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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在 今在 永在》· 壹(参赛修改版)

——口刀鸽子
人物形象与相关素材取自手游《第五人格》
须知:
本文全篇4.6万字,分为三章,结局可刀可糖
CP主黄祭,无副CP,相关人物:前锋、盲女、冒险家
壹:1.9w字 贰:1.18w字 叁:1.6w字
壹 纯黄祭,贰 求生者外传,叁 终章
以上,祝阅读愉快。

在莽荒时代能成为祭司的人,究竟是神明最满意最忠诚的信徒,还是平民中最无畏神明敢于和神明对话的人呢?
十九岁的菲欧娜是她所在部落里吉尔曼氏族里的一名新晋祭司。在她前一任承担祭司职位的老人离开了部落,前任祭司在最后一次祈祷后告诉族人将会有大灾降临,她要去遥远的地方去寻找另一位神明的帮助,并且留下了下一任祭司的血缘关系,菲欧娜·吉尔曼正是血缘脉络网的节点,所以按照规定,菲欧娜·吉尔曼将会在老祭司走后十天内接受神洗成为新晋祭司守护供奉和朝拜神明的祠堂。
不过我们的菲欧娜好像并不想入这行。
菲欧娜现在被关在了祠堂里,心烦意乱的坐在横梁上从天窗望着明月。
她并不愿意和什么所谓神明对话,亦不愿意终身不再组建家庭而只为守护一个“圣物”和“神明的家”。
“阿嚏!”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菲欧娜一天没吃饭了,此刻她觉得头有点痛,双手双脚非常冰凉。
也许……睡上一觉好了,尽管这里没一块软和点的地方,也没有一点让人心情安定的感觉。
菲欧娜靠在横梁上忍着饥饿感迷糊的做着碎片般的梦,在梦里她又看到了族长在会议石上面告诉大家只有注定会被神明眷顾的人才能担当祭司一职替族人向神明祈福求安,然后大家一起转头盯着站在一旁的她。她依然对大家说她不想要去当什么祭司,族长拿着手杖指着她呵斥她祭司是一个不可亵渎的职位,无数女孩子做梦都想要获得的荣耀,她没有资格去反抗神明的选择,不去做祭司就等着饿死让下一代祭司候选人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承担这份“荣誉”,自己的人生会被禁锢在这个破庙和那些无聊的祈福法场里,自己会在孤独中慢慢变老,祭司是不能和族人做朋友的,但是神明也不会和他的祭司做朋友的!祭司是孤独的,谁爱做谁做,为什么偏偏得是我?!
梦到后面全都破碎了,她不断的听到有人叹息,叹息,从又轻又短变得又长又重,由稚嫩变得苍老,仿佛整个部落都在对她叹息,向她表露自己的失望,菲欧娜颤抖着捂着肚子,这不应该是压垮自己的东西,她爱这个部落和族人们,却偏偏要被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来毁掉自己,换成谁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人生啊……
“唉……”菲欧娜听到了一声沧桑明晰的长叹从背后发出,什么时候祠堂里进来了其他人?
被惊醒的菲欧娜转过头向下看,看到了一个长得非常高大显得腰身细长身穿黄色兜帽长袍的人撑着贡品桌立在神明的图腾雕像前正低头研究着些什么。
“这不会就是神明吧……”供桌上摇曳的昏黄油灯跳跃着把那位黄袍神秘人物的背影映照得多了几分飘渺感觉,菲欧娜心跳的很快,决定先溜到祭坛旁边去看看,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惊动神明。
从横梁上滑下来菲欧娜正躲在高出地面一米的祭司拜神台后侧着脸瞄向神明,神明穿着的黄袍质地好像并不是太好,甚至有点褴褛,枯瘦的红色胳膊露在黄袍外面,这时,神明从供桌上拿起一块似乎刻着特殊印记的半圆石头看了看,菲欧娜才发现这位神明枯瘦且呈暗红色的手上五根手指也是极其细长,这位神明在菲欧娜看来已经在向怪物无限靠近了。
神明似乎在苦恼什么,沉闷的叹了一声又把那块石头扔回了供桌。菲欧娜决定尝试一下与这位神明交涉一下,看看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助神明大人的,顺便,再祈求神明赐予她点食物什么的。
尽管不知道这位神明到底什么脾性,饥饿感已经将危险踢出了菲欧娜的思考范围,菲欧娜舔着干涩嘴唇轻轻走到那位神明背后跪下,滚烫的额头顶着冰凉的手,轻轻的报了自己的名字请求神明原谅她的突然打搅。
“无上的神明请在此饶恕菲欧娜贸然打搅您的过失,菲欧娜将尽力完成您的命令和替您分担苦恼……”
接下来该怎么说呢?老祭司的那套与神明的对话菲欧娜在这关头记不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无法形容的摩擦声,再抬起头时,神明已经正对着她了,由于背光,她看不到神明的脸,但从兜帽的宽度和兜帽到肩膀的长度来说,这位神明不会是个黄瓜脸吧……
菲欧娜想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此时供桌上的油灯又不安分起来,摆动的灯火最大限度的向菲欧娜揭示这位神明的真容,菲欧娜在拿一刹那看到了,神明的面部依旧一团漆黑,有几只窜动的红色眼睛闪着灯火的高光……
虽然没有见过需要供奉的神明,但这个连脸都没有的怪物不太可能就是优格索托斯对吧!不安分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菲欧娜感到一股越来越重的压迫感,她只好再把头按回手上不去与那个神明对视。尽管好奇还是想多看两眼,倒是先看到了那个“神明”黄袍之下的是更不安分的腕足!怪物,长成这个鬼样子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神明!
菲欧娜心底里涌出一阵恶寒,感觉自己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存在。
那位怪物俯下身来,伸出枯瘦异常的右手将她扶起来,神明或者怪物是没有体温的吧,为什么,菲欧娜感到了一丝温暖……
“菲欧娜,请你再呼唤一遍我的名字。”怪物左手捏着之前拿起来过的半圆符石,将枯枝般的右手伸进兜帽里轻轻抚摸菲欧娜的脸颊,语气温和的与菲欧娜对话。
菲欧娜还从未与男性亲密接触过,眼前这位神明带着特殊体温的手抚摸自己脸颊的时候一直有种奇妙难讲的感觉在心里抓挠,神明那深渊一般的脸部好像也不再显得恐怖甚至还多了点神秘的感觉,心神不宁的她只好听着神明对她讲话把注意力放在神明左手捏着的那块半圆符石。
她这才注意到那块裂成两半的符石上的印记在书中见过,虽然只有神明向她展示的半个,却可以凭印象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完整印记,不过自己忘记了印记的主人是谁,为什么神明要拿这个呢,菲欧娜不知道神明的意图,只好先回应神明的话:
“无上的犹格·索托斯大人,菲欧娜愿用毕生侍奉您。”
菲欧娜感到神明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僵了一下,抬头看到了神明反手把那半块符石扔到身后供桌上,原先搭在脸颊上的右手缓缓撤了出来。
“犹格·索托斯……”
这个上神的名字随着一声更加沧桑的叹息被呼出,但似乎还带出了什么恐怖的怨恨。
叹息声到最后转了一个音,神明右手捏着菲欧娜的脖子将菲欧娜提了起来反身将她摔在供桌上。供桌上放着一副呈现圆形的巫术架子,木架中间用鱼筋线串着三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诡异石头,菲欧娜没想到会被神明摔在供桌上,木制框架和石头磕在背上一时间疼得她忍不住弓起身用胳膊撑起受伤的脊背。
泪水模糊了视线,正对着油灯的神明深渊般的脸部,有一丝丝血色在浮动的黑色里游走,神明显得愤怒,似乎不满于她的回应。石质供桌冰凉的触感从胳膊侵入好像随着血液循环般将彻骨的寒意带到了身体里,被神明按在供桌上凝视,菲欧娜感到了远超于死亡的恐惧感。逐渐深刻的生命流逝体验唤起了回忆里一直时隐时现的各大外神图腾碑文,那个扭曲的印记的主人是――
“哈,斯,塔,大,人,原谅菲欧娜的无知与不敬……”那位身着褴褛黄衣的神明终于收回了视线松开了捏着菲欧娜脖子的右手,菲欧娜才发现哈斯塔并没有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石质供桌在夏天的夜晚里也并不是冰凉刺骨。她躺在哈斯塔的轮盘上喘着粗气拼命回忆刚刚想起来的旧日支配者图腾碑文,眼前这位神明和自己部落信奉的犹格·托斯是兄弟却又是死敌,刚刚自己当着他的面将他认成他的死敌也难怪神明会愤怒……
“菲欧娜,躺够了吗?”
