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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仓鼠球的方式,也能用于外星求生 | 科幻小说

2023-04-03科幻小说不存在科幻 来源:百合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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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但总还是得有人仰望星空。
2003年10月15日9时整,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神舟五号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将航天员杨利伟及一面具有特殊意义的中国国旗送入太空。明年,中国将首次尝试探索火星,揭开更多的太空奥秘。
为纪念神舟五号发射的日子,不存在科幻第16周小说的主题为“探索”——
你将看到人类如何在环境严酷的外星绝地求生、发生在火箭基地的外星人决战、靠右手定则运转的另一个宇宙,以及如何在没有氧气的星球办一场演唱会… …
现在,从忙碌的生活中抬起头来,和不存在科幻 一起,看看星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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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靓灵 |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曾从事地质灾害研究工作。擅长在宏大神奇的设定中表现人类的温情。代表作品《黎明之前》《落言》《珞珈》。
黎明之前(下)
28
“我还是看不出戴上这个头盔的必要,我们根本不会接触到一丁点外面的空气和飞沙,也不用打开车门,”米雪咧嘴一笑,“你可能是受着伤,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咬什么怕什么?”杰拉德本来就厚重的眉毛因为疑惑而皱起来,看上去像连成了一条线,惹得米雪发笑。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有好好笑过了。
“蛇咬,十年里都怕绳子,这是我们那的谚语。”她还是认真戴好了头罩,按下开关,头罩的颈部立刻向内涌出一圈柔软密实的充气护颈,同时内部释放出成分精确控制的空气。
“我听懂了,你是说我受了一次伤就怕再受伤。”杰拉德检查了一下头罩的剩余氧气量,荧光色的小字浮现在视角的左上方,氧量充足、和米雪之间的通讯信号良好。
呼吸头盔靠化学制氧,氧包是可更换的一次性耗材,可以产足够人12个小时呼吸的氧气,但这辆车上除了两个头盔里以外并没有第三个更换氧包,所以头盔是一次性的。这大概也是米雪反对浪费的原因之一,杰拉德想,另一个原因是她的不安。
在这个小小的玻璃头罩里,对方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过来时会听上去和直接通过空气传播毫无二致,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反而会因为空间狭小光滑产生若有若无的回音失真,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只是以防万一,小姑娘,没人在风沙天气里给蜘蛛车换过腿,也猜不到哪粒沙子会轻飘飘地卡到什么出其不意的地方。你也不想有机会吸一肺的二氧化硫吧。”
“沙子不会吹到舱里来,顶多是飞到舱和腿之间。”
“行了,你就戴着吧,也不影响干活。”杰拉德忍住疼痛,半跪在两把椅子之间的地板上,拆开所有碍事的零件,掀开地板暴露出连接杠杆。只要拉起这根杆,胶囊舱和蜘蛛腿之间的物理锁死装置就断开了,让舱体停留在腿上的将只剩下重力。蜘蛛车在最初投入市场时曾就此做过不少宣传,他们声称“所有的部件都可以按需更换,一次购买,终身使用。”
至于1号上的连接杠杆,在投放时就已经拉起来了,其他的固定零件也早就拆除,上下两半仅靠外部两根扁绳固定。米雪输入命令,2号一左一右两条前腿抬起来,左前肢稳住1号,右前肢的尖端翻出一把锋利的锯齿刀,刀尖插进扁绳与1号之间。几下摩擦以后,绳子就断了。米雪如法又割断了另一条绳子。
虽然空气里有细沙飞舞,但已经比之前要小一些,风也不算大,所以米雪收起刀尖,只留下两辆车的舱内灯光,利用胶囊舱透明的上半来照明。她将蜘蛛车后部四条腿的璞掌打开,半插进金属沙里固定住自己,一条前腿勾住1号的腿,剩余的腿则将1号上部的舱体向外推去。
