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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北】【何二月×撒参谋】长笛一声人倚楼(第二十三章-崩裂)

2023-03-27同人民国明星大侦探何撒双北撒何 来源:百合文库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宋逾攥紧了拳,用另一只手抚去了溅在自己的身上的茶汤,冷然道:“容小姐请慎言,子絮早已不在人世,你为何还要如此污蔑于他。”顿了顿,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笑意讥诮,“莫不是容小姐还在怨恨当初你对子絮倾心之事吗……可如今他人死灯灭,你又觅得了如意郎君,又何苦纠着往事不放呢。”言罢,他端起扔摆在茶盘里的一盏茶,垂眸细细品了起来,可那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闻言,容清岚蓦地一愣,滞了许久方才了然其中意味,捧着茶盏的手不由微微收紧。她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依旧是那样的英气俊朗,却少了当年京都第一参谋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失意的颓唐。似乎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掩饰自己因阶下囚的身份而产生的难堪与屈辱。念及此,一抹讽刺的笑容在她脸上悄然漾开,又逐渐变为放肆的大笑,笑得泪水都从眼角沁了出来。
宋逾,你比我还要可笑、可悲。
你和一个男人相爱,为他忤逆自己的父母,与世交容家交恶,与世俗为敌……可他回报给你了什么?
欺骗,背叛,利用,甚至差点攫夺了你的生命。
你太可笑了。
容清岚的笑声极其刺耳,听得宋逾心烦意乱,几乎想要捂上耳朵。他表面看上去虽然勉强算得上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容清岚说出那番话后,他内心的慌乱与恐惧便在时刻增长着,而这笑声,似乎助长了他心中的种种负面情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感觉令他不知所措,因此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断发疯一样的容清岚。
笑够以后,容清岚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待到情绪渐渐平复,才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用手支起了脑袋。她的视线落到宋逾那鄙夷冷淡的神色上,扯了扯嘴角,声音柔软得像沐浴在三月春风中的柳枝:“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你知道吗,你的薛子絮,他并没有死哦。”她的声音愈发轻柔低沉,两颗漂亮的水晶瞳孔恍若盛满了粘稠浓郁的糖浆。
低沉柔软的话语有如魔音灌耳,声声蛊惑,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不仅如此,对面女子的身体还正在一点点地前倾,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逾觉得,随着她的逐渐逼近,这四面八方的空间似乎也在朝着自己挤压而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连视线也跟着扭曲了起来,眼前更是闪过一缕一缕虚幻的白光。
混沌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苍白纤弱的身影,和一个挺拔优雅的身影,可怕的是,这二者正在渐渐地重合……最后,合为一体。
不,不可能。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想要离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勇气。但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他就在你身边,戴着面具,穿着军装,从一个低贱不堪的戏子,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畏的祁府少将军……”容清岚看到宋逾脸上掩饰不住惊惧与痛苦,唇边的弧度再次扩大,看着宋逾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
“——祁—长—南。”
“轰”的一声,宋逾的意志彻底崩溃。
潮水般的黑暗与失重感席卷而来,将他拖入深渊。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有眼睛,你可以自己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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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府,病梅馆。
书房里,一个瘦弱的男孩儿拘谨地站在庞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低着头不敢看坐在书桌后的男子。他刚一进府就被带到了这儿来,听带路的几个军士说,似乎是要去见什么少将军。在京都,只有一个少将军,那就是祁家的少将军,那么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应该就是了。
他原先在宋家的时候,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这个祁少将军的传闻。据说,他初时接管直系地盘的时候,许多老将和世家欺他年少,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隐忍不发,由着那些人放肆。半年后,就在大家都觉得他懦弱无能好欺负的时候,他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将各大世家将领的致命把柄扔在了他们面前,这一手震慑住了大多数的世家,而少数不服气的几人,被埋伏在周围的军队当场格杀。当然了,能当上一族之长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人精似的,他们有些人表面臣服,背地里却想联手扳倒他,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的计划成型,这些人和当初在会议上公然反抗他的人所属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就被屠戮干净,鸡犬不留。那段时间的京都,可以说是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大家纷纷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得罪了这个活阎王。
