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沪上有风

*错过了520，521是不是应该产粮？
*师座云次方，激情短打，一发完
*没足够时间写长篇的时候就想写短篇我可能是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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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整个大地都在燃烧。
硝烟是让人窒息的黑，团团滚滚，吞下一口都能把人从内到外烧透。尸体在燃烧，弹药在燃烧，空气里的尘也在燃烧，烧成微不足道却又铺天盖地的网，把活人同死人都罩进地狱里慢慢消磨。
背后不远处还能听得见爆炸当刻的轰鸣。响了一声，声音很沉，不是炮仗那样噼里啪啦的脆亮，而是像闷在三四层盖子里头，响的不痛快。
但这响声逗笑了战壕里的人。灰头土脸里露出一嘴白牙来，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听听这声，炸着了，这声闷的，得炸着坦克。唉，这回服不服？”他扭头对着旁边一米远靠在土墩上的人笑着说，脸上应该是有得意劲的，不过被土灰遮着已经看不清了。
“郑师座，我这回可算是高瞻远瞩吧？这雷可没白埋吧？”
郑师座没说话，头仰在土墙上沉默，一向干净的头发丝和碎土紧紧缠在一起，颜色变得有些丰富。
眼睛从头发上移开，男人才发现这郑师座的头居然是侧着的，就像对什么厌烦了眼不见为净要撇开。他抬着的瘦尖的下巴，白皙却蒙了尘土的皮肤，也像是在拒人千里之外。
男人瞥嘴“啧”了一声，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郑云龙还要给他甩脸子。他撑着膝盖要起，心想要再惯着他真是死都不能瞑目。
“坐那别动。”郑师座声音很沉，越生气的时候越沉，听说一句出来重的能把他手下那群吆五喝六的军官压得坐在凳子上起不来。
可有人偏偏就不怕，反而胆子越发大，对着郑师座那一张阎罗冷脸还敢爬上去用手跟洗麻将样的揉推抓码的，别说全师全军，全国都找不出来一个。只可惜，早化成灰的这群人再没福气见识了，就这个叫阿云嘎浑不怕的，就正坐在郑师座的旁边呢。
但这回阿云嘎没嬉皮笑脸。他白牙收了，眉峰皱起来，郑云龙声还没停，他就跳到了他身边。
“你中弹了。”不是个问句。
郑云龙一开口阿云嘎就听出来了他硬扛着的虚弱，声音里有身上疼着的那种抖，虽然这一刻他自己的声音也不比郑云龙好上多少。
他心里疼，尤其看见他侧过来的脸痛苦地皱着。
“不是贯穿伤。”意思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郑云龙捂着左腹，棕绿和尘土把血迹遮掩得很好，只是空气里飘着的血腥味不断往阿云嘎鼻子里钻。
阿云嘎飞速解着衣扣，露出里头还干净着的绿色衬衣，他把脱下来的外衣翻过来，干净的里子被卷吧卷吧按在了郑云龙的伤口。军医和医疗箱怕是正在某个角落独自燃烧着，他们只能用衣服止血。
“操……你他妈轻点……”疼是一定的，正朝着伤口挤，不使力不行。阿云嘎那双眼睛里都看不见白，除了中间一点深黑，周围都是红的，不比郑云龙伤口流下来的血浅。那样子看上去挺狰狞，像要吃人。
郑师座挺横呗，伤成这样他妈的居然还想躲着不让他看见。
阿云嘎心疼的跟在那上头剜了一个大口子之后被人用劲胡乱揉捏似的，只不过到了嘴里就变了味，反倒是怎么欠怎么来，“啧啧啧，郑师座这声听起来，可真够销魂的啊，勾的我火腾一下就上来了……”他凑近那张灰都遮不住惨白的脸，呼吸吹着他鼻尖上粘的颗粒。
“你给不给灭啊？”
阿云嘎的腰间突然被硬物狠狠戳了一下。他慢慢起身，见郑云龙空着的右手正扣着勃朗宁对着他，随即单手握住枪，咯哒一声，迅速上膛。
阿云嘎没想到他一个重伤员力气依然很大。他有些后悔当年教他单手上膛。
“滚。”郑云龙说得字正腔圆，以此表明他并非在随意开个玩笑。
阿云嘎似无所觉，还在那冲着他咧着猥琐的笑，“我说大龙，这马上都要升天了，过过嘴瘾都不让？老子想办你想了十年之久，到头来成了遗愿还都他妈成不了真。该气的人应该是我吧？你冷着一张脸干什么，老子又不欠你钱。”
