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儿】明月照人来（十五）
【九辫儿】明月照人来（十五）
圈地自萌，请勿上升
过了腊八就是年，给张云雷过完生辰也近了年关。南方过年没有北方那么热闹，除夕那天，张云雷在杨九郎家和他一起吃的年夜饭，杨九郎还准备了不少烟花，曾经两个孤零零过新年的人能一起守岁，偌大的杨宅也不再是空落落的，有了张云雷的笑声，变成了一个家。
杨宅主院是杨父当年买下来的旧房子，虽然重新修理过，到了冬天，木质框架的屋子也难免冷。出了杨宅大门向西走几分钟就是另一个院子，是杨九郎后来买的，西洋楼的样式，白墙拱窗，用张云雷的话来说就是地面可以做镜子用。两个人穿着大褂踩过薄薄的雪，进了琉璃门，这样中洋的混搭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两个人在一楼大厅说说笑笑，停了壁炉，搬来个火盆，杨九郎抓了一把栗子，放在炭上。不说话时，静得很，只有栗子劈里啪啦的炸开，矮桌的瓷碟里有蜜糖，杨九郎叫张云雷蘸着吃。
“够甜的了，还蘸糖牙要甜掉了”
“好，随你”杨九郎看看时间，近了零点，外面的爆竹声也消了下去。“冷不冷？”
张云雷摇摇头。
“上楼睡觉吧”
“守岁，当然是要过了子时啊”
杨九郎起身拿了毛毯，要盖在张云雷腿上，被张云雷拿下来搭在雕花的沙发扶手上。
杨九郎低头剥着栗子，放在张云雷手心，“好多年没过除夕了”
“我也是”
“云雷，谢谢你”
张云雷眼神落在即将跳到十二点的钟上，“我也要谢谢你，九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橘红的大褂，在水晶吊灯下，更鲜艳些，尤其是一对，愈发好看。
过了年，上海的春天也就到了。冬季短，没等雪积多少，春草就将雪花挤走了。
上海的春算是很短，虽说只是三四月份，温度倒是时而如夏一般。最近那些爱美的姑娘太太都换下了繁重臃肿的袄，重又穿上娉娉婷婷的绸缎旗袍，外面罩着一个细毛线衫或者天热直接就换成纱的，张云雷自然也就忙了些，时常熬到半夜，若是杨九郎来看见，兴许能早睡些，要不然可能就不合眼了。没几个月养好的身子又瘦了许多，杨九郎便总叫人送些好的吃食，再不放心如果杨九郎在家就直接把人接回家吃饭，看着点还能哄着张云雷多吃一些。
“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会累啊”
张云雷坐着靠在杨九郎身上，杨九郎站在他身后揉着太阳穴给他缓解点疲惫。
“喜欢也不能拼命啊”
张云雷晃了晃手里的订单，密密麻麻的，“都是赶做新衣服的，急要，再拖就入夏了”
“我叫几个人来帮你吧”
张云雷摇摇头，伸开手抬眼看着杨九郎，“人家找我就要求我做，信得过我这双手，我怎么能糊弄人家呢”
“那我来帮你吧”
“你？”
杨九郎搬了个凳子坐在张云雷旁边，伸出袖子，抬了抬下巴，张云雷明白了也伸出袖子，两身深灰的大褂，一模一样。“我的大褂是你做的，你的是我做的，两件的有差别吗”
张云雷顺着手挎过杨九郎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不是我自夸啊，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和我手艺差不多的”
杨九郎贴贴张云雷头顶软软的发，“真是极大的夸奖了”
杨九郎就这样帮着张云雷完成订单，其实基本都是张云雷亲自，只不过杨九郎会帮些不重要的，锁个边什么的，这样一来也快些，又不糊弄人，清明踏青时候终于算是忙完能休息几天了。
两个人先去了趟苏州，给师父上坟。张云雷又陪着杨九郎去了杨父的墓前。
“爹，我把云雷带来了，我跟您说过，我遇见一个人，像您说的那样的人，有骨气有胆量，又温柔，能管着我，就是云雷，他裁衣有顶好的手艺，比我强的多，以后咱家的绸缎庄他也能管好，您很满意吧。我知道，您见了他肯定会用家乡话夸一句，这小少爷可真俊嘿。”
张云雷就着荒野的风听着杨九郎的话，听到心坎儿里，杨九郎这算是已经把他当成杨家人了。
“九郎”
杨九郎眼泪蓄着，说了好一会，后来欲言又止，张云雷拍拍杨九郎的肩膀，扶着跪麻的腿站起来。
“我去那边等你”张云雷知道杨九郎有些话不好当着张云雷的面说，便躲开了。
