准备讲给她听。跟老人们讲的不一样,他的故事都是从书里读来的。可她总有好多话要说,害他没有插嘴的机会,那些故事他到最后也没能讲完。
喝完这壶茶,天也快亮了,凉爽的清晨就像他离开那天一样吹着微风。到底人不胜往昔了,他也不能再像年少时一样,穿着背襟就出门了。那天还是她来送的别,天不亮就起来为他收拾这样,整理那里。其实东西也不多,就几样,但她还是忙碌了好久,眼里、唇间都是不舍,他却愣是没看懂。
离开了就再也没回去过了。开始是不能,后来是不想。自己都开始老了,她不也一样吗?何况,村里都姑娘向来嫁的早,她怕也是要当祖母的人了。送别的时候,她踮脚为他理了理头发,轻叹了一声,又笑嘻嘻的叫他记得带上城里的稀罕玩意回来。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就上船了,只是转身的时候听见她道了一句“珍重,天涯”
老了,才明白:转身,咫尺便是天涯。
姚温玉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