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之形 第二卷 （1）

第二卷「西宫，拜托你别逃走！」 始
（1）重新契合的齿轮-为什么
（硝子）
眼前的人，正是如假包换的石田将也，我曾经的小学同学。过去这么多年，他除了长高了以外，几乎没什么变化。
石田将也，我讨厌这家伙。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和他和解，换来的只是不屑与嘲讽。
看样子，他像是来为自己过去的错误祈求原谅，并且，期待着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我转身跑走了，现在，我只想逃离这里。
不想见到不请自来的他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将也）
变化发生得太快了，西宫突然跑了。我一跺脚，赶忙追上去。
“等......等一下！西宫！！你别跑啊！”我大声喊道。
回应我的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西宫已经跑到了楼梯口，向楼下冲去。
“诶！？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学六年级和你同班的石田！”我边追边试图喊住她。
可是她依然在奔跑，逃离令人讨厌的我。
“我是石田啊！”我用尽全身的气喊道:“我是石田将也！！”
西宫，拜托你别逃走啊！
（硝子）
石田似乎追了过来，我只好继续跑下去。到楼梯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他还在追。
（将也）
西宫仅仅回了一下头后，并没有停留。
也许我继续追下去，只会让她跑得更快，心里更加讨厌我吧。无所谓了，有些话，今天必须告诉她。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得追上她。
话说我怎么连追个女生都这么费劲？以前我跑步可是全校第一啊！
不对，“以前”已经是多久以前了？我已经怀着一颗消极的心在家里宅了多长时间了？
我跟下楼梯，跟着她一口气下到一楼。就在我想要加速时，脚底毫无预兆地一打滑，我扑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爬起来，就这样趴在地上，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活该。
也是啊，谁叫我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被躲着也好，被当面扇一巴掌也好，我都不应该有怨言才对啊。来之前不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所以，结论得出来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一次......第二次......其实我本来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和她交谈的，还都是她主动提供给我的。但都被我拒绝了......
（硝子）
身后的紧迫感忽然消失了，回头看时，发现石田正脸朝下倒在地上。我停了下来，站在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踌躇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往回走了。
我蹲下来，拉起他的左手，用食指在他手掌上写下了我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将也）
我闭上眼睛趴着，在那里胡思乱想。
左手忽然被托了起来，紧接着手掌心感觉被点了一下。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东西捅破了一层深色的窗纸，漆黑的室内透入了一点光亮，紧接着，窗纸被划开——游走在掌心的触感形成了字句。
“为什么？”
我抬起头，西宫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硝子）
总不能就一直让他趴在地上吧，我决定先把他拉起来再说。
说起来我觉得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倒是我，还没弄清楚人家要干什么，先径自跑掉了。
我拉住他的手腕，使劲把他拽了起来。
真不轻啊。
（将也）
我借助西宫的力量站了起来，只是她拉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这种和异性之间的接触对于我来说已经有点太亲密了。
站起来后，我想起她刚才问我“为什么？”
我先把歪了的领带理正。
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出现这吗？
我把一直带在身边的笔记本递给她，她的眼睛一瞬间睁圆。
“这个，还给你。你还记得这本笔记本吗？是你......”
还没说完我就打住了，因为意识到说话没用，她听不清的。
哦，对啊......我用手抵住下巴，大脑快速地旋转。
想起来了。
我抬起右手，握拳举到头顶，然后手掌摊开，手心朝内，向上移了一点。
（硝子）
什么！？
我怔住了，刚才这一幕带给我的震动太大了。
『忘了带走的东西』
这是他用手语传达给我的信息。
为什么他会手语？
（将也）
西宫突然呆住了。
我冲她摇了摇食指，『怎么了？』
（硝子）
我伸出右手食指，向他指点了两下，紧跟着左手和右手的食指横向相对于胸前，连绕了两圈，最后又用右手食指指着他。
（将也）
西宫『问』我：『为什么你会手语？』
我该怎么回答呢？告诉她是因为偶尔买到了一本手语书，然后想起了她，就学起来了......算了吧，不要那么复杂。
我直接这么回答道：『我学会了。』
（硝子）
学会了？你为什么要学手语......