哈斯塔看着惊魂未定的菲欧娜艰难的驱动仍然绵软的四肢想要坐起来,摇摇头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安排到供桌边上坐好。
“抱歉……哈斯塔大人,菲欧娜有点无能……”菲欧娜苦恼自己并不能像老祭司一样张嘴就能说来赞美神明的话,自己像个麻瓜一样没学过如何夸赞他人也没想过要如何夸赞神明,所以自己现在已经不知道要如何以仆人的身份口气应答无上的神明了。
哈斯塔似乎看出了菲欧娜在供桌上扭来扭去的原因,安抚她说不必拿出侍奉神明的态度与他对话,只当做在和朋友说话一般就好。
“我被犹格·索托斯在混沌中击败,驱逐到了这里,我正在想办法修复我已经坏掉的轮盘,但这有些难度,不过在天亮之前我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菲欧娜被赦免不必像侍奉神明一般与哈斯塔对话,但是她也不知道一时该说些什么,尽管她很想问哈斯塔为什么他要和他兄弟掐架还被赶到这里,是他自不量力还是……
菲欧娜赶紧晃晃自己的头,自己问出这些来会被哈斯塔杀掉的吧。
“刚刚吓到你了吧,呵呵,”哈斯塔说话是种有着沙哑感觉的沧桑音调,“我猜你很饿了吧。”
菲欧娜这才又想起自己主动与神明交谈的直接目的――饥饿感常常充当让心理天平失衡的磁极啊。
“哈斯塔大人,请赐予你的卑微仆人菲欧娜一些食物……菲欧娜感激不尽!”菲欧娜双手合十直勾勾看着哈斯塔,哈斯塔猩红色的眼睛游离在深渊般的面部,饥饿感将这些恐怖的东西改造成了一大锅热腾的蒸蛋番茄汤。
“不必再那样说话了,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感受。”哈斯塔伸出左手放在菲欧娜头上,用注视的方式感染菲欧娜的精神――尽管哈斯塔并不能给菲欧娜变出食物,但他可以暂时抹除菲欧娜对饥饿感的认知。
番茄蒸蛋汤停止了沸腾,那些起起伏伏的鸡蛋翻了个身,又变回了哈斯塔不安分的眼睛。菲欧娜现在感觉有点奇怪,饥饿感消失了但她也没有感到填饱肚子的快乐。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因为没有亲口吃到哈斯塔为自己变出的食物,还是因为没有让哈斯塔为自己变出食物来。
自己在想什么啊?!菲欧娜摇摇脑袋,没有饥饿感的嘶叫,菲欧娜轻盈的从祭坛上跳下来,只是落地的时候感到有点踉跄。
反正是不饿了,自己以前也没有体验过神明的恩典,哈斯塔总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只是让自己感觉不到饿了吧。
“你为什么饿成这样还不去找点吃的?”哈斯塔看着抓住自己才勉强没摔倒的菲欧娜问道,这是第几次?哈斯塔心里有点踟蹰,自从感知到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后自己就一直被她分心,从不间断观察四周的眼睛也会不经意间被她同时吸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哈斯塔鲜少会有疑问产生。
她好像一开始就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让他不能轻易的拿取她的灵魂,吸食她的脑髓。发觉自己被她认错时的暴怒真的仅仅是因为她认错了自己,想要以她的灵魂提前激活那半块黯岩护符却被自己强行打断自己的行为,自己这是怎么了?
“因为我违背了他们的想法,我不想当祭司,我认为侍奉与自己产生不了联系的神明是没有意义的……”菲欧娜渐渐松开抓着哈斯塔黄袍的手,靠在祭司跪拜石旁低着头轻轻说道,似乎是怕说出来的话让哈斯塔失望,话音陡然低了下去。
哈斯塔心中的感受却与菲欧娜想的完全相反,菲欧娜不愿意成为犹格的信徒,自己看中的人不想成为也不是自己宿敌的信徒,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转折呢?
将眼前的女孩收为信徒,让她来帮助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建立信仰……或者陪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隐居,都是眼下不错的选择。
没有必要救赎除她以外的村民,也没必要吞噬除她以外的两脚羊。
这是哈斯塔目前最愉快的决定了,趁天亮还有段时间,让菲欧娜去吃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吧。
哈斯塔慢慢的将目光收回,扶起菲欧娜,问道:
“听说过门之钥么?”
“门之钥是圣物,祭司的一项重任就是守护它。我们的部落将因为每任祭司尽心守护门之钥而获得神明恩赐免于湮灭。”
哈斯塔看着表情虔诚的菲欧娜,沉思了一下,缓缓起身走向摆着他破碎轮盘的供桌。这是人生而具有的信仰本能,尽管是完全不想担当万人敬仰的祭司一职的菲欧娜也对这些儿时就从长辈口中得之的“真理”深信不疑。
“那,你可见过你要守护一生的圣物吗?”
哈斯塔抚摸着烟熏墙壁上的符文雕刻,缓缓问道。
“没有人见过门之钥,但是它就在村子里。”菲欧娜低着头双手合十,不知是在对哈斯塔行礼还是在对族辈的信仰行礼。
“你想看看吗?”哈斯塔回过头来注视着菲欧娜。
“诶?”菲欧娜一脸惊讶的抬起头,动了动嘴唇,还是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老祭司曾说过在一个年代里只能有一位祭司,这位祭司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圣物门之钥,所有人都将得到神明的恩惠。您……是不是要毁了我们族人守护的圣……门之钥?”
菲欧娜已经不敢直视哈斯塔的目光了,谁都没有见过门之钥,但谁都相信圣物的存在,本该是最懂如何在信仰与生命间取舍的祭司一职偏偏落在了自己头上。自己是真的不愿意去因为一个没见过的东西而送命啊。
哈斯塔看着浑身剧烈颤抖的菲欧娜,笑了笑,“菲欧娜,我并不想摧毁你们的信仰也不想破坏你们供奉的门之钥。我帮你将它取出来,取出来后试着运用一下吧。”
菲欧娜瞪大了眼睛,不太懂眼前是什么状况,明明是敌对的却向自己承诺不会破坏掉对方的圣物,还要将门之钥送给自己,太魔幻了吧?!
