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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耀】久别

2023-04-03sci迷案集瞳耀 来源:百合文库
“铃铃铃……” 清脆又刺耳的手机铃声将白羽瞳从浑噩中唤醒。他茫然睁开眼,艰难地支起上身,企图将那个正在床头柜上尖叫的玩意儿抓进手里。
体位变化不慎扯到肩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尖锐刺痛瞬间唤醒了昏沉的大脑。他眯起眼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3点。而正常情况下,他那精力过剩的身体断然不会在这样的时间陷入睡眠。
他拿过手机,来电显示上明晃晃地标示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明锐的鹰目中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光彩,手指却在落上屏幕的前一刻停在半空。
挂是肯定舍不得挂的。然而自己现在情况特殊,只希望那只猫不要从电话里听出端倪才好。白羽瞳端起床头的水杯灌了几口,又反复清了清嗓,最后踩在铃声结束的前一秒接通了电话,用比平日更大的声音欲盖弥彰道:“展耀?”
“白羽瞳你接个电话怎么这么慢!”等了好一会儿,他发小气愤的埋怨才堪堪穿过广阔的太平洋到达彼岸目的地。熟悉的语气叫白羽瞳不自觉勾起嘴角,语调也跟着微微上扬:
“今天谁惹着你了?火气这么大。”
“你还好意思问!”话语里的恼意愈发明显,白羽瞳甚至仿佛看见那只猫此刻呲牙炸毛的样子,“你都两周没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我今天不打给你你就不准备再联系我了?”
白羽瞳顿觉好笑。那只猫有多傲娇自己自然是见识过的,这两周他肯定死撑着面子倔强地等着自己的电话,哪怕现在撑不下去终于主动打了过来仍然嘴硬地摆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幼稚的行为和展耀博士高材生的身份严重不符,却也可爱得令人心动。可回想起刚刚电话里对方有些黏糊的发音和略微颤抖的话尾,白羽瞳才扬起的嘴角便又塌陷下去,眉头也不觉拧在一起:
“怎么鼻音这么重?你生病了?”
事实上,此刻远隔重洋身处异国他乡的展耀正在和故乡有着13小时时差的北美大陆的深夜里昏昏欲睡。他边打着哈欠清点着行李箱中刚收拾好的物品,边没好气地冲着电话道:“你怎么就不能想我点好事呢?”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收拾整顿了一天,忙到半夜实在困得没精力斗嘴的展耀有些不耐烦地结束了题外话。“行了说正事。我要回国了。”
“……哎?”电话那头过了好半晌才传来回复,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延迟。
不过白羽瞳会惊讶显然理所应当。本在今年7月展耀就应结束国外求学生涯,可却因为种种因素导致归国一事一拖再拖,迟迟不能提上议事日程。几个月下来,白羽瞳本都已经做好长久等待的心理准备,然而到如今11月初却毫无征兆地要回国,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
“明天的飞机,到的时候应该是香港的下午6点多……你闲的话就来接我吧。”展耀打着哈欠向洗漱间走去,“我睡觉去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挂了电话,白羽瞳怔怔地盯着手机,神色复杂。
说不兴奋自然是假的。他和展耀出生伊始便一处厮混,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尽管一文一武一静一动,无论性格还是体格都相差甚远,但都没能阻碍他们的亲密无间。白羽瞳每天总会抽出时间陪展耀泡图书馆,跟在他身后把他乱放的书籍归回原位;展耀也愿意捧着厚厚的专业课本坐在球场边缘,看累了书就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白羽瞳的意气风发。
天长日久总易叫沉睡的花种暗自生根,待到被察觉时早已枝繁叶茂。难以言明的情愫悄无声息间氤氲在午后温暖的日光中,弥散在四季轻柔的微风里。即便高三毕业后,因为他的参军和展耀的出国,两人被迫分隔两地,少年纯粹的琥珀色眼瞳和阳光下泛着微光的发丝也总会在出人意料的时刻在脑海中若隐若现。未出口的思念像热水冲泡的一盏清茶,随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可是现在……白羽瞳虚按着左肩处的伤口,苦笑着叹了口气。
