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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人物小说丨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柳如是

2023-04-26 来源:百合文库
第一章
才子乘舟而高歌,佳人随曲而曼舞。悠然的昆曲在河上回荡,浓脂粉香的秦淮河上精致的画舫随风而行,船间里浓茶醇酒,才子吟诗而赋,美人清脆的笑声,此情此景宛如人间天堂。
后船处,风情万种的寇白门从船廊上出现。她推开门,对着里头的正在梳妆打扮的杨影怜说道“影怜,此次花榜不去了?”杨影怜巧笑嫣然的回道“说真的,我可真不想去”。寇白门轻笑了两声,回头望向人影交错的主船,说道“那可好,就看我一人的独角戏,想必一个媚眼过去,花榜状元肯定是我的”
主船里的人们是晚明的才子,他们活得优雅却也纠结。怀才不遇的他们于青楼处饮酒赏花,高歌颂雅,仿佛是在对着那些官场得意的同道们炫耀“你们有江山,但我们有美人,也不差”。一小会,寇白门随着优雅的昆曲出现在了主船处,她迈着小步走向舞台。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乐响、舞起,人惊。伴着寇白门美丽飘然的舞姿与齐爱春的一句题词、桃花“六宫独倾国,一笑可留春”将整个文人舞宴推向了高潮。可在一旁的酒桌唯有一人,对此美人美景毫不动摇,仍独喝闷酒,他是钱谦益,一个让人可恨又可叹的文人才子。
而杨影怜呢,她正于后船打扮梳妆。一个陌生的男子从慌张的外推门而入,她闻声而起,拔起桌旁的短剑,举向这个冒昧闯入她房内陌生的男子。
她问道“你是谁?”陈子龙抬手答道:“在下松江陈子龙”听见男子自报姓名,她放下了短剑,眉间一喜,嘴角上扬“可是云间三子的陈子龙?”陈子龙回应“正是在下。”陈子龙说完察言观色,见这女子仍有戒备,赶紧连忙继续说“刚我被一群歹徒追赶,我慌不择路,实在没办法便入了姑娘闺房。”
杨影怜见他额头有血迹,便信了他的话,温柔的她从腰间拿出手帕,向着陈子龙的额头擦去。手帕间的香味让陈子龙情不自禁的说出了一句“好香”。杨影怜听闻,噗呲一笑。“陈公子堂堂读书人,还会与街上的泼皮无奈动手?更会与小女子调笑。”陈子龙脸色微微发红,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杨影怜误解其意思,脸色微变。陈子龙见状,正当开口,船下却传来官差的声音,杨影怜示意他躲于后房,并将沾有血迹的手帕放于首饰盒内。
官差来至,询问“是否见有一男子逃入进来?”杨影怜摇了摇头,官差随意往屋内看了两下,见好似无藏人之地,说了一句“抱歉,叨扰了姑娘”便提刀离去。
见官差离去,陈子龙从后屋出来,问道“敢问小姐的芳名?”杨影怜讥讽的回应“陈公子既然从不来这种地方,又何必知道什么芳名圆名”陈子龙未答话,转头四处顾盼,看见了墙壁上的一副画,他略看了一下画中的内容,回头又看了一下背对着他的姑娘,轻笑的说道“影怜?”未等回话,他又继续说着“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小姐的芳名可是出自玉溪生这两句诗?”她捂嘴轻笑,未做回答。
两位才子美人此番见面,便是欢喜。陈子龙的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却又有年轻读书人里那一点的纯真与羞涩,打动了风情的她。而钱谦益喝多了闷酒,因被老友提起官场之事而不忿,大闹离去,就在月下楼台处,刚好看见了主船内轻歌曼舞的杨影怜。就这样,一位年轻的读书人与老迈的读书人在此刻同一夜晚,被那美人如画,笑靥如花的佳人所吸引。
最后的花榜,当属于杨影怜那绝美的舞姿与优雅的歌声博得头榜。文人以梅花为辞,题诗句“明月愁心两相映。一枝素影独堪怜。”
此后的日子里,杨影怜与陈子龙相交甚往,两人月下煮酒,吟诗赋乐。
某日卯时杨影怜在一处幽禁的小院,拉着陈子龙的手散着步,突然间开心的对陈子龙说着“子龙,我找到一个人为我们的爱来见证了。”“你猜是谁?”未等陈子龙做回答,杨影怜又走向了更高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你看,就是这天上的月亮”
她着一身白衣裳喜笑颜开,借着此番美景在月光下轻衣漫舞。
可陈子龙却不解风情,问道“现在作何时辰了?我得回家了”说完拿着衣物慌张的离开了,独自留下杨影怜一人,幽幽的看着离去的他。
时间已过了两年,陈子龙考起了功名,送了她一座花船,一匹白马。在陈子龙送她的花船上,她提着煮好的茶,向着陈子龙祝贺高中功名。
可陈子龙却从她的祝贺声中感受不到喜悦,于是将她手中茶壶抢去放在桌上,抱着她问道“为何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喜悦。”
听闻此话,杨影怜挣开了陈子龙,走向一旁“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陈子龙不解,等待着杨影怜继续说着“我脱籍从良了。”
陈子龙有些呆滞,语气凝固:“你.你.你好像从未对我提起过”
杨影怜答道:“你好像不希望我这么做。”
陈子龙微微一叹“我怕你以后怨我”。
杨影怜回答道:“我还以为你宁愿我怨你”
陈子龙未接此话,转而说道:“我马上要出任浙江绍兴府的司理”