“菲欧娜,躲远一点。”
哈斯塔将猩红的双手贴在了日夜供奉着的优格雕像墙上,确认菲欧娜躲得足够远的地方后哈斯塔吟唱着进入虚化。
躲在祭司台后的菲欧娜探出头去看见哈斯塔突然变透明了,可以透过褴褛黄衣看到猩红的双手正慢慢没入黢黑的岩石,族长曾经说过,这是黑曜石,遭遇什么变故都不会被破坏的容器。门之钥,就好好的封存在里面。随着哈斯塔胳膊的深入,菲欧娜也瞪大了眼睛,突然哈斯塔解除了半透明的状态,浑身颤抖了一下。
“蹦!”一时间猩红的烟雾从黑曜石墙壁里喷溅出来,菲欧娜收回头还感受到碎石从耳边擦过的呼啸。
“哈斯塔!”菲欧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与担心,她没有朋友,所以不知道担心朋友是怎样的,她觉得冲向离她不到五米的哈斯塔这段时间是如此煎熬,她好担心他,就像担心自己的家人一样。
哈斯塔慢慢转过头,看到了哭喊着扑向自己的菲欧娜。
紧紧抱住自己的神明后,菲欧娜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她感受到来自哈斯塔那炙热的体温,就像是寒冷冬夜里唯一一份温暖。
哈斯塔深渊般的脸部,一半眼珠凝视着菲欧娜一半眼珠凝视着掉到供桌下的门之钥。
菲欧娜听到吱吱吱的声音后猛的从哈斯塔黄袍里抬起头,看到了被炸断的手掌正冒着红色蒸汽逐渐恢复。但红色蒸汽散尽,那只手掌乃至整个胳膊上仍然有撕裂的痕迹。
菲欧娜跑向羊头骨下的贡品箱,从里面找到了供奉用的白色绸缎,从牙齿将它们扯成两指宽的细条,凝重着脸色为哈斯塔烫的吓人的胳膊仔细包扎。哈斯塔静静凝望着手忙脚乱又一脸认真的菲欧娜,选择了沉默,他不愿打破菲欧娜这充满徒劳担心的平静。
看着裹了三层丝绸的右胳膊,哈斯塔默默的把左胳膊也伸到菲欧娜的面前,哈斯塔就收获了两只紧凑的白色护袖。
试着动了动变成白色的手臂,哈斯塔俯下身轻轻的抱住他的菲欧娜,已经降下温来不再那么烫的手掌抚摸着菲欧娜的头顶;感受着来自神明的温暖,菲欧娜满足的在哈斯塔怀里蹭了蹭。
“轰!”外面打了一个响雷,两人都下意识的搂紧了一下对方,菲欧娜注意到自己刚刚一直都在和神明拥抱,红着脸撇过头。哈斯塔先松开了手,菲欧娜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哈斯塔指着的门之钥。
哈斯塔透露着一股严肃的感觉,菲欧娜慎重的从地上捡起来这个传说中的圣物:
一个和祭司图标相对应的镂空银色圆盘。
轻轻拂去门之钥的灰土,一股力量渗透到了全身:像是久违的甘露,滋润了干涸已久的河床。菲欧娜感觉自己已经受到了门之钥的直接恩惠,力量的洪流正不断在她的血脉中奔淌。
哈斯塔看着菲欧娜的反应点了点头,返回供桌前将那半块符石绑好,重新将浮空轮盘挂回身后——菲欧娜诧异的看着这一切,得到哈斯塔的允许后还一脸惊奇的伸出手在他背后晃了晃确定这轮盘的确是浮空的。
哈斯塔被菲欧娜这一举动逗笑了,伸出手揉了揉菲欧娜的头,指着坚固的墙壁对她说: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奇异的事情发生,超乎认知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去吧,面向那堵墙试着使用一次门之钥的力量吧。”
菲欧娜被引导至墙壁面前,她试探着抚摸粗糙的墙壁,在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虚影,看到了虚影后的月光和房屋。她可以去到外面去,这么想着,她似乎领悟到了该怎么运用门之钥赐给她的力量了。
一个铭刻在信仰里的召唤动作做完后,菲欧娜感到自己穿越过了一道无形的甬道,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祠堂外。
“噌。”菲欧娜回头看到哈斯塔正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神明的背后似乎有微弱的红光闪烁了一下。
“哈斯塔大人……您没事吧?”
沐浴在满月的月光里,听着逐渐变响的海浪声,哈斯塔再次将菲欧娜拥入自己怀中,轻轻的抚摸着怀中人的头,同样轻轻的安慰道:
“我没事,菲欧娜,你愿意放弃一切跟随我么?”
分量不轻的护符随风而动,满月的辉光正在让上面凝刻的符文逐渐清晰。哈斯塔希望能给予菲欧娜最后的一丝温柔,在这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中好好享受着最后的安宁。
“当然,菲欧娜愿意。”
哈斯塔没想到菲欧娜会如此果断的答应他,些许的诧异很快便被菲欧娜哀伤的神色驱散,哈斯塔明白她了,于是安抚她的脊背允许菲欧娜将带着恨意的眼泪发泄到自己黄袍上。
菲欧娜的父母是家族中最默默无闻的人,他们出生亦不显赫,也无大权。原本终其一生也不会被族人们所尊重,而他们唯一的女儿被证明是下一任祭司候选人,面对这个红发女孩对她挚爱的双亲的苦苦诉求,他们选择掠过她被泪水朦胧的瞳孔寻找日后自己一家升为人上的光彩景象。
他们生于俗世,也被迫做个俗人。
于是,他们成了将菲欧娜按倒在拜神台下最有力的一双手。
菲欧娜不能流泪,穿着祭司服向图腾跪拜,额头抵着手背,静默中她感觉自己正跪在断头台上,等候加冕的令箭被抽出来掷在地上。
这是场冠冕堂皇的谋杀,连同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哈斯塔的出现,让这一切有了转机,留在这里孤独的信奉一辈子不会搭理自己的神明,或者跟随哈斯塔离开。尽管服侍哈斯塔估计不会是什么轻松活,但总比活成一具孤独的傀儡强。
她没有拒绝承认,她的选择带着对能和哈斯塔一起生活的向往与幻想。这位年轻的女孩并没有多想,她自然而然的将哈斯塔放到了与自己同等的处境里,想当然的将他俩看做是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
哈斯塔盯着逐渐暴怒的海面,那是源自海底的呼唤,它在召唤哈斯塔一起沉眠。
哈斯塔也有他自己默认成不得不面对的糟糕选择:
继续保护要拼死才能救下的菲欧娜,或者在某个时刻虚化在风暴将这个小村落彻底抹除前进入海底沉眠。虚化可能发生在菲欧娜死前或者死后,现在也可以给菲欧娜一个痛快。
哈斯塔第一次感到徘徊不定的焦躁,菲欧娜还在沉溺于自己的怀抱,皎洁的月光将她镀了一层圣洁。哈斯塔当然能猜得到她在想些啥,到头来菲欧娜还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打头的滔天巨浪已经化作一条银亮的白线出现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两个选项,选哪一个?