杨九郎看着张云雷下山坡越来越短的身影，“爹，您还说，在这世道，咱这路人，活该一个人，遇见知心的，放过人家”
“可是我放不下，唉，也许您对我娘才是爱，为了她的安危离开她，我不想，爹，我能保护好云雷，我要他在我身边，您保佑我成吗”
中午日头烈了，杨九郎手里转着根儿嫩草走过来，张云雷低着头，暗暗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和自己的重合，杨九郎从身后环上张云雷，“热了吧，叫你等了好久”
张云雷转过身，影子分开小小的距离，“不热”
杨九郎拉着张云雷的手，“云雷，这就算见过爹娘了，还有上次的郭师父，能为我做主的人都见过了，而且，他们都特别满意你”
张云雷转头对上杨九郎的目光，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手指放在杨九郎的手心，和他一起回了家。
黄昏时分，杨九郎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纸鸢，拉着张云雷去了放孔明灯那块空地，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也有不少老人遛弯，太阳也不刺眼，蓝天和着红黄的晚霞，加上各样的风筝，像一幅画，洋人画的那样的，好像是叫油彩。
杨九郎扯着线跑得可卖力，纸鸢还是跌跌撞撞的在半空，跑着追着，风起来了，风筝倒是没起来。杨九郎也累了，垂着头不太高兴，张云雷走过去，夕阳给他嘴角的微笑镀着爱意。
“没关系了啊，飞不起来也玩了这么久了”
杨九郎像个孩子似的，张云雷坐在边上的石头上，杨九郎就蹲在他身边，张云雷笑得好看，哄着摸摸杨九郎的脑袋。
“九爷，快看”
杨九郎和张云雷闻声抬头看见九春把风筝放起来了，飞得老高。
张云雷仰着头，眼神泛着喜悦，杨九郎也就开心起来。好一会儿，九春也累了，扯着风筝线直接坐在草地上，天空变了深蓝，两个人走了过去。
杨九郎踢了一脚九春的腿，“起来”
九春笑嘻嘻地站起来，看见张云雷笑得开心就知道自己这高情商又做对了。
“美什么呢，显你啊”
九春原以为张云雷会帮他说话，冲张云雷做了个求助的表情，张云雷心里清楚，就故意说，“就是啊，显你厉害啊，九郎，回去罚他”
“夫人，九爷，我这，，，别呀”
张云雷和杨九郎默契地点点头偷笑，杨九郎看九春可怜巴巴的样子，“行了，逗你的，我记着了”
杨九郎搂着张云雷回了芙蕖阁。
一路走着回来，到了芙蕖阁，还有些热，张云雷扇着扇子倒了杯凉茶，刚喝一口杨九郎就抢了下来，“喝太多冷的又该胃疼”，自己喝了剩下的半杯，点了烧水的炉火。
张云雷洗了手，拍打拍打大褂，杨九郎也出来洗了个手。
“喜欢放风筝吗？”
“嗯，还好”
“你开心就行，你要是喜欢，年年这个季节咱们都去”
“来年你说不定领着谁去呢”张云雷也没多想，随口就这么说了句，也是玩笑话。
杨九郎一听就变了脸，走到珠帘前面，张云雷见杨九郎没说话，一转身，杨九郎正隔着珠帘直直地看着自己。
“九郎”杨九郎的表情不太好，张云雷有点怕怕的。
“云雷，咱都互相见过最重要的长辈，我真的认定你了，云雷，你要信我”
杨九郎语气焦急，张云雷这才知道他是当真了，“九郎，我没那个意思”
珠帘的透明珠子耀着光，还微微动着，张云雷就这样看着杨九郎，似乎坚定了某个想法。
杨九郎顿了好久，向前迈了一步，两只手撩开珠帘，珠帘坠在张云雷的肩膀后面，要是换了红的，像极了撩盖头。
这是一个轻柔至极的吻，杨九郎只是双手把着张云雷的肩膀，珠帘一根一根掉了下来，又隔在两个人之间，张云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哭。杨九郎还是笑了，也笑自己刚才着急，怎的一到了张云雷面前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呢。
“明晚有个舞会，陪我一起”
“啊？在哪啊”
杨九郎听见炉火上的水声，先去把水壶拿了过来，续上了茶。“政府大厅”
张云雷的情绪也从刚才的小紧张转换过来，“政府？九郎，是很重要的舞会吧，我怎么能去呢”
“你怎么不能去呢？可以带家属的”
“我，，，，，，”
“有我呢，去吧，好吗”
