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月（十七）

第十七章 转 身 离 开
塔格的一声呼唤，叫醒了箭已上弦的两人。伯力连忙丢了手中的刀，一把抢过傅红雪在怀中查看。铁尔苏抱着傅红雪半晌有些手麻，就这样被伯力钻了空子，心中大怒。他正准备将人抢回来，却听见傅红雪喃喃出声，一时间也停了动作，感觉蹲下来凑近观察。渐渐恢复意识的傅红雪其实是被塔格的那一声哭喊声给彻底叫醒的。然后身体就感觉到被人突然紧紧抱在怀里的紧迫感。傅红雪睁开眼睛看到许久不见的那张脸，居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他满脑子都在想，伯力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脸看上去是一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样子，他的双目通红似乎还噙着泪，嘴唇已经被他紧咬着破了皮。直挺的鼻梁上尽是灰尘，鼻翼因为气息不稳而缓缓煽动着。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向在傅红雪心中自信开朗的伯力此时看上去不仅悲伤，慌张甚至还有点愤怒。他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抬手去轻抚他的眉头，“出了什么事？
你没事吧？”
多日来不喜不悲的傅红雪让铁尔苏在心底里幻想，也许他已经认命，也许自己有机会让他接受。然而傅红雪只这轻轻地一问，就彻底击碎了铁尔苏刚刚给自己建立起来的那一点自信。
一场可能引起整个呼延部暴风骤雨的对峙，就这样被傅红雪的一句疑问化解了。伯力无声地的将他安置在铁尔苏重新安排的卧房。待御医看诊开方，傅红雪喝过药后，伯力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傅红雪安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开。他转醒后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回答。傅红雪认为这样的默认，已经是伯力对他最大程度的保护了。自此之后，过去种种，大概即将像这个转身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敢出声挽留，因为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来到前厅的伯力看到特尔苏端着一杯茶站在一缸已经只剩下枯枝和淤泥的芙蓉缸前。
“你在等我？”伯力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没事找事地这样说，难道是希望铁尔苏再次向他说一遍对傅红雪的爱意吗？
还好，铁尔苏并未在意这些。他捏着手中的茶杯递给伯力。伯力刚接过手就感觉到茶水的冰凉，他疑惑地看着铁尔苏。
“如今，傅红雪的心应该正如着杯茶水一般，你又何必痴缠呢？”
“你不是我，你不懂！”伯力一听之下就想立刻离开，他将手中的茶杯扔进了满是淤泥的缸中转身就走。
“我不懂，雪儿懂！”
“不许你再如此称他！你让外人听到，他要如何自处！”伯力真是越来越讨厌这个表弟，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地把自己的怒火点起来。
“他的心已经冷了，去意已决，你此时放手虽然疼痛，但是起码给各自留下余地。”铁尔苏倒是出奇的冷静，“我怎么称呼他，只要他不介意，别人管得着吗？倒是你......”铁尔苏抬起一直看着被淤泥弄脏了的茶杯，定定地看着伯力，“自始至终，最在乎旁人眼光的只有你一个吧！雪儿的选择何时在乎过那些俗人。”
伯力明白，作为铁尔苏此时这般好言相劝已是仁至义尽。他更明白铁尔苏所说和乌达所下的道道旨意，皆是殊途同归，他们都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都担心伯力终有一日不仅无法留住傅红雪反而被这不被世俗理解的情爱捆住手脚，甚至遍体鳞伤。
“呼——，我知道了。”伯力看着一支飞鸟略过院墙，他的目力所及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请你听好了，我希望你听过之后替我保密。今日我向着着漠北草原大漠起誓，只要你协助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只要完成这最后一件，我就放手，彻底放手！”
铁尔苏捏着微微颤抖的手告诉自己不要看伯力已经泪流满面的样子，千万不要心软。
三天后，伯力亲自提着一个食盒再次出现在傅红雪的床边。他拿出一碗汤药和一碟桂花糕摆在桌边。
“我记得裴文德当初给你带桂花糕的时候你吃得很开心。这么多日子，我看你从没有对其他什么东西这么喜欢过。现在就算我对之前给你带来的伤害做一点弥补吧！”
“大哥，你从没伤害过我。也不需要弥补什么。”
“这药是我亲自熬的，我看着你喝下就走。”
“这是给我解毒的？”
“对，解毒的。之前是我不好，没给你根治了这蛊毒。如今我已经和辑妖司的胡师傅研究了数月，这个方子肯定可以彻底治好你。”伯力说到这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呼——，你放心喝下就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着能把你治好就行。”
