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

序章
“亲爱的，别回望，金色的往昔不过浮光掠影，深邃的幽冥保存共同的回忆。请别再注视我这副丑陋可怖的容貌。至少此身寂灭之际，我终于与你并无二致。等你聆听过海风的低语，会听见它说我将涅槃于一个崭新的生命……我们一……”
当肃穆沉郁的钟声响彻云霄，教堂里被惊醒的白鸽们羽翅翻飞，慌乱地冲向了半掩于云丛中的斜阳，圆形广场早已被染成了一片绯色。钟楼之下，银白十字架的四周围砌着正在燃烧的柴堆，那上面上绑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焦皮烂骨，迅速蔓延的火光张牙舞爪地吞噬了她的身形，她既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嚎也没有痛苦扭曲地挣扎，而是像接受洗礼一般的平静。她目光坚定地望着人群中的某个背影，翕动的嘴唇像是在给那人交代她最终的遗嘱。
人们向盛焰的中心缓缓靠拢，即使我认真地想要分辨他们的身份，我却依然看不清人们的样貌，仿佛他们脸上都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我听见人群中有呐喊，有欢呼，夹杂着憎恨或庆幸。似乎也有几声低低的啜泣，却不知是谁在为之垂泪。
教堂……十字架……，魔女默然地接受了神圣的审判。不久后，随着她身形的风化，人群中爆发出了响烈的掌声，喝彩声也愈发激动，如同他们欣赏一出戏剧落下了帷幕。
“唔……又是做梦……”，我从床榻上缓缓起身，黑暗的船舱里空气依旧充斥着腥咸的潮水味，还稍微混杂了一些木头腐烂的气息，总之是不太好闻。这几天我实在是搞不清到底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使我猝然惊醒还是海上过低的温度把我给生生冻醒。
也许是准备的衣料太单薄了吧，谁让星原城即使到了九月也显得像是处在一个温和的夏季呢？我下床点燃了一盏煤油灯，在衣柜里找了件麂皮绒斗篷，把它在我身上裹得很严实。我看了看手表，凌晨六点。这早就不是我第一次出海了，但却是我第一次在冥海上航行超过两星期，大概有三千多海里。我想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庶民像我一样违反禁令离开过陆地这么远，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该算是位探险家了吧？
海上的生活可以说是蛮孤寂的，更不用说这次船上仅仅只有我一个人，连航行日志都不用写得多么详细。今天是九月二十日，这些天里也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甚至连暴风雨都没有撞见，天天都是风平浪静，想想还挺神奇的。
“大海总是试图杀死你，永无止息。”看着煤油灯摇摇晃晃的烛火，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从我出海的第一天起，沃伦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不过几率不是很高，如果你不‘越界’的话。”老头子每次都抽着烟斗轻飘飘地把这话抛出来，眯着眼睛注视冥海。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这绝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老前辈对毛躁冒进的后生仔给予的善意提醒，而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危险警告。毕竟，那些曾经“越界”的船员们至今都没有一个再从海上归来。
但警告归警告，危险归危险。越是神秘的禁忌，越能激发人们对于禁忌的好奇心。
我走出促狭的空间，登上甲板。广袤的海平面在我脚下铺展开来，晨曦初露，云雾漫天。我忍不住进行一次深呼吸，海风带来冷冽的清新，旭日初升则涂抹了温暖的色彩。帆船分明航行于阴暗的汪洋，却缓缓追逐着温热的幽阳，澄蓝天空逐渐明晰，赤色霞蔚被风给吹散，我眼前的世界平静而壮阔。这样的绝景，不敢“越界”的人怎么够资格欣赏？我于无人之境，霸占这世界的一角苍穹，一方暂时由我统治的国土。虚幻的快意，使我的嘴角下意识的上扬，心旷神怡到把刚才那些荒诞的梦境统统抛诸脑后。
“这样就足够了！”我不禁发出来自心底的慨叹。
我太喜欢海洋了，哪怕它真在渴望着用我的鲜血给潜伏在深处的古神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