也不知道那句话惹毛了郑师座，他手里的枪一下子狠狠撞在阿云嘎的眉心，那眼恨不能直接瞪出来。
你他妈的欠我的多了去了！！
但一时的暴躁最后还是归于冰冷。恼怒的情绪是属于阿云嘎的，郑云龙实在不想再跟眼前人有瓜葛。
“滚。不然我开枪。”
阿云嘎额头抵着枪口，觉得凉凉的还挺舒服，眼珠直望中间凑，想给眼前人表演个斗鸡眼。
“来来来，反正都是死。我这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他才不信郑云龙敢开枪。撇开他俩的纠缠不说，鬼子就要近在咫尺，开一枪暴露位置这样的蠢事郑云龙干不出来。
嘭！然而地雷好巧不巧地就在此时响了，那声音离他们已没有多远。
阿云嘎看着郑云龙的手指在眼前迅速扣住扳机，耳边也是嘭的一声，空气都在嗡嗡发颤，子弹划过自己的发梢，射入身后的土墙里。土灰从弹孔悠悠飘散出来，撒了他一后脑勺。
他来真的。
枪口再次移到眉心，只是这次烫得他皮肤像在着火。
“滚。下一枪我不会移开。”明明他左腹的伤还那么重，全身的力气却都放在了赶他走上。阿云嘎觉得郑云龙是真傻，又痴又傻。
“别想逼我离开。老子不当逃兵。”阿云嘎盯着他笑了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像是个耍赖皮的孩子，又皮又倔，如何都不肯罢休。
郑云龙举枪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气吸得又急又颤。
“你他妈给我滚！老子不想看见你！快跟着你的部队给我滚的远远的！”郑云龙用枪口指着他，每说一句枪口都会往前一扑，阿云嘎知道那是要用很大劲的。
“滚个屁，”阿云嘎扶着他那托枪的手，不让他再使力气糟蹋自个身体，“那群不长脑袋的怂货怕鬼子追击，早把桥和路都给毁了，根本没路走。你让我滚，滚哪儿去？滚到黄浦江里喂鱼？”阿云嘎将郑云龙的手掰开，一手将枪收到自己空了的枪套里，一手握着郑云龙的就自然而然在掌心里揉捏，摸着他手上各处伤口和虎口的茧。
郑云龙盯着他半晌，忽然全身卸力地向后靠去，固执地将手从阿云嘎掌中抽出，看不清面孔的脸上都是疲惫。
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势。日军的包围圈正在缩小到以他们为中心，阿云嘎其实早就逃不走了，只是郑云龙始终在一厢情愿地幻想。
“你脑子是真被驴踢了，”郑云龙忽然轻笑一声，“我今天才知道你阿云嘎是真的蠢。傻子都知道淞沪保不住了，你他妈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抢着从华北过来增援，六十八师代师长……呵……你阿云嘎挺威风呗……领着人打到除了那些溃逃的几乎全军覆没……”郑云龙摇着头，脸上似有笑意，只是看起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随着一声爆破簌簌飘下的泥土，黏在眼角就是落不下去。
“个biang彪子，十年不长脑就长肉了，屁颠屁颠从华北过来……找死……”郑云龙哽咽了一下，左腹随着一疼，嘴里又溜出好几句垃圾话，抖着手指着阿云嘎，“别他妈说为了我……当年大好前程你走得干脆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是怎么了？十年了。现在巴巴跑过来要跟老子殉情？少膈应我了……老子死也不跟你死一块！”
郑云龙使劲推了阿云嘎一掌，没把人推动多少，倒是扯着自己伤口，疼得他浑身颤着骂了句操。
阿云嘎坐到他左边，撑着他的左手帮他继续按着伤口。郑云龙从上往下看去，虽不见他神色，却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悲凉正如黄浦江的江水一波一波往他身上撞。
他知道阿云嘎是发了疯地想救他，但他最终却还是没能做到。郑云龙这些年对他的怨和恨，还有不愿输给他的好强争胜，忽然就都淡了。
想当年阿云嘎是军校第四期最优秀的学生，所有科目成绩位列全校第一，受校长喜爱，被军长惦记，学生时代就注定了往后的青云直上，最后果然被华北鼎鼎大名的八十一军田军长要了过去，走得前程似锦。
只是没人知道当年在外白渡桥上阿云嘎对着他身边人许下的诺言。