今年7月他从空军退役后听从家里安排进入警局工作,仗着部队磨炼出的一身好本事一往无前地冲在打击犯罪的第一线。两周前他跟随重案组对一起大型毒品走私案展开围剿,却不幸在现场被流弹击中左肩,直到前天医院才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放他回家休养,但不允许他进行任何强度稍大的活动。
他不愿让展耀发现自己的脆弱。现在他只能盼望明天那只尖牙利嘴的猫不要太过较真才好。
汹涌的人流一波接一波地簇拥着涌出机场的玻璃大门,各色行李箱在坚硬的地面划拉出看不见的交错痕迹。白羽瞳倚着一棵粗壮的榕树,在榕树垂下的气根间隙间默默搜寻。
在无数相似又迥异的面孔中,他无比准确地锁定了目标。夕阳将青年瘦削的身影在机场前坪的地面缓缓拉长,发丝的末端一如既往泛起柔和的光芒。
“展耀!”白羽瞳支起身子从榕树的阴影下走出来,冲展耀招手。展耀循声投来目光,眉头一挑,费力地拖着手中两只沉甸甸的行李箱向他走来。
直到心心念念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白羽瞳才生出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与之而来却又伴着些微恍惚。他的发小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但几年的国外旅居生活使得本就皮包骨头的人愈发消瘦下去,轮廓和棱角变得冷冽锋利,单薄但挺拔的身躯裹在这件长长的靛青色风衣下,迎面走来,竟散发出他并不熟悉的尖锐气场。要知道,以往这只猫在人前总是文静又乖巧,只有在自己眼前才会蛮不讲理地恃宠而骄。
“白耗子,你是不是瞒着我去非洲度假了?怎么黑成这样。”尽管气质同从前相比多了锋芒,展耀那跟白羽瞳毒舌的本事仍旧一如既往。白羽瞳不甘示弱地顶撞回去:“我这叫做健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懒,整天宅在家里不晒太阳?”说着伸出手去抓展耀的行李箱,“箱子给我!”
接过行李箱的刹那,白羽瞳攒着厚厚枪茧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展耀的手背,久违的肌肤相接的触感瞬间刺激了展耀敏感的神经。白嫩的皮肤上残余着对方的温度,粗糙的质感清晰又陌生,叫他一时间有些怔愣。
“怎么了?”白羽瞳抬起头,看着展耀有些呆滞的目光询问道。
展耀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白羽瞳上下一番打量。部队经历给原本稍显稚嫩的面庞染上成熟和坚毅,一身休闲衣装仍旧难掩其身材的健美壮硕。他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衣领,笑道:“没事,静电给电了一下。”
两人向着角落里一台普通的黑色私家车走去。警局人人都知道白羽瞳有一台豪华又拉风的兰博基尼,白羽瞳本人也颇爱像驾驶飞机那样飙车办案。可今天他本着对自己身体的顾虑,最终还是选择包了台私车。好在展耀并没有见过他开车的样子,不用担心他会心生疑惑。
司机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在车旁等候。等三人将沉重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刚经历了长途飞行又没有适应作息的展耀打着哈欠面露倦色。白羽瞳打开车门,边拎着展耀往车里塞边嘱咐着:“旅馆挺远的,上了车好好睡一觉。座位上有个面包,如果饿就先填填肚子。”
“干嘛定那么远的旅馆……”展耀困得眨眨眼睛,有些不满地嘟哝。
“有就不错了。”白羽瞳坐进车内,用右手别扭地关上车门,“你那么晚才告诉我要回来,附近的酒店怎么可能有房间剩。”
汽车渐渐从郊区转进城区。展耀有些饿,便伸手撕开面包的包装吃了起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城区璀璨的夜景在车窗外静静播放,就像一部彩色的默片。林立的大厦高楼纷纷点亮灯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各色的光束交错编织,用繁复的纹饰和炫目的亮度营造烘托着城市表面的繁华与虚荣。
展耀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并不熟悉的街景,努力同记忆匹配,最终还是转过头来,疑惑地询问白羽瞳:“这是哪?”
“南城路。”白羽瞳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挖苦人的机会,“展大博士记性可真不怎么样。这才走了多久呢,连路都不认识啦?”
