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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侦同人//民国向//芒城二月】一、归来/二、清白

一、归来民国九年【注:1920年】,我终于回到了芒城。
作为甄大帅请回来的座上宾,我坐在全城唯一的小汽车上,透过车窗审视着熟悉的街道。乱世年间,眼前的光景还不如十数年前。
“我们大帅向来惜才,听闻何先生想定居芒城,已经差人为您选宅子了,要是您有相中的地界,和我们说一声,装修搬家的事就交给我们。”司机道。
我本无心应答,但车子一转弯,我看到了熟悉的大门,便指了指窗外,“这儿就行。”
司机放慢了车子,回过头,眼睛觑了一下。“您真是仙人,怎么选了这么个老戏班子待的地方。我们大帅给您看的都是租界里的洋房,左邻右舍都比这地气派多了,也显您的身份啊,一会我拉您去瞧瞧?”
“不劳您和大帅费心,我一个唱戏的自在惯了,喜欢热闹的地方。”
小汽车在芒城整整绕完了一大圈,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甄大帅请来了名动江南的京剧名角何老板。
于他而言,请我来只是撑面子;于我而言,这是我对芒城故人们的一场宣示,宣告当年在芒城饱受蹂躏欺侮的何二月,杀回来了。
世事无常,我刚踏进帅府,就见证了一起命案:甄大帅死了。
甄大帅之子炎少帅为了不激起芒城情势动荡,便委任我一个无实权的外人来帮忙调查真相。事情不难解决,真相也不免俗套。无非隔壁贾城大帅为夺兵权,派了奸细杀手,借了鸥姨太杀人后心神不宁疑神疑鬼的缘由,渗透进来枪杀了大帅。
“父亲的死是注定,撒参谋、鸥姨太、小鬼、我、贾大帅,明枪暗箭哪个他躲得过?”炎少帅苦笑,“护城官不好当,父亲恐怕到死也猜不到,原来捅向他的刀子这么多。”
可是,炎少帅也成了新的护城官,几个时辰间,芒城十数万百姓的存亡压在了他的肩上,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被迫褪去了全部稚气。
踏出帅府的时候,天开始下了小雨。我的心情也如厚重的云层一般阴郁,原来这赫赫的护城帅府里,也暗藏着惊心的杀戮,像一台缓缓搅动的绞肉机,把那些男男女女的灵魂和肉体都绞得粉碎。
炎少帅要给我不菲的封口费,我没有收,而是劳烦他来帮我一个忙,用他的势力来帮我查一个旧案。
第二天,报纸上对外宣称,大帅死于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炎少帅把我安顿在了租界的一栋小楼里,那是甄大帅的一处旧宅。后来我了解到,这里半条街的房子主人都是甄大帅。我旁边的那栋临街小楼,是鸥姨太尚未嫁入帅府之前的旧居。街对面就是丽花皇宫,鸥姨太嫁人之前,曾是那里的头牌。
我在上海住过许久,租界里奢华的生活我是了解的。但我不知道,我曾挣扎求生的芒城,竟然有这样一大片奢靡的街区。
炎少帅与甄大帅不同,他一心扑在军队事业里,从不流连花坊酒肆,也不亲近歌女戏伶。他并没有重罚撒参谋与贾城私通之事。戏本里常言,有将帅之能的人向来惜才。况且,不是撒参谋叛了芒城,而是甄大帅负了芒城的百姓。
呵,我一个戏子,妄言政事作何?
