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恋（企业篇TE 8）

舰恋
——企业篇（TE 8）真相
（1）
5月24日 夜晚
指挥官办公室
我在房间中踱步，徒留浅淡的一盏台灯。四面是令人安心的黑暗，不用刻意确认也能知道窗外并没有月亮。
等候已久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我坐回到椅子上，放松领带，轻微调整帽子的位置。
“指挥官！指挥官你听我说！”
推门的声响刚刚传来，企业就径直来到了我的桌前。
“怎么了企业？这个时候应该在宿舍好好休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那个，这个。。。。。。”
粗重的喘息拍打在我的帽檐上，我保持着沉默，我明白企业的迟疑。
“这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之后的每一句都是我目睹的现实，指挥官你会相信我吗？”
我微微点头。
“昨天，在拉开反攻序幕的第一场战役中，敌人令人费解地将守岛主力派遣包围我方右线牵制部队。”
“惨痛的战斗后，牵制部队其中的一组，大青花鱼，朱诺。。。她们牺牲了。在清晨时，我带领舰队赶到她们最后发信地时，只找到我给朱诺的战斗之星。。。。。。”
“然而正当我陷入悲痛时，女灶神却说出了奇怪的话，她甚至通过战斗记录仪告诉我那天凌晨发生的噩梦都是虚假的。”
“我惶惑，但又坚信着。我跑去宿舍确认，诧异却令人高兴，她们都很好的存活着。我多么希望这只是我的一场幻觉，只需要放松身心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但不是这样的，她们完全不记得我同她们说过的话，就连不会褪色的标记也都消失了。”
“我无法理解这件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悲伤，愤慨撕裂胸膛的情感，它们绝不是凭空捏造产生的，现在却突然没有了回归的场所。抱歉，指挥官，你可能听不懂我的表达，但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啊，指挥官。如果是你的话，会相信我的话吧？能给我解答对吧？”
带着泪腔，企业俯下身向我诉说着。
我缓缓站起身，才注意到她颤抖的睫毛下紧绷着的脸。
“女灶神汇报的果然没有错。”
“女灶神？指挥官，难道，您还是认为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这一切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吗？”
“别激动企业，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倒是我，在彼此信任的情况下向你隐瞒了事情。”
“指挥官，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指挥官？”
“昨日凌晨大青花鱼和朱诺的牺牲，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那——”
我注视着企业的眼睛。
“大青花鱼和朱诺仍然健在，并且正安然进入梦乡这件事，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怎，怎么会？”
我推动落地窗，沉闷的滑动声过后，室内凝结的空气也渐渐被吹散。
海洋和天空连成的暮色中只有灯塔的光在闪烁，我向这无边的景色眺望了一眼，又转过身看向企业。
“企业，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
“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2）
上一年
9月28日 演习结束当晚
指挥楼电梯间
“茗，等你很久了，企业的情况还好吧？”
“指挥官放心喵，舰装和身体并没有大碍，修理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只需要几天就能完全康复了，只是。。。。。。”
“果然还是那道激光有问题吧。”
“是的喵，激光造成的外在伤害基本修复完毕，只是检测到企业心智魔方的澄清度有些不规则的变化。除去战时心理创伤的影响，其中有些微小的波动连茗也不太清楚。”
“嗯，之后务必进行长期的观察，即便思维行动模块不受影响，也可能存在着未知的隐患，毕竟那一刻我隐约听到了来自深海的声音。”
“是你说的织梦者吧？保险起见喵，茗认为还是选择‘重铸’吧。”
我将怀中的钥匙卡划过电梯按键处的感应面板。伴随AI女声清脆地一句“身份确认成功！”，按键上楼层的数字如水中波纹一般晕开，消散在背景的辉光之中。光标快速跳跃，重新组合。一连串的彩光闪烁后，新的按键呈现在眼前。
“那个时候，企业舍身保护了我。无论如何，我想回应那个情感。”
