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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26微耽向 来源:百合文库
楝花将开
by:Ibe.B.D(2019.5.31_6.1)
那几年高考刚恢复,我们村里出了两个大学生。
那时候人穷,都不把读书当回事儿。我们知道的大学除了清华北大,就是离村里两里地的外语学院。这回俩大学生,去的都是那儿。
一个是我,一个是对门的小孩儿,叫常庆。
说他是小孩儿,没别的意思,他确实小。跟我一年上的大学,我十九,他才十五。
常庆脑子活,先生讲一道题,他能把差不多的题都做出来。有时候难得多的,也做的出来。同级里都送了他一个绰号――小聪明。
我不行,我全靠读死书。
因为家住对门,常庆**说常庆小,叫我上学捎着他。
我上学骑的自行车是我爹攒了几个月钱买的,后面有个座儿,就是坐着硌人。
我头一回带常庆,走在出村的小路上,碾着石子儿道一路颠簸,常庆却也没吭声,只是第二天捎了个他自个儿做的垫子。
半旧的布面洗得挺干净,针脚细得不像出自少年之手。
常庆把垫子绑在座儿上,抬头看了看我,没说话。
他话一向少,我话也少。所以后来几个月我一直带他,也没能说过十句话。就是散学敲了钟,我在车棚等他,要么他等我。见了点个头,跨上车子就回家。
我没见过常庆他爹,听人说是有一年喝醉了掉村口的水沟里淹死了。我尚还不记事,常庆那时候至多也就两三岁。
我常想天才的爹不该是个酒鬼,可常庆确实聪明,异于常人。
有一回常庆值日,我站在车棚里等他。无事可做,就拿出上课记得题看起来。我在课上听老师讲总不能听得很懂,就回去了自己琢磨到半夜。
常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瞅了一眼,踮着脚尖儿用手在几何图上比划了两下,
我起先没明白,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噢,是这样写的。
他好像笑了笑,还是没说话,站在车座边看着我。我说了句谢谢,开了车锁,扶着车子,看着他跨上后车座。
石子儿路还是颠的人头晕,只是初夏傍晚的夕阳格外好看。
“夕阳之光如此美丽,我正慎行,不虚度光阴……”
我听到他极小声地念了一句,问道:“这是什么?我不曾听过。”
“是俳句。”
我没再问下去,多半是我不懂的东西。
没多久到家了,他跳下后车座,说了句再见就走进了他家破旧的木门。
常庆家门前的苦楝树,这时正开着清苦香气的花。我忽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的,“苦楝”即是“苦恋”,寓意相思。
我推着车子回我家去,天边的云像是书上写的鲸,染着一抹橘色。
第二天我推了车子出门,常庆照旧背着挎包站在他家门口的石台上等我。
灰色的粗布上衣,改过的旧裤子,穿在他身上却十分好看。
他见了我就从包里取出一条帕子,里面包了块儿鸡蛋糕。
那时候的鸡蛋糕确实打了鸡蛋,比现今的要好吃的多。我一时不解,他就把手伸过来,要塞给我。我接过,咬了一口。那绝对是我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鸡蛋糕。
我冲他笑了笑。那天一树浅紫的楝花,如今想来真是清苦。
后来楝花谢了结果,许是同一年的冬天,有位大数学家来我们学校检查工作。
不出意外他留意到了常庆,长长的成绩单上最靠前的那个名字。
大家笑着把最矮的常庆推了出来,数学家看了他很久,也笑了。
“这个好苗子不能耽误,以后让食堂多给他打碗鸡蛋茶。”
食堂掌勺的师傅没上过学,却极敬重有文化的人,很听数学家的话。后来整个学校,只有常庆一个人吃得到鸡蛋茶。
有时候中午他悄悄端了饭盒找我,把鸡蛋茶给我吃。我不太好意思,时间久了偶尔尝一次,转头时常看见常庆嘴角轻轻翘着,似乎笑了笑。
他是很少笑的。
我自小见他都是很乖的坐在家门口看书,或者跟着**下地。常庆总是很听**的话。他好像从未有过朋友,一条街的,却没哪个小孩儿跟他很熟。
总之,常庆不吵不闹,乖得不像大家叫得――小聪明。
聪明的孩子嘛,好像都是有点儿皮的。
第二年春天,学校开运动会。
我体育不怎么好,就混在拔河队伍里,想着参与一把。排好队形,我无意往旁边瞟了一眼,就看到常庆矮小的身影站在人群中,一身旧衣服仍让人觉得好看。
那天我格外卖力,最后我们队还赢了。只是一扭头,就看不见常庆了。
一直到傍晚回家,他站在车棚里等我。
握车把的时候,手心就疼了起来,大概是麻绳上的刺扎进了手里。常庆一定是能察觉到的,我握把不如平日里稳当。
那天夜里我点着一节洋蜡头,坐在临街的窗前读书,常庆从外面敲了敲我的窗户。
我有些欣喜,却不知为何欣喜,只是立刻开了窗户。常庆手里拿着只小小的红瓶子和一小袋只在队卫生所见过的药棉,叫我把手伸过去。
常庆看着我手心里的红印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榆木脑袋”。我听见了,心里却仍是高兴的。我看见常庆眼中细小的光亮,像是夜晚铺满鹅卵石的溪水在月光下闪出的光芒。
星星碎了满天,风里有樱桃花儿带着甜的香气。
“常庆,你以后想去哪儿?”没来由的,我就问出了这句话。
“以后还没到,留着以后说吧。”
“我以后要去有海的地方。”
“为什么?”