二、清白炎少帅依然尊我为宾,不是因为我的名气,而是因为那日在帅府时我的不卑不亢和不偏不倚。而这一份敬重,也让我、让何家班很快在芒城立了足。我想,“何二月”这个名字,是时候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地回来了。
若甄大帅还在,我本想把我在芒城的第一次堂会摆在帅府。后来,我也向炎少帅暗示过在大帅葬礼上摆堂会的想法,但是炎少帅担心堂会场面混乱,多生事端,便婉拒了我。与此同时,炎少帅也在报上登了消息:少帅守孝,三年不办宴庆。
借帅府的光,何家班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搭上了戏台。在被昆曲垄断了近百年之后,何家班是第一个入驻的京剧戏班,芒城的人新鲜的很。
于是,短短三年,何家班已然称霸芒城梨园。
民国十二年【注:1923年】,年节一过,我便称了病,上半年先让徒弟们热着场子,吊足看客们的胃口。我则私下里开始了我的计划。
离中秋还有十天,我放出病愈的消息。一时间,城里权贵、富商、寿星的请帖络绎不绝。
名角病愈首腔,原本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正是达官贵人的趋之若鹜才让其有了价值。酒楼伙计和我的徒弟们每隔一个时辰都能搬来膝盖高的请帖,我胡乱翻一翻也不多理会。
我还惦记着另一件事,三年前初入芒城那天,见到的那个老戏班子的房子。听闻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开台了,我便差了人花高价去买他们的场子。
我是梨园新宠,上有军阀撑腰,下有富翁拥戴。几次施压下,他们的撒老班主终于顶不住了。可恨这老头还是拿着架子,只叫了他大徒弟小张来和我交涉。我没打算难为那孩子,就把我准备好的亲手写的帖子给了他,让他给他师父看。
这老头挑徒弟的眼光倒没什么变化,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式微的昆曲如何赢得过京剧,日薄西山的他又如何赢得过荣宠正盛的我。
我想逼走他,让他尝一尝被放逐的滋味,但是我的徒弟们性子都随我,横不起来。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甄富贵。
离中秋还有七天,我还没有回应权贵们的邀约,而我的出场价已经炒上了天,这时候我应了任何一家,都足够我在芒城过完安稳的下半生。
傍晚时候,我从堆满墙沿的请帖里抽了一份,甩给了徒弟。“就这家,按他们出价算,分文不多收。”
“师父,一个酒坊就能请动你?他们这出价可一般呐。”
“有我养着还怕缺了你的饭钱?我何班主什么时候看价下碟儿了,”我甩了甩手,“快准备去!还有,你们跟酒坊的甄富贵管家说,我相中了他们酒坊借给撒家班的宅子。我要出双倍的价格来买。”
醉逍遥酒坊王家一门双寡当家,老太太蓉大奶奶今年五十整寿。我记得这是个凌厉的老太太,年纪轻轻守寡,人至中年又丧独子,硬是一个人撑了一个家业,红火到了今日。我虽怨她,也不得不敬她。
酒坊深处,也有我年少之时最放不下的牵绊。初回芒城那些时日,我多次乔装来到酒坊门口,远远地瞧着她。我应过她,要功成名就、清清白白地回来。十数年间,我最盼见她;此时此刻,我却最怕见她。
中秋当日,酒坊雇了马车来接我。我这些年多在租界富人区开台,极少来这边的平民区,这一路认出我的人少之又少。也好,免去了庸人围观的烦扰。
到了酒坊,他家管家早已迎在了门口。“久候何老板,请您……”管家为我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脸媚笑地迎了上来。
我冷笑着凝视着他。他的笑脸即刻凝固住了,脸色像见鬼一样苍白。“甄管家,我们见过吗?”我嘴角一扬,一脸祥和道。
他依旧愣在原地,直到我下了马车、其他伙计已经接走我的行头,他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回跑去,边跑边喊“少奶奶”。
我随着酒坊伙计到了会客厅,摘了帽子握在手里,看着墙上的对联,“一觥一梦醉逍遥,一曲一笑戏浮生。”
“我家酒儿的练手作,老太太喜欢,便挂在了会客厅,何老板莫见笑。”
她的声音依然似清脆的风铃,让我的心颤了起来。我把右手藏进帽子,把左手背在身后,让她看不见我在发抖。我吞了口水,转过了身。
“怡夫人安好?”我挤出笑意,不自觉眼角湿了起来。