随着1号内部的灯光熄灭,它椭圆的舱体也向后滚落砸到沙地上,杰拉德感受到身下传来落地时的震动。
在舱体离开的位置,一块长方形的黑盒子凸出在蜘蛛腿汇集处的平台中部,那里存放着他们最后700公里的燃料。杰拉德紧盯着它不放,生怕看漏了什么事情,此外也因为米雪负责控制电脑,而他已经拉起了连接杠杆,现在没有更实际的事情可以做。
两台蜘蛛车——或者现在应该叫一台车和一组腿——挨得很近,除了推走对方的舱体以外,离这么近更重要的原因是换腿必须一次对接成功。为了将米雪和杰拉德所在的胶囊舱搬到1号的腿上去,势必要先让其离开自己2号的腿,所以在舱腿衔接处分离的那一刻,米雪也就不能再向下方2号的腿传输任何命令。它们仍然会完成最后一个指令动作,因为能源并没有被一并带走,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因此米雪十分紧张,小心翼翼地微调着预设角度力道。也许有的飞船级AI可以在一秒以内飞快地测量计算出精准指令,但现在这里只有米雪。她想起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以前没有治疗仪的时候,医生需要用肉眼判断病情,甚至亲手操作手术刀,在人类的身体上切割,但他们仍然能以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高成功率救活当时的病人,那需要多么惊人的精准啊!一时之间操作台好像变成了手术台,蜘蛛2号好像是那个垂死的病人,仰仗自己二流的手术技巧来移植新的器官,一旦自己下手不准,2号身体里所有仍具有生命力的东西都会毁于一旦。
她让最前与最后的腿负责站立,中间的四条腿负责搬运,全神贯注地反复验算、时刻复查风向风速的变化和每一个可能影响搬运的细节。在多次检查、确定已经找到了最佳的指令组合后,她按下执行键。身体下面的座位传来向斜上方搬运的加速度,同时视线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从这一刻开始她什么也做不了了,于是索性闭上眼睛。
操作台上按键的星辰重新亮起来之前,学生时期每晚缩在被子里看医学书的记忆随着视网膜上闪烁的杂点和寂静涌上心头,生的渴望和死的阴影在意识里交织。他跳进细沙流里时在想什么?她砸碎鱼缸时是不是也妄想停止时间?还来不及再多想,米雪听到座位底下“咔”地一声。
舱内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19变成了28。
杰拉德振臂欢呼,接着立马痛得龇牙咧嘴。他顾不上疼痛,高呼着米雪万岁、吃点东西庆祝一下之类的话。他兴奋地看向米雪,对方既不欢呼也不松懈,只是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头罩里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
28?
顺利换舱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我们有四个小时没有收到大船的消息了。”屏幕在米雪脸上投射出幽幽的荧光。“我想到三种可能性:要么是我们偏航到信号扇区以外了,要么是他们已经走了,要么是这个雾——或者烟,又或者不论别的什么东西——能让无电线失效。”
她用手挡住眼皮休息,在黑暗中盯着屏幕几个小时让眼睛在闭上时隐隐刺痛。“无论是哪一项,我们都只能指望星星来纠正航向了。”
杰拉德看着幸运数,从换车到现在它一直是28没变,但这只能说明蜘蛛车没有产生计划外的耗能,不能反应真实情况,因为公式中的剩余路程现在成了未知数。
两人一路都在祈祷不要变化的数字现在真的不变了,他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他们重新校对方向、继续上路以后,很快就注意到车外的变化:细沙敲击车窗的声音随着渐弱的气流一起停止了,蜘蛛车走出了可能会出现沙暴的区域。取而代之,浓灰的霾色一点点厚重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灯光没有一点作用,所以他们干脆关了路灯,只留下探路红外。别说星星,他们连脚下几米远的铁沙都看不清。
“这是静止的沙霾,应该是之前细沙流扬起的尘,没理由彻底挡住信号。”杰拉德说,“会不会是我们的车有哪坏了?”
米雪重新睁开眼睛检查设备,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你猜中了,舱外天线没有路径电流响应——它还是被刮坏了,从一天前就开始有问题了。”
“金属砂的风化作用太强烈了吗……最起码它坚持到了1号车。”
“是的谢谢它,现在我们确认不了行进方向了。”她想,现在真的是一叶孤舟了。
杰拉德缓缓站起身,他已经能自如应对没有止疼药时的日程行动。“那就做好偏航的准备。四小时前我们还矫正过一次方向,所以不至于偏得太远。”
“怎么准备?”