“这也变了太多了……”展耀罕见地没有回嘴,小声喃喃了一句。21世纪的城市发展可谓迅猛,成片高楼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拔地而起,短短一年便能将荒野改造成现代商圈,更何况自己离开了整整四年。
四年时间,足以叫熟稔的街道变得陌生,也足以叫稚气未脱的少年步入成年。
“也是,这边前几年开发,盖了不少楼。”白羽瞳顺势抬头看向窗外。“不过虽然路两旁变了不少,路的分布和方向总是不会变的。你会不认识路,说明你的方向感也不怎么样。”
“……”展耀气结,索性两眼一闭在后座佯寐,不再理他。
听着耳畔展耀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白羽瞳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疲惫感和肩上的疼痛趁虚而入。他无力地靠向后座,借着窗外夜景投下的灯光,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展耀熟睡的侧颜。
不同于读书时乖巧的顺毛,头发有被发胶好好打理过,一丝不苟地堆在头顶,只有几缕不服管教的发丝垂在额前。脸颊一如既往的细嫩白净,却远没有当年离家时的饱满。靠在后座的姿势使得他的头微微扬起,下颚的弧线清晰可见。光芒勾勒着挺拔鼻梁的轮廓,与其他的曲线一起,组成了这张精致却并不算柔和的面庞。
确实瘦了不少。白羽瞳暗自想着,顺着他的颈项往下看去。
一身利落的搭配让白羽瞳颇觉新鲜。套在外面的蓝色风衣显然被好好整理过,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靛青倒是展耀衣服的常见色,可这却是白羽瞳第一次见他穿风衣。学生时代的展耀安静又低调,衣服样式便也如他作风一般简单平常。与那些千篇一律的衬衫T恤相比,这件风衣显得自信又高调,不过不可否认,也更符合他的气质和面相。
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与外套同色的领带穿过领口,在胸前规规矩矩地系上了一个一丝不苟的领结。看着那个精致又标准的领结,白羽瞳几乎油然生出老母亲般的欣慰。要知道,展耀虽然智商超群,在生活方面却从小就缺根经,得亏白羽瞳的照顾才得以顺利长大。上中学时学校制服要求男孩打领带,每天早晨,白羽瞳都会耐着性子将展耀打得歪七劣八的领结解开,再重新帮他在胸前束好。
整体看下来,展耀在国外这些年的自理能力算是有了显著提高。至少单从衣着这方面看,他已经足够将自己收拾得体面大方,毫无异样。
小猫咪终于长大了。白羽瞳欣慰地想着,与之同时的心底却窦然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惶恐,叫他一阵措手不及的心慌。
猫从来都是一种独立的生物。它们聪颖又敏锐,高傲又孤僻,总是操着无声而优雅的步伐从别人的世界里路过,心情好的时候施舍给亲近的人奖励性的亲昵,更多的时候不过是爬上高处,漠不关心地俯视着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
展耀毫无疑问是高傲的。超人智商使他从小便早熟于旁人,心智上的差距让他不愿同白羽瞳以外的同龄人亲近。他与周遭世界始终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眼瞳中时常闪烁着淡漠与疏离,就像一只特立独行的猫。
年少时他像未断奶的奶猫,心性促使下总是对独自流浪充满向往,却碍于能力不足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被人照料。现如今他的肉垫下的尖爪早已坚韧而锋利,他的高傲不会容许他再可怜巴巴地寻求依靠。
他们前十八年的人生轨迹虽然错综缠绕交织不清,但于白羽瞳而言更像漆黑夜空中一场转瞬即逝的焰火晚会,待尘埃的余温散去,绚丽的夜空重归于寂,两道轨迹便就此分道扬镳,从此再无交集。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叫身经百战的白羽瞳前所未有地恐慌,在已经有了凉意的秋日的夜晚,他竟生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那个……抱歉先生。”
前排司机的声音将白羽瞳的思绪打断。他克制着将自己从方才的念头中拔出,微微前倾上身回应道:“怎么了?”