实际上已经没有再欺骗或者解释的必要了,与菲欧娜不愿意做一辈子傀儡而选择抛弃一切跟随自己不一样,神不会死亡,在向神展开的无限长的时间线上,需要珍惜的感情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
菲欧娜只是个无知的人类女孩罢了,她就算不经历这次浩劫,不过百年的一生可能还没有自己此次沉睡的百分之一长。
好像没有理由不准哈斯塔让菲欧娜失望。
汹涌的海风扑面而来,黄袍猎猎作响,菲欧娜觉得冷,于是擅自将哈斯塔抱得更紧了点。
菲欧娜这一次没有得到哈斯塔的抚慰,她早已不再哭泣,咸涩的海风也鼓动着她的衣摆,裸露的大腿与光着的脚丫被不断侵蚀着温度,将自己紧紧贴着哈斯塔,这是她为了掩饰身体想要剧烈颤抖的唯一办法了。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想。她可以接受哈斯塔会放弃自己的选择,她想。她可以老老实实成为父母享受天伦的支票,她想。
她已经被至亲抛弃过了,何必要再担心被哈斯塔放弃呢……一道狡黠的风从菲欧娜后颈溜进去抓准了她轻轻松开哈斯塔的瞬间扫过了她毫无防备的腹部。
“唔…”菲欧娜屏住呼吸弓着背,无力的揪着哈斯塔的衣襟,她再无法抵御来自命运的凄冷,余生有得时间一个人好好品鉴和神明单独相处的感觉了,她想。
在她即将被海风从哈斯塔身上吹落时哈斯塔伸出了清癯的白色胳膊将她重新搂紧。
是啊,神明是永生的,但哈斯塔已经称不上完整的神明了,他只是被优格驱逐在地球的一个黄衣分身罢了。
只是一个无法带着信徒在浩劫中全身而退的神明分身罢了……那为什么还要秉承神明那般果断而绝对理智的做法呢?
哈斯塔在啸叫起来的海风里听到了村落中此起彼伏的牲畜叫声,有着虔诚信仰的村人们不会醒来,他们会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不让他们感受到任何痛苦与恐惧,这是优格对凡尘最大的慈悲。
偏偏留给自己一个没有陷入沉睡的凡胎,真说不准优格到底是在同情自己还是在算计自己。
趁眼前这个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归原来的生活,让她跟自己先去最近的一座崖壁下吧。于是哈斯塔拍了拍怀中女孩:
“跑起来吧我的菲欧娜,去到那堵悬崖下。”
一株石斛在风暴里左右摇曳着,它正好长在一个壕沟里,所以毫发无伤,其他长在悬崖边上的茅草都被冲上来的风连根抛起甩在一边了。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绵延的群山到了这里缺了一块,连接海洋的山峰向四方后退,空出了一片平整的土地,如同是海神与山神的棋盘。
在这座棋盘上,吉尔曼的始祖带着其他外姓族人在此驻扎,燃起文明的篝火时便带来了属于优格的信仰。
他们以捕鱼为生,与外界鲜少有所接触,就是这么一个小村落,从未受过海难与战争。
他们虔诚的供奉神明,祈祷出航的亲人可以满载而归,祈愿他们的生活永远安宁。妇人就在村里边拉家常边缝补渔网,男人则修补渔船准备干粮准备下一次的凯旋,他们的孩子在沙滩上嬉戏玩耍,入夜后会听着海浪声一起与村落入眠。祭司出没在祭坛与祠堂之间,组织族人感恩将食物与安宁慷慨赠予他们的神明,在祠堂赞美他们勇敢又虔诚的祖先。
但石斛并不知道这些,它从诞生起就长在这条小沟里,它的叶片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只等着太阳重新升起时慢慢欣赏。
今天的太阳好像迟迟不愿露面呢,石斛迷糊的思索着。
风是瞬间变得这么大的,浪花被粉碎在风中,裹挟着沙粒甩在菲欧娜脸上,哈斯塔牵着菲欧娜向崖根走去。
黑色海浪乘着风张牙舞爪,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隐匿在沙滩上,等待下一次变的更大再度扑来。黑压压的黎明从地平线另一端召回了出海的渔船,远处相撞产生的船只残骸被卷进风中踏浪袭来。
惊愕到腿软的菲欧娜被哈斯塔抱起来,曾属于“海神”号船舷的一段碎片呼啸着掠过菲欧娜的头顶砸进乔治婶婶的家里。脆弱的墙板被砸出一个洞,门瞬间被涌进去的风顶开,裂纹越来越大,以极快的速度在嘎吱嘎吱的崩裂声中被掀掉了屋顶,成了一座废墟。
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只能缩在哈斯塔的怀里拼命的克制颤抖。她没有资格给哈斯塔添麻烦:奢求哈斯塔能搭救她那早已因自己当选祭司而兴高采烈断绝关系的父母,凄冷咸涩的海风吹进了她那悲凉的人生里。总会有一把无名的火,趁你无法回头的时候,把你的回忆都烧光。
菲欧娜捂着嘴,祈祷哈斯塔平安无事。
乔治婶婶的房顶砸到了后面的房子上,到处都是诡异的风在呼号,还有聒噪的海浪在喧嚣,以及那些湮灭在风暴里的建筑在哀嚎。
一切都太可怕了,菲欧娜感受得到哈斯塔挣扎的节奏,曾是村落骄傲的渔船被深渊扯成碎片,其残骸正如子弹一般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在她身边穿梭。那是将她拉入深渊的触手,哈斯塔是唯一能保护她免遭吞没的救世主。
哈斯塔不会抛下自己的,菲欧娜紧紧抱住门之钥。巫术轮盘在哈斯塔身后旋转,红色烟雾被海风吹散,门之钥在菲欧娜怀里,静默的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嗤!”