我茫然地看着他。
（将也）
『为了跟你抱怨一句——因为彼此之间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硝子）
往日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苦头吗......你确实也吃了不少。
我接过他手里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本子，翻阅起来。
我没想到他会帮我把它捡回来。
实际上，那天我把它从池子里捞起来了。但内心的绝望与悲伤让我觉得这毫无意义，我松开手，让本子再次沉入水中，并把它死死地摁在池底。
那时，我放弃了，因为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将也）
看着西宫低头翻看着笔记本的样子，我有点于心不忍，这本笔记承载了太多令她难过的回忆。
西宫的初衷是用这本笔记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而我是破坏这一心意的罪首。
（硝子）
鼻子突然酸酸的，是因为什么？
心里忽然有什么像是复苏了，是我丢弃已久的希望吗？
（将也）
我的事情完成了吗？
不，没有，不论是惩罚还是去死的资格，都不够。必须再说点什么。
我上前想要拿回笔记本。
“这个，还是不要看比较......”
我一怔。西宫看着我，眼眶通红，眼睛上蒙着一层晶莹。
我的手失去了力量，本子就这样一端拿在她手里，一端拿在我手里。
我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打起了手语。
『不对，其实这本笔记，有一半是我为了来找你而找的借口，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才来到这里的。你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都能够彼此听到并理解对方发出的声音的话......该有多好。』
（硝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想到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突然有些好奇，我离开后，他经历了些什么？
（将也）
『我讨厌我自己。自私自利，不顾他人的感受，一直靠贬低同学苟且偷生。活了十七年，没有做过一次好人。在小学的时候，也只有那次......我们互相......不，不是，是我伤害你的那次，我才听见了你的声音。
『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听障患者，从没有想过要走进你的世界，去听你的声音。我到今天，依然很不甘心。最无法接受的，是我从那时到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了，我知道你想说的话了。』
（硝子）
能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将也）
“西宫——”我叫了她一声，她像是惊醒一般，目光聚焦。
（硝子）
他的嘴突然动了一下，从口型和模糊的声响判断，应该是在喊我的名字。
（将也）
我认真地看着西宫的眼睛，六年来，我第一次能够直视除了家人以外的人。
我伸出右手食指，先指向自己，再指向西宫，然后双手合握，抬到胸前的位置，前后摇了两下。
『我和你，能成为朋友吗？』
不经意间，这套手语动作一气呵成。
（硝子）
朋友......之前我对你这么［说］的时候......
我用笔记本掩面啜泣。
在那次和他爆发冲突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再去努力的必要了。
（将也）
糟了！说多了！！
我转过身去，照脸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你哪有资格啊？
本来打算道完歉就立刻消失的，结果正事没干，还刹不住车『说』什么『做朋友』！
诶，等等......
这套手语......和那个一样啊......那......等一下，难道说——
我一下子慌了，失声惊叫。
“你......你那会儿，是这么『说』的吧！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啊！真的是，亏你能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话啊！”
下一秒，我又愣住了，因为西宫在哭。
这下我更慌了。
“西宫，西宫！别哭......别哭啊，西宫......”
（硝子）
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我破涕为笑，稍微把本子放下了一点，只不过依旧挡住嘴，没有让他看见我笑了。
终于，你终于明白了。
（将也）
西宫的眼睛还是泪光闪闪。
我的大脑现在异常混乱，为什么那时候西宫会想要和我做朋友？根本说不通啊！
（硝子）
我走上前去，闭上眼，低着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就像那时一样，表明和解的希望。这回他应该不会挣脱了。
过去的委屈、悲伤、绝望，在这一瞬间竟全部消散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应该是讨厌他的吗？或许，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讨厌过他。
反倒是他的再次出现，让我重拾了希望，或许，我可以再努力尝试一次。
（将也）
我愣住了，又是这个......
刚才，就像是把小学时发生的事重新上演了一遍。只不过主动握手的还是她，恳求的人，却变成了我。
反应过来时，心跳又变快了。
西宫手上的皮肤很柔软，很光滑。我无所适从，不敢回握，五指伸开，手僵直地摆在那。
这时，旁边路过一群临近中年的女人，看到我和西宫这个样子，一个个都开始说闲话了。
“看啊，那就是青春啊！”
“哎呀，真好啊。”
什么鬼......
刚才在楼上，她们就已经先入为主，把我当成西宫的......男朋友了......
开什么玩笑！？
（硝子）
看着旁边路过的阿姨们的神情，我大概意识到她们在谈论些什么了。
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我赶忙松开手。
（将也）
那一帮大妈的言语真的让我非常尴尬。所幸的是，西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红着脸把手松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
唉，真的是......
那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注：因为日本手语有一定独特性，加之有些动作过于繁琐，不便于描述，后文中，加“”都为用嘴说出的语言；加『』都可视为为手语表达内容。如出现“『』”可视为一边打手语一边说话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