张云雷抵抗不住杨九郎如此小心和宠爱的语气，点头应下。晚上躺在床上开始有点后悔，他和杨九郎在很多地方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知道杨九郎带他去舞会的意思，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张云雷，知道他是杨九郎的张云雷。既然答应了，就去吧，像杨九郎说的，有他在呢。
第二天下午，杨九郎先是把张云雷接到杨宅，两个人换了款式相似的西装。当九春一开门看见并肩站着的两个人，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天生一对。不佩服不行，九爷的眼光就是好，张云雷这个人是能把什么衣服都穿得好看的人，大褂在身是公子，穿上西装又是一位爽朗明净的少爷。
杨九郎恨不得时时把身边这个仙儿搂在怀里，真不知道是凝了多少天地间的绝美才能有这样一个人来装点这繁乱的世间。
到了地方，政府和张云雷想象中的肃穆不同，可能是举办舞会的缘故吧，好多官员胳膊上会挽着一位婀娜的女子，在门口张云雷才生了些怯。杨九郎和张云雷一前一后下了车上了台阶，到了门口，杨九郎对着张云雷笑了笑，牵起张云雷的手，从门童打开的金边琉璃门进了大厅。
张云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只有杨九郎握着他的手，他才能勇敢地仰起头，面对这个世界。
进了大厅，一片灿亮，珐琅的窗子反着水晶吊灯映着斑驳的蓝色紫色，歌声幽渺，可与歌舞厅的喧闹大不相同，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虽然略假，不过也配着这舞会上各人的目的。
杨九郎握着同样微笑的张云雷的手，他俩一进门可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张云雷也察觉得到，也能听到不少人的议论。杨九郎素来都是一个人来这种场合，带着人，还牵着手，是第一次。
杨九郎娴熟地和别人打招呼，在一众南方口音里，杨九郎脆圆的北平话倒是更让张云雷喜欢。杨九郎拿过一杯服务生端着的香槟递给张云雷，张云雷接过去，杨九郎自己也拿了一杯，贴近张云雷说了句，“还好吧，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吧”
张云雷点点头，他想说，因为你在牵着我的手啊，我就不紧张了。张云雷举了举杯，杨九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相视而笑。
灯光变柔，旋梯走下来一个女人，霎时聚焦了全场的目光，一袭黑裙闪着幽暗的光泽，托着冰肌雪颜，眉如远黛，流波清湛。
“这位就是市长的长女”
杨九郎悄悄告诉张云雷，张云雷记着昨晚杨九郎说的，就是她办的舞会，叫洛乔。
“她真美”张云雷发自内心的感叹，杨九郎听见侧过头在张云雷脸颊落了个吻，也有不少人看到了。
洛乔几乎是发着光在人群中一一打了招呼。
“呦，九爷，好久不见”
杨九郎也官方的笑着回应，“难得洛小姐还记得在下”
“九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家父是挚友，洛乔哪有不敬之礼，只是，这位？九爷不介绍一下吗”
洛乔看了张云雷一眼，张云雷也只好微笑点点头。杨九郎松开张云雷的手，张云雷心里一凉，掩饰着表情，“这位是张云雷”，说着话杨九郎把胳膊搂上张云雷的腰，“我的，，，”，杨九郎笑笑，洛乔也笑了。张云雷突然对自己刚才的害怕有些厌恶，杨九郎怎么可能让他难堪呢。
“就知道九爷的眼光不会差，等了这么多年，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洛乔对着张云雷举了举杯，张云雷回应，算是打过了招呼。
跟洛乔说过话，又和别人寒暄了几句，当然，不乏漂亮的名媛太太。
杨九郎和张云雷坐了一会，张云雷呼了口气。杨九郎拍拍他的腿，“累了啊”
张云雷摇摇头，只是不自在，这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累了就和我说，咱们就回”
张云雷知道杨九郎不仅仅是参加舞会这么简单，借着这个由头说不定要认识什么人商量什么事呢，自己哪能耽搁他。
“不累，挺好的”
两个人歇了一小会，音乐声变大，舞曲填满了整个大厅，灯光变暗，闪闪烁烁的光海漫开。
