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星异闻录
-01-
公元XXXY年，绿市，中心广场
“哥哥，你看，那边站着好多背枪带头盔的人。”胡保从哥哥的怀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挣扎着努力向不远的地方望去。
胡境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冒头的小家伙压了回去，像是把一根即将破土的萝卜头生生按回了土里。
只是这个育苗的‘土壤’有些特殊——一个鸵鸟蛋似的机械襁褓。这是几个月前，由政府牵头，军工部门和科研部门联合开发的稚子保育机，名为‘育幼蛋’。为的是在人类受精卵存活率越来越低的情况下，保证顺利出生的幸运儿的生存率。
政府规定，所有未满十岁的儿童必须待在‘育幼蛋’之中，直至满龄。
“别乱动，”胡境有点慌张：“那些是戍卫保护罩的士兵，那里是城市的边界，不可以靠近，也别乱指指点点。”
边界外，蒙特星的生态环境早已退化，整个星球变成了一颗垃圾星，变成了一座面积巨大的垃圾填埋场；边界内，还是一片绿意丛生、欣欣向荣的景象。
为了保护界内的绿市不被界外的生境退化所干扰，市政府高层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城市隔离计划。原理简单粗暴，同时在绿市边界地上和地下的部分，建起一层特殊的隔离罩，两相对接形成一个密封的球壳状结界，将城市和垃圾填埋场分隔开。
绿市会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城市内部的生态农业会供给居民的衣食住行，绿市将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乌托邦’，不再受外界的干扰和制约。
结界基于城市原有的护城河和小树林设计，依林傍水而成。清晨的阳光在护城河的水面上蒸起一层朦胧的水汽，迷雾袅袅，徘徊在鳞次栉比的树丛间，颇有些‘水引寒烟没江树’的韵味。于是乎，隔离罩便被命名为‘烟水围’，以一种颇为文艺的方式，向古地球的祖先们致敬。
许多年以前，由于人口激增和过度开发，原本十分稳定的古地球生态逐渐走向奔溃的边缘。各国为了存量不足的自然资源，大打出手，导致又一次世界范围内战乱的爆发。世界范围内的大乱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古地球彻底走向了覆灭。人类被迫停下了内斗，开始想方设法地逃离古地球。
危机总能激发人的潜力，终于，对银外星系蒙特星的研究有了质的飞跃，人类终于在种族灭绝的前夕，找到了仅存且渺茫的希望。
人类也筛选出了头脑优秀且身体素质绝佳的精英，成为了延续种族的‘火种’，带着古地球生物的基因库，被送入了太空，朝着蒙特星进发，开启了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场飘摇的游荡。
幸运的是，宇宙中流浪的蒲公英，最终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新家的方向，并且在全新的土壤上扎根，而后，茁壮生长。
可如今，曾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蒙特星，也在人类不知节制的摧残中走上了古地球大哥的老路，在崩溃的阈值上横跳。‘烟水围’似乎是维持人类脸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烟水围’以绿市的中央图书馆为中心而展开，球壳的材质不明，只知道地上部分是一种定向弥散的气体；地下部分是一种密度与水接近的液体。上下壳体无缝衔接，构造之精巧，怕只有‘天衣无缝’能形容一二。
‘烟水围’已经试运营多日，今天，是它剪彩并投入正式使用的日子。绿市民众充分发挥了群众吃瓜的天性，早早便三五成群地占领了中心广场，翘首期待这难得一见的盛会。
-02-
市政府大楼
“市长先生，按照既定的行程，今早您需要先和军区司令长官会面用餐，然后一同前往中心广场，为‘烟水围’保护罩的正式运营剪彩。鲍司令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多时了。”秘书一边机械复述着市长的日程表，一面快步引导市长走向会客室。高效、迅捷，如精巧的众多齿轮中的一个，助益着绿市这座大型永动机的运作。
会谈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也真的就是吃了个早餐的程度，绿市的双巨头就友好地齐齐动身，去了中心广场。
鲍司令走在前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倒是市长在斜后方一派轻松、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包括会谈一开始就被赶出门外的秘书。
中心广场
当广场正中央的机械大钟敲了12下的时候，绿市的军政高层们踏着点出现在了活动的现场。绝大多数的要员都衣冠楚楚，用精致的外表，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政客骨子里的圆滑和伪作。可奇怪的是，一向礼仪先行的市长倒是带着个格格不入的面罩，把自己围得严丝合缝，看上去像是个在寒冬里出门的重感冒病患。
“市民们，”由于面罩的关系，市长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蒙特星受污染加重、资源匮乏之困扰多年。现如今，绿市边界之外退化已成不可挽回之势。作为绿市的市长，我，联合市政府办公室一同发出倡议，来保护我们最后的家园——绿市。”
“市政府联合了军政部及各科研部门，集百家之所长。终于，在军区司令长官鲍司令的带领下，‘烟水围’顺利开发。隔离罩的存在会将环境退化的脚步拦阻在高墙之外。”
“让我们齐心协力，一同守卫这最后的净土。”胖市长随即一挥手，坐在后方的领导们便一齐上前，依次站在早已准备好的红绸缎后方，人手一把金剪。
“让我们共襄盛举，共同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从今往后，绿市将作为蒙特星的永生之城，万寿无疆！诸位绿市的居民将再无生死存亡之忧患！”
随着十多米长的红帛裂成数段，齿轮缓缓启动，巨大的声响瞬间充盈了整座广场，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声潮的暗涌，那是压制不住的紧张和兴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隔离罩完成最终封闭。
薄纱似的烟雾从士兵们的背后升腾而起，轻飘飘地过滤着明媚过头的阳光，渐渐向着中央图书馆的上方汇聚；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也同时预示着地下的液体屏障即将成型。只听‘咔’一声脆响，一切归于静默。这标志着‘烟水围’已经完全闭合，隔离罩投入正式运营。绿市在蒙特星上被圈地隔离了出来，成为了一座奇特的孤岛，地面上的‘天空之城’。
民众的兴奋终于压不住了，欢闹得沸反盈天。在一个濒死的星球之上，这种规模的计划着实称得上是“惊世盛举”——这种盛举居然有幸让他们见证了！何其优越！何其幸运！
市长盯着喧闹的市民笑得意味深长，鲍司令盯着市长的背影静得阴冷深沉……
-03-
“第七舰队，情况如何。请汇报。”
“报告主舰，已到达银外星系。前方视野可见恒星一颗，行星若干。即将接近行星疑似信号发出点蒙特星，请求指令，是否登陆？完毕。”
“第七舰队，目标确认完毕，是信号发出点。登陆批准。完毕。”
“收到。将派遣第十四号单人舰操作员30070014执行登陆任务，完毕。通话结束。”
结束了登陆前和主舰的最后一次联络，鲍博士松了口气。七小时前，主舰受到不明信号干扰，舰内各运行系统波动数次，受到不同程度干扰，但又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只是，干扰信号的波动规律让主舰智囊团感到不安。三短、三长、三短，是地球祖先曾经用过的一种名为Morse Code的古老加密方式，代表求救信号SOS。
