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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边界

鉴于郁金香微信群里面郁友们对我提出的问题热烈的回复和讨论,我想还是有必要再写一篇把昨天的观点进一步阐述清楚。传统哲学认为,人们能够认识到的仅仅是他们能够感觉到的对象,人类认识对象通常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用感性去直观一个对象->用知性的先验统觉去统合所有的感性材料以形成一个对象的概念->用理性抽象出所有同类对象的特征以获得一个类的概念。比如我眼前看到的分别是鸡爪子、鸡头、鸡屁股、鸡脖子、鸡身的形状,耳朵里听到有人跟我说“大盘鸡烧好啦”,鼻子里闻到的是扑鼻的香味儿,手里摸到的是满是油渍的鸡皮疙瘩,嘴里品尝到的是香饽饽的鸡肉,这些都是我的感官(眼、口、鼻、耳、手)提供给我的感性材料,单单是这些感性材料还不足以形成知识,我们得到这些感性材料以后,知性接着发挥它的功能,把所有感觉得到的统合成一个统一的对象——大盘鸡,接着我们就得到了“大盘鸡”这个特指桌上摆放在盘子里的对象,当我们的知性认识到了各式各样的大盘鸡——清炖大盘鸡、红烧大盘鸡、油焖大盘鸡等等等等,我们的理性就会抽象出“烧鸡”的概念,这就是我们认识对象的全部过程。
哲学家普遍认为,我们在说“大盘鸡”的时候,它指的并不是我们能认识到的某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仅仅指的是我们各种感觉器官接受的感性材料复合在一起,说通俗点,也就是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嘴里尝到的、手里摸到的,并用知性的功能把它们统合成一个有名字的东西,至于我们各种感觉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有那么一个东西,它能够用各种感性经验材料刺激我们的感官,让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它,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越过表象彻底探究它的实质,康德给这个我们永远认识不了的东西取了一个名字,叫物自体;而我们能够用感觉器官接受到的并能够以知性统合成对象的则称之为现象。 
其他事物也是如此,当我们看见了一个人头、一双手、一双脚、一个身子以及他身上的衣服和挂坠,听见了这个人在你耳边喃喃耳语、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触摸到了他结实的胸脯,我们的知性就会把所有感觉器官接收到信息的统合成一个对象——某某人。可是被我们认识到的 “某某人”这个现象背后的物自体(换句话说,人的现象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终极实质)谁也没法得知。说到这里有的童鞋可能会反驳我了:你这个理论听上去很荒唐,人的实质是什么?细胞、血液、蛋白质、酶、核酸,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那我可以告诉你,细胞是一个人通过显微镜能够看到的东西,说穿了它还是人的视觉经验材料,通常我们可以把科学仪器看作人类感官的延伸,我们能够用显微镜、望远镜、计算机等仪器来扩大感官的范围,但我们不能籍此提供新的感官或改变我们感官的本性。物理学家通常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由分子、原子甚至粒子构成,其实这些事物最基本的成分是我们借助仪器得到的视觉感性材料,它只能扩大我们感官的范围,却不能说明现象背后的那个终极实质。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人除了拥有感性、知性的能力以外,还具备理性推理的能力,换句话说,我们能够推测自己不能直接感觉到的东西。比如尽管我一步也没踏上过法国的领土,我的感性、知性根本没法把握不住法国的一草一木,而我却能够凭借理性推测出法国人每天必须吃饭、法国人跟我们一样终究有一死。当然我也可以凭借理性推测出任何人都没法直接经验到的东西,比如宇宙的起源是什么?人类是怎么来的?人类到底有没有灵魂?灵魂会不会永存?潜藏在所有现象背后的那个终极本质究竟是什么?宇宙有没有边界,宇宙的外面又是什么?自从启蒙时期就有很多哲学家想利用理性的推理能力(更具体点是形式逻辑)证明上帝的存在,但是因为上帝无法被任何一个人直接经验到,所以尽管每个人都有一套关于上帝的理论,但也只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都无法彻底驳倒自己论辩的对手,自己的理论就算再荒唐也无法被对方证否。
哲学家们争了那么多年,最后也只能承认人类理性是有边界的,理性只能统摄经验对象,一旦它试图把握现象以外的物自体,就会得出各种荒诞的结论。最典型的当然要数康德的二律背反,当人们考虑一对超出理性认识能力以外的正反命题: 
第一组二律背反(关于时间和空间):
正命题:宇宙在时间上有起点,在空间中也有限制。
反命题:宇宙没有起点,在空间中也没有任何限制,它在时间和空间中都是无限的。
第二组二律背反(关于基本粒子):