石斛身边插了一根快要整个没入土壤的鱼枪。
这是什么?石斛想,是属于人类的造物,今天的天气真的好极端,下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像是海神掀了棋桌一样。
诶?神也会愤怒吗?感觉神应该是最有智慧的吧,毕竟神永存不灭不是吗?不用担心会死掉,有无限多的时间去经历风雨,把任何事情都看得通透。
要说能和神相比的东西,神明便是信仰。
的确有比信仰还永恒的东西,留存在人类这种生物的灵魂里,这种东西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会彻底消失。
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叫自私。
抵达拜神台时哈斯塔身上已经被划出两个伤口了,那些流窜的残骸配合风浪把能破坏的全破坏了,刹那间房屋倒下又被飓风席卷,即使自己是风之神,现在能使出的能力也仅仅是勉强自保而已。
哈斯塔自愈产生的红色烟雾消弭在疾风中,靠在石台后暂时不会再有残骸扑来,总算能放松一下了。
哈斯塔看着怀中惊吓过度的菲欧娜,还有她那被风吹乱的绯红长发,第一次从内心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受得伤害是值得的。他感觉他爱死怀里这个小姑娘和这头绯红长发了。
“哈斯塔大人,对不起……”
菲欧娜的理智所剩无几,短短五分钟内彻底失去家乡与亲人,内疚与恐惧压垮了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孩。趁她还能听到除耳鸣以外的声音,哈斯塔贴着她的耳旁说道:
“谁都不能总在后悔自己所做出的决择,因为选项本身没有对错之分。菲欧娜,你会在我的庇护下活下来的。”
“谢谢您……”门之钥融入了菲欧娜的体内,失去意识的菲欧娜哆嗦一下,原本紧紧抱着的胳膊缓缓松开,软塌塌的从身上滑下来。
呼号着的风正在变得急促,哈斯塔抚摸着菲欧娜的身体,尽力为自己寻求一点心理安慰。身后的两道伤口是为了保护菲欧娜免于擦伤而变换路线造成的最轻伤,本来可以避免的,但是他的力量已经削弱太多了,他没能灵活躲过飞溅起来的碎片,说实话,哈斯塔并不敢保证菲欧娜能活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了。”
哈斯塔用手掌将菲欧娜上身的衣物褪下,白皙的肌肤上新增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浅红印记。透过湿漉漉的丝绸绷带感受着菲欧娜从胸口开始逐渐升高的体温,哈斯塔慢慢的将目光从胸口的印记转到她那痛苦的表情。
“愿优格宽恕你。”哈斯塔抚摸着菲欧娜滚烫的额头,这段理智又屈辱的话刚溜出深渊便溶解在风中。
身后的伤口已经愈合,哈斯塔为菲欧娜重新穿好衣物,利索的抱起菲欧娜朝村落离海最远的凉棚出发。
拜神台在哈斯塔离开后毫无预兆的坍圮,哈斯塔甚至没有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替他挡住无数小型流弹般碎片的祭坛。
是啊,神明是最波澜不惊的,神明的通透在于神明早会知道会发生什么,某件事还未露出征兆,神已知晓它的结果。
哈斯塔躲过那么多能一下把他和菲欧娜砸个对穿的船只残骸,在拜神台坍塌的前几秒从容离开,全是因为他即使现在弱到能被流弹杀死却依然可以看到长达十秒的未来。唯一能影响预知结果的只有是神明自己。
哈斯塔调整着姿势躲避那些快到看不真切的残骸,偏过身让一支鱼枪飞过去的同时右胳膊往高一抬让菲欧娜的脚踝避开飞来的一块碎片。殷红的血液将拉出一条巨大破口的丝绸“护袖”染红,脱落的布条在红色烟雾里随疾风而去。
尽管一次次为了保护菲欧娜而让自己一次次陷入困境,但哈斯塔从未丢过作为一位神明的尊严。
“轰隆!——”一根桅杆在哈斯塔面前砸倒了凉棚,哈斯塔觉得时间凝滞了一秒。
转换方向,浑身冒着红雾的哈斯塔搂紧菲欧娜拐进了被削掉一半房顶的农家里。
风暴已经抵达最高的破坏力,只要能坚持下来,就能……
一朵绯红的郁金香被风从悬崖上扯下来,飘落在哈斯塔的附近,即将落地时,被溅射产生的风浪揪光了花瓣,只剩下鹅黄的花梗孤零零地被甩进泥泞。
不让自己陷入长时间焦灼的等待,这算是命运对自己最好的尊重了吧。
哈斯塔苦笑两声,伸出双手伸直手臂将菲欧娜尽量和自己分开点。
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驱动轮盘向内收缩,两端的符石轻轻摆动着。
“轰!”
哈斯塔背后烟尘滚滚,无数碎片在四周流窜,房屋的边角瞬间被啃食殆尽。
一块碎片从身后飞出,掀掉了哈斯塔左肩膀的一块肉,伤口深得连古铜色的骨骼都能看到。哈斯塔立即对左肩膀的伤进行自愈,深红的血管从创口里伸出交叉覆盖在骨头上,肌肉纹理慢慢在血管上变得清晰,肩膀附近湿透的黄袍在不断从伤口处逸散的红色烟雾里被烘干,左胳膊总算能用上力气,尽管要忍受更大的痛苦,但哈斯塔并未因为负伤而停止驱动轮盘。
月光下,哈斯塔背后的轮盘向内收缩完毕,悬在两端的符石挣脱下来在轮盘中央合二为一,紫色流光激增形成一面光镜。这是哈斯塔最后的手段了。
墙壁剧烈颤动一下后水桶粗的桅杆捅了出来,撞到紫色光镜瞬间就被瓦解成灰烬。
当烧焦的桅杆停止前进时,哈斯塔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放松,左肩的伤口还在蒸腾着红色烟雾,哈斯塔还在等,等待最后一次来自命运的裁决。
身后斑斑驳驳的墙壁全是被符石流光烫出的焦痕与从桅杆贯穿处延展出来的裂纹,周围的风从这些细微的伤口里钻进来,在哈斯塔耳旁低声吟唱着命运的哀歌。
“轰隆!”
整面墙壁瞬间崩裂瓦解被气浪吹走,身后的半截渔船被后半截推着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外面数量庞大带着落雷般杀伤力的碎片雨正准备把房屋周围的土地全翻一遍。
哈斯塔那已经到极限的护符连同轮盘一块被刺过来的桅杆撞碎,粗糙的桅杆头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戳进哈斯塔的后背,脊梁骨被移位,哈斯塔正经历着能摧毁凡人神智的痛苦。
肺部受迫,创面正被桅杆撑得越来越大,哈斯塔无法出声和移动,猩红活跃的眼球正不受控制的来回乱窜。哈斯塔知道自己还必须要去做一件事:
去和命运做交易,好让自己将这份愚蠢贯彻下去!
两条深渊之触从地下伸出撑住桅杆,与此同时,随着连续几声肋骨崩裂的响动,殷红的血液从深渊般的面部喷溅出来,洒落到菲欧娜的身上。触手逐渐用力,哈斯塔正极力指挥那些眼球看向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愈发鲜红的女孩儿。
那是不可名状的痛苦,心脏被扯掉一半,掰碎的肋骨倒插进翻卷成一团的内脏,软组织创面上残留着从桅杆上脱落的碎片,而哈斯塔为了不让暂时无法移动的菲欧娜受到波及,打算让这个正被触手往起抬的桅杆从自己的面部穿出来。
显然,活生生被水桶粗的桅杆贯穿所有要害挑起来,即使是对哈斯塔这位神明而言也还是过于残忍了。
“嗤啦——”早就粘上血液和软组织而看什么都是一片猩红的眼睛们全部被撞碎了,被挤出道道裂纹的桅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哈斯塔随着黄袍在风中颤抖。
一块铁皮碎片不知从何处飞来,三个突出的棱角依次击中哈斯塔的右肩膀:先是不怎么锋利的一个角将黄袍和皮肉划开,再是一个锋利的角旋转着把哈斯塔的骨头击碎,最后一个角将这一块彻底掏出来。
右胳膊剧痛之后脱了线般完全抬不起来,哈斯塔左手极力拉住菲欧娜逐渐冰冷下来的胳膊才让他有了些许的安心。
菲欧娜没事,真是太好了……
目前的状况是自己让自己被挑起来越来越虚弱,菲欧娜在寒风里开始失温,原先喷溅到她身上的血液正在缓缓蒸发维持菲欧娜中心躯干的温度。
完全失去视力的哈斯塔指挥触手准备将自己从桅杆上弄下来,红色烟雾从后背的豁口处喷薄而出,血液将伤口附近的黄袍泅成深红。四条腕足被激疼催促着不断蜷缩舒展,幸好菲欧娜还昏迷着,假若让她看到哈斯塔此般模样不被吓疯也要愧疚死。