司机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混乱的车群,歉意地说:“前面好像出了点事故,现在有点堵车。”
白羽瞳侧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展耀。他微微蹙着眉,显然睡得并不舒服。白羽瞳跟着也皱起眉头,向司机询问道:“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有是有……”司机有些迟疑地说,“不过那条路老而且偏,治安不太好,路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碰瓷的也多,晚上走不知道安不安全。”
白羽瞳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了。估摸着到酒店少说也还有一小时车程,他怀着侥幸决定还是一试。“可能得麻烦您了。我们赶时间。”
车子滴溜溜转了个弯,拐进了大道上无数不起眼小入口中的一个。周遭场景在表层霓虹灯光的光晕褪去后迅速转换,露出泡沫掩盖下昏暗的浑浊。组成社会的单个个体经由拆解后颗粒般散落在各个有光或无光的角落,为了各不相同的信仰千篇一律地活在世上。
褪去幻彩辉煌的外衣,虚荣覆盖下的内核,不过是一片毫无意义的荒芜。
不过白羽瞳并没有心思留意四周的环境。此刻他的脑中正盘算着到达旅馆后应该怎么伺候他的猫主子。到了旅店怎么说都得九点以后了,等登记入住以后,大小商铺恐怕都快打烊了,何况他本身就不太愿意让嘴馋的猫咪去吃外头无法确定来源的食物。
正苦恼着,前方一家亮着莹莹白光的便利超市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记起自己放在后备箱里的一只便携式电煮锅——周全如白羽瞳,在动身接展耀之前着实做足了准备。他轻轻拍了拍前座的靠背,招呼道:“师傅,麻烦在前面的超市那停一下,我买些东西。”
他拿了一袋手工面,挑了几只形状好看的鸡蛋,拣了一把翠绿的葱,又选了几样合展耀口味的调料。等他提着大包食材从超市出来,却看见一台崭新的黑色奥迪正紧紧蹭着他包下的私家车的车尾,而两台车的司机都已下车,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真是倒霉。白羽瞳扶额,暗暗后悔当时的自信和侥幸。这碰瓷的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但那奥迪车主是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且布满胡茬的脸相凶恶至极,单凭这一点,他便不需要更先进的碰瓷技术来辅助加成。
后座的展耀已经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脸疑惑地探究着现下的事态。白羽瞳看着在奥迪车主面前尤为瘦小的司机师傅,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你看我的车!新买的!”奥迪车主指着自己车前一小块凹陷,愤怒地撸起袖管,露出手臂上繁复可怕的纹身,“这才两天!今天就给你整成了这副模样!”
司机一脸难以置信:“我的车好端端停在这,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哼,谁看见了?”奥迪车主一脸狞笑着,胜券在握地舔了舔嘴唇,“我劝你趁我现在心情好,把事情在这就给解决了。不然老子手下几百号人,够陪你玩的。”
还是个黑帮的。白羽瞳愈发头疼。这不过是一起以碰瓷为幌子的变相抢劫,在警局上班的他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还恰恰是在自己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现在。
不过白羽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几步上前,站在了司机和彪形大汉的中间,摆出办案时的严肃面孔,冷冷地警告道:“这可是街上,干违法犯罪的事别太嚣张!”
“你他妈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别在这跟老子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块算账!”彪形大汉一脸轻蔑,粗暴地伸手推了一把白羽瞳,企图将他拨向一旁。
若是在平常,白羽瞳恐怕会毫不犹疑行云流水地施展一番擒拿法将对方轻松拿下,可不幸的是这一下不偏不倚正正撞在他受伤的左肩。伤口处隐隐传来撕裂的感觉,骤然腾起的灼烧般的剧痛让他瞬间脸色惨白,无意识地痛呼出声。他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在头晕目眩的疼痛中努力维持平衡,最终还是徒劳地跌倒在地。
在铺天盖地的疼痛间,他脑中想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展耀。辛苦隐瞒了大半天,到了这会终于还是前功尽弃,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后会作何感想。
待白羽瞳堪堪缓过一波眩晕,便见展耀利落地拉开车门向自己奔来。他单膝跪在身旁,眉头紧锁,一只手绕到身后托住自己的头,另一只手则伸向白色休闲外套的拉链:“怎么回事?他伤到你了?”