“九爷，可以请您跳个舞吗”
张云雷一回头，舞池已经变成了一对一对的，男士绅士优雅，女士身姿曼妙。过来的是一位穿着曳地礼服的姑娘，灯光闪着看不清颜色，像是深红，犹如她诱惑的唇。
“不了，谢谢小姐”
在拒绝了三个姑娘之后，有个姑娘看着张云雷问了一句，“那这位？”
杨九郎赶紧把张云雷的手握住，“不好意思”
张云雷低着头偷偷笑了下，眼前飘过来一个裙摆，是洛乔。
“九爷没有舞伴吗？刚好”
洛乔伸出了手，杨九郎谁都可以直接拒绝，但是这位他得整理整理语言，没等杨九郎说话，张云雷开了口，“九郎，我在这等你，别拂了洛小姐的兴致”
杨九郎心底是有些失落的，他当然不想张云雷把自己往外推。同样，张云雷也不想，可是他更不想杨九郎因为自己得罪位高权重的人。
杨九郎只好去了，张云雷的眼神一直在杨九郎牵着洛乔的指尖，张云雷知道他不情愿，也很小心翼翼，可是手里的酒就是有点酸。
舞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了，张云雷靠在车座上闭着眼，杨九郎把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面，轻轻把人搂在怀里，脑袋放在自己肩膀。
到了家，去了杨宅旁边的别墅，张云雷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杨九郎洗完了澡换了睡衣出来。
“云雷”
“嗯？”
“你怎么还没去”杨九郎自己去客房的浴室洗的，叫张云雷在主卧浴室洗，张云雷以为自己就发了会呆，没想到已经好久了。
“哦，我这就去”
杨九郎一把拉着从身边走过的张云雷，“云雷，你怎么了”
张云雷抬头笑了下，“没怎么，可能累了”，说着要走，杨九郎不放手。
“你还骗我，我还看不出来你不高兴了吗？又吃醋了？是不是看我和别人跳舞心里不舒服了？”
张云雷垂着眸摇头，杨九郎坐在椅子上，把人拉着坐在自己腿上搂着。
“那是怎么了？别叫我着急好吗”
张云雷对杨九郎这样的语气毫无防线，缓了一会开口，“九郎，我们的所见都是不一样的，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同，况且，我，，，我自己都无依无靠，根本不能为你做什么，那么多名媛小姐都会主动想和你有关系，，，我，，，”
杨九郎越听脸色越不好看，起身把张云雷抵在桌边，张云雷吓了一跳，双手半推着杨九郎。
“九郎”
“张云雷，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杨九郎的语气的确很严肃，可是莫名叫人心疼，张云雷看他快流泪的表情，好像被抛弃的孤雁，带着无助。张云雷张了张嘴，别过头，不说话。
“云雷，你爱我，最好，若不然，我也不怕你恨我厌我，可我最怕的就是，你远我，而原因，就是这该死的身份。云雷，我不是什么九爷，我只是杨九郎，你的杨九郎”
张云雷听着这番话，就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想，他怎么会不了解杨九郎对自己呢，还那样说话，张云雷点点头，“九郎，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
“别道歉，你又没错”
“错了，我错在没有足够信你，以后不会了”
杨九郎贴在张云雷身前还蹭了蹭，“不管，那你得把我哄好了”
张云雷刚想抬手抱抱杨九郎，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留声机唱盘轴，音乐就流了出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张云雷听着，笑笑，“还以为九爷的留声机里都是西洋音乐呢”
“本来是，后来就换了”
张云雷推了推杨九郎，“我去洗澡”
杨九郎放开手，眼珠一转又有了坏心思，“云雷，今晚我要你唱着这首歌哄我睡觉”
“你幼不幼稚啊”
“谁让你惹我了呢，我不管”
“我才不呢”
“那你洗澡我就跟着你”
“你流不流氓啊”
“快答应我”
“哎呀，好好好，起开，那你等我”
“好嘞，我去给夫人暖被窝”
“流氓”
张云雷刚进了浴室门又想起来什么，开了个门缝，“喂，流氓”
“怎么着”
张云雷捂着嘴笑笑，真是幼稚到家了，“我爱你”。
圈地自萌，请勿上升