哈斯塔本身也已经没有一点儿体力去恢复右肩膀上的伤了。为了赶在菲欧娜完全陷入失温状态前给菲欧娜保持体温,哈斯塔以经历更大的痛苦为代价,放弃一边恢复元气一边让自己脱离桅杆的最佳计划,承受拔出桅杆带来的二次伤害,指挥触手将自己从上挑的桅杆上捋下来。
已经深深嵌入内脏的骨头被桅杆推搡着越扎越深,还有那些已经止住血的伤口被锉刀一般的桅杆表面重新扯开,红色烟雾之中桅杆被拔出来的部分被烘干,昏黄色的黄袍重新恢复成米色。
风很早就停了,被自愈产生的红色烟雾笼罩的哈斯塔用哆嗦的左手将菲欧娜递到新召唤出来的触手丛中。强忍着所有能洞穿灵魂的痛苦确认菲欧娜毫发无伤后,哈斯塔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于被他用躯体磨出锥头的桅杆上跌下来。
跌下来的前一瞬间,创口附近的肌肉从桅杆头上掰断一截早就崩开的细木头:在脊椎还没长出来的时候,能拿来当支架。
四条腕足直挺挺地铺向四个方向,哈斯塔歪着头坐在废墟上,那段细木头斜斜的从他兜帽前扎出来,深红色的自愈烟雾带出了点点火星,恍如冬日的烟火。
只是,篝火总要被燃成灰烬的。
被触手拉到安全距离的菲欧娜正做着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梦。
断在身体里的肋骨被肌肉拉出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相邻的几截彼此贴合重新组成大致的框架;没有被挤碎的脊梁骨重新被肌肉拼接好,已经无法找回的骨头在包裹着骨髓的血管上开始重新生长;挑拣清除完毕断在里面原本属于桅杆的木头碎块的肉泥与破损严重的内脏都开始萎缩被其他组织吸收掉;尝试生成了几次眼球但都因面部已经没有能保护眼球的组织而以失败告终……
哈斯塔在这短暂的数分钟里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菲欧娜没有死,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磨难都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与价值。而浩劫已经过去,自己总算可以喘口气歇一歇了。
真累啊……不过还蛮有趣的。
这便是哈斯塔对这个晚上所有遭遇的总结。
“菲欧娜,恭喜你,你是我们的骄傲。”
菲欧娜从她激动的双亲手里接过圣汤,老祭司为她化上了新任祭司才可以拥有的神之瞳祭典彩妆。
“神明庇护你,菲欧娜。”
老祭司藏在皱纹里的小眼睛看着菲欧娜闪闪发光,这位服侍神明与族人五十五载的伟大妇女,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她所生所长的村落。而今天,她将带着全村人的祝福出航去追随神明的指示,为这座小村落祈祷更长久的安宁。
“哈琳婆婆……”
菲欧娜紧咬下唇,后半截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感觉好难受,她为什么就不能像老祭司那样充满荣誉感的接受祭司这个神圣的职位呢?
她怎么可以,可以在老祭司的饯行会和自己的任职典礼上……说自己不想干这一行呢……
迎上哈琳婆婆充满希望的目光,菲欧娜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滑落下来。朦胧中她看到哈琳婆婆笑着伸出手,弯起的食指勾了勾她的鼻梁,为她擦去祭典彩妆的瞳孔部分。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
这位对谁都永远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伟大妇女将圣汤一饮而尽,环视台下每一张熟悉的脸庞,然后选择面带笑容扶着陪伴了她五十五载的权杖颤巍巍的走向码头。
所以当那个单薄矮小的伟大背影一边蹒跚一边呜咽着擦拭眼泪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无不动容的哭泣。
载着老祭司和全村人祝福的扁舟不知漂到了哪里,菲欧娜在疾风中突然理解了哈琳婆婆恸哭的原因。
以及那一句:“神明庇佑你”的真实意思。
“哈琳……婆婆……”
“菲欧娜!你在愣什么?!”
哈斯塔一把将她从粘稠的回忆中扯回现实,家乡没有一栋房子还亮着灯,风的呼号里只能听到家畜的悲鸣,菲欧娜淌着泪顺势拥入哈斯塔的怀抱。
“谢谢您……”
那句“哈斯塔大人,对不起……”被菲欧娜无意识的咽了回去。
巨浪掀翻了船坞,折断的桅杆砸穿了木制凉棚。木屑飞溅险些伤到菲欧娜,哈斯塔的一袭褴褛黄衣更添了几个窟窿。
哈斯塔温热的血液溅到了菲欧娜的脸上,她能做的只有哀悼她的族人与故乡,然后尽力不给哈斯塔添任何麻烦。
祠堂外的海边天空已经凝结了一大片厚重的乌云,不曾间断的闪电一直在轰击着还未归泊的渔船,菲欧娜就看着那些渔船在大浪里燃烧,强劲的海风把来自黑压压天空的死亡气息带了过来,海啸,突然而至了。
哈斯塔抓紧菲欧娜的手,神高超的预知能力让哈斯塔可以尽量规避那些难以承受的风险——但不代表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海滩已经尽数遭难,有一艘准备出航的渔船被巨浪拍了回去,未解开的纤绳勒住船坞,沉重的船身向海边屹立的一排房屋拍来。哈斯塔带着菲欧娜一路从坍倒的集市里逃出来,菲欧娜清楚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身为凡胎的她,作为旧神的他可以虚化自己,这场灾难是优格·索托斯给哈斯塔的一个台阶:经历这场灾难,回到深海永远别再出现在阳光下。
自己值得哈斯塔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吗?
快将哈斯塔黄袍抓破的菲欧娜不确定。
哈斯塔不想这样离开,菲欧娜无法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即使她得到了门之钥,也无法躲过灾祸。
辗转终于来到一幢还算完整的小屋,雨丝正在冲刷溅满墙壁的血,时缓时急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绝望。
四下已经全都是涨上来的洪流和漩涡,碎裂的残骸在卷起的泡沫里再度碰撞飞溅,哈斯塔才发现已经没有再可以躲避的地方了:村庄外围的崖壁已经尽数崩裂,这场天灾过后整个地方都会成为历史,不会有关于自己降临的知情者活下去。
菲欧娜惊恐万状,她现在只能依靠哈斯塔,而现在作为旧神的哈斯塔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未来:
被海浪抛起的大船会扫过来,自己被迫虚化,菲欧娜在他虚化后马上被大船残骸在小屋中挤压成一团血沫,门之钥会被浪流带回海峡,永不会再次被发现。
哈斯塔打算再最后看一眼菲欧娜,马上,这位和自己降临后交集最多的女孩就要被死亡吞噬了。
只是,菲欧娜此刻瞪大眼睛盯着哈斯塔,眼神并不坚定,只是近乎迷恋的想尽力去把自己的模样记住。
怎么,她也预感到了吗,也对,在这惊涛骇浪里一幢小木屋怎么能抵挡得了海啸?
哈斯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猩红的眼珠四下里转了转,竟觉得有一丝难堪。
要不,自己先杀掉她吧……?
哈斯塔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无法遏制的在思考什么事,神也不会总保持清醒,偶尔,只是偶尔,也会被多变而无解的灵魂所左右命运。
哈斯塔逼迫自己承认菲欧娜必死的结局,直到,他看到了菲欧娜冲自己睁大的眼睛里泪水婉转,死死抱住自己哆嗦啜泣的样子。
身为神明的他不一定就懂得什么才叫爱,但菲欧娜在这一刻确实让哈斯塔体会到了某种可以从自己那颗似乎早已冰冷的心中扯下名为自私荆棘的美好感受。
与此同时,哈斯塔正清晰的感知到即将终结菲欧娜生命的渔船在被浪头推着拍向他们所处的小房子,下一秒,那船的半根桅杆会挑翻木屋的茅草顶棚,然后船身齐崭崭的把屋子的木板墙切断,船身会解体,彻底和屋子化作一团残骸被最后一个大浪带回到海里沉入峡底。
“轰!”