“节能。”
他从柜子里取出工具盒,借助屏幕的微弱灯光环视蜘蛛车内部,座椅管线和储物柜几乎占据了这个长轴8米、短轴5米的椭球形胶囊舱里所有立体空间。
“我们可以把所有用不上的重量都丢掉,保证基本需求就行。还在3号车的时候我就在琢磨哪些地方可以拆下来丢掉了,答案是几乎全部都可以——
墙壁内嵌的临时工作台、防水板、全套野外工具,光这些柜子全部加起来就起码有一百公斤;食物和饮用水堆在地上就行,算算分量说不定还有多的。而且车上居然还有上一个星球留下的太阳能板!在这种夜里留着太阳能板有什么用?
水循环机也丢掉,反正无论到不到得了,也就剩三十一个小时能跑了。噢,我的座椅也不要了,做完这趟扫除之后地上肯定有足够我躺下的位置。”
“你认真的吗?”米雪惊讶之余感到自己对机械师有了新的理解,以前这类人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是组装和修理。
“当然。拆完了我们得开舱门,这次是真的往外面丢垃圾了。到时候我顺便出去看看车顶天线,要是没用了就顺手拆掉。那种柔软材料做的设备在细沙流里走一遭,活不下来也正常。”他说着向米雪递出电螺丝刀,“你也来搭把手。”
“你也不是什么坚硬材料。”米雪心怀警惕地说,“你得答应我,再去舱外必须穿隔离服。”
“当然,我保证。”
她伸手接过了工具。
*
“我得省电,长话短说。无线电坏了,外面霾重,没法矫正路径。所以安全起见,我们把车里不必要的配置都拆下来丢了出去,载重少了四百六十千克。
我们甚至拆了隔离服,剪成布条当做纱布用,然后丢弃了损坏无用的厚重外层。杰拉德在舱外查看天线时,有些伤口因为攀爬用力而裂开了。
小时候你好像说过,基因修复技术普及以前的人类身上有一团没用的进化残留器官,叫阑尾还是什么的,我觉得自己像是把一堆阑尾丢出去了,又担心又痛快。
保佑我看见星星吧,里面肯定有光芒是来自太阳系的。
希望这不是最后一封信。”
*
半蹲着飞快地打下这几行字之后,米雪决定在到达大船之前不再轻易打开屏幕。她回头发现杰拉德已经在蜘蛛车边缘的空地板上,头枕着一包食物躺下了。再次出血使他虚弱。
维生系统在他身后,发出令人安心的低沉运转声。
因为减少了重量,幸运数升到了44。也即是说,现在蜘蛛车能承受44公里的偏航。她心里一紧,在一片空白的地图上,44公里听上去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她也坐到地上固定好自己,在没有座椅靠背和安全带的情况下强制跳过安全检查程序,禁用了烦人的行车安全提醒,最后用管理员权限强行确认了继续前进的命令,蜘蛛车启动了。
在蜘蛛腿抬起来的同时,一个小小的程序启动了……
-13
“慢点,慢点对齐……”
“你就像我妈妈一样啰嗦。”米雪盯着屏幕上的星图说。
杰拉德抬起头,再一次确认天上模糊的白点确实是最亮的星辰,而不是金属的反光。
米雪放下手长舒一口气:“找到方向了。我们沿着偏离原路大概7.6度的方向跑了30个小时。矫正路径方向之后,会产生额外32公里的偏航。”她的欣喜溢于言表:“不到44公里!多亏了你提前减重,这下幸运数大概还能剩下10左右!”
杰拉德也兴奋地来回走动:“这么说我们安全了?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餐厅大吃一顿,这些该死的速食里连块肉都没有。你想吃什么?”