过了腊八就是年，给张云雷过完生辰也近了年关。南方过年没有北方那么热闹，除夕那天，张云雷在杨九郎家和他一起吃的年夜饭，杨九郎还准备了不少烟花，曾经两个孤零零过新年的人能一起守岁，偌大的杨宅也不再是空落落的，有了张云雷的笑声，变成了一个家。
杨宅主院是杨父当年买下来的旧房子，虽然重新修理过，到了冬天，木质框架的屋子也难免冷。出了杨宅大门向西走几分钟就是另一个院子，是杨九郎后来买的，西洋楼的样式，白墙拱窗，用张云雷的话来说就是地面可以做镜子用。两个人穿着大褂踩过薄薄的雪，进了琉璃门，这样中洋的混搭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两个人在一楼大厅说说笑笑，停了壁炉，搬来个火盆，杨九郎抓了一把栗子，放在炭上。不说话时，静得很，只有栗子劈里啪啦的炸开，矮桌的瓷碟里有蜜糖，杨九郎叫张云雷蘸着吃。
“够甜的了，还蘸糖牙要甜掉了”
“好，随你”杨九郎看看时间，近了零点，外面的爆竹声也消了下去。“冷不冷？”
张云雷摇摇头。
“上楼睡觉吧”
“守岁，当然是要过了子时啊”
杨九郎起身拿了毛毯，要盖在张云雷腿上，被张云雷拿下来搭在雕花的沙发扶手上。
杨九郎低头剥着栗子，放在张云雷手心，“好多年没过除夕了”
“我也是”
“云雷，谢谢你”
张云雷眼神落在即将跳到十二点的钟上，“我也要谢谢你，九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橘红的大褂，在水晶吊灯下，更鲜艳些，尤其是一对，愈发好看。
过了年，上海的春天也就到了。冬季短，没等雪积多少，春草就将雪花挤走了。
上海的春算是很短，虽说只是三四月份，温度倒是时而如夏一般。最近那些爱美的姑娘太太都换下了繁重臃肿的袄，重又穿上娉娉婷婷的绸缎旗袍，外面罩着一个细毛线衫或者天热直接就换成纱的，张云雷自然也就忙了些，时常熬到半夜，若是杨九郎来看见，兴许能早睡些，要不然可能就不合眼了。没几个月养好的身子又瘦了许多，杨九郎便总叫人送些好的吃食，再不放心如果杨九郎在家就直接把人接回家吃饭，看着点还能哄着张云雷多吃一些。
“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会累啊”
张云雷坐着靠在杨九郎身上，杨九郎站在他身后揉着太阳穴给他缓解点疲惫。
“喜欢也不能拼命啊”
张云雷晃了晃手里的订单，密密麻麻的，“都是赶做新衣服的，急要，再拖就入夏了”
“我叫几个人来帮你吧”
张云雷摇摇头，伸开手抬眼看着杨九郎，“人家找我就要求我做，信得过我这双手，我怎么能糊弄人家呢”
“那我来帮你吧”
“你？”
杨九郎搬了个凳子坐在张云雷旁边，伸出袖子，抬了抬下巴，张云雷明白了也伸出袖子，两身深灰的大褂，一模一样。“我的大褂是你做的，你的是我做的，两件的有差别吗”
张云雷顺着手挎过杨九郎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不是我自夸啊，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和我手艺差不多的”
杨九郎贴贴张云雷头顶软软的发，“真是极大的夸奖了”
杨九郎就这样帮着张云雷完成订单，其实基本都是张云雷亲自，只不过杨九郎会帮些不重要的，锁个边什么的，这样一来也快些，又不糊弄人，清明踏青时候终于算是忙完能休息几天了。
两个人先去了趟苏州，给师父上坟。张云雷又陪着杨九郎去了杨父的墓前。
“爹，我把云雷带来了，我跟您说过，我遇见一个人，像您说的那样的人，有骨气有胆量，又温柔，能管着我，就是云雷，他裁衣有顶好的手艺，比我强的多，以后咱家的绸缎庄他也能管好，您很满意吧。我知道，您见了他肯定会用家乡话夸一句，这小少爷可真俊嘿。”
张云雷就着荒野的风听着杨九郎的话，听到心坎儿里，杨九郎这算是已经把他当成杨家人了。
“九郎”
杨九郎眼泪蓄着，说了好一会，后来欲言又止，张云雷拍拍杨九郎的肩膀，扶着跪麻的腿站起来。
“我去那边等你”张云雷知道杨九郎有些话不好当着张云雷的面说，便躲开了。
杨九郎看着张云雷下山坡越来越短的身影，“爹，您还说，在这世道，咱这路人，活该一个人，遇见知心的，放过人家”
“可是我放不下，唉，也许您对我娘才是爱，为了她的安危离开她，我不想，爹，我能保护好云雷，我要他在我身边，您保佑我成吗”