那根陡然刺入的桅杆是个收尾,紧随其后的最后一个巨浪便是把木屋和撞向它的半艘渔船带回海峡的。
在菲欧娜的尖叫声中,哈斯塔再度紧紧搂住她,脆弱的木板墙被瞬间拍碎,尖利的碎片纷纷扎入了哈斯塔的身躯里,神不是万能的,大船由于哈斯塔的阻挡,与未来的轨迹发生改变,倾斜着砸下来,哈斯塔的腕足被绞进渔船和木屋墙之间,哈斯塔的身躯被这种内错的巨力撕扯开,他当时感到自己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船只解体,船身内的一根铅制压舱闩穿透了哈斯塔的身躯,为了不伤及胸前已经过度惊吓导致无法移动的菲欧娜,哈斯塔硬生生的让那根铅柱从背后扎入从面部捅出。
想要强忍着不虚化,就要一直清晰的感受此时的痛楚,在自己的眼球还未完全被自己喷溅的血液模糊掉前,哈斯塔看到了菲欧娜绽放在她近乎扭曲的惊骇眼神之下的难以置信。
大浪拽着最后半截船只归渊,铅制压舱闩被扯出身体,放在人类身上足以毁灭精神的剧痛让哈斯塔动弹不得,神之躯被伤的一塌糊涂,哈斯塔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了。再受任何一点小伤,他就不可能再勉强支撑着站在这里了。还好,后面的浪花没有了爪牙,海水灌入他背部的豁口从他面部流出帮助他清理木屑与铅钉。混着哈斯塔血液的海水也流过菲欧娜的身体,默默洗涤着她因这场灾难而添的伤口。
重伤让感知混乱,不过哈斯塔知道,结束了,绵软下来的海浪在清理废墟,一切都……结束了。
胸前的温暖被风吹散,挂在黄袍上的脆弱灵魂啜泣着跪在自己脚下。
不管怎么说,菲欧娜,平安活下来了。
有思念从相隔很远的对岸传来,穿过少女的发丝。少女盲着眼,低着头用指尖反复摩挲着手中海螺的纹理。
银白的海螺在血色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少女面容憔悴独自一人偏坐在礁石上安静的体验海浪轻舐脚尖的清凉。
淡淡的薄雾里少女的绯红长发慢慢散开,赤红清癯的手指从赤发中伸出来,少女久违的一脸安然缓缓后靠,倚在了一片朦胧前。
柔滑如绸缎的秀发被那细瘦修长的手指捋乖,待长发聚拢在右侧后,再将锁骨附近的松散头发反编三股麻花辫,直至发尾用黄色绸带扎住,别致典雅的侧边麻花辫完全展露出少女白皙甜美的脸庞。
那双为少女梳好辫子的红色手掌轻轻搂住少女的脸颊,少女惬意的用绵软的腮帮蹭了蹭摊开的手掌,然后蹭到了粗糙的绷带。
雨丝划破薄雾,远方的风暴惊碎了手中的海螺,少女惊觉自己无法动弹,被蒙上的双眼看到海岸对面湧起无数红藤黑刺的荆棘,海上的渔船与岸边的小屋连带月光冷雨都被绞碎拖回深渊。
被激起的波澜扩散到了脚边,有冰冷的手掌试图握住少女的脚尖,但还没来得及握紧就被触手拖回海底。
当肩膀上的温暖手掌伸到胸前将自己搂紧,少女才发现手中多了一个温润清冷的镂空圆盘。
四周景象连同搂着自己的胳膊都变得虚无,身后的依靠也慢慢退远,不知哪儿来的风拂过原本赤裸的身体,附在其上的轻柔衣料随风招展;深空之中头顶之上,是一个向四周伸展触手的巨大眼睛。
少女诧异的望着这个静默的图腾,回想起了那个深远悠长的噩梦。
插画/原连载封面
飘过来的是一只木质勺子,还有一条小红绳和一只银镯子。
菲欧娜伸直的短小手臂还碰不到它们,只能看着它们穿过自己沉入虚空。
继而飘来的是一件小棉袄,一把鱼叉,以及一本书。书中脱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位红发少女正端坐在书桌前接受年长女人的指导,她看起来一脸疑惑。
伸出去的手逐渐变长够到了书却下意识的将它推开,那张单薄的相片穿透自己的掌心,与鱼叉棉袄它们一起归于虚无。
接着是一支拐杖,还有一条上好的白绸,一只摸着香料的羊头骨。
菲欧娜想起了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那条白绸在她修长的胳膊上缠了一圈又脱落下来,翻滚着消逝在虚空中。
随着越沉越深,那些无法用指尖触碰的信件与相片边角开始出现了一点点的蓝色星光。它们安静的延烧扩散,它们似乎有声音但听不真切,像是细细的哀嚎,最终那些星光变成了绝对安静的蓝色火焰,静默的燃烧着这一切承载着感情的回忆。
它们被烧成灰烬散落,这个虚无的世界,便有了底。而那些燃烧产生的蓝色火焰,逐渐沉淀凝结成了海洋。水流的轻抚让她明白她正下沉于暗流涌动的深海。
菲欧娜自己与记忆中的面孔一同沉没,气泡和水纹隔断了那些表情的言语,她奋力挽留却无济于事……门之钥,祭司服,那些房子……剩下的那些朋友,家人,故乡全部烧的面目全非,彻底湮灭在海底之中。
可菲欧娜并未获得解脱。
精疲力尽的自己,在悲恸中被谁轻轻捞起。菲欧娜随着那些灰烬中的点点幽蓝飞上天空,看它们织成星河再隐入虚空。
它们消逝的边际,虚无外吹进来的风吐出了鸟鸣,天空由此而生。那些固执的灵魂,在空中蠕动,黑紫色的虚空下,映照出现世的流云。
身后的海面泛着永不停歇的海浪,追逐红日的它们是这片大海的喘息,带着同伴一个劲扑向太阳坠落的天际。
捂着涨得发疼的脑袋,菲欧娜从万花筒一般的混沌里挣脱,这一切都是没有开头与没有结尾的,正如此时的她,知道自己没死,但不知道现在是何种状态。
鸟鸣再度响起,这次听出了这是海鸥的声音,与此同时,阳光流过脸颊的暖意安抚了她晕乎乎的脑袋。
曾把她从窒闷的深海捞起的双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清风徐徐,脚尖任由波澜轻舐。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适自然的姿势侧坐在礁石上。
“浩劫已经过去,醒来吧,我的菲欧娜,去追寻你存在的理由。”
不完全像哈斯塔的声音,虽然也是一样的苍桑,菲欧娜恭敬地向神之瞳朝拜。
“你的主将在那边等待你,真实永远存在于你的信仰中。”
菲欧娜只是经历过了死里逃生,她依然不知道用什么赞美神明的好话来回答神明。
好在,神明并未多逗留。当她习惯性的抬头时,自然睁开的眼睛接触到了久违而真实的阳光。
“嘶……”菲欧娜弹坐起来,身上没有看到一丝伤口,祭司服还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而她居然有种不适感——她觉得自己已经裸着好多年了。
哈斯塔不在了。
菲欧娜环顾四周平坦的海滩,下意识的摸着被新编好的辫子,注意到了身旁被一块礁石碎片压着的精致信封。
信封上的火漆像某种扭曲而相互勾结的蕨类植物的剪影,正面书写着六个字:
欧利蒂丝庄园。
清冷的信封边角被濡湿,菲欧娜怔了一下从腰上取下一只黄衣娃娃,扎在上面的红色大头针刺激着她的回忆,鼻子一酸眼泪就滑下脸庞滴落在这只信物的黄袍上。