“没想过,我现在就想洗个澡……这几天持续没洗澡的时间已经打破自己的个人记录了。” 她抬起手臂闻闻说,“能洗个脸也好啊。”
“洗呗,用这个。”杰拉德从地板上捡了个饮水球要递给她。
米雪乐得笑了,继续调整了一会儿行车路径之后,纳闷地发现杰拉德还拿着水球,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连忙摆手拒绝。“不不,这太浪费了,车上只剩6升干净水了。”
“我们离大船142km,减重后的速度是21km/h,所以也只剩7个小时的路了。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他脸上洋溢着打胜仗般的笑容,“我们就快到了。”
米雪放下手里的活走到一边,小心地从饮水球向手掌心倒出水来,因奢侈而产生了罪恶的叛逆快感。她感到一种平静又巨大的喜悦,好像一捧水就让她从这个铁蒸笼潜进了沁凉的海里,持续了几天的焦虑和艰辛都烟消云散。
杰拉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米雪,幸运数的小程序是最右下角的按键对吧?”
“没错,你可以打开它,星图定位的结果会自动关联进去的,”她珍惜地倒出尽量少的水擦洗手臂和脖颈。
接下来的安静让米雪感到怪异。她一转身,看见屏幕上鲜红色的“-13”。
杰拉德的声音僵硬:“我是不是按错了什么?它不可能是负数吧?这不是真的,是我弄错了吧?”
水球咚一声落在了地上,水在滚动中洒了出来。
*
为了应对各种星球上千差万别的地理状况,所有蜘蛛车的驾驶系统中都安装了自动平衡程序。不论是在平路上踩到石头,还是在起伏的流体表面行驶,这个小程序都可以迅速应对与化解颠簸。
减重之后,在迈出第一步时1.5号蜘蛛车就感应到载重与设定不符:大量的拆卸改变了车里的重量分布,剩下的配件中占主要重量的主机和维生系统都在车的左侧,而右侧则空空如也。程序判断继续按照默认脚步行进有侧向倾斜的危险,于是整车感应并调节了平衡,以确保在下一步落下之前不会摔倒。
如此低级别的紧急平衡程序,并不会更改系统设定好的车内质量分布,所以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默默关闭之前,它能做的仅仅是向屏幕发送一篇记录用的行车安全报告。这份报告被米雪最后的禁用安全提醒命令拦截下来,于是储存在了报告箱里。
整个反应过程耗时约0.02秒,车上的人类在连续的惯性速度中根本感受不到那一瞬间的迟疑。
米雪发现这件事情,是在报告箱里,找到了314285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安全报告之后了。这个小小的平衡程序自动运行了31万次,用掉了大约能跑25公里的燃料。
*
“我们完了。”米雪从屏幕上猩红的“-13”挪开眼,看向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杰拉德。有一瞬间她的手指触摸到自己光滑干净的脸颊,感到很讽刺,甚至产生了把负号部分屏幕敲掉的冲动。
蜘蛛车处于待机状态,8支机械腿收拢在舱底,像是藏匿在浓雾之中小憩的雨林昆虫。再次关上灯以后,杰拉德一直没有出声,紧握的拳头让一部分伤口渗出血来。
别说没有干净止血布了,就算有又怎么样呢——米雪发现时仍然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治疗——反正我们都要死了,在离大船13公里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袁隆平号离开沙泉。她喃喃念叨13公里的声音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
杰拉德用力地锤向墙壁。“只要再有10公里的燃料……3千米就到袁隆平号目视范围以内了。”他声音沙哑。
“前提是那里沙霾已经散了。”米雪抹了一把脸。“蜘蛛车只有仿生机械腿、没有轮子,我们没法通过保持速度来减小移动能耗……而且除了自动探路以外所有的功能都已经设定成休眠了,除了窗户玻璃了,再没有能抠出重量的地方了。”
“那就把自动探路也关了。”杰拉德终于注意到疼痛,松开了颤抖的拳头。“还要跑7个小时的话……米雪,戴上你的头盔。”
米雪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才感到惊讶:“你疯了。这是自杀。”
“正相反,我这么多伤,应该浑身都是肾上腺激素,已经不能更清醒了。维生系统就是个隐藏的大胃王,一小时就能消耗保守估计大概一公里路程的能源,关掉它就能多跑个7公里,探路大概还能榨个半公里出来,就算估错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我的头盔上次取下来之前还有11个小时能用,你的应该更久。”
“那也还差2到3千米,”她在心里默算,“不,更糟的是空调也在维生程序里,现在外面有六十多度,沙霾增加了阳光的折射。你全身都绑着布条,就算不中暑,伤口也会泡在汗液里。”
他看了看隐约泛红的止血布。“你说得有道理,给我找把剪刀来。”
-1
袁隆平号舰长林克·沃尔曼在控制室里来回踱步,二副阿维坐在控制台上反复地手动搜索无线电信号。直到38个小时之前,还能间断收到杰拉德和米雪发来的位置信息,最后一条消息是“成功换舱,详情稍后补充。”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监测显示,那个时候他们刚到达一场细沙流的边缘,但没有更多的数据能推测具体状况。船员们私下里已经在讨论他们遇险的可能性。即使蜘蛛车从最后一条消息发出起一直在跑,也应该在几个小时之前就耗尽了电力。
袁隆平号在停船时特意调转朝向,将控制室的大窗对准他们来的方向,以便在第一时间看见奔跑而来的蜘蛛车。而现在那个方向只有灰霾中模糊微亮的地平线。
“舰长,太阳快升起来了。”阿维极力控制自己的软弱和沮丧,他不希望起航的意见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外面的气温上升比预测要快。”
“离安全驶离的死线还有多长时间?”