我低头按下了按键，电子音从我的手指旁溢出。周围传来震动，失重感产生，脚也变得轻松很多。
“真是拿指挥官没办法喵。谁想到本来平平常常的一次演习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指挥官这么着急的找我，也是因为那个‘东西’确实出现了吧。”
“是的，埃塞克斯在回港的时候遭遇不测了。我带领重樱舰队找到她时，她已经变成那个‘东西’了。”
顿了顿，我接着讲道：
“心智魔方会因为舰船的个体意志和情感波动而出现活化现象，目前塞壬很有可能存在强制魔方活化的手段。如果此时再遭遇到极端负面的感情的刺激，魔方的澄清度将会指数下降。超过阈值时，舰船从内到外就会发生可怕的逆转。”
“舰装会得到诡异的增强，与此同时理智，情感，原有的人格都会消散殆尽。并且此种浑浊的纠缠关系，将会影响所有心智魔方的‘源’。”
“所以，茗。接下来的工作：使用两个心智魔方对埃塞克斯进行重铸，并在‘源’处，修改前三小时的记忆信息。重要的是，分析三小时中埃塞克斯的心智魔方和‘源’处的波动。”
“嗯。茗也希望接下来的检测能印证指挥官的假说喵。那么埃塞克斯小姐最后是怎么——”
“我亲手消灭了她。”
电梯达到底层，牵引绳发出厚重的金属刮擦声，门缓缓打开。
茗轻轻握住我颤抖的右手。
“虽然没有见过那‘东西’的样子，但我相信指挥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喵。一定很辛苦吧，指挥官。”
（3）
拉着她的手，我们走出电梯，宽阔的地下空间中回荡着足音。
聚拢的照明设施有限度照亮前方的铁质桥梁，两旁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零星有着红色的光点。
企业跟在我身后，用长时间的静默消化着心中难平的波澜。
“也就是说即便我们战死沙场，指挥官也能制造出继承原有记忆和人格的个体，来取代之前的，让我们重生，最后成为‘新的’我们。。。这，就是真相吗？”
颤颤巍巍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企业，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一艘在大海上不断航行的船，每次修理时，船身腐烂的木头都会被新的木头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时，这艘船还能算是原来的船吗？如果不算，那什么时候便不是了呢？”
“这？”
“判断‘同一’事物的依据，不在于组成它的元素，而在于元素之间的结构和特征关系，以及事物之间的时空连续性。”
“换句话说，在通过心智魔方建造出原来牺牲的个体时，必须填充她们的记忆，来覆盖沉没前的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回忆。很多时候要去修改记忆的细节，并且不只是一个，是很多人的记忆，以达到思维逻辑的时间连续。在这之后，她们将继承原来的自己继续活下去。”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企业。”
“抱歉，指挥官。我觉得我还是，无法理解。。。。。。”
“是我的错，企业。并不想对你说这些道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珍贵的记忆，记忆的修改绝不是能理论衡量的小事。”
我停下了脚步，将灼烧着喉咙的话语吐出。
“而且，当以前的自己被另一个自己取代时，记忆和情感真的能够延续吗？又真的不会感到恐惧吗？”
充满赛博感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的前端，铁桥的尽头，是交织着白与黑的，少女的身姿。
“江风，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多谢您的关心，谈不上辛苦，这是我的职责。”
“那么拜托你了。”
江风华丽地拔刀，利落的刀尖轻触大门的表面。门上涌现无数半圆环的铁片，并以此为中心旋转扩散，霎时间，整个大门分崩离析。
在与江风眼神交汇的一刻，企业大声喊道。
“江风！你也是真相的知情者吗？”
“企业小姐，我不明白你的言辞。我信任你旁边的那人，他能做出符合时局的判断。而我，只需要完成他派遣给我的使命。”
“是，这样的吗。”
江风淡淡地说着，没有用特别的表情回应。
“走吧，企业。”
“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所谓的知情者除了茗，只剩下你了。”
“说的也是，记忆都能被抹写，真相的意义又存在何处呢?指挥官，不久后，知道真相的我也会迎来重铸吧?”
我踩在玻璃栈道上前行，朦胧的光感自远处逐渐靠近。
“带你看样东西。”
在栈道的尽头，我们进入悬浮的气泡仓。蓝白色的电火花在尖端处激发，受磁力的牵引，平滑地移向位于巨大空间中部的发光体。
“这是！?”