“都好。何老板请坐。”我瞧见她的嘴角也微微抖了一下。“酒儿,见过何老板。”
她推过来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我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脸上,余光里看见她拭了眼角。
“王家少爷,长得真俊朗。”他的眉宇和怡夫人很像。
“王酒见过何老板。请坐。”
“何老板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去打理后院的事。”怡夫人拍了拍酒儿,看向我却避开了我的目光,“何老板,您是贵客,酒儿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烦请您……”
“你我不必客气,我与孩子向来好相处。”我把酒儿拉了过来,“夫人去忙便好。”
我目送着怡夫人转身离开,全身忽然放空,半跌坐在椅子上。
之后大概就是商量上场的曲目、出场顺序以及怎样付钱和打赏的红包问题。这些俗事我大多没听进去。
名角也有名角的架子,我只饮了半杯茶便告辞去后台化妆。其他事由我徒弟商量就好。
王酒这孩子到底年轻,被我徒弟又忽悠出几份红包钱。
今天是芒城下半年的大场面,半个芒城的人都聚在了酒坊。开宴之时才看出王家人的周全,虽宾客颇多但也并不混乱,人皆有座,酒肉俱全。
吉时一到,鼓乐开场。在众目期待之下,我踏出了虎度门。
主座右侧的是帅府的几个姨太太,鸥姨太坐在最边上,一步远开外是撒参谋带着的几个卫兵。他们都是我请来的,也就是我之前请炎少帅帮的忙的一部分。
主座上是蓉大奶奶,左右分别拥着怡夫人和酒儿。老太太仍旧目光如炬,她觑着眼盯了我半晌,又向后瞧了瞧。她认出我来了。
我沿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见了我的老仇人——撒老班主的大徒弟小张。他没有落座,约是和我的目光对上了,他便转身钻进了宾客之间。我看见那徒弟在宾客间穿来穿去,嘀咕来嘀咕去。
一曲作罢,我让我徒弟上去暖场子,我下来喝口茶。我听见台下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派人一问,原来那个大徒弟小张说的,是我曾经师从于撒老班主的旧闻。
曾师从于他又如何?
我瞧着镜子里画着浓妆的自己,回想起儿时的光景。我与他四处奔波,摆场子挣饭钱,好容易在芒城熬出名头,他成了芒城的角儿,我是这个角儿内定的接班人。我与他的女儿怡妹青梅竹马,十五六岁的年纪互许终身,作成了花田里的恩爱璧人。
这老小子为了王家酒坊给的宅子和戏台,硬拆了我和怡妹的姻缘,把怡妹许给了王家的儿子。
我有心事难以专心,分心砸了重要的台,又因与怡妹花田“夫妻事”的败露,被他逐出师门。他还串通了整个芒城的戏班子,最后让我流落街头。
十七岁,我下定了决心离开芒城,有朝一日回来抢掉这老小子的场。
离开芒城的那夜,是蓉大奶奶的生日。酒坊大办宴席,我趁乱潜了进来,想劝怡妹与我一起离开。
酒坊太大了,我还没找到内院,就被他们的管家甄富贵抓住,锁在了柴房。
那晚酒坊燃了大火,烧光了大半的珍藏佳酿,也烧毁了酒坊的大半家产。最可怕的是,有人潜进大少爷里屋偷银两,被发现后捅死了大少爷。怡妹、蓉大奶奶和刚出世不到百天的酒儿身在后院,躲过一劫。
而这起凶案的凶手,理所应当地被认定是夜闯的何二月,也就是被关在柴房、靠着缩骨功爬出窗子、才免于被烧死的我。
我百口莫辩,抓我的启事贴满大街小巷。我躲在城里,想自证清白,但是一无所获。我守在撒家班门口,终于等到了怡妹的出现。她没等我辩白,便称她信我,是甄富贵为了防止自己被解雇而一口咬定我。
我问:如果我没出这样的事,她会跟我走吗?她半晌才说,酒儿还小。
十七岁,我孤身离开了这个悲哀的芒城,这个我梦碎的地方。我没有拿怡妹给我的盘缠。我告诉她,我要功成名就、清清白白地回来。
十数年间,我又辗转飘零,拜了京剧名师,学成京剧在上海成了角儿。我派人回来调查了那年的真相,警局的知情人告诉我,那日的火势从内院燃起来的,显然是监守自盗。然而酒坊管家甄富贵花重金收买了警探,凶手就成了我。
甄富贵。
镜子里我的脸扭曲了起来。
我把我的压轴曲和倒数第二首曲之间隔了五个徒弟上场。这段时间我会独自去柴房,为了引一直守在后台门外甄富贵尾随我。
我做了一个局。一个月之前,我求炎少帅借了我一个好手,让他偷偷潜入酒坊当了伙计。那个伙计刚刚告诉我,甄富贵在柴房准备了火油。
杀人灭口,有去无回?