当然,祁少将军的可怕之处远不止此,他手段残忍冷血的同时,心机也深沉得可怕,可以说是洞察人心,无孔不入。前半年,他早已在别人不将他当回事的时候在整个京都埋下了自己的钉子,布好了串连各方的线,等半年一过,他便踩着杀戮血腥的步伐,提着着木偶锋利的线,将整个京都的势力重新洗牌,彻底稳固了奉系少将军的地位,也让其他几个较为强大的势力互相牵制,形成一个众人向心的局面。在这之后,京都呈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状态,祁少将军变回了从前冷淡无害的样子,世家门阀们也前所未有的安分和谐。只有那一场噩梦般的腥风血雨,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正当他沉浸在关于祁少将军的“传奇事迹”中时,已经晾了他好一会儿的薛先生终于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宋柳,今年15了。”男孩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答道。
“柳?哪个柳?”薛先生蹙眉。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男孩心中隐秘的痛处,他瘦弱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死死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艰难道:“是柳……柳树的柳。”
薛先生似是没注意到男孩儿的异常,仍淡淡问道:“据我所知,你这一辈的宋家人都是走字辈的,你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男孩儿把头低得更下了,于是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他眸中迸发的屈辱和恨意。
尽管小男孩自觉掩饰得够快,但他眼里浓烈的情绪却还是被薛先生捕捉到了。那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薛先生神色冷了冷,沙哑道:“其一,你的名字不在宋家序列中,其二,你作为一个少爷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这明显是常年的挨饿导致的,其三,你竟不顾自己的身份,想要给一个俘虏堂哥做常随。这些事情都不符合常理,你若是不交代清楚,我不能让你进府。”
“噗通”一声,宋柳重重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变声期男生特有的嘶哑与怪异:“求求少将军收留我吧,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了,只要您让我留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罢,他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听声音就知道他这头磕得毫不含糊,一声一声几乎是在用脑袋砸地。没过多久,那蜡黄的小脸上就出现了一个渗着血丝的大包。
一直站在薛先生身边一言不发的唐勋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他靠近薛先生,悄悄附耳道:“少将军,你看他都这样了,就算我们不收他,也别让他再磕了吧。”
薛先生不作理会,只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沿上,声线依旧波澜不惊:“我只是让你交代清楚你身上的不合理之处,你这是做什么?苦肉计吗?”
宋柳的身体僵住了,他灰败的脸憋得通红,眼中也是水光点点,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说不出口。”
薛先生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如同一口森冷的古井,深不见底。
迎着这样的目光,宋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就在他顶不住压力,即将开口的时候,却突然被打断了。
“好了,你下去吧,这两天你先待在这里。”顿了顿,“至于你的事,我会派人去查的。”薛先生移开目光,略带急促地说完了这一番话,而后闭上了眼睛,两片苍白的唇瓣紧紧抿在了一起。
看那小男孩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仍傻愣愣地瘫坐在地上,唐勋恨铁不成钢,使劲给他打手势使眼色。好在那男孩儿还算机灵,看到唐勋的提示便一咕噜站起身,先给他鞠了个躬,然后才忙不迭地跑地出去了。
唐勋轻笑,这娃娃还挺可爱的。不过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神情不太正常的薛先生。他看了看薛先生苍白的嘴唇,担心地问道:“少将军,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不如让府上的大夫来看看?”
“用不着。”薛先生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唐勋应声,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薛先生,才走出书房,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唐勋离开后,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西洋钟表的滴答声不疾不徐地敲打着。薛先生静静地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却总浮现出宋柳方才狼狈、绝望、无助的样子,挥之不去。那个画面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打断了宋柳的解释。
“薛长南…”他低声呢喃,“我竟不知,你还有恻隐之心啊。”
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摘下面具,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将面具重新戴好。长舒一口气后,他便定了定神,摒除杂念,一心一意地处理起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来了。
书房一角摆放着一鼎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此时炉中正袅袅燃着侍女新添的佩兰香,淡雅清新。
突然,香炉中飘散出来的烟抖动了一下,书房的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个小厮,他对着薛先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开口道:“少将军,宋先生说要见您。”
薛先生握笔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你说谁要见我?”