智囊团中大部分精英认为这不过是巧合，飞船刚好临近新星系，可能是恰好撞上超新星爆发或是黑洞碰撞，受到了引力波波及。但也有极个别的几位长者，固执地认为是找到了当年被送入太空的第一批‘火种’所迁移到的银外星系蒙特星，非派一支舰队去一探究竟。
不错，舰队上的诸位，也是古地球的子孙，货真价实的人类后裔。
当年，最顶尖的人类被当做绵延种群的火种送去了新星，剩下的人类自不会孤注一掷地坐以待毙。纷乱的世界终于开始同心协力，倾尽所有组起了一支最为先进的宇宙舰队，甚至意外现实化了曾经幻想中的永动机系统。终于，把第二波希望的‘种子’送上了太空。
不论‘火种’还是‘种子’，原本都是朝向同一个目标——蒙特星前进，只可惜，同一段旅程，却难以同归。
第二批舰队出发不久之后，古地球便走向了灭亡。失去了地面向导的支撑，‘种子’舰队成了宇宙中的孤儿，彻底失去了家的方向。
可技术的进步和人才的更新并没有因为环境的限制所停止，孤独的舰队凭借着骨子里自先祖遗传而来的坚韧和生命力，成功地在浩瀚的宇宙中闯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逐渐扩大了舰队的规模，有了严谨的编制。
虽为浮萍，可未必无依。
舰队的生活井然有序，稳定异常。渐渐地，第一批‘火种’的传说就被时间羽化在了渺渺星河之中，新出生的孩子们也只听说过‘种子’的相关历史，并不知道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叫做蒙特星的星球，上面可能存在着另一波自己的同伴。
可舰上的老人并没有遗忘。虽说‘火种’的故事成为了传说，甚至不能作为事实进入学生们的历史课本，可父辈们口耳相传的‘乌托邦’，总教人难以遗忘。鲍博士和他的弟弟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鲍博士虽然表面上维持着一贯中立的形象，但心里还是对疑似目标抱有隐隐的期待。他研究天体物理多年，就是为了找寻蒙特星的方位，并找到当年因确信自己准确定位到蒙特星，而私自从舰队中离群的弟弟。
因此，在智囊团的诸位迫于长者们的威压，勉强答应派舰队探索信号源之时，鲍博士作为青年一辈的翘楚，主动请缨，申请由自己带领的第七舰队接受探查的任务。
-04-
单人舰登陆的过程异常顺利，没有受到额外磁力场和引力场的干扰。从鲍博士派出单人舰到其最终落地，历经地球时14小时。
关于计时这点，鲍博士也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宇宙中早已没有日月之分、晨昏之辨，智囊团的诸位还是固执地用地球时来记录时间。这可能也是某种怀旧情结。
单人舰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和外围第七舰队的通讯：“报告主舰，我是操作员30070014号，已顺利登陆目标星球。完毕。”
鲍博士收到第十四号单人舰传回的讯号，心知登陆已成功，便下达了进一步指令：“30070014号，任务指令已传输至十四号单人舰终端，请详细阅读并完成指令。我们会在目标星球外围等你的好消息。完毕。”
“30070014号收到。完毕。通话结束。”
操作员30070014号虞仁，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他是鲍博士的学生，更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和老师一样，从心底相信着蒙特星的存在，也相信很久之前从地球离开的第一批同胞，已然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场所。
上级下达的命令几乎在通话结束的同时就传送到了第十四号登陆舰上，虞仁仔细研究了老师给出的指令：
任务一：探索目标星球，确认是否为蒙特星。
任务二：寻找目标星球上的生命体，确认是否为古地球‘火种’的后裔。
虞仁驾驶第十四号舰开始着手在星球表面探索，不一会儿，一份外界空气成分色谱图就投影在了登陆舰主屏幕上。所有的气体成分比例都十分正常，与古地球环境极其相似，虞仁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这个星球就是传说中人类仅有的希望之地——蒙特星。
只有一个数值对不上——甲烷的浓度远远超出人类可接受范围的常规标准。
从图上分析，似乎越朝向东南方向，甲烷的浓度就无限拟合高斯扩散模型。换言之，东南方位上似乎有个浓度颇高的排放源，在不断向外释放甲烷气体。
据计算机拟合结果，排放源处的甲烷浓度占比至少在10％之上。也就是说，只要一点点火花，排放源处就有当场爆炸的可能性。
虞仁打开了舰艇内的实时监测系统，仔细观察着屏幕上浓度曲线图和比例分布图的即时变化。在甲烷浓度占比接近4.9％的时候果断出舱，改为人工探索。
舱外天色昏暗，能见度极低，仿佛一切都被笼在灰黄的沙雾中，虞仁只能凭借随身的导向盘和自己的直觉不断朝东南方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间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亮，影影绰绰。但不知为何，虞仁总觉得这仿佛就是古书中所描绘的，洒在平静湖面上的月光，柔和，幽远。
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很快，一道散发银光，奇高无比的光墙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虞仁下意识用手碰了碰光墙。直到接触的瞬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动手前忘记考虑万全，这光墙会不会自带防御系统？
虞仁在一瞬间经历了好奇、紧张、恍惚，当他再次回神时，却惊疑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墙壁的另一侧。
说实话，虞仁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光墙只是一道普通的屏障，未设置什么机关。方才是一时分心，他才会干出触摸光墙这种后果难以预料的蠢事。
正当他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内心暗暗欢呼之时，紧接着的状况又让他意识到自己犯的第二个更大的错误——没有准备万全就贸然闯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
-05-
一只纤细如注射器针头的黑管对准了虞仁的眉心。而举着“注射器”的，是一只构造精密的人造手臂。
虞仁心里一阵发慌，他知道，这个看似针管的东西可不像注射器一般‘可爱’。这是微型中性粒子束枪。只要一发，就足以让他由内至外灰飞烟灭。
慌张中，虞仁来不及思考，求饶之语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也顾不得对方和他说得是不是同一种语言。
话一出口，虞仁就恨不得把自己塞回保育箱，重塑一遍大脑和神经系统，好让它们能控制住自己的四肢和嘴巴，不要乱动，不要乱说。
果然，此言一出，颇具捅马蜂窝之功效——对面的注射器不但没有撤走，反倒多增加了数十倍之多，齐齐瞄准了虞仁。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陷入惶恐，便觉后脑处一痛，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的大房之中。房屋很是精简：四壁涂着发青的石灰色墙漆，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同色漆的木桌和四把木椅，他本人被安置在墙角的一张灰色藤椅上。
虞仁有点发懵：他记得自己被数十把粒子束枪指着脑袋，而后失去了意识。看这环境……他是被关进监狱了吗？