“我想看鲸。”
常庆噗嗤一声笑了,说:“见了海也不一定能见到鲸啊。”
“但我起码看了一次海。”我想知道,海与你的眼睛,究竟哪个更美。
常庆抿着嘴,眼中带着笑意,收好了东西。
“你这就走?”
“嗯。”
“那这题先给我看看再走吧?”
“明儿早上看吧。我娘若夜里醒了找不着我,要急的。”
“那……那好。”
常庆点了点头就走了。我看着他小小的影子走进乡村漆黑的夜里,窗户就那么开了一夜。
日子波澜不惊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楝花开败,那年我坐上去大连的火车,只有常庆送我。
我爹娘种了一辈子地,兄姊们跟着种地,没人觉得我出去了就能干出点啥东西。我走前他们拼命拦我,说我伯找好了单位打好了招呼,说有宿舍包三餐,我不知道能怎么应、该怎么应。
常庆偷偷帮我买了去大连的火车票,从那扇临街的窗户把车票递给了我。
“那儿有港口,有海,就是冬天也要冷几天,你自个儿注意着点儿。”
临上火车,常庆帮我拿行李,低声嘱咐着我。我伸手摸了摸常庆的脸,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触碰到他。
常庆愣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在火车门外,我们隔着窗户对视。如同那个早晨他递给我鸡蛋糕时,我呆呆的看着他。
没过多久火车就开了,他没有像书里写得那样跟着车跑,只是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我的窗子。逆光中,常庆的眼中好像落下了几滴泪。
我一时愣住了。我见过他笑,却是头一回见他哭。
等到了大连,我就去找了做海鲜生意的表哥。
表哥知道我背着家里跑出来后,大概本想骂我两句,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傻小子,好好的笔杆子不握,跑来吃苦。”
我在大连看了三年的海,却没见过鲸。
海上的日落很美,却仿佛总是不及石子儿路尽头沉进小树林里的夕阳。
我跟着表哥在大连跑了三年货,给几家厂当过会计,手头存下了一点钱。买了点特产,我又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表哥让我回去跟二伯和婶婶说他一切都好,又站在站台上沉默许久,说明年他一定回去。
这一路比来时仿佛漫长许多,过尽山岗林野,总不见一处熟悉的地方。
回来前给家里写过信,等到站时,我爹娘和大哥已经在站上等许久了。
不过三年,爹娘却苍老了许多。他们没有责怪我,大哥帮我拿了行李,我们一同出了火车站。我和爹娘坐在家里唯一一辆三轮车上,我大哥蹬着车往家去。
路上我想起来常庆,就向爹娘问起。
“常庆他――”
常庆**前年没了,常庆埋了**就走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我想,常庆留在这儿这么久,大概都是为了**。常庆多聪明啊,他学什么都快,只是离开这儿了,不会有事的。
只是我终还是再没见过他。
常庆家门前的楝树一年一年的开花,落花,结果,只是再没人回来过。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当年的石子儿路铺了水泥,我爹给我买的自行车也彻底坏了骑不了了。
夕阳仍旧从路的尽头沉下去,我的后座上却只坐过那个眼睛比海更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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