他那时明明对郑云龙说，他要留在上海，与他并肩作战。那时忽然有风，吹得他前额的刘海在风里轻荡，他明亮而坚毅的眼神就在发丝与晨曦里闪着，就把郑云龙的心要了过去。
想当时郑云龙那个傻货居然心潮澎湃地当天给他写了封情书，挤出了他此生所有的诗情画意，而最可笑莫过于在阿云嘎收到信的第二天，他便招呼都不打地跟着田军长去了华北。
阿云嘎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藏着前尘往事。郑云龙每看一眼，都能触碰到那封存许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如今命不久矣，郑云龙索性问出了他埋了十年的疑惑，一开口出声，都是岁月侵蚀的颤栗。
“你当年……究竟为何要走？”
阿云嘎撇了撇嘴，没抬头，郑云龙注意到他的眼睛往他左胸的口袋瞅了一眼。
“为了前程。”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答案。
郑云龙耳闻过无数遍，如今目睹，他忽然顿了一下，脑子里像是闪电突然劈了下来。
他忽然惊觉这句话里，没有人称。
“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郑云龙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他的语气甚至添上些焦急。
阿云嘎知道他或许猜到了，他苦笑着，嘴角的皱纹都泛着辛酸。
“我是从校长那拿到的，傻瓜……放也不放对位置……”
校长最是忌讳这个，更何况军人如何能有弱点。他以郑云龙的前程脸面为要挟，逼迫着阿云嘎离开上海去了华北，连道别的机会也给他扼杀了。
为了前程，是啊。只不过，为的是郑云龙的前程。
可笑他郑云龙记了十年的仇，拼了命地争狠想要往上爬，他也确实顺风顺水地一路坐上了师长的位置，甚至比阿云嘎的军衔还要高。
然而到头来却发现，他居然从一开始就错了。
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更何况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人，本来就不谈明天。
疼痛像是万千蚂蚁布满全身从伤口咬进骨髓。郑云龙一阵一阵痛得止不住发抖，他必须要立刻用什么来缓解这样的痛。实在太痛。太痛。
“有烟吗……”眼泪从他满是尘土的脸上开出路来。
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到郑云龙的唇边，另一只手轻柔地擦过他脸上的泪，捧住了他的脸。
“哭什么，到最后，我还不是来了。谁也阻止不了我。”
他温柔笑着，沙场的尘雾中，他的眼睛依旧坚定，透亮，一如当年桥上。
郑云龙咬着没有火的烟，闭着眼不想让泪狼狈地涌出。低下头时，他睁眼看见他那没了烟的口袋里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冒出头。他颤着手猛地拿出来，一张残破泛黄的信纸在他手里缓缓展开，显然已是被摩挲了千千万万遍。
上面只有四行字，当年他的手书青涩，笔画间常见断口，实则尽是他情绪触动之处的不能自已。
“沪上有风，沙场有雾，风吹雾散，只愿与你一处。”
阿云嘎看着他止不住的泪，终于紧紧抱住他，轻轻念着郑云龙写给他的四句话，自己脸上也如唱京剧散场的黑脸渐渐花了妆，憔悴、悲凉，又满是欣慰与安详。
他听着四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身侧拿出他们二人最后剩下的一枚手榴弹，扣着金属盖，牢牢握在手里。
“我这短暂一生，命早就献给了国家。铁血男儿自当报国，所有的选择我都没有后悔过，十年前，十年后，都是一样。只是心中唯一剩下的那点地方，我始终装着你，就得对你负责到底。”
郑云龙靠着他的侧脸，感受着阿云嘎身上的温度。
有风从他脸颊划过，吹散了他眼前的尘雾。
他看着满眼越来越近的土黄，闭上眼笑了笑。
风吹雾散，只愿与你一处。
他们的结局，终是圆满了。
*背景，1937年淞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