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大黄蜂（一）

在我的提督生涯中，这是第五百一十二次出击。我坐在轮船的甲板上看即将西沉的落日，咸腥的海风从脸边吹过，舷墙两侧不停溅起白色的泡沫。
“提督，天要黑了，战机不方便作战，我们准备返航吧。”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耳机中传来，说话速度不快，但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是舰娘列克星敦。我看了看时间，的确已经差不多了，再黑下去视野会严重受限，甚至返航都会受到影响。
“收到。”我回应列克星敦，随后向全体下达准备返航的指令。
“我跟你说话让你返航就不好使呗，非得女人跟你说才行？”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却没有任何人在。我把手中的贝壳丢进海中，从手旁的渔具箱中取出一只牡蛎，两片壳一大一小夹得紧紧的，上面还长着一小簇藤壶。
“你嚷嚷着要返航的时候才下午三点，早知道这么烦人就不带你出来了。”我对牡蛎说道，有海水从它灰白色的壳上流下来。
“那不行，家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全都出击了，我会无聊死的。”牡蛎说。
“不是还有女灶神在家吗。”我回答道，女灶神的舰种是补给舰，她总是爱把刘海高高的梳起扎成一簇，露出光洁的脑门来。除了战时随行补给，还肩负着修理维护舰装的任务，还肩负着军医的任务，还肩负着打扫镇守府的任务，还肩负着给出击的大家做晚餐的任务……不行，太残忍，实在是不能再想下去了。
“女灶神太无聊了，成天干活，连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和自己在家没有什么区别。”
我一怔，确实是这样，自从很久没有收到总督府的指令开始，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变化。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女灶神，原本总是充满活力，每次出征都要求随行的她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了许多，除了本职工作外还抢着包下了所有自己以前最讨厌做的车轱辘活，大概是想用不停地工作来驱散这份不安吧。
“闭嘴吧，安静呆一会。”说着，我不顾牡蛎的反对，将它重新丢回那个渔具箱子里。
是应该找时间让医生对大家进行一下心理辅导了，我想。可医生自己都这样了，我叹了口气，还是亲自来吧。
出击时，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为了能最大范围的搜索到敌人，舰娘们都是分散活动的。中距离搜索的舰娘在阵型的正中心，能进行长距离搜索的航母在阵型中心和边缘之间，而搜索距离最短的驱逐舰等小型舰则处在最边缘，上面始终有航母小姐们的预警机在盘旋。这样一来，小型舰只即使偏离了航线，也始终在监控范围之内，遭遇敌舰也可以迅速得到舰载机的支援；而航母们则能受到全方位的保护，内外侧的大家可以互相兼顾。
再者说，实在不行的情况下，我也不是不能够打掩护。我抬起头，看着头上的舰炮，虽然机动性和威力都不如舰娘们的装备就是了。这也没办法，毕竟人手严重不足，这是我能想到最能够保全大家的方法了。
按照这个阵型排布的话，返航时，航母和小型舰只会先向中心靠拢，之后小型舰只会先返回，然后航母返回，最后才是中距离搜索的巡洋舰们。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身向远处眺望，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逐渐靠近，从我的左前方滑行回来，直冲舷墙上放下的移动坡道，一个漂亮的转身，银色的长发从我的眼前甩过。
银发女孩在我的面前站定，她头戴一顶白色的海军帽，帽上是一颗红色的五星，蓝白条纹的领口下飘扬着鲜红的领巾和船锚装饰，脚着蓝色中筒袜，而腰间才是她的标志物，也是真正的大杀器——上游-1发射器，里面的十几枚导弹正蓄势待发。
发射器上面刻着一行小字——“made in china”。
就算是和平时期，镇守府最强盛的时候，导弹驱逐舰也仅此一艘。她的名字与一个熟悉的城市同名——长春。
“提督，今天出征也是辛苦你啦。”长春说道，她之前的名字叫做果敢，舰装改造后才改的名字。
“说的哪里话，你们才辛苦，在外面一出击就是一天，晚上还要轮流值班。”我说道，也就是得益于舰娘的身体构造强于人类太多，否则按照这种消耗，没人能受得了。只靠修复液和快速修理工具就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绝大多数的伤势，这种高强度又无比便捷的身体还真是可怕。