正命题:宇宙中的各种组成物质都由许多简单部分组成;而且,最简单的那个东西不会由更多简单部分组成。
反命题:宇宙中没有由许多简单部分组成的东西;而且,在宇宙中没有任何简单物质。
第三组二律背反(关于自由意志):
正命题:宇宙的各种现象,不仅仅是由遵照自然法则运作的因果律主导的,还受到自由意志的因果律影响。
反命题:没有自由意志这种东西,在宇宙中任何东西完全遵照自然法则运作。
第四组二律背反(关于宇宙的成因):
正命题:在宇宙中或与宇宙相关(的地方)有一个绝对必然的东西是宇宙的一部分或是宇宙的成因。
反命题:在宇宙中或在宇宙外没有一个绝对必然的东西造就了宇宙。
就会得出正着说也对、反着说也没错、不管怎么争都争不出结果的结论,说穿了这些问题根本就没有对错,只不过超出了一个人理性能够把握事物的能力而已。贝克莱就说过:存在就是被感知,我们能够认识到的也仅仅是感觉范围以内的事物而已,一旦人们超出感觉去把握现象以外的事物就会陷入无休止且无意义的争论。大体来说,近现代哲学家总结了前人失败的教训、吸取了他们丰富的思想成果,对所有形而上学的问题都闭口不谈,把自己的研究领域完全缩小到经验世界范围之内,通过长期实践人们已经能够认识到,人类只能把握住不同经验对象之间的联系,而无法抓住经验对象背后的那个终极实质。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吧,我们知道父母离异有可能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消极的影响,进而间接地导致辍学在外、混迹江湖的问题少年,只要我们发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联系在一起就OK了,如果一个人深究下去,他一定会问:
为什么父母离异会导致孩子的辍学和变坏?那我们会得出结论,孩子的成长需要爱,缺失父母任何一方爱的孩子不能健康地成长,不健康的孩子肯定会滋生各种问题。那你会进而追问:爱是什么?什么是爱的本质?如果说父母离异必定会导致孩子爱的缺失,进而导致问题少年的产生,那么为什么有些离异家庭的孩子却懂事的很早,品学兼优地考取了名牌大学,比身边所有“健康”的孩子发展的都要好?我会这样回答:爱是一种情感,是一个人主动给予或自觉期待的满足感和幸福感,父母离异和孩子学坏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父母离异只是孩子学坏的一个诱因,要想让一个孩子真的变坏必须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各种各样的因素。那你又会继续追问:满足感和幸福感又是什么鸟?孩子学坏还需要哪些额外的因素?就是在这种不断地追问和不断的深挖之下,我们最终会发现涉及父母离异和孩子学坏的一些最基本的预设(比如爱、情感、满足感、幸福感)是我们没法解释的,我们就是凭直觉相信它如此如此,我们一旦追问它是为什么、它的源头又从何而来就会陷入罗生门式的二律背反当中:
你可以这样去理解它,也可以完全正确地以一种相反的方式去解读它。哲学的目的不是去发现那个终极实质,因为人类根本就没有能力凭借理性去达到它,相反,哲学仅仅是发现不同经验对象之间的联系而已。
有时候我会设想如果包括现象和物自体的整个世界有全中国那么大,我们能够凭借感觉把握住的经验现象充其量不过有江苏省那么大,物自体的世界则包括了十倍、二十倍于现象界的领域和地盘,既然有那么大一块区域是我们人类认识不到的,那我们何不设想上帝就躲在其中、藏在一个我们没法用经验把握住的犄角旮旯里面?正如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所言,对于我们能够认识的对象,我们必须用科学实验的可重复性和可观察性去把握它,而对于那些我们没法认识的对象,我们只能信仰。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当中提到的,上帝是一个游戏设计者,他设计了一个无比庞大的超级玛丽游戏,而自己却能够超然于游戏规则以外,只要他稍稍动一下手指修改两段代码,就能让一个游戏中的角色反败为胜、满血复活。我们人类总是用自己有限的理性去看待上帝:上帝从何而来?为什么上帝仅仅说了一句“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既然雷打不动、天经地义的游戏规则是跳坑和采蘑菇,为什么上帝自己不带头践行这些规则?殊不知人类自己的理性太渺小、能把握住的东西太有限了,受造之物永远也没法设想造他的那个实体,正如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1985年耶路撒冷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中所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相较于上帝的智慧而言也不过是1%、2%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而已。
这就是我对人类能否用理性把握住上帝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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