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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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谢本质上还算一个雅人，这处宅子总体还算雅致，四季花木都还算得人心。听雪小筑几株梅树看得出刻意侍弄的，形态清奇，枝丫嶙峋。花无谢觉得应该是雪梅树，但没开之前有些猜想还是好的。
自从和傅红雪成了好事，他便再也没回过自己的院子，书房里的东西陆续也都收拾过来。傅红雪读书识字但不爱侍弄笔墨，自己陪着还好，他自己宁愿打坐，修炼内力。
其实对花无谢这种将门中人，武功其实其次，弓马骑射、兵法韬略才是必修的课程。所以，他自己的武功放到江湖，用傅红雪的话来说也就三流。好在他自己不嫌弃，好歹武状元是吧，放在一众文官中间他还是有看头的。
这几日天闷的厉害，怕是要下雪，军队里早早做了准备，西北的雪可不是关内，一下起来就是好几日不见天日，房子年久失修的，会被雪压垮。兵营都仔细检查过，又安排了士兵巡查，才能放心。
傅红雪之前一直服药，花无谢是知道的，可以阻碍双儿身体发育，增加体力耐力，但对身体损害极大。虽跟了自己便停了药，但要根除药力也需要时日。军营的老大夫因为自老妻身体不好，都快成了妇科圣手。他用药温补对身体伤害小。饶是这样，傅红雪的日子也不好过，吃了药就瞌睡得厉害。这会陪自己写了会儿字就爬那儿就睡了，花无谢颇为无奈，放到旁边的贵妃塌上，盖了皮毛毯子都没醒。
“还刀客呢！被卖了都不知道。”把不安分得露在外面的手放进毯子里，这双手倒是愈加细嫩，掌心的茧子也都剩浅浅一层，不拿刀了也就用不着了。
阿紫端了茶点进来，看着人睡了，就放缓了动作。
“我去把帘子放了，暖和些！”
“平日我不在他也这样安静。”花无谢问。
“嗯，我们做活他会看着，能帮忙就帮忙，不能就自己打坐，偶尔练练刀。我们怕他无聊，给他拿过少爷书房的话本，不过看着会打瞌睡，还不如我们一起讲故事来得有精神。”
“讲故事？”花无谢有些奇怪
“嗯，很感兴趣，我们讲什么都很开心，就是我娘小时候吓唬我们的故事都会觉得新鲜。”阿紫着下巴，相处久了才知道傅红雪很孩子气，很多方面单纯可爱得厉害。
“下去吧，今儿天冷，晚上吩咐厨房加个羊肉锅子，他爱吃。”
“嗯，我这就去吩咐！”阿紫轻轻退出去，放了帘子屋子里就暗了些，走之前就给花无谢的书桌上点了琉璃灯。
花无谢从下午开始就在画画，傅红雪看了一阵子，觉得有趣，就自己也学着画了一点，和泼墨不同，工笔很耗时间，果然一会就烦了。花无谢就自己画了，如今已经打好了线稿，跃入眼帘的自然是傅红雪，睡得像猫一样。清润秀丽的美人侧卧在贵妃塌上，手里的书卷掉在了地上，眉眼间看着就睡得极香甜，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自然微微垂下。衫子上秀着精细的凤穿牡丹、化蝶入梦，一双玉足交叠着落在床尾，仿佛有些受凉一样蜷缩着，原来丝被和书一样早就掉在了地上，盖住了一只小巧的玉鞋，另一只孤零零落在一边，明珠绰在鞋头，绣着百子抱福。
今日是不能继续了，花无谢干脆直接去看美人了，人就在身边，不看白不看。
傅红雪翻了个身，嘟囔着什么，被子都掀开了，花无谢没办法只能给他重新盖上。居然听懂了呓语，一时间想笑却笑不出来。
“谢，不准欺负糖豆！”
花无谢摇摇头，他什么时候欺负过那只畜生，明明是那只畜生总是闯祸，不是偷了他盘子里下酒的鱼干，就是踩花了他刚写的折子，还偷酒喝，把自己喝醉了，乱叫了一宿。
看来是不打算醒了，花无谢认命得把人连着被子一起抱回寝室，总不能长久睡在塌上，太窄，容易摔了。
这个人怎么就让自己这么喜欢，说他乖巧，自然不可能，这动不动就拔刀才给他戒了，又爱上了暗器，玩小刀子了；说他漂亮，倒是真得，可美人能看几年，迟暮也不过如此，可花无谢却觉得，就是迟暮，傅红雪也会很好看；说他懂事，倒是真得，虽然笨些，但自个开不开心一眼就知道，不会吵也不会闹，自然也会安慰人，就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心都能化了，还生什么气。这便是傅红雪，不是多好，却意外让他觉得舒服。