短暂的问候还没结束，右方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没有长春登船时那么快，却更加轻盈。她面容精致，银色短发，黑色紧身制服勾勒出身体的曲线，白色过膝长袜——信赖号，在长春号还叫果敢的那个时候，她们是在西伯利亚一起挖过土豆的同志。
信赖除了一个入耳式用来接收命令的耳机，脖子上还另挂着一个头戴式，有时还会随身携带迷你游戏机，虽然没有提尔比茨那么夸张，但平时不出击的时候也是个宅女。恩……自从战争开始后，提尔比茨已经不在这里很久了。
我别过头去，看海边上起伏的波浪，在这种大家都很不安的时候，有些东西即使想到了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尤其是我这种不太会控制情绪，想法全部都写在脸上的人……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其余的三位舰娘也陆续归队了，好吧，今天出击的除了我，一共也就只有五个人而已。
列克星敦，就是刚才与我通话的那个女孩子，刚一上船，就被扑上来的萨拉托加撞进怀里。
“一天见不到姐姐我要死了，为什么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工作啊。”萨拉托加紧紧抱住列克星敦，在她的怀中蹭来蹭去，活力橙色的长发和姐姐柔顺的栗色长发交织在一起。萨拉托加毕竟是姐控，以前人手充足的时候我能安排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安排，现在实在是特殊情况，好在大家都比较懂事，萨拉托加也只是靠说说来宣泄下心里的不满罢了。
“恩恩，真是个好妹妹。”列克星敦一边微笑着，一边用手揪萨拉托加的脸颊，还不断地加大力度，“好到把我昨晚准备带出来的零食都偷偷吃光？”
“呜呜，我再也不敢了。”萨拉托加揉着发痛的脸，眼眶微润，脸色看上去有些红。姐妹俩着装很相像，白色的海军帽加白色制服（萨拉托加小改了一下，把热裤换成了短裙），帽子上面印着总督府的军徽，双腿均着黑色长筒袜，只是姐姐列克星敦的长筒袜透明度要更高，雪白的肤色隐隐透出，若隐若现的感觉令人浮想联翩。
最后是海伦娜，她是最后一位登船的舰娘，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在做旗舰的位置，忙碌的时候由她和列克星敦一起帮我处理事务，她俩是现在这支小舰队的核心舰。这个水蓝色头发的姑娘总喜欢在衣着外再套一层黑纱，据她本人说是为了夜间作战准备，虽然因为航母在夜间不能作战导致连阵型都组不出的原因，已经有好久没有在夜间出击了。
在悠扬的汽笛声中，大家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已经能看见那片群岛，镇守府就坐落在西南方向的主岛上。
虽然这时说有些跑题，但我还是想介绍一下这个故事的背景，要不有些朋友可能不太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恩……从哪说起呢？
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接触了一个叫做战舰少女R的手游，一玩就是很多年。游戏大概是养成类的，有资源，建造公式什么的，齐集着人类社会里有名战舰的拟人化形象。在游戏里，我有自己的镇守府，大批的舰娘，她们是我忠实的朋友，而我是她们信赖的提督。平时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与深海栖姬作战，抵御她们的进攻，从她们手中收回失地。深海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一概都不太清楚，但她们是人类的敌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随着游戏地图的增加，活动和奖励的丰富，我们在不断变强的同时，深海栖姬们也在不断进化……大概就是这样的游戏。
时间一晃多年，我已经不再玩游戏，逐渐变老后生病去世了。再次睁眼的时候人已经在一个叫总督府的地方，看着那些年轻可爱，音容面貌熟悉的女孩们，我的青春时光恍如昨日。一个身材小小，不了解的情况下会把她当成驱逐舰而实际上是战列舰的白发红瞳女孩子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新来培训的提督，我惊讶的伸出手，看到那些干枯萎缩的皮肤恢复了年轻时的结实与弹性，我已经回到我的青春时代了，在游戏中。
