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街道

图片感谢某人
出生在一个周围稍显萧条的年代，国内的事情乱作一团，但是本国的民族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和她同年出生，生日只差了一个月。两家隔着街道互相遥望，他家住在二楼，她家也住在二楼。两个孩子自从记事起就经常在一起玩，天真无邪的表情和他们天真的内心一样充满着阳光。
谁知道时间流逝到了哪里呢？两个孩子入学了，巧的是，分班也分在了同一个班级。老师看见两个孩子相互熟识，就安排在了同桌。
平静的日子没过很久，他们的祖国就发动了对邻国的战争。作为首都，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有的时候，军车和坦克开过街道，耀武扬威地炫耀着钢铁焊接成的盒子和管子，观看阅兵，似乎也成为了一种民众的享受。
他们很为祖国骄傲，虽然打仗前线吃紧，但是首都的民众生活水平依然很高。
但是，好景不长，他们的祖国败下阵来，为了顶住几次大规模行动的减员缺口，他们家里的男丁都被征兵去了。分别的时候，家里人人哭得像是泪人，几番哀求也无济于事，但是因为年纪太小，他和她都被留了下来。
分别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哥哥和父亲，她也再没见过她的父亲和叔叔。
再后来，别的国家的飞机飞过来，大家只好都跑到防空洞里。防空洞里黑黑的，为数不多的几盏灯被爆炸震得摇来晃去，等到警报解除，大家从又湿又冷的防空洞里饿着肚子跑出来，看着街上被炸的七零八落，还是晚上，稍不注意就摔着跟头，一身泥水。
家里倒是还能住人，不过门窗全碎，仿佛土匪洗劫了一样。
过了一个月左右，听说别的国家的士兵就要进攻首都了。带着家里的孩子，两户人家准备逃往乡下避避风头。
街上早就设下了层层路障，头戴哑光钢盔的士兵没了当年耀武扬威的气势，低着头抽抽烟，然后拿起铲子接着刨着地面，形成一个个一人多深的壕沟。坦克比起前几年的大了好几圈，从方形的盒子变得奇怪起来，正面不再是垂直的了，而是倾斜的。
一缕红旗插在了高耸的议会大厦楼顶，他们的祖国不复存在了。
硝烟散尽，留给人们的是百废待兴。街道被作为了战后条约占领区的分界线，两家人想要来往，虽然不用海关验关，但是怎么说这里也已经有国境线的感觉了。行人们悄悄地分开成两行队列，静悄悄地走在街道上，相互说话也变少了。两边也是各自忙各自的，很少有人再穿过街道到另一边的面包店购买面包了。
战后的他在这边上学，她在那边上学，学习的东西虽然大致相似，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区别。
但是他进入了叛逆期，她也是，所以他们才不管这些呢！他还是照常去那边见她。
两个人经常偷偷去城里的一个小餐馆吃饭，感情也伴随着这一餐餐逐渐升温。
在一个平静如战前的幸福晚上，也是他在大学之前的最后一晚。点燃一柱蜡烛，接着微光，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靠近她了。
明明她在等待着。
青涩的纯情在不断发酵着，他的心脏跳得像是战鼓，撞得他胸口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鼓起勇气，凑近了她。
“Ich liebe dich. ”
良久，他等来她的一句：“Ich liebe dich auch. ”
两个人在秋日的星星点点下，用照片记录下了最为开心的一刻。
他大学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分裂的祖国，像是一道疤痕留在人们的心中，从那条街道开始的一阵阵剧痛。他时常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心中很是难受。
“从大陆的北方到南方，一道铁幕已经降落下来……”某国领导人如是说。
他亦感到了阻力。
往常给她寄的信，不出两天就能到达，现在要多花几天。
随着时间推移，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的妈妈去世了，他回到家里操持丧事。看到眼前的街道忽然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两人高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上面缠着倒刺铁丝网。
一个醒目的牌子挂在墙上。
“Achtung! Sie verlassen jetzt West-Stadt. “
探照灯在墙壁之间来回扫射，接着晚上的夜光，他看见面无表情的士兵和装甲车在中间穿梭。
他登上家里的楼梯，看着街道对面的灯光，心中一阵悲凉。
感叹一声造化弄人，他自知不会再见到她了，也不可能去那边的那家小餐馆品尝烤好的土豆了。
他狠狠心，搬离了那座城市，生他养他的城市，除了带走了那张陪伴了自己十年的照片，是临走时候在街道上和她的合影。
时间逐渐会冲淡一切，她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他的音讯，实际上，她连墙对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也曾试着找到她，但是那道墙像是一块巨石，压在通向对方的道路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挪动的迹象。
他有了妻子，她也有了丈夫，操劳在两人的脸上刻下了道道痕迹。
他们有了各自的孩子，他们逐渐忙得不可开交。
“人类第一颗卫星成功入轨！”
“人类第一次进入太空！”
“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
这道墙的东边，日子一天天变得混乱起来。周围的几个国家暴动了，接着，他的国家变得混乱起来，就像小时候经历的那样。虽然没有打仗，枪声大作也没有，但是到处游行示威，到处都有军警执法。
墙也失去了妥当的修缮，变得斑驳起来。
终于有一天，人们冲过了墙。
很快，他和她又一次拥有了相同的国籍，街道也被重新建立起来，铺上了新的柏油。
此时的他和她，早就被岁月在脸上刻上了皱纹，孩子长大了，离开了家里。他的妻子因为一场急病，与世长辞。
收拾家中的东西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那张照片。
临走的那个晚上，在星星点点的夜空下，和她的合影，她笑得是那么灿烂。
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积攒了数十年的泪水夺眶而出。
思考再三，他决定找到她。
回到那座城市，他早就不记得这一切在哪里了，高楼大厦林立，当年那条街道也早就变成了柏油铺就的马路，上面飞驰过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汽车。当年的面包店换成了音像店，当年的肉铺换成了服装店，当年的小餐馆也随着旧楼房的拆迁，早就不在了。
她，还在吗？
他看着变化巨大的周围，回忆起小时候的经历，在宾馆嘤嘤的哭泣着。
他能怪谁呢？
他谁都想怪！
终于，他打听到了她的住处。过了数十年，她也是头一次收到他的音信。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然而，她只是记得这个人很重要，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相约在那条街道上见面。
秋天到了，她重新打扮好在条街道上见面。
他带着花，想要和儿时好友，初恋情人重新见面。
满心期待，化作通通作响的心跳，撞击着他瘦弱的肋骨，在胸腔中激起更为强烈的响声。
坐着轮椅被女儿推着到了接到这一边的她，银丝早就攀上了两鬓，坐在艳阳下，显得更加慈祥了。
然而她没有见到他。
他看见了她和她的女儿，转过头去，和他自己的泪水心中的苦水一起消失在了人海中，任凭手中的花瓣在风中凌乱。
Ich liebe dich.
Ich liebe dich a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