“好，我喝。”傅红雪一口将碗中的汤药关进喉咙，腥苦之气冲得他连连咳嗽，似乎是咳嗽的太厉害，他的眼眶竟然渐渐的通红，泪水也是止不住的一边咳凑一边留下来。
伯力一反常态，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张口说一句话，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傅红雪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双眼红肿的傅红雪，咬了咬牙还是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收拾好食盒就这样离开了。从这天起，每隔三天，伯力必定亲自来送汤药。每次来，必定是一碗药水，一碟桂花糕。傅红雪也不多问，安静的喝完，安静的看他离开。两个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一个月后，阿布察觉到伯力身体逐渐虚弱，除了送药之外，他经常是闭门不出。伯力的身体情况被塔格传到了傅红雪的耳朵里。塔格担心地说，大家之前一向称伯力是只野牛，因为他的暴躁脾气和总也不知疲倦的身体简直和野牛太像了。可是最近也不知是不是这深冬腊月的天气影响，伯力总是躲在府中，每天不是咳嗽就是喊冷。傅红雪满是担忧。可是再次见到伯力时，遇到他那疏离的目光，傅红雪的忧心又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段时间，唯一让傅红雪觉得只得期待的事情就是伯力来送药。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可是只要能看到那个人，傅红雪就觉得如同在冬日里见到旭日，虽然时间短暂，但是给他带来莫大的鼓舞和安慰。
一个月很快过去，还有一天就是大梁的除夕。早在几日前，铁尔苏就开始命人布置王府采买烟花爆竹灯笼红纸之类的物品。按照他的话，以后这王府里既要过漠北的节日也要过汴京的节日。身体逐渐转好的傅红雪安静地站在暖房外，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家仆。铁尔苏端着一碟冒着热气的吃食走过来。
“雪儿，你快尝尝，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这是？你的脸怎么了，怎么都是面粉？”
“嗨，你先别管我的脸，快尝尝我亲自包的饺子味道怎么样？”
“这是饺子？”傅红雪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看了看，忍住了笑意。“你还会包饺子？”
“那是，我专门跟师傅学了一早上，看看怎么味道怎么样？”
“让我吃可以，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傅红雪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铁尔苏说道，“我希望以后三王子叫我红雪就可以了。”
“哦......，我以为你......好，就依你。快尝尝吧，快凉了。”
傅红雪刚抬手去拿筷子，只见远处那个他盼了一天的人终于来了。他连忙在伯力的身上来回端详着，想仔细发现些他延迟一天来送药的原因。可是傅红雪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伯力仍然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来到暖屋里，伯力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傅红雪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些不同，侧眼望去，他发现伯力今天的起色好像特别苍白，嘴唇似乎还在不住地发抖。
“要不要让人给你哪一件斗篷来？”傅红雪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
伯力放下汤药的手顿了一下，他的睫毛煽动几下，“不用了，你快喝药吧。”
“好。”傅红雪一边自嘲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一边伸手去拿药。就在他的指尖碰到药碗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伯力扯了过去。
“大哥？怎么了？”
“我，我有话说。”伯力低着头，他咽了下口水，然后抬起头用一种郑重其事地表情看着傅红雪，“今天这是最后一碗药了。”
傅红雪的心咯噔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捏在了手心里。伯力这是要向他下最终的判决了吗？
“阿雪，不，傅公子。你今天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什么？”
“出去走走，就是散散步。我保证仅此而已。”伯力紧张地抬起手掌做出起誓的样子。
“我知道了。”傅红雪连忙拉住了他举起的左手，触碰之后，又连忙松开。“我知道了，我陪你去。”
门外的铁尔苏听到这里，端着已经凉透的饺子转身离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也被他一并遣走。当傅红雪打了帘子走出暖屋的时候，惊讶的看到满院子只剩下喜庆的装饰，忙碌的下人们都不知所踪。他和伯力竟然毫无阻拦，毫无盘查地就这样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