“就是那位住在东厢房的宋逾宋先生,他说一个人吃饭太闷了,想找个人陪他,而他在这里又只认识您,所以……”话说到后面,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轻,额上也冒出了些冷汗。这个姓宋真是胆大包天,这不是把自家少将军当三陪使唤吗,看看,少将军都听傻了,想是没见过胆儿这么肥的吧。诶,自己也是个孬的,竟然会给他传这种话,只不过,该说不说,那人板起脸来还挺唬人的,咳,如今还是求老天保佑少将军不要迁怒吧……
就在他浑身冷汗涔涔,以为少将军要发怒的时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传到了他耳中:“好,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想了想,薛先生又吩咐道:“对了,再让厨房做几个菜过去,要清淡些的。”
小厮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将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没动作。
薛先生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啊是是是……”小厮一个激灵,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小厮走后,薛先生慢吞吞地收起了书案上的文书,将其归置整齐。做完这一切后,他便静静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知道该离那个人远一些的,但…就容他再任性一回吧。
这样想着,他起身走了出去,来到了东厢院门口。远远地就见宋逾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脸上的表情很是恍惚。
“宋先生大病初愈,还是少饮酒为妙。”薛先生跨进院中,偏头看了一眼宋逾手中的酒盅,然后极为自然地坐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宋逾垂下眼帘,用袖子抹了一把唇边残留的酒液,倒是很听话地将酒盅放下了。他抬眸望向薛先生坐着的方向,盯着他脸上未被面具遮住的地方,目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浑浊——像,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当初他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巧合,可惜,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也就是自己犯傻,竟然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了那么多可疑的线索,现在想来,他的伪装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可再蹩脚的骗术,也总能骗过愿意相信的人的。
是了,是他愿意相信,是他心甘情愿被他一次次诱入蛊中,接受那些所谓合理的解释的。
宋逾凄凉一笑,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他们心思各异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作,二人之间的空气恍若凝结。
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听说少将军前几日卧病在床,怎么样,这两日可好些了么?”宋逾被酒侵洗过的嗓子略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地磁性好听。
“嗯,好多了,多谢挂念。”薛先生颔首。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而这时,已经有小厮端着一个个托盘开始给他们上菜了。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太过压抑,以至于那些小厮纷纷凛若寒蝉,上完菜后便很快退了出去。
薛先生抬眸睇了一眼宋逾,见他不动,便自己先上手拿了筷子,准备用膳。
“少将军真是费心了,随意的一顿便饭,上的竟都是宋某爱吃的菜,确然是令宋某铭感五内。”宋逾的突然开口,让薛先生的手僵在了半空。
“巧合罢了,祁某自来是不管这些琐事的。”薛先生一顿后便恢复了正常,淡淡回道。
“……巧合?”宋逾轻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揉进了细碎的星光,“这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事情,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他这话一落,薛先生便放下了筷子,微抬了嘴角,眸色幽暗:“今日宋先生相邀祁某,却说了这许多阴阳怪气的话,莫不是成心想要戏耍祁某么。”
宋逾一笑,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薛先生的眸,举起手中刚斟满的酒盅:“对不住了,今日是宋某心情不好,倒是拿少将军发泄了,也是宋某在这里不认识别人,故而有些僭越了。这杯酒,权当是赔罪了。”说着,一仰头就将杯中之物饮尽了。
薛先生看着他的样子,觉出些不对劲来,待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再次默默提箸吃菜。宋逾也敛了眸,放下酒盅,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着食物,这些美味佳肴在他这里竟是味同嚼蜡了。
金乌西尽,暮色沉沉压下,将二人揽进一片昏黄柔暖中。
在尴尬而诡异的气氛中,二人先后放下了筷子,结束了这奇怪的饭局。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他们吃完了,十分自觉地进来收拾了残羹剩饭。薛先生待他们收拾完了,就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可这时,宋逾却开口道:“少将军可有空闲,陪宋某手谈一局?”
薛先生眉间轻蹙,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拒绝,重又坐了下来,算是答应了。老实说,他已经许久未和人静坐对弈了,以他如今的地位,敢和他下棋的人不多,或者愿意,也多是战战兢兢的;其余和他相处起来较为自然的,例如唐勋等人,水平又和他不是一个层次的,下起来毫无意趣。渐渐地,他也就不再愿意与人下棋了。可宋逾不一样,宋逾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棋逢对手,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
宋逾笑了笑,走进屋内,端了一套棋具和一坛酒出来,走到石桌旁。将这些东西放下后,宋逾特别提了那一坛酒出来,显摆似的搁在了薛先生面前,笑道:“少将军在京都待了三年之久,可有品尝过这梨园的醉逍遥?兴许你也听过,京都的梨园是戏酒双绝,这里头一绝的酒,就是这醉逍遥了。”
“有所耳闻,不过祁某公务繁忙,未曾有幸亲自前去品尝,今儿倒是沾了宋先生的光了。”薛先生面色沉静,还颇合时宜地弯了弯唇角表示感谢。
见他如此,宋逾琥珀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痛恨又似哀伤,转瞬即逝。宋逾打开醉逍遥的泥封,一股清冽甘醇的香气瞬间四溢,薛先生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常常像这样坐在一张石桌边,边喝酒边下棋,他总忿忿不平地抱怨自己的棋品和棋艺有多差,而自己则是满不在乎地插科打诨,气得他七窍生烟。
宋逾拿过薛先生面前的酒盅,给他满上,然后坐回石凳上给自己也斟了一盅。斟完酒后,他摆好了棋盘,将手伸进棋笥中,抓了一把棋子,抬眸问道:“猜先么?”