“20到25分钟。”他眼框青黑,这一百来个小时几乎没有离开过控制室。
“再等等。”他头也不回地眺望远处,希望看见黑夜里会出现希望的人造光源。
*
“不用等了,他们看不见的。”米雪控制呼吸,不再去揉手臂上的淤青,觉得再喝水也只是延长等死的时间。
杰拉德的排汗已经开始减少了,而且浑身都比刚睡醒的时候疼,一定是伤口开始发炎了。
他们坐在闷热的黑暗之中,看着不足千米开外,袁隆平号的强光探照灯刺破黑色的幕布,在灰霾之中撕裂出丁达尔的光柱。蜘蛛车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能源,甚至在控制台显示电池能量完全归零之后还多走了几百米,仿生机械腿才突然断电僵住,质量较大的舱体在惯性作用下头重脚轻栽了下去,扑倒在沙地里,八条腿斜斜地刺向暗灰色的天空,像是在对那个方向的沙泉之阳提出挑战。座椅和控制台几乎倒转到头顶,摆在地上的饮用水球滚得到处都是。
杰拉德从袁隆平号转开习惯黑暗的眼睛,视网膜上留下灯柱的幻影。
“米雪,还记得这车可以改装吗?”他喘着粗气取下头盔,呼吸着舱内不再继续更新的最后氧气,在地上摸水球喝。
米雪抬起眼皮看他,“这车都空了,你还准备改什么?”
“没了能源,车上所有电力驱动的东西就都能拆。”他放下一个空的水球,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疼痛。“唯一不需要电又尚有用处的,是头顶上这个大玻璃罩子,它保护我们不被酸性的空气灼伤。
再相信我一次吧,米雪,我有办法过去。但首先你得喝水,把这些都喝完。现在已经很热了,不出汗的话你会中暑的。动作快点。”
戴上头盔之前他又喝完两个水球,像之前换舱时一样,打开地板、扳开胶囊舱和蜘蛛腿的连接杆。机械腿失去了支撑,僵硬地摔到沙地上。
“现在我们只剩下胶囊舱了,”杰拉把吃不了的食物和用过的空水球集中起来,拿起万用螺丝刀问,“你见过仓鼠吗?”