中午日头烈了，杨九郎手里转着根儿嫩草走过来，张云雷低着头，暗暗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和自己的重合，杨九郎从身后环上张云雷，“热了吧，叫你等了好久”
张云雷转过身，影子分开小小的距离，“不热”
杨九郎拉着张云雷的手，“云雷，这就算见过爹娘了，还有上次的郭师父，能为我做主的人都见过了，而且，他们都特别满意你”
张云雷转头对上杨九郎的目光，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手指放在杨九郎的手心，和他一起回了家。
黄昏时分，杨九郎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纸鸢，拉着张云雷去了放孔明灯那块空地，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也有不少老人遛弯，太阳也不刺眼，蓝天和着红黄的晚霞，加上各样的风筝，像一幅画，洋人画的那样的，好像是叫油彩。
杨九郎扯着线跑得可卖力，纸鸢还是跌跌撞撞的在半空，跑着追着，风起来了，风筝倒是没起来。杨九郎也累了，垂着头不太高兴，张云雷走过去，夕阳给他嘴角的微笑镀着爱意。
“没关系了啊，飞不起来也玩了这么久了”
杨九郎像个孩子似的，张云雷坐在边上的石头上，杨九郎就蹲在他身边，张云雷笑得好看，哄着摸摸杨九郎的脑袋。
“九爷，快看”
杨九郎和张云雷闻声抬头看见九春把风筝放起来了，飞得老高。
张云雷仰着头，眼神泛着喜悦，杨九郎也就开心起来。好一会儿，九春也累了，扯着风筝线直接坐在草地上，天空变了深蓝，两个人走了过去。
杨九郎踢了一脚九春的腿，“起来”
九春笑嘻嘻地站起来，看见张云雷笑得开心就知道自己这高情商又做对了。
“美什么呢，显你啊”
九春原以为张云雷会帮他说话，冲张云雷做了个求助的表情，张云雷心里清楚，就故意说，“就是啊，显你厉害啊，九郎，回去罚他”
“夫人，九爷，我这，，，别呀”
张云雷和杨九郎默契地点点头偷笑，杨九郎看九春可怜巴巴的样子，“行了，逗你的，我记着了”
杨九郎搂着张云雷回了芙蕖阁。
一路走着回来，到了芙蕖阁，还有些热，张云雷扇着扇子倒了杯凉茶，刚喝一口杨九郎就抢了下来，“喝太多冷的又该胃疼”，自己喝了剩下的半杯，点了烧水的炉火。
张云雷洗了手，拍打拍打大褂，杨九郎也出来洗了个手。
“喜欢放风筝吗？”
“嗯，还好”
“你开心就行，你要是喜欢，年年这个季节咱们都去”
“来年你说不定领着谁去呢”张云雷也没多想，随口就这么说了句，也是玩笑话。
杨九郎一听就变了脸，走到珠帘前面，张云雷见杨九郎没说话，一转身，杨九郎正隔着珠帘直直地看着自己。
“九郎”杨九郎的表情不太好，张云雷有点怕怕的。
“云雷，咱都互相见过最重要的长辈，我真的认定你了，云雷，你要信我”
杨九郎语气焦急，张云雷这才知道他是当真了，“九郎，我没那个意思”
珠帘的透明珠子耀着光，还微微动着，张云雷就这样看着杨九郎，似乎坚定了某个想法。
杨九郎顿了好久，向前迈了一步，两只手撩开珠帘，珠帘坠在张云雷的肩膀后面，要是换了红的，像极了撩盖头。
这是一个轻柔至极的吻，杨九郎只是双手把着张云雷的肩膀，珠帘一根一根掉了下来，又隔在两个人之间，张云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哭。杨九郎还是笑了，也笑自己刚才着急，怎的一到了张云雷面前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呢。
“明晚有个舞会，陪我一起”
“啊？在哪啊”
杨九郎听见炉火上的水声，先去把水壶拿了过来，续上了茶。“政府大厅”
张云雷的情绪也从刚才的小紧张转换过来，“政府？九郎，是很重要的舞会吧，我怎么能去呢”
“你怎么不能去呢？可以带家属的”
“我，，，，，，”
“有我呢，去吧，好吗”
张云雷抵抗不住杨九郎如此小心和宠爱的语气，点头应下。晚上躺在床上开始有点后悔，他和杨九郎在很多地方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知道杨九郎带他去舞会的意思，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张云雷，知道他是杨九郎的张云雷。既然答应了，就去吧，像杨九郎说的，有他在呢。