哈斯塔真的不在了。
菲欧娜弯起腰将唇瓣贴在冰凉的信物上,吻到了自己落下的泪珠。海水和眼泪,鲜血与汗水,这些难以被忘记的东西,连同记忆都是咸涩的。
继续待在哈斯塔的身边,这就是菲欧娜的信仰。
午夜的风淌过哈斯塔炙热的伤口,绯红的浓烟总算得以消散,被烧穿的黄袍下,狰狞的贯穿伤被填补成斑斑驳驳的软肉。
哈斯塔瘦了整整一圈,失去支撑的兜帽阴沉的低到胸口,为了调取最大的生命潜能,原先四条结实的腕足现在细的跟大象鼻子似的了。
要不是菲欧娜并不重,哈斯塔都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抱到自己生起的篝火旁。
这个篝火堆也算是哈斯塔的艺术品:用他的绝对痛苦,换取菲欧娜的存活。
月光下发散着酒红色浓烟的哈斯塔摸索着捡起来身边被烤成焦炭的木屋残骸,慢慢挪着僵硬的腕足,凝结在地上的水汽随着他的接近而被驱散,蜿蜒的足迹旁边是龟裂的土壤。
哈斯塔走了第四趟,捡来的柴火已经堆砌成了一座小山,哈斯塔的帽檐歪向一侧,带着火星的那段木头还没被他取出来。
手指的温度已经不再是接触潮湿木头会激发白烟的那种地步了,哈斯塔搓捻着沾了碳粉的手指,还是有点不放心。
因为他看不见现在也再看不到未来了。
自己连恢复内脏都做不到了,如果再将菲欧娜烫伤……
感知能力和神经中枢都在这次破釜沉舟的自愈过程里重度劣化,哈斯塔来回四次才学会怎么完美的用现在这四条羸弱的腕足保持平衡,他烧干了作为神的资本,现在的他又聋又瞎,勉强补起来的躯干中间全是空的。
哈斯塔摸了摸被烘烤粗糙的兜帽,软塌塌的包裹着那截木头,最终狠下心来,展开四条腕足昂首挺胸——为了能方便克制自己因为剧痛引发的挣扎从而避免跌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这截木头作为重构身体的支架,生命力强悍的细胞早就将这条木棍与神经交织在了一起。而现在哈斯塔要将这个异物从体内拔除的行为,无异于是要用锉刀生生磨断连着两段骨头的筋肉。
哈斯塔右手贴着兜帽握紧露出来的木棍根部,哆嗦着腰胯将它从密实的胼胝化瘢痕中一点点扯出来。
绯红烟雾再度从撕裂的脖颈处升起,哈斯塔四条细瘦的腕足都无法控制的不停舒展蜷曲——昔日的神如今正在自己造成的劲烈痛苦中呜咽,只能徒劳的用腕足拍打结实的地面,拿空着的左手绷紧神经配合肩膀好让全身跟着一起颤抖。
哈斯塔的肌肉在临界点一点点被撕裂脱离,留在木棍上的鲜红组织开始萎缩蒸发,留下一个个越来越大的光斑。在即将把整截木头全拔出来时,木头砰的一下整个燃烧起来。
留下最后的一小段彻底断在哈斯塔的身体里,哈斯塔愣了一下,将手中烧的哔啵作响的木柴扔进焦炭堆,弯下腰交叉过手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腰。
他不可能在现在这身体状况取出那一小段侮辱他神之躯的木头了,命运的戏弄升华了他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让哈斯塔觉得自己才是那截木头的血肉与外壳。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哈斯塔微微直起一点身板,将冒着黑烟的伤口面相海洋。
老朋友,你会像当初说的那样与我交易吗?虽然我知道,每一次的交易我所付给你的代价都会比上一次的更高昂。但你知道,我别无选择,不是吗?这颗星球上有数不清的神明,可我偏偏只和你打过交道,所以说,别让我等更久了,我的……朋友。
“刚刚从给一位胆小的年轻人发了一封邀请函,让你久等了,我的老朋友。”
一双冷冰冰的手贴在了哈斯塔炽热的兜帽上,在这双手的影响下,哈斯塔脖子处扭曲发黑的肌肉沸腾着膨胀成原来的混沌。
一只锐利的蛇眼从这团混沌诞生,但哈斯塔无法控制它朝篝火旁边的菲欧娜看去——这只眼睛的使用权不属于哈斯塔。
哈斯塔不悦的用这只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大人物,大人物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奇异的女士,用鸟笼做裙摆,古铜色的鸟嘴面罩在死灰的脸上折射出僵硬的光。
“我现在邀请你,来我新筹办的庄园做客如何?哈斯塔。”
庄园主一副笑面虎的神态,哈斯塔伸出手握着对方的手腕将他的双手从自己脸上拿开。
“我答应你,把这片废墟清理掉……顺便给地上这位女孩换身新的祭司服。”
庄园主挣出右手将哈斯塔的左手从自己手腕上慢慢推开,并伸入哈斯塔胸前漆黑的伤口搅动,笑着说道:
“我懂你想要的安排,哈斯塔。”
没有痛苦,哈斯塔体内那块粘着肌肉组织的焦炭被取出来,“呲啦”胸前破烂不堪的黄袍也被撕下一块。
在庄园主手中,那块焦炭被还原成一截橙黄的木头人偶,挂在上面的肌肉组织被分为六块分别贴在人偶的双手的腿部,那片黄袍卷在其上转眼就变成一件小黄袍包住了人偶的躯干和四肢。
哈斯塔知道庄园主在做什么,这就是他的卖身契,以后还要被菲欧娜误解为信物尽心保存和佩戴的耻辱。
“你真是比我还要恶趣味。”
“哈哈,我的老朋友,人偶这种东西,我真的非常喜欢,明明只有一点像,但只要能动弹能说话,不就是对他的原型最好的嘲讽吗?所以……”
庄园主拽下滚动在哈斯塔面部的那只红色蛇眼,将它插在那只黄衣人偶上。
“哈斯塔,对她说完最后的话,然后跟我一起走吧。”
重归黑暗的哈斯塔从对方手中接过自己的人偶,放在菲欧娜的身边。
菲欧娜的呼吸心跳都很稳定,朝着篝火的皮肤甚至有点发烫。哈斯塔将她搂在怀里,上身因为下肢力量匮乏而像只摇篮一样微微晃动着。
不舍的感觉成为哈斯塔唯一的遮羞布,所以哈斯塔将它包裹在破碎的心上,盖住他所受的一连串的委屈与伤痕。
哈斯塔将头低下,盖住菲欧娜的脸颊,菲欧娜的呼吸吹入哈斯塔逐渐空荡的身体,哈斯塔颤抖了一下,他真的好想听到菲欧娜再叫他一声他的名字。
“深空中的星辰将祝福你,愿你以后受的伤痛都能更快的愈合。”
将菲欧娜交给靠过来的那位鸟腿女士,哈斯塔来到那位提前看到一切的庄园主面前,握住对方伸出的双手。
海滩上包括房屋残骸与篝火在内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消弭,月光下连乌云都在空中融进风里,一切都宛如从未发生过,仿佛吉尔曼的祖先从未踏上过这座海岸。
穿着崭新祭司服的菲欧娜呼吸平稳,那些伤口全部愈合,在她的身旁,哈斯塔写给她的留言被装进庄园的邀请函,压在了那次风暴带上来的一小块礁石下。
(下接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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