很快，门把手转动的声响打破了他的猜测。饭菜的香气随着渐开的门缝飘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看到虞仁醒来，脸上倒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孩子，你醒了。”
虞仁仍旧疑虑不减：“这里是……？”
老者历经风霜，一眼便看破年轻人的心思，于是从善如流地解释道：“这里是绿市，蒙特星绿市。”
虞仁头脑虽仍然有些发晕，可鲍博士下达的指令他倒还记得清楚。
原来这里真的是蒙特星！是那个可能有人类存在的蒙特星！
虞仁肉眼可见地有些激动，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起来。他急切地想知道，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不是与他同宗同源的人类？是不是当年迁徙到蒙特星定居的‘火种’们的后裔？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出现了失声的状况，开口却发不出半个声音。老者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大致明白过来眼前的青年想要说些什么，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人类，我知道你也是。我们体内都保留着着从古地球带来的血液。所以，你先别激动，先休整一二。这里的故事，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虞仁深呼吸几次，终于成功地顺了口气，把情绪稳了回来：“我们？”他似乎抓住了长者话里的关键词。
长者招招手，从门口瞬间涌进来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后面还跟着几位青年男女，想来，是孩子们的父母。这里生活的人类，都十分热情质朴，进来的几位人手一只竹篮，饭菜的香气从篮子的缝隙中丝丝漫溢，倒是催生了虞仁的饥饿感，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声音之大，在众人布桌的嘈杂声中，依旧响得别出心裁，顺利引发了一阵大笑。
一位较年长的妇人亲切招呼道：“早知你醒来会饿，我们都准备好了。孩子，快过来吃点东西吧，尝尝阿姨姐姐们的手艺。”
妇人柔和的声音，让虞仁有些感动。他想象中的从未谋面母亲的声音，应当就是这样。
理智告诉他，所有舰上的新生命，都是在保育箱中由AI操控养育的。可他始终相信，自己也有父亲和母亲，若是古地球还在，幼时的自己也定会在静谧的傍晚，躺在父亲强健的臂弯中，听着母亲浅唱着醉人的摇篮曲。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坚定地站在鲍博士的身后，试图给在太空中流浪已久的‘种子’寻找一片全新的、可以脚踏实地的净土。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家园。
虞仁和长者一行人围坐在桌子的旁边，开始一齐享受美食。
真的很美味，像是按照标准的菜谱一丝不苟准备好的晚宴，连调料和火候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虞仁暗自想，书中总有描写家的味道，想来应该就是现在这种场景：围炉而坐，菜香缭绕，谈天说地。
酒过三巡，老者终于开口，给虞仁讲述了属于他的故事。
-06-
“我叫胡保，比大家虚长几岁，所以大家尊称我一声保叔。这里是蒙特星，是当年古地球送出银河系的‘火种’定居的地方，我们是古地球人类的后裔。”说着，话头一转：“不过，小伙子，你应该不是我们蒙特星土生土长的人，对吧？毕竟，我们是在‘烟水围’的墙根下捡到你的。”
虞仁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保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年轻人的不安：“在这里定居之初，一切都十分顺利。蒙特星在银外星系中的位置与古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十分相似，所以资源丰富、土地广袤，十分适宜人类繁衍生息。人类对古地球过载而导致的大逃亡心有余悸，所以也一直都十分收敛，维持着蒙特星的可持续发展。”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类的劣根性，哪儿能那么容易被压制。很快，在古地球发生的一切又在蒙特星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虞仁觉察了长者话头中的一丝悲愤，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正身子，集中精神在老者的话音之中。
“过度开采、人口激增的景象再次在蒙特星上演，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着这个本就只有古地球一半大小的星球的毁灭。你来时必是穿过‘烟水围’而来，它是一个隔离罩，也是分界线。界外的世界早已由于垃圾堆积过度而衰退了。绿市，是最后的净土；我们，是最后的人类。”
“这个隔离罩也并非什么好东西，上半圈的气罩其实是由垃圾堆积产生的废气压缩聚集而成，除此之外，还有从外部看不见的下半圈，是垃圾填埋产生的沥液构成。说到底，绿市是被垃圾围困住的一座监狱罢了。”
虞仁心想：难怪甲烷的浓度高到不正常。
“多年前，有个外来的司令长官领头设计了这些装置。由他带领的一行研究人员，从一开始就知道，蒙特星没救了！”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虞仁张了张口，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颓然的老人。
“‘烟水围’正式启用的当天，这里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杀。边界内的绿城，根本无法支撑当时的人口数量，所有的成年人被灭口，只有不足几岁的幼子和高层的领导才能在机械襁褓和面罩的帮助下免受毒气的干扰。可从此，也失了自由的权利。”
“这里的一切，早已被先进的AI所操控，它们计算精准、从不出错，每人每天的水量、食量，都有定额。我们，不过是生活在大型监狱里的囚犯罢。更可笑的是，这个全封闭的牢笼，居然是犯人自己建造的。”
“画地为牢啊！”
“我的兄长，胡境，也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老人的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想来，竟也有七十年了……”
-07-
七十年前，中心广场
‘烟水围’完全闭合的一瞬间，胡境的内心也是激动的。多年来，人类的生存范围不断被压缩，到如今也只剩下这小小一座城市。他看着怀里的‘育幼蛋’，透过透明的‘蛋壳’对着弟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胡保并不明白哥哥在笑什么，只是哥哥开心，他也觉得开心，于是回报给哥哥一个更加灿烂还带着点傻乎乎的微笑。
还未等胡保把展示给哥哥看的门牙收回去，他只感觉哥哥似乎晃了晃，然后就无法控制地向后方倒了下去。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关着弟弟的‘育幼蛋’。
胡保弄不清状况，一个笑还没收回去，就直接跳转到放声大哭。但哭了两声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他使劲儿想憋出更多的眼泪，可泪水没流出来，自己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几小时前，市政府大楼，会客厅
“你真的想好了？”面前的山珍海味也不足以引起鲍司令的兴趣，他一脸阴沉地望着对面正狼吞虎咽的胖市长。