第二天下午，杨九郎先是把张云雷接到杨宅，两个人换了款式相似的西装。当九春一开门看见并肩站着的两个人，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天生一对。不佩服不行，九爷的眼光就是好，张云雷这个人是能把什么衣服都穿得好看的人，大褂在身是公子，穿上西装又是一位爽朗明净的少爷。
杨九郎恨不得时时把身边这个仙儿搂在怀里，真不知道是凝了多少天地间的绝美才能有这样一个人来装点这繁乱的世间。
到了地方，政府和张云雷想象中的肃穆不同，可能是举办舞会的缘故吧，好多官员胳膊上会挽着一位婀娜的女子，在门口张云雷才生了些怯。杨九郎和张云雷一前一后下了车上了台阶，到了门口，杨九郎对着张云雷笑了笑，牵起张云雷的手，从门童打开的金边琉璃门进了大厅。
张云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只有杨九郎握着他的手，他才能勇敢地仰起头，面对这个世界。
进了大厅，一片灿亮，珐琅的窗子反着水晶吊灯映着斑驳的蓝色紫色，歌声幽渺，可与歌舞厅的喧闹大不相同，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虽然略假，不过也配着这舞会上各人的目的。
杨九郎握着同样微笑的张云雷的手，他俩一进门可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张云雷也察觉得到，也能听到不少人的议论。杨九郎素来都是一个人来这种场合，带着人，还牵着手，是第一次。
杨九郎娴熟地和别人打招呼，在一众南方口音里，杨九郎脆圆的北平话倒是更让张云雷喜欢。杨九郎拿过一杯服务生端着的香槟递给张云雷，张云雷接过去，杨九郎自己也拿了一杯，贴近张云雷说了句，“还好吧，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吧”
张云雷点点头，他想说，因为你在牵着我的手啊，我就不紧张了。张云雷举了举杯，杨九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相视而笑。
灯光变柔，旋梯走下来一个女人，霎时聚焦了全场的目光，一袭黑裙闪着幽暗的光泽，托着冰肌雪颜，眉如远黛，流波清湛。
“这位就是市长的长女”
杨九郎悄悄告诉张云雷，张云雷记着昨晚杨九郎说的，就是她办的舞会，叫洛乔。
“她真美”张云雷发自内心的感叹，杨九郎听见侧过头在张云雷脸颊落了个吻，也有不少人看到了。
洛乔几乎是发着光在人群中一一打了招呼。
“呦，九爷，好久不见”
杨九郎也官方的笑着回应，“难得洛小姐还记得在下”
“九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家父是挚友，洛乔哪有不敬之礼，只是，这位？九爷不介绍一下吗”
洛乔看了张云雷一眼，张云雷也只好微笑点点头。杨九郎松开张云雷的手，张云雷心里一凉，掩饰着表情，“这位是张云雷”，说着话杨九郎把胳膊搂上张云雷的腰，“我的，，，”，杨九郎笑笑，洛乔也笑了。张云雷突然对自己刚才的害怕有些厌恶，杨九郎怎么可能让他难堪呢。
“就知道九爷的眼光不会差，等了这么多年，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洛乔对着张云雷举了举杯，张云雷回应，算是打过了招呼。
跟洛乔说过话，又和别人寒暄了几句，当然，不乏漂亮的名媛太太。
杨九郎和张云雷坐了一会，张云雷呼了口气。杨九郎拍拍他的腿，“累了啊”
张云雷摇摇头，只是不自在，这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累了就和我说，咱们就回”
张云雷知道杨九郎不仅仅是参加舞会这么简单，借着这个由头说不定要认识什么人商量什么事呢，自己哪能耽搁他。
“不累，挺好的”
两个人歇了一小会，音乐声变大，舞曲填满了整个大厅，灯光变暗，闪闪烁烁的光海漫开。
“九爷，可以请您跳个舞吗”
张云雷一回头，舞池已经变成了一对一对的，男士绅士优雅，女士身姿曼妙。过来的是一位穿着曳地礼服的姑娘，灯光闪着看不清颜色，像是深红，犹如她诱惑的唇。
