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列车（4）山形

4.山形
外面，雪花飞舞，银白得耀眼，而寒意也透过车窗传递到车内，山形就感受到了。他把脖子上系着的深蓝色围巾再次系紧一点，防止寒冷侵入他的骨髓。人老了，也禁不住寒冷啦！想当年自己年轻力壮的时候，可是能富士山的攀爬都不在话下的，并且经常去冬泳，可不像现在，身体净是一堆毛病。
而且，年轻时自己的视力极好，根本不需要眼镜这种东西，可是现在，不说了，山形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白光，亮起白光意味着什么？山形努力回忆着住在新泻县的儿子给自己买手机时说些话：“手机屏幕亮起白光，说明你收到信息了。”哦，对，是信息！山形打开手机一看，是自己的一位学生发来的：“祝老师新年快乐！并预祝新泻县之行愉快！”山形收到了许多他学生发来的诸如此类的信息。
现在，这位刚退休的高中英语教师可以说的上是“桃李满天下”了。教学是山形从年轻时就喜欢做的事，一想到退休后寂寞，无人可教的生活，他就不免得叹了口气。教学这种爱好，已经融入他的骨髓里了吧。他对教学的热情，像极了他的故乡静冈县旁边的那座火山——富士山里的岩浆一样炙热，你若发现他的儿子给他买的平板电脑里面的相册，你定会大吃一惊：数不清的照片，有他和学生的，也有他和同事的。总之，多得数不清。大概有数百张了吧，照片数达到了一千多张亦未可知。
教学生涯的愉悦热情对比退休后的寂寞，唉！都说老人是社会的财富，那都是假的，老人老啦，走不动啦，迂腐陈旧啦......诸如此类的评价从年轻人嘴里脱口而出，山形多少知道一些。他是多么害怕被这个无情的社会嫌弃与淘汰啊。这种不安，他从未向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学生们表露过。
正在山形担忧着自己的老去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少年正盯着一个本子冥思苦想。山形的目光不小心滑到了那个本子上，都是英语字母和单词，看内容，估计是初中一年级的。这位少年此刻正咬着笔杆发呆，估计那堆单词句子在他脑中绕啊绕，还不知道去哪呢。
那位少年是刚刚坐到自己旁边的。山形记得刚才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位穿米黄色大衣的女士，这位少年好像是她的孩子吧。那位少年在发呆同时，还不时嘟囔着：“them、it......什么的究竟是什么词啊......”山形竟然禁不住脱口而出：“许多名词不是用它们代替吗......”“哦，所以是代名词！”少年的双眼放出亮光，兴奋地说道。
呼，又过了一会，少年眼中的光再次消失了，他继续咬着笔杆发起呆来，估计又碰到难题啦。山形看着少年的侧脸，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儿子少年时的模样。这回自己就要搬到新潟县与儿子一起居住啦。哦，这个长得像他儿子的小家伙遇到什么困难了？山形把脑袋向少年凑过去。
“不懂要多思考，实在不行问也是可以的，不过自己一定要弄明白。”少年把头抬起来，注视着这位突然说话的老人。紧接着，少年摇摇头：“先生，反正都学不好，就没必要麻烦别人啦。”山形则说：“你真的学不好吗？刚才我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词，仅仅是提示，你就可以脱口而出，说明你并不是学不好嘛。”
少年愣住了，他和老人对视片刻，接着，他说道：“可是，我问谁呢？”“你可以问我。”山形说道，“在退休之前，我可是一名高中英语教师呢。说吧，哪里不会？”
于是，少年指着本子上的一处地方：“嗯，这道题......”
不知不觉，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少年不会的地方，山形都给一一讲解，很快，这一本册子便被干完啦！少年高兴地欢呼：“耶！差一点的英语作业终于完成啦！”他还将一只手伸到空中，朝山形眨了眨眼睛。山形也会意地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两只手在空中击掌。在给少年讲题的过程中，山形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慷慨激昂地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讲解一篇课文。那种年轻人特有的热血沸腾感，竟回到了这位七旬老人身上。
“所以，做事要持之以恒。你很有学英语的天分，持之以恒，一定会成功的。”山形借机对少年说。少年却低下头去：“爸爸，也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可是......”看见少年的眼光黯淡下去了，山形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少年说：“爸爸被这个持之以恒害死了。要是我不持之以恒，爸爸也就不会死了......”
看来，这个孩子不想学英语，是有这样一个伤疤啊。山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如果你的爸爸在天国看到你在这个世界不那么持之以恒地学习了，他会放心吗？会快乐吗？你希望他在天国快乐吗？”少年点点头，山形继续说道：“所以，为了让他在天国放心，快乐，你应该持之以恒的努力学习。对吧？”少年用力地点点头，怕先生不相信，还伸出小拇指：“那么，拉钩发誓。”两只小拇指钩在一起。一老一小的脸上都绽开了笑容。
这时，一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突然走到二人的座位牌，对山形说道：“先生，您好。这里是我的座位，麻烦您能不能......”说着，他还看了一眼车票，马上涨红了脸：“啊，非常抱歉！我看错车厢了，不好意思......”山形则向他摆摆手：“没事。”那个人朝他鞠了一躬，向别的车厢走去。
一老一小目光碰在一起，也许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二人便小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