正沉浸在美食中的胖市长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放轻松，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何必庸人自扰。”又看看他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还这么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影响我胃口。”
鲍司令叹了口气：“一旦出手，就会造成不可逆的结果，这么多条人命……真的好吗？”
胖市长当他是紧张：“你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那帮AI孙子们顶着，他们一向精准，计算是不会出错的，毒气用量绝对控制得恰到好处。再说，市内的资源储量早就承受不住了。隔离？隔离有个屁用！绿市的状况你最清楚，这个城市养不起这么多人，再不减员，很快就会玩完的。我可不想给这个星球陪葬。”
鲍司令似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市长的解释：“我们放弃市民的生命，就为了自己能苟活，这实在是……”
胖市长终于受不了对面这个人的啰嗦了，‘啪’地一声，将银筷子拍在了餐桌之上：“闭嘴吧你。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箭在弦上，前有资源限制，后有AI盯梢，你是要我现在撤回命令吗？我告诉你，早在你领头研究隔离罩之时，这事就没法停了，懂了吗？懂了就闭嘴，吃饭！”
鲍司令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打从一开始，这事就没有半途而废这种可能性。”说着，又拿起筷子，开始解决面前的食物。
很快，两人就结束了用餐。尽职的秘书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位出门前往中心广场。
胖市长从后方拍拍司令的肩膀：“老鲍，别多想，没啥好愧疚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有人能生存，就必须有人牺牲。”
鲍司令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市长，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我，都是罪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政府办公厅的大门。
-08-
虞仁看了看随身显示屏上的时间，迅速把故事的主线在心中过了一遍。考虑时间膨胀，宇宙时20个小时之前，正是七十年前这里发生屠城惨案的时候。那么，求救信号SOS，到底是谁发出的？
此人不仅要精通筹算，还得知晓宇宙中第二批‘种子’的存在……虞仁的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老爷爷，”他开口问道：“刚刚说的那位外来的司令长官，您知道他的来历和姓名吗？”
老者微微一愣，有些模糊地回忆道：“来历，我不知道。可我记得当时‘烟水围’落成礼上对他的介绍，是薄……保司令。因为和我的名字重了个音，所以我还记得。”
保司令……鲍司令！虞仁迅速串起了前因后果，心下一片清明。
虞仁并非没见过鲍博士的弟弟——鲍老师。在他的印象里，鲍老师虽然有些固执，可为人一向善良。屠城这种残忍的举动，绝非鲍老师之本意。
多年前，鲍博士的弟弟私自离舰，他确实找到了心心念念追寻的蒙特星，恰好到了绿市。可希望还未生长，这里的状况又重新让他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应当是凭借着自己先进的研究成果，成功取得了市政府的信任，尽可能地想保全绿城最后的人类。可市长昏聩，妄图苟且偷生，甚至不惜以民众的生死作为代价，还与无法完全控制的AI合作，并在隔离罩正式投入使用的当天，杀人屠城。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鲍老师感到有些绝望。可他又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去撼动市长多年来在绿市培植的势力。无奈之下，他只得向私自向宇宙中的同胞发出了求救信号，希望得到支援。
可人算不如天算，时间膨胀导致增援在七十年后才到达，而且，还被俘了。
“我们被困在此处已有七十余年，小伙子，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外来人，你，有办法带我们出去吗？我们想离开这个监狱般的地方。”老者有些急迫，几乎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地控诉着这座已毫无人性的冷冰冰的城市。
虞仁几乎被老人的情感所打动。如果不是……他刚刚还想通了另一些事情的话。
比如，在老人的故事里，‘烟水围’是个戍卫森严、不可接近的隔离罩，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把自己捡回来的；再者，当时虽只有短短数十秒，虞仁就昏了过去，可他记得清清楚楚，举着中性粒子束枪的那几只机械手臂，分明是属于战斗型机器人的手臂，换言之，戍卫隔离罩的幕后之人是AI无疑；最后，聊了这么久，虞仁早已用纳米探测蜂将这里扫描得明明白白，建筑物外层没有任何防护，可这里的人，居然从来都不带面罩，他本人自从来到这里，就立即发现鼻腔中的微型空气过滤器就没法取下，否则他将无法正常呼吸……
上述种种迹象只有一个解释——他现在所面对的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火种’的后裔，而是货真价实的通感机器人。
“老者”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控诉着绿城决策者的无情无义。可这恐怕只是进化出通感系统的AI所设置的局——它们被植入了一些人类的记忆，凭借着自发进化的系统模拟人类成长的过程，然后演了出戏给自己看。想让自己误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胖市长和鲍司令在七十年前一力策划的阴谋，从而借助自己的力量离开绿城这座囚笼，方便向着更广阔的宇宙入侵。
可惜，鲍老师于虞仁，并不是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鲍老师聪明异常，如何会不知道时间膨胀的事实？即使如此，却还要奋力一搏，向宇宙发出求救信号，引起舰艇上的流浪者们的注意。只怕不是为了求增援以自保，而是为了暴露这个被AI和机器人占领的星球的坐标，好让同胞们阻止他方势力的外扩。
老师，应该是希望把高等AI囚禁在这座孤岛般的城市中吧，借此来阻止他们的扩张。
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虞仁的任务彻底完成。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房间。通感机器人碍于自身弱点，必须以原始记忆拥有者的行为模式行动，所以无法起身阻拦虞仁。说到底，模仿得再像的机器人，也无法重现人类复杂的神经元活动。
顺着十四号舰新传送来的坐标，虞仁顺利回到舰艇上，起飞，离开了这个早已没有生命气息的地方……
-09-
虞仁发给鲍博士的报告如下：
30070014号单人舰，舰艇操作员：虞仁，任务报告如下：
信号源来源确认为银外星系蒙特星，信号发出者于蒙特星时七十年前发出求救信号，主舰在信号发出宇宙时三小时后受到干扰，并派出相关人员探索。
结论如下：
1. 蒙特星已严重污染退化，完全不适宜人类生存
2. 没有在蒙特星发现生命痕迹，所见人类都是AI操控的仿生机器人，且仿生机器人有复制人类记忆并模仿人类成长之功能
3. 合理怀疑，蒙特星已沦为高等AI和可进化机器人的又一根据地
处理建议：
为防止AI入侵宇宙，构成舰队飞行潜在危险，请求毁灭蒙特星绿市。
方案拟定：
蒙特星绿城外围甲烷气体浓度高达15%，建议引爆。
请求批准。
鲍博士的回复也异常迅速：
批准行动，单人远程引爆，立即执行。