“那是什么?”她捧起微凉的水球,热得有些恍惚。
“一种在轮子里就会一直向前跑的小型动物。”他盘腿坐在地上休息,一边等待米雪喝水一边解释说,“我小时候在动物园里见过一只仓鼠,它在转动的轮子内侧跑步。我问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把它丢在转速这么高的跑步机上,结果大家都笑话我。他们说,那个轮子的动力不是电,而是仓鼠自己。我当时完全没法接受,你能信吗?一个比手掌心还小的东西,踩着篮球那么大的轮子转得飞快。”
米雪一边大汗淋漓地听,一边照杰拉德所说的大口喝水,袁隆平号在水中的倒影和炎热带来的眩晕一起消失在胃里。
“我们就是这车里最后的动力,米雪,纯天然化学能转动能设备。等你喝完了,来帮我把主机和空气循环器卸下来,我们不需要它了。”
米雪拍了一点水在脸上让自己清醒,她想起自己写的信还在主机里,但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们开一条门缝,把它们和这些空饮水球一起丢出去,可能会漏一点点二氧化硫进来,但外面没有风,小心点就不会漏太多。”
看来信得重写了。
“最后,”他疲惫的眼睛里闪烁着生命的光芒,“我们在里面用人力把这个大轮子推过去。”
“‘大轮子’可能会在沙地里滚出一个沙坑里,然后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米雪喘着气,吮吸着甘甜的水,感觉像在蒸桑拿,意识游离在妈妈扔掉的白大褂、她床头摆满的药瓶和曾经的争吵之间。
“这铁砂地结实着呢,连蜘蛛腿都不会插进沙子里,不会有什么沙坑的。”杰拉德满怀自信地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比现在更糟。”
“你是个疯子,杰拉德。”
“谢谢。”
*
林克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他向前迈一步,贴近窗边看向蒙蒙亮的灰霾,死水般的沉寂中有一小片被搅动的阴影,但能见度实在太低,什么也看不清楚。阿维将灯光和远望镜都对准那个角度,屏幕上的放大画面让控制室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只剩下上半截的蜘蛛车像球一样在沙地里慢慢地滚动,两个依稀可见的人影扒在舱壁上,爬行着用自己的重力压迫椭球形的舱体滚动前进。
0
“……你绝不会相信最后我是怎么保持清醒的。
用痛觉。
我整个身体跪趴在舱壁内侧,像婴儿或者僵尸一样在一块又一块弧形玻璃之间往前爬行,还要在追赶胶囊舱的惯性速度时保证自己不被离心力甩到后面去,与此同时我四肢酸痛、头晕目眩、热得要命,汗不停地从下巴滴下去,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停下来休息一下。
但是稍微侧头,就能看见杰拉德的表情,在晨曦微弱的折射光芒中他时不时兴奋地蓄力大叫,像一只发狂的四足困兽,我简直可以想象他发烫的热血尖叫着挤破疤痕组织冲刺到毛细血管破口之外的显微画面。我打赌他一定是那种足球之夜待在酒吧整晚唱国歌的家伙。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
那个时候我想起你说过,有一场手术,你连续做了17个小时。最后一班快结束时有一会儿不论是咖啡因还是无影灯都不能让你保持清醒了,所以你找护工机器人要了一盘碎冰块,脱下鞋袜单脚跺了上去。最后那个病人活下来了。你说得轻描淡写,而我为这事偷偷崇拜了你整整一个星期。
我想像你一样。想学会做手术的方法。想活下去。
所以意识模糊之前,在下一根向内凸起的玻璃框滚到眼前后,我看准时机,把小腿敲了上去。
都这么多天了,那块地方还淤青着呢。”
黎明
回到大船以后,林克几乎想拥抱一下杰拉德,但因为对方身上的气味实在太可怕而放弃。
阿维毫不介意地背着米雪去了医务室。在确认自己没大碍之后,米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洗了个澡,这是从他们下船以来,袁隆平号上浴室的热水锁第一次打开。
杰拉德身上的外伤太多了,所以暂时还不能淋浴,只能用酒精擦洗身体,幸好他自己是唯一不在意的人。在疼得龇牙咧嘴的伤口清理之后,他径直去舰长室拿了一瓶林克珍藏的好酒来配晚饭,酒的主人气哄哄地跑到餐厅去,最后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要求赔偿。
阿维没有去吃这顿丰盛的晚餐,他一头倒在自己床上,睡了这个星期以来第一个好觉。
在黎明的初辉里,热闹的袁隆平号离开了沙泉星,重新进入久违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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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相当精彩的绝地求生故事。给以有限的资源和严酷的条件,让主角开动脑筋,力求生还。作者不需要灾难片的恢弘巨制,略施小计就让情况变得棘手起来。心怀浪漫的科幻作品不少,但是机智和幽默却不常见。因为罕有,更显优秀。
——责编 | 东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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