薛先生早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闻言也坐正了:“猜。”
猜先的结果是,薛先生执黑子先行,而宋逾则执白子。
“枯坐对弈也是无聊,不如咱们随意聊聊?”宋逾边落子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薛先生蹙眉,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拈了一颗棋子准备落下。
“少将军……可有什么难以忘怀的人或者事吗?”宋逾语气平和地问道。
薛先生刚落完子的手顿在了棋盘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似乎在用力忍耐着什么。片刻后,他才抬起手来,声音冷淡了几分:“宋先生为何有此一问,不觉得交浅言深了吗?”
“看来是有了……”宋逾并不接话,而是目光飘忽地望向远方,自顾自道,“我也有一个至今难以忘怀的人,他是我的爱人,是一个男子,也许在你们世俗的眼光看来并不能理解,甚至还会唾弃。但是我们很相爱,我们彼此信任,彼此尊敬,彼此依赖,他是我这一生,除了亲人以外最重要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他在我心里的地位都超过了我的父母。人生难得一知己,而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你的知己便是你的枕边人,他懂你,爱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在你身边默默支持你,甚至为你出谋划策。我知道,能遇到他,是我一生的幸运。”说到这里,宋逾似乎动了情,琥珀色的眸子如晨间清露,水光盈盈,神色间也不自觉流露出一缕柔情与温暖,他又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盅酒,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一阵风吹来,院子周围栽种的几棵白桦树沙沙作响,宋逾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趋近于情人间的呢喃低语,令人沉醉。薛先生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或者至少他不是令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可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一步步将自己心爱之人推向深渊的恶魔,他连忏悔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独自一人在地狱泥淖中挣扎沉沦。
他用力闭上了眼睛,却只觉双目一片枯槁,流不出一滴泪。
这片枯槁逐渐变得滚烫,灼烧着他心中每一寸柔软,痛苦不堪。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拎过一旁的醉逍遥,一盅一盅地将苦涩的酒液倒入腹中。许是心情苦闷的缘故,这几杯酒下肚,他竟有了些许的醉意。
“也许,你的爱人也觉得,能够遇到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再次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后,薛先生略带迷离地说道。
宋逾的视线从薛先生身上偏开,神色愈加地复杂起来:“也许吧……可是,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顿了顿,他拿过酒坛又为自己斟满,“你知道吗,后来他死了,他死了,死在这战火硝烟之中,死在了争权夺利之下,成为了利益的牺牲品……是不是很可悲?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又温和无害的小角色,可自从他站在了我身边,便再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敌人,所有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终于,我护不住他了,我弄丢他了!你知道当我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有多痛恨自己,痛恨那些对他下杀手的人吗,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必须重回战场,我甚至都不能去他的埋骨之地看他最后一眼……!”说到这里,宋逾的眼眶都红了,声音也激动哽咽了起来,他弃了酒盅,直接将酒坛子提了起来就要往嘴边灌,可待他提起,才发现这一小坛酒,早已在二人不知不觉间消磨完了。
“酒呢?”宋逾将酒坛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瞪着薛先生,“让你家的下人拿酒来!”