公元XXXY年，绿市，中心广场
“哥哥，你看，那边站着好多背枪带头盔的人。”胡保从哥哥的怀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挣扎着努力向不远的地方望去。
胡境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冒头的小家伙压了回去，像是把一根即将破土的萝卜头生生按回了土里。
只是这个育苗的‘土壤’有些特殊——一个鸵鸟蛋似的机械襁褓。这是几个月前，由政府牵头，军工部门和科研部门联合开发的稚子保育机，名为‘育幼蛋’。为的是在人类受精卵存活率越来越低的情况下，保证顺利出生的幸运儿的生存率。
政府规定，所有未满十岁的儿童必须待在‘育幼蛋’之中，直至满龄。
“别乱动，”胡境有点慌张：“那些是戍卫保护罩的士兵，那里是城市的边界，不可以靠近，也别乱指指点点。”
边界外，蒙特星的生态环境早已退化，整个星球变成了一颗垃圾星，变成了一座面积巨大的垃圾填埋场；边界内，还是一片绿意丛生、欣欣向荣的景象。
为了保护界内的绿市不被界外的生境退化所干扰，市政府高层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城市隔离计划。原理简单粗暴，同时在绿市边界地上和地下的部分，建起一层特殊的隔离罩，两相对接形成一个密封的球壳状结界，将城市和垃圾填埋场分隔开。
绿市会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城市内部的生态农业会供给居民的衣食住行，绿市将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乌托邦’，不再受外界的干扰和制约。
结界基于城市原有的护城河和小树林设计，依林傍水而成。清晨的阳光在护城河的水面上蒸起一层朦胧的水汽，迷雾袅袅，徘徊在鳞次栉比的树丛间，颇有些‘水引寒烟没江树’的韵味。于是乎，隔离罩便被命名为‘烟水围’，以一种颇为文艺的方式，向古地球的祖先们致敬。
许多年以前，由于人口激增和过度开发，原本十分稳定的古地球生态逐渐走向奔溃的边缘。各国为了存量不足的自然资源，大打出手，导致又一次世界范围内战乱的爆发。世界范围内的大乱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古地球彻底走向了覆灭。人类被迫停下了内斗，开始想方设法地逃离古地球。
危机总能激发人的潜力，终于，对银外星系蒙特星的研究有了质的飞跃，人类终于在种族灭绝的前夕，找到了仅存且渺茫的希望。
人类也筛选出了头脑优秀且身体素质绝佳的精英，成为了延续种族的‘火种’，带着古地球生物的基因库，被送入了太空，朝着蒙特星进发，开启了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场飘摇的游荡。
幸运的是，宇宙中流浪的蒲公英，最终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新家的方向，并且在全新的土壤上扎根，而后，茁壮生长。
可如今，曾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蒙特星，也在人类不知节制的摧残中走上了古地球大哥的老路，在崩溃的阈值上横跳。‘烟水围’似乎是维持人类脸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烟水围’以绿市的中央图书馆为中心而展开，球壳的材质不明，只知道地上部分是一种定向弥散的气体；地下部分是一种密度与水接近的液体。上下壳体无缝衔接，构造之精巧，怕只有‘天衣无缝’能形容一二。
‘烟水围’已经试运营多日，今天，是它剪彩并投入正式使用的日子。绿市民众充分发挥了群众吃瓜的天性，早早便三五成群地占领了中心广场，翘首期待这难得一见的盛会。
-02-
市政府大楼
“市长先生，按照既定的行程，今早您需要先和军区司令长官会面用餐，然后一同前往中心广场，为‘烟水围’保护罩的正式运营剪彩。鲍司令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多时了。”秘书一边机械复述着市长的日程表，一面快步引导市长走向会客室。高效、迅捷，如精巧的众多齿轮中的一个，助益着绿市这座大型永动机的运作。
会谈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也真的就是吃了个早餐的程度，绿市的双巨头就友好地齐齐动身，去了中心广场。
鲍司令走在前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倒是市长在斜后方一派轻松、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包括会谈一开始就被赶出门外的秘书。
中心广场
当广场正中央的机械大钟敲了12下的时候，绿市的军政高层们踏着点出现在了活动的现场。绝大多数的要员都衣冠楚楚，用精致的外表，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政客骨子里的圆滑和伪作。可奇怪的是，一向礼仪先行的市长倒是带着个格格不入的面罩，把自己围得严丝合缝，看上去像是个在寒冬里出门的重感冒病患。
“市民们，”由于面罩的关系，市长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蒙特星受污染加重、资源匮乏之困扰多年。现如今，绿市边界之外退化已成不可挽回之势。作为绿市的市长，我，联合市政府办公室一同发出倡议，来保护我们最后的家园——绿市。”
“市政府联合了军政部及各科研部门，集百家之所长。终于，在军区司令长官鲍司令的带领下，‘烟水围’顺利开发。隔离罩的存在会将环境退化的脚步拦阻在高墙之外。”
“让我们齐心协力，一同守卫这最后的净土。”胖市长随即一挥手，坐在后方的领导们便一齐上前，依次站在早已准备好的红绸缎后方，人手一把金剪。
“让我们共襄盛举，共同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从今往后，绿市将作为蒙特星的永生之城，万寿无疆！诸位绿市的居民将再无生死存亡之忧患！”
随着十多米长的红帛裂成数段，齿轮缓缓启动，巨大的声响瞬间充盈了整座广场，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声潮的暗涌，那是压制不住的紧张和兴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隔离罩完成最终封闭。
薄纱似的烟雾从士兵们的背后升腾而起，轻飘飘地过滤着明媚过头的阳光，渐渐向着中央图书馆的上方汇聚；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也同时预示着地下的液体屏障即将成型。只听‘咔’一声脆响，一切归于静默。这标志着‘烟水围’已经完全闭合，隔离罩投入正式运营。绿市在蒙特星上被圈地隔离了出来，成为了一座奇特的孤岛，地面上的‘天空之城’。
民众的兴奋终于压不住了，欢闹得沸反盈天。在一个濒死的星球之上，这种规模的计划着实称得上是“惊世盛举”——这种盛举居然有幸让他们见证了！何其优越！何其幸运！
市长盯着喧闹的市民笑得意味深长，鲍司令盯着市长的背影静得阴冷深沉……
-03-
“第七舰队，情况如何。请汇报。”
“报告主舰，已到达银外星系。前方视野可见恒星一颗，行星若干。即将接近行星疑似信号发出点蒙特星，请求指令，是否登陆？完毕。”
“第七舰队，目标确认完毕，是信号发出点。登陆批准。完毕。”
“收到。将派遣第十四号单人舰操作员30070014执行登陆任务，完毕。通话结束。”
结束了登陆前和主舰的最后一次联络，鲍博士松了口气。七小时前，主舰受到不明信号干扰，舰内各运行系统波动数次，受到不同程度干扰，但又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只是，干扰信号的波动规律让主舰智囊团感到不安。三短、三长、三短，是地球祖先曾经用过的一种名为Morse Code的古老加密方式，代表求救信号SOS。