“不了，谢谢小姐”
在拒绝了三个姑娘之后，有个姑娘看着张云雷问了一句，“那这位？”
杨九郎赶紧把张云雷的手握住，“不好意思”
张云雷低着头偷偷笑了下，眼前飘过来一个裙摆，是洛乔。
“九爷没有舞伴吗？刚好”
洛乔伸出了手，杨九郎谁都可以直接拒绝，但是这位他得整理整理语言，没等杨九郎说话，张云雷开了口，“九郎，我在这等你，别拂了洛小姐的兴致”
杨九郎心底是有些失落的，他当然不想张云雷把自己往外推。同样，张云雷也不想，可是他更不想杨九郎因为自己得罪位高权重的人。
杨九郎只好去了，张云雷的眼神一直在杨九郎牵着洛乔的指尖，张云雷知道他不情愿，也很小心翼翼，可是手里的酒就是有点酸。
舞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了，张云雷靠在车座上闭着眼，杨九郎把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面，轻轻把人搂在怀里，脑袋放在自己肩膀。
到了家，去了杨宅旁边的别墅，张云雷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杨九郎洗完了澡换了睡衣出来。
“云雷”
“嗯？”
“你怎么还没去”杨九郎自己去客房的浴室洗的，叫张云雷在主卧浴室洗，张云雷以为自己就发了会呆，没想到已经好久了。
“哦，我这就去”
杨九郎一把拉着从身边走过的张云雷，“云雷，你怎么了”
张云雷抬头笑了下，“没怎么，可能累了”，说着要走，杨九郎不放手。
“你还骗我，我还看不出来你不高兴了吗？又吃醋了？是不是看我和别人跳舞心里不舒服了？”
张云雷垂着眸摇头，杨九郎坐在椅子上，把人拉着坐在自己腿上搂着。
“那是怎么了？别叫我着急好吗”
张云雷对杨九郎这样的语气毫无防线，缓了一会开口，“九郎，我们的所见都是不一样的，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同，况且，我，，，我自己都无依无靠，根本不能为你做什么，那么多名媛小姐都会主动想和你有关系，，，我，，，”
杨九郎越听脸色越不好看，起身把张云雷抵在桌边，张云雷吓了一跳，双手半推着杨九郎。
“九郎”
“张云雷，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杨九郎的语气的确很严肃，可是莫名叫人心疼，张云雷看他快流泪的表情，好像被抛弃的孤雁，带着无助。张云雷张了张嘴，别过头，不说话。
“云雷，你爱我，最好，若不然，我也不怕你恨我厌我，可我最怕的就是，你远我，而原因，就是这该死的身份。云雷，我不是什么九爷，我只是杨九郎，你的杨九郎”
张云雷听着这番话，就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想，他怎么会不了解杨九郎对自己呢，还那样说话，张云雷点点头，“九郎，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
“别道歉，你又没错”
“错了，我错在没有足够信你，以后不会了”
杨九郎贴在张云雷身前还蹭了蹭，“不管，那你得把我哄好了”
张云雷刚想抬手抱抱杨九郎，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留声机唱盘轴，音乐就流了出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张云雷听着，笑笑，“还以为九爷的留声机里都是西洋音乐呢”
“本来是，后来就换了”
张云雷推了推杨九郎，“我去洗澡”
杨九郎放开手，眼珠一转又有了坏心思，“云雷，今晚我要你唱着这首歌哄我睡觉”
“你幼不幼稚啊”
“谁让你惹我了呢，我不管”
“我才不呢”
“那你洗澡我就跟着你”
“你流不流氓啊”
“快答应我”
“哎呀，好好好，起开，那你等我”
“好嘞，我去给夫人暖被窝”
“流氓”
张云雷刚进了浴室门又想起来什么，开了个门缝，“喂，流氓”
“怎么着”
张云雷捂着嘴笑笑，真是幼稚到家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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