我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也对之前自己现实的人生没有什么留恋，在这个世界的我虽然一头雾水，但生命总归重新开始了。于是我开始在总督府进行培训，靠自己的努力和汗水，两年后终于当上了一名合格的提督，被划分了自己的地盘和专用的镇守府，带上了一批心灵正直又性格各异的舰娘们。
分给我们的任务事项虽然多，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从深海栖姬手中保护港区和人类的领海。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打捞一艘名叫大黄蜂的航母，她的身上携带有名叫B-25的超级轰炸机，能够开发B-25的技术早已失传，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这些装配给港区所有空母舰娘的B-25，将会在早晚要与深海栖姬爆发的大战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这一离开总督府就是四年，前三年间我无数次抵御深海的攻击，又指挥着舰娘们攻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据点，战功赫赫，但始终没有见到一艘大黄蜂。后来人类与深海栖姬的大战真的爆发了，府里大多数舰娘纷纷作为支援战力被调回总部，陪伴我的也就只剩下这六位。还好深海方面为了迎战人类主力，也把兵力都集结起来，附近海域便因此没有过于强大的敌人，这使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打捞大黄蜂这件事情上。
战争开始后的一年间，我们几乎每天在附近的海域进行搜索，中途还更换过驻扎的位置，但仍然找不到一点有关大黄蜂的线索。而最近两个月，总督府自从一条“继续执行搜索计划”的命令后，无论我们如何联系都再没有其他消息传来，这片群岛仿佛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的死城，所以舰娘们才如此不安，在这种时候，我必须要镇定，给她们信心才行。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大黄蜂号，将B-25带回去量产的话，和平一定可以提早到来吧，毕竟我有着无论如何也想要见到的人。
话说回来，打捞是之前还在玩游戏时说习惯的术语，游戏中的规则是击败了深海舰队后会随机掉落舰船船只，而只有5-3和5-5这两个地图有大黄蜂的掉落。现在也是如此，我们正活动在5-3的海域，需要轻巡洋舰带路，这也是海伦娜担任旗舰的原因。
所以虽然说是打捞，但并不是大黄蜂已经沉在海底的意思，正相反，她活动在这片海域，只是等待我们找到并激活而已。和游戏中的掉落机制有些不太一样，每当我们歼灭深海舰队后，其中的一艘就可能会变成无意识的生命体在海上游荡，这时通过其他舰娘的手激活，就会随机生成一位新的舰娘，之后再进行唤醒。老实说，我曾经怀疑栖姬和舰娘其实是一个物种，彼此之间可以互相转化，但总督府的教科书上说这种说法已经被推翻，又没有见过舰娘会变成栖姬的案例，我就不做什么阴谋论式的猜想了。
综上所述，按照游戏的设定，影响掉落舰船的只有海域，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击败敌人，总有一天会找到大黄蜂……吧。
港区，作战会议室。萨拉托加拍着桌子，情绪有点激动。
“我严重怀疑现在根本就没有大黄蜂，能变成大黄蜂的深海舰只已经被调到别的战场去了，否则我们出击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是碰不到？同名没用处的的舰船倒是激活出很多。”
啊，忘记补充了一句，激活后确实会出现相同的舰娘，但只有被唤醒的第一艘会具备有神智，其余重名的不过都是长相相同的行尸走肉罢了，唤醒也不会有反应，会定期送到岛上的拆解工厂去处理。不知道舰娘们在处理和自己一样的身体时会产生什么有趣的想法。
“怎么能没用呢？”列克星敦脸上的表情不变，闭着眼笑眯眯的，“她们身上拆下的装备足够我们支撑好长一段时间，而且没有拆解她们的话，食物早就不够吃了。”
“姐，不要提这种事情啊。”萨拉托加说着，有些垂头丧气。
废弃的舰娘经拆解工厂处理后，会变成材料包，可以给舰娘做营养补给之用，舰娘的食量要比人类大得多，如果只靠吃食物消耗的量就太大了，靠拆解得来的营养成分对舰娘来说十分重要，只是对人类没有什么作用罢了。仓库里的备用粮经过大幅度的节省还剩余不少，加上出海捕的鱼，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放心吧，不会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大黄蜂。加加你忘记了吗，船只掉落可是只和海域有关，就算是把这片海的深海全部调走也不会变。当然，如果全部调走的话我确实会考虑撤退回去的。”我安慰萨拉托加道，听见撤退，大家的表情瞬间变化了一下。