智囊团中大部分精英认为这不过是巧合，飞船刚好临近新星系，可能是恰好撞上超新星爆发或是黑洞碰撞，受到了引力波波及。但也有极个别的几位长者，固执地认为是找到了当年被送入太空的第一批‘火种’所迁移到的银外星系蒙特星，非派一支舰队去一探究竟。
不错，舰队上的诸位，也是古地球的子孙，货真价实的人类后裔。
当年，最顶尖的人类被当做绵延种群的火种送去了新星，剩下的人类自不会孤注一掷地坐以待毙。纷乱的世界终于开始同心协力，倾尽所有组起了一支最为先进的宇宙舰队，甚至意外现实化了曾经幻想中的永动机系统。终于，把第二波希望的‘种子’送上了太空。
不论‘火种’还是‘种子’，原本都是朝向同一个目标——蒙特星前进，只可惜，同一段旅程，却难以同归。
第二批舰队出发不久之后，古地球便走向了灭亡。失去了地面向导的支撑，‘种子’舰队成了宇宙中的孤儿，彻底失去了家的方向。
可技术的进步和人才的更新并没有因为环境的限制所停止，孤独的舰队凭借着骨子里自先祖遗传而来的坚韧和生命力，成功地在浩瀚的宇宙中闯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逐渐扩大了舰队的规模，有了严谨的编制。
虽为浮萍，可未必无依。
舰队的生活井然有序，稳定异常。渐渐地，第一批‘火种’的传说就被时间羽化在了渺渺星河之中，新出生的孩子们也只听说过‘种子’的相关历史，并不知道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叫做蒙特星的星球，上面可能存在着另一波自己的同伴。
可舰上的老人并没有遗忘。虽说‘火种’的故事成为了传说，甚至不能作为事实进入学生们的历史课本，可父辈们口耳相传的‘乌托邦’，总教人难以遗忘。鲍博士和他的弟弟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鲍博士虽然表面上维持着一贯中立的形象，但心里还是对疑似目标抱有隐隐的期待。他研究天体物理多年，就是为了找寻蒙特星的方位，并找到当年因确信自己准确定位到蒙特星，而私自从舰队中离群的弟弟。
因此，在智囊团的诸位迫于长者们的威压，勉强答应派舰队探索信号源之时，鲍博士作为青年一辈的翘楚，主动请缨，申请由自己带领的第七舰队接受探查的任务。
-04-
单人舰登陆的过程异常顺利，没有受到额外磁力场和引力场的干扰。从鲍博士派出单人舰到其最终落地，历经地球时14小时。
关于计时这点，鲍博士也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宇宙中早已没有日月之分、晨昏之辨，智囊团的诸位还是固执地用地球时来记录时间。这可能也是某种怀旧情结。
单人舰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和外围第七舰队的通讯：“报告主舰，我是操作员30070014号，已顺利登陆目标星球。完毕。”
鲍博士收到第十四号单人舰传回的讯号，心知登陆已成功，便下达了进一步指令：“30070014号，任务指令已传输至十四号单人舰终端，请详细阅读并完成指令。我们会在目标星球外围等你的好消息。完毕。”
“30070014号收到。完毕。通话结束。”
操作员30070014号虞仁，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他是鲍博士的学生，更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和老师一样，从心底相信着蒙特星的存在，也相信很久之前从地球离开的第一批同胞，已然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场所。
上级下达的命令几乎在通话结束的同时就传送到了第十四号登陆舰上，虞仁仔细研究了老师给出的指令：
任务一：探索目标星球，确认是否为蒙特星。
任务二：寻找目标星球上的生命体，确认是否为古地球‘火种’的后裔。
虞仁驾驶第十四号舰开始着手在星球表面探索，不一会儿，一份外界空气成分色谱图就投影在了登陆舰主屏幕上。所有的气体成分比例都十分正常，与古地球环境极其相似，虞仁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这个星球就是传说中人类仅有的希望之地——蒙特星。
只有一个数值对不上——甲烷的浓度远远超出人类可接受范围的常规标准。
从图上分析，似乎越朝向东南方向，甲烷的浓度就无限拟合高斯扩散模型。换言之，东南方位上似乎有个浓度颇高的排放源，在不断向外释放甲烷气体。
据计算机拟合结果，排放源处的甲烷浓度占比至少在10％之上。也就是说，只要一点点火花，排放源处就有当场爆炸的可能性。
虞仁打开了舰艇内的实时监测系统，仔细观察着屏幕上浓度曲线图和比例分布图的即时变化。在甲烷浓度占比接近4.9％的时候果断出舱，改为人工探索。
舱外天色昏暗，能见度极低，仿佛一切都被笼在灰黄的沙雾中，虞仁只能凭借随身的导向盘和自己的直觉不断朝东南方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间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亮，影影绰绰。但不知为何，虞仁总觉得这仿佛就是古书中所描绘的，洒在平静湖面上的月光，柔和，幽远。
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很快，一道散发银光，奇高无比的光墙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虞仁下意识用手碰了碰光墙。直到接触的瞬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动手前忘记考虑万全，这光墙会不会自带防御系统？
虞仁在一瞬间经历了好奇、紧张、恍惚，当他再次回神时，却惊疑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墙壁的另一侧。
说实话，虞仁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光墙只是一道普通的屏障，未设置什么机关。方才是一时分心，他才会干出触摸光墙这种后果难以预料的蠢事。
正当他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内心暗暗欢呼之时，紧接着的状况又让他意识到自己犯的第二个更大的错误——没有准备万全就贸然闯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
-05-
一只纤细如注射器针头的黑管对准了虞仁的眉心。而举着“注射器”的，是一只构造精密的人造手臂。
虞仁心里一阵发慌，他知道，这个看似针管的东西可不像注射器一般‘可爱’。这是微型中性粒子束枪。只要一发，就足以让他由内至外灰飞烟灭。
慌张中，虞仁来不及思考，求饶之语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也顾不得对方和他说得是不是同一种语言。
话一出口，虞仁就恨不得把自己塞回保育箱，重塑一遍大脑和神经系统，好让它们能控制住自己的四肢和嘴巴，不要乱动，不要乱说。
果然，此言一出，颇具捅马蜂窝之功效——对面的注射器不但没有撤走，反倒多增加了数十倍之多，齐齐瞄准了虞仁。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陷入惶恐，便觉后脑处一痛，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的大房之中。房屋很是精简：四壁涂着发青的石灰色墙漆，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同色漆的木桌和四把木椅，他本人被安置在墙角的一张灰色藤椅上。
虞仁有点发懵：他记得自己被数十把粒子束枪指着脑袋，而后失去了意识。看这环境……他是被关进监狱了吗？
很快，门把手转动的声响打破了他的猜测。饭菜的香气随着渐开的门缝飘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看到虞仁醒来，脸上倒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孩子，你醒了。”