白羽瞳抬手阻止展耀的下一步动作,就着他的力道艰难地想要起身:“没有……不是他弄的。”
“那又是怎么弄的?”展耀有些惊惶,执意想要检查白羽瞳的状况。白羽瞳无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躲闪着展耀的目光小声解释道:“上次出任务的时候留下的……”
展耀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惊讶,旋即目光肉眼可见地冷冽下来,逼人的寒气之下隐隐涌动着怒意。
“喂,你还想在我这碰瓷?”彪形大汉眼见局势的意外发展不免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耐烦地催促:“你这么大一男人跟棵草一样一吹就倒,还他妈想赖我头上?赶紧起来,老子还得解决车的事呢。”
展耀没有理会,托着白羽瞳的背让他从地上坐了起来。街道两侧不算明亮的灯光将两人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面上的表情也在斑驳中模糊不清。可白羽瞳分明看见,阴影里那对如琥珀般明净的眼底溢出了浑浊的墨色,正丝丝缕缕向上晕染着。
“老子说话呢,听见没?”大汉显然对自己被无视的处境十分不满,加大嗓门威慑道。展耀待白羽瞳自己坐稳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踱着优雅从容的步伐,不疾不徐地来到大汉的面前。他蓝色风衣的衣摆在秋夜的凉风里微微扬起,周遭似乎笼着如刀刃般锋利的寒意,被秋风扩散到空气里,竟令人从心底不由生出毫无缘由的惶恐。
白羽瞳从未见过这样的展耀。以往那对虽然淡漠但温和的眸此刻却失了原本的澄澈,墨色仍旧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扩散,锋凛的目光冰冷得毫无温度。从展耀嘴中吐出的语句也似乎沾染了寒意,激得人浑身战栗。
“你最近,怕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吧。”
大汉本已在展耀周身诡异的气场压制下慌了神。此刻听到这样一句话,猛然如当头一棒,愣在当场。
“跟人赌博输了钱?还是上头吩咐的事没办好?”展耀似乎没有注意大汉的表现,自顾自踱到他的奥迪车旁打量一番,漫不经心般继续说道:“借了别人的车就得好好爱惜,等车主发现你这样糟蹋他的车,也够你受的。”
大汉脸色愈发苍白,他张了张口,却没能从喉中发出任何声音。
“家里人口不少啊,看来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健在呢。”令人惶惶不安的声音仍在继续,讲出的事实也一次比一次令人胆战心惊。眼尾的余光扫过大汉无名指上的戒指,展耀轻蔑地笑笑,从容地添上一句:“哦,还有老婆孩子。”
“你他妈究竟是谁?信不信老子现在宰了你!”大汉终于在层层压迫中崩溃,企图用嘶吼夺回自己对局面的控制权,偏偏尾音却又染上了难以自抑的颤抖。展耀冷笑了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制裁如恶魔的诅咒般落在耳畔,虽然低声却足以叫人彻底缴械投降:
“你确定?”
“你觉得等你进去了,谁来养活他们?”
墨色彻底占据了琥珀色的眼瞳,再不见本来的清澈澄净。
猫咪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原来他早就足够强大,强大到再也不需任何羽翼的荫庇。
他早已不需要任何人在他的身旁。
等眼看着奥迪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展耀才一言不发地扶着白羽瞳钻进车内。他砰的一声将车门狠狠砸上,对着司机冷冷吐出两个字:“开车。”
白羽瞳不安地看着展耀,心里盘算着说些什么来改变一下眼前的局面。可不待他开口,展耀已经转过身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让我看看。”
白羽瞳有心拒绝,可展耀的手已经不容分说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外套被一把拉开,淡淡的药味透过衣料飘进鼻腔,贴身的白T恤下隐隐显露出绷带和纱布的轮廓。
展耀神色凝重地凝视着那块凸起,冲白羽瞳凉凉道:“你最好给我好好把这回事解释清楚。”
展耀在生气。白羽瞳当然明白,也司空见惯。发小的相处日常就是互相置气,在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他们几乎每天经历一次。但这次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白羽瞳并说不上来,可他就是清楚地认识到,现在他发小冷冽锋锐的怒气令他感到陌生又不安。
他低声开口:“嗯……半个月前跟了警局一个大案子,中了一枪。”
他说得轻巧寻常,可伤口和无法掩饰的虚弱却昭示着曾经的命悬一线。
“所以你就整整两周不跟我联络?连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展耀冷笑着望向白羽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你不是一向号称自己刀枪不入吗?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对不起……”