“提督。”信赖很小声的说，声音文文弱弱。会议室更安静了，大家都聚精会神，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信赖还真是有些过于腼腆了，明明就没几个人，我笑笑，说道：“勇敢一点，大家都是自己人，想说直说就是了。”
信赖看着我的眼睛，又看看大家：“提督，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和我们一块出击的。”
“我也不是每一次呀，偶尔也会留下来陪女灶神。再说了，现在我不太放心你们，在一起的话我还能有个照应。”照应是一方面，闲下来的时候还能捕点鱼吃，我心想。
“好了，这些事情先不提，言归正传吧，我来汇报一下今天的战果和消耗情况。”海伦娜正色起来，开始读手中的文件，“消耗燃油如下……飞机损耗数……”
读数据的环节真实又漫长，物资状况汇报完成后，海伦娜长出了一口气。
“今日激活新舰娘的数量为两艘，天狼星和吹雪，均尝试过唤醒，但都为无意识的状态，有意识的本体应该还在总督府那边吧。”
天狼星和吹雪分别为轻巡洋舰与驱逐舰，即使是中小型船，在夜战中也有不俗的实力，如果她们在这里，大家的信心也会大增吧。
“舰体已经处理好了吗？”我问道。
“是的，这项工作一直由萨拉托加负责，在预处理后会先放置一段时间，然后送到拆解工厂去。”海伦娜看向萨拉托加。
萨拉托加整了整衣领，正色道：“已将今日缴获舰体回收并预处理，为节省燃油，运输车将在装满一批后送到拆解工厂。”
港口附近的海军广场现在正有一辆墨绿色的运输车静静等候，里面放置着装有舰娘躯体的密封舱，熟睡的脸庞栩栩如生，皮肤吹弹可破，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来对面前的人微笑。虽然按照游戏设定来的这个世界本身如此，不过即使只是没有灵魂的尸体，要把这样的少女拆解也会觉得很奇怪，幸好舰娘们和人类不是同样的物种，在她们看起来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运输车有段时间没有出发了，明天出击后应该就可以发车，按照我之前的观察来看，空余的位置大概还能放四艘中小型舰或两艘航母战列那样的大型舰，至于总督府那艘白发红瞳的特殊战列舰，放四艘应该没有问题吧，不过这话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否则一定会被381mm嗑药炮攻击的。
汇总完今天的结果，又重新规划了明天出击的路线，大家散会，去吃女灶神准备的饭。餐厅主基调是白色的，很大，桌椅却寥寥无几，因为知道长时间不会有人再使用，都收到里面的仓库里去了。几张椅子围在一起，今天又是烘豆子，还有一些水产类。
饭后，我留下了女灶神和海伦娜，打算给她们做心理辅导，舰娘们有的去放映厅看电影，有的则回宿舍去了。海伦娜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女灶神好像总不敢看我的眼睛似的，一直在躲躲闪闪，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让她安定下来。
“等过两天，我可能会在府内休息，陪你一天，不要压力太大。”我说道。
“好，谢谢提督。”女灶神说着，低下了头，样子很奇怪。我只当她是心理压力过大，没有细问。
夜晚，我独自在海滩散步，压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释放一下，有她们在的时候我不敢表现出有一点的不安。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单细胞藻类和蓝藻在水中飘荡，在夜晚发着蓝色的荧光，有些浮游生物随波流进岩缝中，使透出的微小光斑更加变幻而捉摸不透。蟹子们纷纷出洞觅食了，不小心就会惊吓到旁边的一只，它们吐着丰富的泡沫，慌张的没进海水里去了。
我就是在夜晚散步时，捡到那只会说话的牡蛎的，当时它被冲到滩上，在那里无聊的嗷嗷叫，因为其被过度捕捞，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了。我动了慈悲之心，刚想带回去自己偷偷吃掉，却被牡蛎的豪言壮语打动，把它留了下来。
“我还小，肉还少，再放我一段时间，我还能更肥。”
但它最近其实有在减肥，我看得出来，总藏着说不好会被其他舰娘发现，近期找个机会就把它吃掉吧，再小也是肉啊。
说起牡蛎，我抬头望向星空，那里有一张我思念之舰的笑脸，从我的心中投射到太空，在众多闪亮的星星中依然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