虞仁仍旧疑虑不减：“这里是……？”
老者历经风霜，一眼便看破年轻人的心思，于是从善如流地解释道：“这里是绿市，蒙特星绿市。”
虞仁头脑虽仍然有些发晕，可鲍博士下达的指令他倒还记得清楚。
原来这里真的是蒙特星！是那个可能有人类存在的蒙特星！
虞仁肉眼可见地有些激动，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起来。他急切地想知道，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不是与他同宗同源的人类？是不是当年迁徙到蒙特星定居的‘火种’们的后裔？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出现了失声的状况，开口却发不出半个声音。老者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大致明白过来眼前的青年想要说些什么，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人类，我知道你也是。我们体内都保留着着从古地球带来的血液。所以，你先别激动，先休整一二。这里的故事，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虞仁深呼吸几次，终于成功地顺了口气，把情绪稳了回来：“我们？”他似乎抓住了长者话里的关键词。
长者招招手，从门口瞬间涌进来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后面还跟着几位青年男女，想来，是孩子们的父母。这里生活的人类，都十分热情质朴，进来的几位人手一只竹篮，饭菜的香气从篮子的缝隙中丝丝漫溢，倒是催生了虞仁的饥饿感，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声音之大，在众人布桌的嘈杂声中，依旧响得别出心裁，顺利引发了一阵大笑。
一位较年长的妇人亲切招呼道：“早知你醒来会饿，我们都准备好了。孩子，快过来吃点东西吧，尝尝阿姨姐姐们的手艺。”
妇人柔和的声音，让虞仁有些感动。他想象中的从未谋面母亲的声音，应当就是这样。
理智告诉他，所有舰上的新生命，都是在保育箱中由AI操控养育的。可他始终相信，自己也有父亲和母亲，若是古地球还在，幼时的自己也定会在静谧的傍晚，躺在父亲强健的臂弯中，听着母亲浅唱着醉人的摇篮曲。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坚定地站在鲍博士的身后，试图给在太空中流浪已久的‘种子’寻找一片全新的、可以脚踏实地的净土。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家园。
虞仁和长者一行人围坐在桌子的旁边，开始一齐享受美食。
真的很美味，像是按照标准的菜谱一丝不苟准备好的晚宴，连调料和火候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虞仁暗自想，书中总有描写家的味道，想来应该就是现在这种场景：围炉而坐，菜香缭绕，谈天说地。
酒过三巡，老者终于开口，给虞仁讲述了属于他的故事。
-06-
“我叫胡保，比大家虚长几岁，所以大家尊称我一声保叔。这里是蒙特星，是当年古地球送出银河系的‘火种’定居的地方，我们是古地球人类的后裔。”说着，话头一转：“不过，小伙子，你应该不是我们蒙特星土生土长的人，对吧？毕竟，我们是在‘烟水围’的墙根下捡到你的。”
虞仁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保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年轻人的不安：“在这里定居之初，一切都十分顺利。蒙特星在银外星系中的位置与古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十分相似，所以资源丰富、土地广袤，十分适宜人类繁衍生息。人类对古地球过载而导致的大逃亡心有余悸，所以也一直都十分收敛，维持着蒙特星的可持续发展。”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类的劣根性，哪儿能那么容易被压制。很快，在古地球发生的一切又在蒙特星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虞仁觉察了长者话头中的一丝悲愤，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正身子，集中精神在老者的话音之中。
“过度开采、人口激增的景象再次在蒙特星上演，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着这个本就只有古地球一半大小的星球的毁灭。你来时必是穿过‘烟水围’而来，它是一个隔离罩，也是分界线。界外的世界早已由于垃圾堆积过度而衰退了。绿市，是最后的净土；我们，是最后的人类。”
“这个隔离罩也并非什么好东西，上半圈的气罩其实是由垃圾堆积产生的废气压缩聚集而成，除此之外，还有从外部看不见的下半圈，是垃圾填埋产生的沥液构成。说到底，绿市是被垃圾围困住的一座监狱罢了。”
虞仁心想：难怪甲烷的浓度高到不正常。
“多年前，有个外来的司令长官领头设计了这些装置。由他带领的一行研究人员，从一开始就知道，蒙特星没救了！”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虞仁张了张口，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颓然的老人。
“‘烟水围’正式启用的当天，这里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杀。边界内的绿城，根本无法支撑当时的人口数量，所有的成年人被灭口，只有不足几岁的幼子和高层的领导才能在机械襁褓和面罩的帮助下免受毒气的干扰。可从此，也失了自由的权利。”
“这里的一切，早已被先进的AI所操控，它们计算精准、从不出错，每人每天的水量、食量，都有定额。我们，不过是生活在大型监狱里的囚犯罢。更可笑的是，这个全封闭的牢笼，居然是犯人自己建造的。”
“画地为牢啊！”
“我的兄长，胡境，也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老人的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想来，竟也有七十年了……”
-07-
七十年前，中心广场
‘烟水围’完全闭合的一瞬间，胡境的内心也是激动的。多年来，人类的生存范围不断被压缩，到如今也只剩下这小小一座城市。他看着怀里的‘育幼蛋’，透过透明的‘蛋壳’对着弟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胡保并不明白哥哥在笑什么，只是哥哥开心，他也觉得开心，于是回报给哥哥一个更加灿烂还带着点傻乎乎的微笑。
还未等胡保把展示给哥哥看的门牙收回去，他只感觉哥哥似乎晃了晃，然后就无法控制地向后方倒了下去。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关着弟弟的‘育幼蛋’。
胡保弄不清状况，一个笑还没收回去，就直接跳转到放声大哭。但哭了两声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他使劲儿想憋出更多的眼泪，可泪水没流出来，自己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几小时前，市政府大楼，会客厅
“你真的想好了？”面前的山珍海味也不足以引起鲍司令的兴趣，他一脸阴沉地望着对面正狼吞虎咽的胖市长。
