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I）

梧桐村地处丘陵，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村子里到处都是梧桐树，这或许是村名的由来，又或许还有其他的传说，但村里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村子的最西边有一条小河，再对出约三里有一片树林，在小河与树林之间有一间荒废已久的破木屋，里面住着一个傻子。木屋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可那傻子，却没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家说“我今天看到了一个傻子住进了木屋”，那家说“不对啊，我前天就见到他了”，另外一家却说“不是吧，我好像上个月就见他住进去了啊！”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没有人知道。
传闻这间破木屋最早是一对姓夏的夫妇盖的，在二十年前村里爆发了一场瘟疫，这夏家夫妇俩双双染病，因为这家人平时也不太跟外人打交道，加之瘟疫肆虐家家户户都有所忌惮避而不出，两人最终病死在屋内村里人竟也毫不知晓。直到瘟疫散去，妇女们结伴去河边洗衣时闻到木屋内散发出恶臭，这才被人察觉。村里的人去帮忙收尸时赫然发现，这夏家的婆娘死时竟然已经有孕在身，这一场瘟疫一下子夺走了三条生命，村里人也是一时唏嘘不已。
出过这么一件事，这间破木屋自然也就成为了村里著名的“鬼屋”，有人说每到深夜这间木屋内都会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更有人说曾在这间木屋的窗户里，看见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当然这里头多半都是吓唬小孩的鬼话，尽管有“鬼屋”之称，但是白天这木屋远远看来也就只是破败而已，加之有小河在旁，平日里还是有许多村妇端着木盆在河边洗衣的，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傻子大大咧咧地住了进去，村里人诧异归诧异，只要相安无事，也没有去多加理睬，就任由他住罢。
为什么说他是傻子呢？小木屋的门口正对着村西的小河，每天早上傻子都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呆呆地地望着河水流淌，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村民好奇去跟他搭话，问他什么他都不搭理你，只微微看你一眼，又将目光投回河中。村里有些顽皮孩童忍不住去抓弄他，远远地往他身上扔石子，更有大胆的走到跟前去揪他的头发，他都视若无睹。久而久之，村民们都已经习惯“村西的傻子”了，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去提起。
这一年村里的大户李大喜娶了个漂亮媳妇，是隔壁村马裁缝家的女儿秀兰，这秀兰十六七岁的年纪，温柔贤惠，街坊邻里都很喜欢她，都说李大喜上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娶到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可是这李大喜跟秀兰成亲半年有多了，秀兰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孕相，这可急坏了大喜爹跟大喜娘了，又是到处找大夫又是各种补品偏方一通灌，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一次又一次，耐心都给消磨下去了。这孩子怀不上是谁的错？李家自然都怪到了秀兰头上去了，秀兰在李家越来越不受待见，公婆整天不给好脸色，丈夫也动不动就恶语相向，就连走在路上都会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李家娶了一个怀不上孩子的媳妇儿。
梧桐村就那么点地儿，哪家走丢了只鸡都能成为全村的议论话题，可怜秀兰一外村人，连自家人都不待见，更遑论其他村妇了，这人心啊，真是可怕。
这一夜，秀兰与往常一样收拾好床铺，准备等丈夫回来入睡，可原本在晚上9时许就该回来的丈夫，都已经快10时了还不见身影，正思忖着，门外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大喜撞了进来，摔倒在了地上。秀兰见状连忙起身去搀扶，不料却被李大喜一把扯倒在了地上，自己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跌坐在床上。
秀兰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揉着胳膊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跟谁喝酒去了。”李大喜呸了一声，扯着嗓子骂道：“妈的臭娘们罗里吧嗦的，关你屁事！”秀兰见李大喜面露凶相，也不敢多言，转身端起先前打好水的木盆，端到李大喜面前想让他洗把脸。李大喜见秀兰没有回应，怒从中来，飞起一脚将水盆踢翻，接着一巴掌呼在了秀兰脸上，这巴掌响得连门外的野狗都警觉地吠了起来，秀兰白嫩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五个深红的手指印。
这一巴掌扇得秀兰眼前金星直冒，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虽说平日在李家受到了不少白眼，可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哪曾受过此等皮肉之苦，哇得一下就哭了出来，捂着红彤彤的半边脸颊夺门而出，只留下李大喜在那吼道：“你敢走？你要敢踏出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秀兰此时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哪管得了那么多，径直冲出了大门。
此时已经是夜晚10时许，村里家家户户都早已闭门休憩，大路上空无一人。秀兰在月色之下一路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只想着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可怕的丈夫。跑着跑着，疲惫感渐渐袭来，秀兰喘着大气，逐渐放慢了脚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心情稍微平伏了，抬头一看，眼前是一间破败的小木屋，屋内黑灯瞎火，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跑到了村西！
秀兰平日里对这间小木屋的历史也有所耳闻，知道现在这里面住着一个傻子，也听了不少关于木屋的“鬼话”，现在离木屋只数步的距离，明明是盛夏却不由得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秀兰赶忙站起身来，正想着赶紧离开，不料刚一转身，顶着一头乱发的傻子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秀兰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想干嘛！”傻子没有理会秀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接着从怀里掏出了半截馒头，递给了秀兰。秀兰惊讶地看了看那半截干硬的馒头，不知此举为何意，见傻子仍旧面无表情，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开了，跑了十七八步，回头一看，傻子已不在原地，倒是那间破败的小木屋内，漏出了一丝烛光。
之后秀兰在街上晃悠了一阵，心情平复了许多，想到毕竟无处可去，还是乖乖地回了李家，战战兢兢地摸进房间，却见李大喜早已呼呼大睡，第二天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这对秀兰来说也算是好事，只是苦了自己白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日，秀兰端了一大盆衣物来到村西的小河边洗涤，此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三五个村妇，正在叽叽喳喳地谈论是非，秀兰远远见着，不想靠她们太近，便绕了个道，往上游走去。走了一阵，直到噪音慢慢淡去，原本在方才那地点已经可以远远望见那小木屋了，此处则更加接近，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秀兰想起那一晚傻子的古怪举动，心里有些芥蒂，可张望了一下，木屋门口却没见着傻子的身影，便稍稍安心，沿河边随意择了一处洗起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