薛先生被这么一吼,恍惚的神智清明了不少,他摇了摇头道:“宋先生,你身体不好,喝这些已经够了。”
“少废话,拿酒来!”宋逾“嚯”地站起身来,走到院外,对着那守在院门口的小厮喊道:“喂,你们,去给我拿酒来!”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转头看向里面的薛先生。薛先生站起身来,走到院门口后,轻叹一声,说道:“算了,去给他拿吧,送过来以后,你们也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对了,给大院的小厮传个话,让他们守住了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就说我歇下了,不想让人打扰。”
小厮互相对视一眼,领命下去了。
听到有酒喝,宋逾的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他恍恍惚惚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对着仍站在原地的薛先生一招手,豪气道:“站那儿干什么呢?快过来,这棋还没下完呢。”
薛先生无奈一笑,也坐了回去,继续和他下棋。
还没过几招,宋逾似是又陷入了回忆中:“以前子絮也爱和我下棋,可他是个臭棋篓子,水平差也就罢了,还爱悔棋,偏偏他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有气儿都没处撒。”嘴上这样抱怨着,可宋逾的神色却是十分温柔宠溺。听到这些,薛先生潋滟的桃花眸中流淌过层层暗涌,他的内心早已不如他表面这样淡定,但幸而面具掩去了他大半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少顷,薛先生好不容易重新集中精力到棋盘上,宋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失手落了手中的棋子。
“我好想他。”宋逾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着薛先生,忽然这样说道。
棋子落到棋盘上打着转,发出刺耳的声音。薛先生抬眸看向宋逾,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他隐在桌面下的手死死地攥紧了拳头,艰难开口道:“我想,如果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一定希望你可以忘了他,忘了过去所有的恩恩怨怨,重新开始。”话说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人掐住了一般,发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破碎粗糙,“你之前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枷锁,几乎都是为了他人而活,这一次,他希望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也希望你可以快乐。即便他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是吗?”宋逾眼眶发红,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薛先生漆黑如墨的瞳孔,“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薛先生的笑容愈发勉强,“只是我想,大部分的真心爱着对方的伴侣,都会如此吧。”
“真心?”宋逾的目光紧随着薛先生的眸,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薛先生低下头,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放,放了又紧,手心里早已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只是站起身来,嘶声道:“祁某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他也不顾宋逾的反应,逃也似的就要离开这里。
可他刚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用力一扯,他心绪不宁,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面上一痛,那张精致的银色面具已经被人粗暴地扯了下来。他想要逃,可手腕还被人死死地箍着,无法挣脱。第一次,清冷如他也慌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和那个人对峙着,脑中嗡嗡作响,心中却只剩下那灼烧过后的焦土,一片死寂冰冷。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在看到那张绝色倾城的脸的瞬间,宋逾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向他迎头痛击而来,倏忽间,过往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快速而模糊地从他眼前闪过,他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回过神后,他又如坠冰窖,觉得浑身发冷,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之前无论是别人告诉他,还是他自己揣测笃定,都不如这一刻实实在在地看到这一张熟悉的脸带来的震撼大。
他突然后悔了,后悔揭开这最后一层面纱,让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余地。
当一切都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他该如何自处?
他紧紧抓着薛先生手腕的手渐渐地卸了力,缓缓放开了,而薛先生的手腕上早已一片青紫。
“为什么?”宋逾全身如同一根紧绷的弦,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着,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
薛先生俯下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面具,然后直起身子平视着宋逾的眸,轻轻笑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罢了。”
他一颦一笑间,依然是那样的风华绝代、清艳无双,只是因常年戴着面具的缘故,添了些许浮云碎雪般的苍白。他浓密的睫毛一压,便是沉沉的暮色流光,星河璀璨。这些宋逾曾经都视若恩赐的东西,如今看来依旧令人心旌摇曳,却无端显得陌生而可憎起来。
“原来如此……”宋逾一步一步地退后,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曾经他最爱的人。每退一步,都像在彼此心中割了一刀,也像是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山海难平,“你我之间的心有灵犀,海誓山盟,不过只是这棋盘上的一局算计。”宋逾指向那局未下完的残局,脸上的悲伤逐渐龟裂。
见状,薛先生下意识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却终是忍住了。他看着他们之间逐渐拉开的距离,在内心无声而凄凉地笑了笑——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呢。
宋逾咬牙,想要保留最后的尊严,想要体面地离开,但他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累积的重量,泪水奔涌而出,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权势,没有地位……他之前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值得珍藏的回忆和值得怀念的人。而事实比这更加残忍,那些所谓的美好,都只是一个肮脏虚伪的骗局罢了,他所有的痴心,所有的爱意,都错付在了一个骗子身上,成为了骗子用来击败他的筹码!
他闭上眼睛,收住了眼泪,默默地平复自己澎湃的心绪。
良久,待他再次睁开眼,眸光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是冷漠。他脸上的泪水早在习习晚风中风干,只余下了几许泪痕,平添凄凉。二人之间已是无话可说,宋逾举步就要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薛先生,那一眼,似温柔似缱绻,却带走了他所有的眷恋。
今生今世,此生此世,情断恩绝。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声音不辨喜怒:“你们不是想要招揽我么,我答应。”
薛先生一脸的错愕,显然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说这件事。
宋逾跨进了门内,却又停住了,背对着薛先生,以只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我欠薛子絮良多,如今,还给祁长南。”
听得此言,薛先生原本干涩麻木的眼中,蓦然落下两道冰凉的液体,风一吹,就蒸发消散,只剩下那彻骨的寒意,黯然销魂。
up的话:对不起各位小可爱们,最近这几个月又是期末考又是六级又是实习什么的,所以断更了很久,这一章绝对诚意满满嗷嗷~
从这一章开始,正式开虐,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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