正沉浸在美食中的胖市长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放轻松，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何必庸人自扰。”又看看他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还这么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影响我胃口。”
鲍司令叹了口气：“一旦出手，就会造成不可逆的结果，这么多条人命……真的好吗？”
胖市长当他是紧张：“你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那帮AI孙子们顶着，他们一向精准，计算是不会出错的，毒气用量绝对控制得恰到好处。再说，市内的资源储量早就承受不住了。隔离？隔离有个屁用！绿市的状况你最清楚，这个城市养不起这么多人，再不减员，很快就会玩完的。我可不想给这个星球陪葬。”
鲍司令似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市长的解释：“我们放弃市民的生命，就为了自己能苟活，这实在是……”
胖市长终于受不了对面这个人的啰嗦了，‘啪’地一声，将银筷子拍在了餐桌之上：“闭嘴吧你。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箭在弦上，前有资源限制，后有AI盯梢，你是要我现在撤回命令吗？我告诉你，早在你领头研究隔离罩之时，这事就没法停了，懂了吗？懂了就闭嘴，吃饭！”
鲍司令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打从一开始，这事就没有半途而废这种可能性。”说着，又拿起筷子，开始解决面前的食物。
很快，两人就结束了用餐。尽职的秘书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位出门前往中心广场。
胖市长从后方拍拍司令的肩膀：“老鲍，别多想，没啥好愧疚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有人能生存，就必须有人牺牲。”
鲍司令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市长，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我，都是罪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政府办公厅的大门。
-08-
虞仁看了看随身显示屏上的时间，迅速把故事的主线在心中过了一遍。考虑时间膨胀，宇宙时20个小时之前，正是七十年前这里发生屠城惨案的时候。那么，求救信号SOS，到底是谁发出的？
此人不仅要精通筹算，还得知晓宇宙中第二批‘种子’的存在……虞仁的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老爷爷，”他开口问道：“刚刚说的那位外来的司令长官，您知道他的来历和姓名吗？”
老者微微一愣，有些模糊地回忆道：“来历，我不知道。可我记得当时‘烟水围’落成礼上对他的介绍，是薄……保司令。因为和我的名字重了个音，所以我还记得。”
保司令……鲍司令！虞仁迅速串起了前因后果，心下一片清明。
虞仁并非没见过鲍博士的弟弟——鲍老师。在他的印象里，鲍老师虽然有些固执，可为人一向善良。屠城这种残忍的举动，绝非鲍老师之本意。
多年前，鲍博士的弟弟私自离舰，他确实找到了心心念念追寻的蒙特星，恰好到了绿市。可希望还未生长，这里的状况又重新让他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应当是凭借着自己先进的研究成果，成功取得了市政府的信任，尽可能地想保全绿城最后的人类。可市长昏聩，妄图苟且偷生，甚至不惜以民众的生死作为代价，还与无法完全控制的AI合作，并在隔离罩正式投入使用的当天，杀人屠城。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鲍老师感到有些绝望。可他又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去撼动市长多年来在绿市培植的势力。无奈之下，他只得向私自向宇宙中的同胞发出了求救信号，希望得到支援。
可人算不如天算，时间膨胀导致增援在七十年后才到达，而且，还被俘了。
“我们被困在此处已有七十余年，小伙子，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外来人，你，有办法带我们出去吗？我们想离开这个监狱般的地方。”老者有些急迫，几乎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地控诉着这座已毫无人性的冷冰冰的城市。
虞仁几乎被老人的情感所打动。如果不是……他刚刚还想通了另一些事情的话。
比如，在老人的故事里，‘烟水围’是个戍卫森严、不可接近的隔离罩，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把自己捡回来的；再者，当时虽只有短短数十秒，虞仁就昏了过去，可他记得清清楚楚，举着中性粒子束枪的那几只机械手臂，分明是属于战斗型机器人的手臂，换言之，戍卫隔离罩的幕后之人是AI无疑；最后，聊了这么久，虞仁早已用纳米探测蜂将这里扫描得明明白白，建筑物外层没有任何防护，可这里的人，居然从来都不带面罩，他本人自从来到这里，就立即发现鼻腔中的微型空气过滤器就没法取下，否则他将无法正常呼吸……
上述种种迹象只有一个解释——他现在所面对的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火种’的后裔，而是货真价实的通感机器人。
“老者”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控诉着绿城决策者的无情无义。可这恐怕只是进化出通感系统的AI所设置的局——它们被植入了一些人类的记忆，凭借着自发进化的系统模拟人类成长的过程，然后演了出戏给自己看。想让自己误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胖市长和鲍司令在七十年前一力策划的阴谋，从而借助自己的力量离开绿城这座囚笼，方便向着更广阔的宇宙入侵。
可惜，鲍老师于虞仁，并不是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鲍老师聪明异常，如何会不知道时间膨胀的事实？即使如此，却还要奋力一搏，向宇宙发出求救信号，引起舰艇上的流浪者们的注意。只怕不是为了求增援以自保，而是为了暴露这个被AI和机器人占领的星球的坐标，好让同胞们阻止他方势力的外扩。
老师，应该是希望把高等AI囚禁在这座孤岛般的城市中吧，借此来阻止他们的扩张。
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虞仁的任务彻底完成。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房间。通感机器人碍于自身弱点，必须以原始记忆拥有者的行为模式行动，所以无法起身阻拦虞仁。说到底，模仿得再像的机器人，也无法重现人类复杂的神经元活动。
顺着十四号舰新传送来的坐标，虞仁顺利回到舰艇上，起飞，离开了这个早已没有生命气息的地方……
-09-
虞仁发给鲍博士的报告如下：
30070014号单人舰，舰艇操作员：虞仁，任务报告如下：
信号源来源确认为银外星系蒙特星，信号发出者于蒙特星时七十年前发出求救信号，主舰在信号发出宇宙时三小时后受到干扰，并派出相关人员探索。
结论如下：
1. 蒙特星已严重污染退化，完全不适宜人类生存
2. 没有在蒙特星发现生命痕迹，所见人类都是AI操控的仿生机器人，且仿生机器人有复制人类记忆并模仿人类成长之功能
3. 合理怀疑，蒙特星已沦为高等AI和可进化机器人的又一根据地
处理建议：
为防止AI入侵宇宙，构成舰队飞行潜在危险，请求毁灭蒙特星绿市。
方案拟定：
蒙特星绿城外围甲烷气体浓度高达15%，建议引爆。
请求批准。
鲍博士的回复也异常迅速：
批准行动，单人远程引爆，立即执行。
怀上变异虫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