展耀抬起手,隔着T恤的衣料,轻轻抚摸着那片凸起,内心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生气,可与其说在生白羽瞳的气,倒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
展耀从小智商超群,在同龄孩子中优秀得锋芒毕露,偏偏他还有着孤僻的性格和战五渣的特质。这样一个在哪都极易沦为被欺凌对象的孩子能平安无事地度过校园时光,自然离不开白羽瞳的悉心照料。
论打架,没有人打得过白羽瞳。他将大自己三岁的学长一招撂倒的光荣事迹在学校里广为传播,可这样一个备受关注的小霸王却对称霸校园一事毫无兴趣,只无比执着于赶跑展耀身边任何不明目的的小崽子。两人同校的十余年间,白羽瞳对展耀的保护一如既往,也从未让人失望。
他是展耀在黑夜中觅得的灯,得以在滂沱大雨中前进的伞,在惊涛骇浪间栖息的港湾;他像是丘峦顶部硕大的岩石,恒星亘古不移的轨道,电磁场中恒定不变的常量,永远能令自己安心依靠,永远都陪伴在自己身旁。
他是那样的强大,强大到自己竟然忘记了他的肉体凡胎。直到亲手触摸到他的伤痕,自己才猛然意识到,白羽瞳并不是无敌的,他与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普通,一样脆弱。
他会痛,会伤,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悄然于自己的身侧消失。
展耀气愤于自己的无知和无能,更恐慌于将来可能发生的分别。可偏偏白羽瞳这个不带脑子的还在身侧自以为是地轻声安慰:“别这样,警察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受伤总是难免的,多出几个案子我们自己都习惯了,为了人民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习惯了?”
展耀听见理智在脑海中溃堤的声音。他不顾前座的外人,近乎绝望地嘶吼出声:
“那我怎么办?”
白羽瞳,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滔天的怒意汹涌地吞没了白羽瞳。他身处漩涡中心,无比真切地感受着一切风暴的袭击,却出人意料地毫发无损。
他自然也未曾面对过展耀如此陌生又强烈的感情。可与先前不同的是,他并未因此感到愈发的惊慌,反而在狂风骤雨的裹挟下渐渐安下心来。
展耀那句嘶吼宛若一把密钥,精准地破开了他自重逢以来所有的惶恐。他在迷途的思绪里幡然醒悟,重新找准航向,摇摇晃晃的小舟终于再一次稳稳当当。
先前他忧虑于展耀的独立自强,害怕他最终会与自己分道扬镳;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从展耀嘴中听到了,他不会离开,他需要自己。
十八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两人将彼此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不会在暂时分别的时间冲刷下了无痕迹。展耀多了副厚厚的铠甲,固然不再同年少时那般需要保护,但这副铠甲并不会将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反而为他们罩上了另一层坚固的防护。
没有外力能轻易将他们分开,除非死亡。自己固然不是铜墙铁壁,难以保证每次总能从出生入死中全身而退,却可以保证尽自己的全力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我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坚不可摧,但我一定会动用我全部的能力护你周全,一如既往,即便你并不需要。
虽然我没有跨越生死的力量,但我可以在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陪伴在你身旁。
两个男人之间说这些话未免过于矫情,更何况还是彼此知根知底的发小。可看着展耀此刻通红的眼眶,白羽瞳又不得不说些什么好顺一顺炸毛猫的猫毛。
他敏锐地捕捉到展耀眼底的惶恐,又联想起自己先前的心路历程,忽然有些开窍。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用鲜少示人的柔软安慰道:“展耀,你看,我还是和过去一样。”
汽车不知何时已经转上了繁华的大道。在车窗外涌动的灯光怂恿下,他鼓足勇气,将盘亘心底已久的情愫于这个平凡又很快将不平凡的时刻倾泻而出:
“我爱你。”
一如既往。
End.
彩蛋:
后来当白羽瞳亲眼看着展耀打碎了三个盘子,烧坏了一口锅,又在博士亲手做的三明治间满心欢喜地咬到了刀片,便再也不担心展耀会独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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