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往事】国庆剧场

【1979年9月27日】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二叔？我写的怎么样？”
“真好。”
“璇璇，你为什么喜欢这首？”
“我也不知道，二叔。就是老师讲的时候，我看这首词就入神了。总能想象一个人蓑衣斗笠在夕阳雨中，骑着马慢慢走，最后啊，他索性就扔了斗笠。。。”
我知道二叔又发呆了。我想，一定和那天的那个人有关系。
【1956年春】
“呆橘，你何时返乡？”
“呆橘同志？大~呆~橘~同志！”
“西兰，我今年不回家，留在市里。”
“为什么啊？” 西兰花一个骨碌从上铺跳下来，“说好的带我去你家过年看杀猪呢！”
“今年所里有事，让我们坚持一下。” 呆橘开始帮西兰花收拾床铺，腾出手来揉揉那家伙的卷毛。“兰兰不要噘嘴啦，一会跟去对面的百货买你爱吃的橘子好不好？”
“所里，所里能有什么事啊。” 
西兰花低下了头。他也在研究所工作，只是他负责生命科学部分，没办法“外出调研”。他确实听到了风声，总以为呆橘每天如同隐形一般，不会被人记起，可终究是来了。也对，他的才华如此耀眼，当年自己不就是被这样吸引过来的么？
西兰花分配进所里的第一天，来到了单身青年公寓。说是公寓，其实就是招待所单人间，架子床。下铺的青年名叫呆橘，基础物理组。他是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人，进门的时候他坐在床上盘腿看书。抬眼看着西兰，弯弯眼睛，笑道“你好，欢迎新同志。”
西兰发现呆橘一点都不喜欢吃橘子，可橘子明明那么好吃。上周买了一大堆本以为他喜欢，结果一口没吃。最后还被隔壁的卷儿和壳壳抢走了半盆。
西兰还发现，呆橘是个来自西北的糙汉子，不会保护皮肤，每天清晨从实验室回来总是油光满面。哎，偷偷把自己的擦脸油放在他的脸盆里。那可是妈妈从上海寄来的，卷儿求了自己半天了都不舍得给。
“呆橘，你不学国文的啊哈哈哈！” 西兰发现呆橘除了数理，其他的一窍不通。唐诗宋词就会那么几句，背的最顺的是《咏鹅》。没办法，掏出古籍出版社的唐诗宋词元曲鉴赏三大本，一点点给他补喽。西兰花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吟诗作对一下子。但是，呆橘说这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哼，那你还学的那么开心。
呆橘说他喜欢苏轼，尤其是定风波那一首，就像一场大雨带来了自由。
。。。
西兰本以为原理家乡北上会很难捱，可谁成想碰见了这个呆橘子，生活竟比之前的22年都有滋有味。
西兰被窗外的夕阳拉回现实。
“阿魔去考察了，你也要去是么？”
“嗯。”
“西兰，你别多想，其实——”
“好好干！别给所里丢人！去外地考察不许吃人家拿人家的啊，随时注意补充文化知识，省的丢我们宿舍的脸我同你讲——”
“好。”
“嗯，注意身体。”
太安静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呆橘转身继续帮西兰花打包行李。“要不，你过年也别回去了。陪我待到初七吧，我们初八早上出发考察。”
西兰花看着呆橘杵在床前的背影，一下鼻子有点酸了。“那也行，你这几天，每天就陪我买买橘子好啦。”
“哈，也不怕上火啊你。买，剩下的零钱都给你买。” 呆橘还是鼓足勇气，转身对着西兰花笑了。
【1979年2月7日】
“铃铃铃~”
“喂？小西啊，今天院里的老人都来礼堂啦，你还不赶紧过来。”
“去礼堂干什么？”
“聚会啊！他们西北分院的可人都来，那阵势就是来喝倒我们的。我给你说，这关键时刻可不能怂啊。我知道你酒量好，你要打头阵！”
“西北。。。分院，都，都有谁？”
“哎呀，反正就是那一帮嘛。当年一个个走的神神秘秘的呦，现在功成名就回来了！哼哼。
那个阿魔，我这次绝对饶不了他！一声不吭突然失踪，我到处贴小广告都找不到。还以为被人贩子拐到山沟沟里了。哎不知道你那个同寝的‘疯子’来了没。听说现在不得了的啦。。。”
“小爱，你等我！嘟——”
我那天看见二叔，电话都没挂稳，抄起衬衣就往外跑。
“诶，二叔拿伞啊，外面——”
“砰！”
二叔一下子就冲进了雨里。奶奶不放心让我跟着出去送伞。我跑到礼堂的时候，刚好看见二叔在门口。他手里还难着衬衣，身上的T恤全湿透了，但还垫着脚朝里面张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二叔焦急失态的样子。平时他总是白衬衣银边眼镜，头发卷曲但服帖。他太平静了，仿佛把自己冰封在学术的湖面下。
可是他现在为什么不进去？
我拨开人群决定去给二叔送伞和外套。终于挤到了门前，再一抬头，看见一个同二叔一般高的身材匀称军人，在帮二叔擦眼镜。那人用草绿色的衬衣角，慢慢地给二叔擦去眼镜上的水珠。
“西兰同志，我回来了。”
这是二叔的故事。那天二叔本就发着烧，我把他接回家里的时候浑身滚烫。后面断断续续发烧感冒一个月，变成轻度肺炎。
奶奶为此一直念叨他。可我知道，自那天起，二叔变得开朗了。他变得爱看电视新闻，尤其是军事频道，喜欢买橘子给我吃，还开始写信了。小爱叔叔也经常来家里陪他一起喝酒。
二叔的笑容又回来了，和墙上那张照片一样。
故事没有特定的历史背景，纯属虚构。
昨天一个人去看了我和我的祖国。在海外本以为没多少人看，但是那场很多家长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去看。我第一次感受到海外华人他们对祖国的强烈认同感。结束的时候全场起立鼓掌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哭了。
这个故事虽然是根据电影有感而发虚构，但是里面西兰二叔淋雨去礼堂的情景，来自我的外公。他从部队离休后，我小时候总是跟他学写书法。我最爱，也是外公最爱的一首就是苏轼的定风波。
那天外公去见了一个军医奶奶哈哈哈，他从外面回来就发烧了。可那也是我，第一次，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爱情的模样。
外公去世多年，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他评价我写定风波的样子。
外公，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我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