我脱了戏服,换上一身紧身黑衣,带了帽子,脸上贴了半块膏药,从后台溜了出去。经过宾客席的时候,我打响了身上的铃铛。撒参谋转头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安然走出了后院,没惊动任何一个人。路上,借着影子,我发现,跟着我的不止有甄富贵,还有撒老班主的大徒弟小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迈进了柴房的院子。借着月光,我看见墙头上甄富贵的影子。在我等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大徒弟小张忽然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
我一惊,生怕他这一声喝住了甄富贵,打乱了我的计划。
他们两个推搡了起来,混乱间,甄富贵把烟斗扔进了柴房。
 “抓住他!”撒参谋在院外大吼一声,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翻墙逃离了火海。
我没想到甄富贵为了解决我,竟用了多倍的火油。我也不知道新建的柴房经了甄富贵的偷工减料,已经脆弱不堪。
不一会儿,柴房烧倒了,火势借着风朝着后院蔓延了过去。
撒参谋本已经带人出了酒坊,一回头看见酒坊里的火势,忙叫人掉头。甄富贵大叫要戴罪立功,不能伤了后院的奶奶们和少爷,便引着撒参谋和几个卫兵去了水房,自己则称着出去叫人。撒参谋一心救火,加之手下的卫兵人少,实在无暇顾及甄富贵,让他在混乱间跑得无影无踪。
我跑回后台,叫停了台上的徒弟们,招呼他们去救火。蓉大奶奶拿起了佘老太君的风范,指挥着宾客们撤出后院,怡妹把酒儿推到宾客中,自己转身去指挥酒坊的伙计们。我把何家班的徒弟们叫到怡妹跟前,让我的徒弟喊道,“怡夫人,何家班的徒弟都在这,今天救火要紧,我们班主说都听你差遣。”
怡妹瞧着我,我点了点头。
何家班的人和酒坊的伙计井然有序地抬水灭火,柴房火源处有撒参谋和他的士兵们处理,火终于在天亮之前控制住了,只剩了几个零星的火点。这一次的大火没有波及到酒窖,虽然火势凶猛,但酒坊的损失比十五年前要少得多。
天亮了起来,我的徒弟还在奔忙灭火,我颓然地靠在戏台上,脸上的油彩混着炭黑,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有撒参谋手里的证据与十五年前的相对比,加之炎少帅保下的警局里的证人,足以还我的清白了。
撒参谋临走前告诉了我甄富贵逃走的消息,我早就没力气追问了,只气息游丝道,“人没事就好。”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大徒弟小张呢?”我连忙问道。
撒参谋一愣,“他好像被甄富贵扔进柴房。我后来把他忘了。”
我的心一沉。
“他人没事,但是嗓子哑了。”是蓉大奶奶的声音,“何老板,你这台下的戏比台上的精彩啊。”
我转过身,见怡妹搀着蓉大奶奶,蓉大奶奶让丫鬟递了我一块手巾擦脸。我接过手巾,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何二月有愧,今日之事本为自证清白,酒坊损失皆由我来赔。”
蓉大奶奶拿起我手里的手巾,替我擦了额头。“十八年前,我家小怡和一个死老鬼誓死力证你的清白,我信小怡的人品。如今,军爷告诉我们你找到了杀我儿的凶手,那你就是我家的恩人。哪有让恩人赔钱的道理。”
蓉大奶奶又转向了撒参谋,行礼道,“军爷,替老身谢过少帅相助的恩情,等老身安定了家里的事,就亲自携孙上门致谢。”
撒参谋扶起蓉大奶奶,客套两句就以回禀为由请辞离开。
“怡夫人,大徒弟小张的医药费算在我账上,告诉……他……别心疼钱,找最好的大夫来瞧,我也去看看有没有好一些的西医,唱戏的嗓子毁了哪还有出路。”我见远处火熄了,何家班的徒弟们也聚了起来,便也告辞了。
蓉大奶奶追问了谁是凶手,我没有回答她。当年甄富贵到酒坊当管家,是怡妹推荐的。如果把他当年杀害王大少爷的事捅出来,怡妹多少会受牵连。
甄富贵这个人渣,我要亲手结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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