隔了五日，院子里的梅树真的就开了，不是白梅也不是红梅，更不是南方才有的绿梅，而是粉色的梅花，带着点点深红，如同美人含泪。
恰好外面有下起了雪，簌簌如同羽毛一样落得满院子都是。傅红雪学会了画梅，一定要自己画，可惜画了几张都不如意，渐渐得脸色都不好了，坐在哪里生闷气。
花无谢拾起乱扔一地的纸团子，其实画得还好，至少花无谢不觉得如何不好。当然花无谢的脾气，从来也不说不好就是了。他自小天分好，小时候老说人家画的不好，他老师就骂他，被骂惯了还真就不说不好了，凡事都是还好啊。所以熟悉他的，都不找他看画，白瞎一片热情。
“过来，我和你一起画。”花无谢摇摇头，抓着傅红雪的手，他才学了几日，这样其实就不错了。
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花无谢在右，傅红雪在左。
“梅枝子，有曲有直，有深有浅，深处在下，浅色在上，力度不要求均匀有度，要轻重并用，才显得出斑驳。梅花疏密有致，浓淡合宜，不要求规整，但要仔细，咱们这粉梅淡如烟轻如尘，花蕊一点淡黄，十分稀少，我早上看过，竟有几株是紫色的蕊，十分好看。”
傅红雪停下手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真得？”
“这还能骗你！”花无谢敲敲他脑袋，让他专心作画。
雪梅配奇石，花无谢明显觉得手里的手不认真了，再看怀里的人，总是看向窗外，叹息了一声，由他去吧。
“去看吧，记得穿件衣服，外面还在下雪，仔细走别摔了。”
果然，傅红雪立马搁了笔，阿紫拿着大氅追着才能跟上。
“外头冷，你吧衣服穿上。”花无谢大喊道，可惜没用。
算了，还是穿上衣服跟过去吧！花无谢算是知道了，有了傅红雪，他就有了操不完的心。
今冬给傅红雪添置的大氅是貉子毛的，水银一样的颜色，衬得他又白净了几分。后面跟着的丫头都穿着兔毛的裘衣，花无谢在廊子里看着，十分得趣儿，白的银的，好想开弓射了，不知能炖出几两肉。
傅红雪果然走的急，滑了一下。
“你慢点！”花无谢叫着。幸好阿紫扶住了，才没摔了。
傅红雪却起了玩心，蹲下去，团了一个雪球，直直向他砸来，花无谢没想到，被砸了个满门。他竟然不觉得错了，还笑的十分高兴，旁边过的丫头也都笑弯了腰。
花无谢咬着牙:“笑是吧，爷玩这个时候还没你呢！”花无谢也不看了，打雪仗，谁不会啊！他花无谢还没输过。
一时间两人笑闹起来，起初丫头们想避着，但后来不知被谁砸了，也跟着闹腾起来，没了上下，只剩盟军。闹了小半个时辰，自然都是狼狈不堪，满头满脸都是雪，身上像在雪里打了滚一样。
花无谢看了一眼大家，板着脸:“还不回去，都不知道冷啊！”
傅红雪打了个哆嗦，是有点冷。回到屋子里，雪一化，头发湿了，衣服都湿了大半，傅红雪的手都是通红的。花无谢放在腋下暖了半天才恢复，一番梳洗过后，都累的不成，傅红雪趴在罗汉床的小几上就睡了，干脆拿了皮毛被子让他躺这睡吧，把小几撤了便是。花无谢怕他冻着了，特意又在他脚边放了汤婆子。
至于那幅画，还是画完了算了，都快完事了，不画了有些可惜。再加上花无谢还是心情不错的，一是抱着傅红雪画画让他觉得十分好，二是难得见傅红雪如此活泼，虽然冻得小手有些可怜，但即便睡了，唇边还带着笑意。
画完了这幅折梅图，花无谢顺手就写了提拔:
朝红枝头连，
飞白落晴川。
不见伊人影，
笑语莺怜怜。
再看睡得正香的傅红雪，花无谢突然觉得，这趟西北真的来对了。姻缘这东西，可不是谁能挡得住或者能占得先机的，他以为他和齐衡可以举案齐眉，却不知只是一场空欢喜。花无谢承认自己有些过于骄傲了，但他确实可以骄傲，花家历经三代不衰，他自己本就是天资卓著，从来恃才傲物，偶尔自谦不过不想计较而已，说实话他这一世活到现在，从来想过自己竟然会是一个借口踏脚石一样的存在。他花无谢是度量还可以，但还没大度到忍受一个人把他的尊严踏在脚下，那个人还是他拜过天地父母，本来想白头偕老的人。
本就是一桩交易，花无谢愿意敞开心，却不成想这样的结果，索性弃了，总有一个能让自己觉得可以知心相伴的人不是。傅红雪就很好，他花无谢不需要妻子帮他挣前程，他只需要一个可以相守相伴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