巨大的辉光体如树状图般在空间中展开，金色的脉络虬叠盘旋，结晶的立方点缀期间，四散出粒子尘埃，星辰点点，仿佛是不属于这世界的神迹。
企业的双手拄着玻璃，望向舷窗的瞳孔止不住地放大。
“这就是‘源’——借助模因的诱导，由原魔方组成的集合体。”
“每一条连接索都掌管着你们身上的心智魔方和这里对应的原魔方之间的超距作用。”
“只要原魔方存在，就能无数次回溯任何时刻心智魔方的状态，将堆砌的材料化为具有心神的你们。也就是说，无论遭遇多大的挫败和牺牲，我都能重建舰队，不会损失你们中的一员。而眼前的这些，就是你们意识和心智的模样，也是港区能延续不断的真相。”
“我们的内心，是这个样子吗。。。。。。”
“不可计数的链接索彼此交汇，融合，又彼此牵连，干涉。心智魔方的澄清度会反馈作用到原魔方上来，若是心智魔方浑浊，原魔方也会枯竭，若不加以遏制和修复，便会以链接索传导，影响到整个‘源’的体系。再通过原魔方和心智魔方的关联对你们所有人的记忆，人格产生影响。”
“为了不危及整体，我们必须对心智魔方出现异常状态的个体采取行动。而面对舰船逆转的极端情况更是如此。”
“所以指挥官选择了击毁逆转化后的埃塞克斯，那么，朱诺和大青花鱼也是这样的结果吗？真相到底是？”
我挥动手臂，通过遥感控制气泡舱的操作界面。
“塞壬放弃守岛，对右翼牵制部队奇袭。撤退中朱诺和大青花鱼遭到敌人驱赶，她们被剥离出大部队，随后塞壬包围了她们。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们的心智魔方变得异常活化，澄清度也飞速下降。但她们的澄清度并没有超过埃塞克斯逆转时的阈值，应该说不知道何种原因，她们阻止了逆转，并最终在炮火中光荣牺牲了。”
“之后我便利用‘源’的超距作用修改了大家的记忆，更改了作战记录。”
气泡舱向低处的轨道飘去，迎面而来一个猫爪形状的舱体。
茗的身影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指挥官，晚上好喵！诶，傍边的那位是？”
“茗！你是知道这一切真相的吧，你又是怎么看待自己和我们呢？”
“原来是企业喵，你好呀，因为茗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喵。茗被创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成为指挥官的助理，管理并研究心智魔方，向你们所有人隐瞒真相。所以，企业，茗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茗存在的意义。”
企业欲言又止，茗又继续说道。
“那么指挥官把企业带到这儿也就意味着。。。”
“没错，之前受到那束激光的影响，‘源’已经无法实现对企业记忆的改写了。她的记忆，甚至更多的东西已经被分离出‘源’的整体之外了。”
“那么，趁她体内的心智魔方没对‘源’产生其他负面效应时，带她过来让茗把她拆解重铸喵。就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
拆解，重铸。这是纯化魔方的最佳方式，当舰体损伤到无法修复的程度时，心智魔方将会失活，无法与‘源’处的原魔方产生超距作用。而在重铸建造时，带有舰船特征模因的新的心智魔方会与‘源’重新产生关联，以旧换新，这就是纯化的过程。
“企业你放心，只是把一些不快的记忆抹写，重要的事情还有人格都会很好保留的，誓约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变。”
是的，如同茗所说，我将会做出决定，把企业拆解，重铸。。。。。。
（4）
茗的工作舱已经停靠在了最低端，等待我最后的决定。我们的舱体飘荡在最高轨道上，静静地围绕着中央的‘源’环绕，旋转。
茗的话音落下时，企业把眼神移向了我，一直注视到了现在，是在等待我最后的决策，愈或是最后一道命令？
仅仅是承受这片刻的沉默，我的全身便如针刺般难耐。不敢去直视她的脸庞，不敢去揣测她现在的心情，不敢去思考我们共同经历的回忆。
不能让除茗之外的其他人知道心智魔方的真相，这是维护魔方澄清度的必要措施。并不是担心知道真相后的她会去告密，相反，我坚信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之所以选择拆解，重铸，是不想让她像我一样脱离到整体记忆体系之外，背负起对战友和同胞生死麻木的罪恶。
没有谁想要承受那样的煎熬，让朝夕相处的朋友，家人，如同棋子般挥霍利用在战场上。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光荣而单纯地去战斗才是给予一位战士应有的尊重。
正是深深明白着这一点啊，我也深深知道目睹一切的痛苦。
“指挥官，请对我下达命令吧。”
企业平静地说道。
“企业，你知道接下来我会下达怎样的命令吧？”
“嗯。”
“你将被拆解，失去现在的生命。”
“嗯。”
“你真的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表情，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嗯，我明白。”
“听着！接下来我会把你拆解，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一次反抗我命令的机会，一次恣意行动的机会。”
“若是感到恐惧害怕的话，请大声的宣泄，哭出来也行。若是感到愤怒，请捶打，辱骂我吧，若是不愿现在生命的消逝，夺取我的生命也行！”
“所以啊，企业！让我看到你真实的想法吧！”
眼前的光影开始模糊，明明我心意已决，但为什么又却不甘心地说出了这些话？
。。。。。。
唇稍传来温柔的触感，帽檐与帽檐也碰撞在一起。
“指挥官，明明可以不用做这么多余的事的。”
“你才是那个孤独的，在发抖害怕的人呐。”
“如果给我肆意反抗命令的机会，我会选择保持现状，活下去。”
“因为我爱你，指挥官。我想与你在一起，与你承担真相，与你分担罪恶，再与你共同爱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在七色的光汰中，企业含着热泪，笑靥如花。
“所以，指挥官，你的决定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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