听陈子龙如此说道,杨影怜立马就明白了她心爱的人话里的意思,走向后方。背对着陈子龙,双手紧缩放在胸膛处,手指掐着自己的肉,眼角逐渐有些湿润,略带哽咽的说道:“好啊,恭喜你,前程似锦。”
“那什么时候赴任?”一瞬间她就整理好了情绪。继续问着她的爱人
“影怜,我,我这次去赴任,恐怕不方便带你去。我,我怕遭人非议。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如今南有李自成,北有鞑子兵,我大明山河动荡,我唯有先抛下儿女私情,报国要紧呐。”
杨影怜听闻,久久并未说话。可背对着陈子龙的她眼角却已然铺满了泪水,身子停不住的颤抖。她以为她爱对了人,自周家那一别,她以为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家,可最后,她还是错了。她理解,家国之事,以国为重,以家为次。可她也不理解,她不是弱女子,凭什么她就不能随他去报国,仅因为她的出身吗?她不甘,可那又怎样?她生错了时代,却也生对了时代。
陈子龙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诗集,上面印刻着三个字《戊寅草》,他放在桌上,准备走时,说道:“这本书是我请了最好的雕版师傅刻印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物。”
杨影怜回头看向那本书,拿起来观摩了一下,在陈子龙欲走前,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乞求甚至期盼的问道:“那你赴任之前,可以陪我最后去一次西湖吗?”
陈子龙看向此刻凄美的杨影怜,心中又燃起一丝不忍,却马上掐灭掉,绝情的回答:“山河动荡,我不能耽误时间,需要尽快赴任,恐怕不能陪你去。”
杨影怜听闻,抱着那本《戊寅草》,她憋了许久的泪终究未能忍住,大哭喊道:“陈子龙,你个负心汉。”
此后,世间不见杨影怜,唯有柳如是。
稼轩词句中那首贺新郎里唱道“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前半句唱着陈子龙,后半句笑着柳如是。
第二章
江南苏州已是入秋之日,河风秋瑟,江面上泛起一丝凉意。柳如是站在船头,身后是陈子龙送她的白马,船夫在一旁划着浆。她望向四周看着桥头上,两岸边,那些个公子小姐嬉戏打闹,不禁回忆起了往昔与陈子龙相遇相爱的美好。
罢了,一切都是南柯一梦。有点累了,可是该去哪儿呢?要不回归家院吧,至少那里一直还是我的家。
柳如是走进归家院的林园里,发现里头的杨柳还是枝头外悄着,宛如活泼好动的美人儿,迫不及待的想把自身美展现给每一个来此的人们。优雅的昆曲从林园内传出,那些新来的妹妹们所练习音曲依旧像黄莺鸣声般令人悦耳。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眼神有点儿动容,眼角有点儿湿润。自五岁起与江南名妓徐佛学艺,便一直生活在这里。这里是她一直的家,温暖的家。
“这不是影怜吗?赶紧进来。”徐佛听外面的下人说道杨影怜小姐回来了,赶紧放下手上的活,从园内走出来欢迎她回家。
“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如是了”徐佛也从老汪那里知道了她与陈子龙的故事,想起来了如今她早已不唤做影怜二字,而是如是。
“徐佛姐,只要您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柳如是见徐佛从园内专门迎接她,立马上前一步拉住徐佛的手,语气带着一丝矫笑的说着。
“你呀你呀,还是这样惹人欢喜。我去叫宛儿做几个好菜,还有其余三个姐妹们,大家今晚不醉不归。”“好呀,好久未尝到宛儿妹妹的那一手招牌厨艺了”徐佛对于柳如是的此般回家,感到开心与惊喜。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笑着。
“如是那你和那个书生如今怎么样了?”走在通向内堂的青石小路上,徐佛这样问着柳如是。柳如是听见此话迟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道:“我只是子龙的红颜知己而已,他还有他的大事要做。”
“好聚好散也不错。免得日后他家财散尽,又要卖你回青楼的哩。”徐佛叹了一口,好似想起了自己那伤心的往事。
“姐,能不能不提这些事了,都过去了”
“好好,不提不提了,今晚咱们姐妹好好吃喝”
······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柳如是在归家园内一边读着诗文,一边听着下人们说着外面的大事。不过大多数都是某处城池又被鞑子兵攻破了。
柳如是心中不忍,她看着园外大江河上飘荡着的船只,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岳武穆庙替那些战乱下的百姓和保卫家园的战士们祈福。在她心里她认为自己不是弱女子,她是才子,也是学士。这是她该做的,也是她想做的。
岳武穆庙内,一男子身着破破烂烂的衣物,脸色黝黑,向着岳武穆像拜跪着大声的哭喊说道:“岳老爷,求求你显显灵吧!保佑我家主人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也多保佑些天下的英雄之士吧。”
庙里周边有一人见男子如此惨烈,走向前扶起他说道:“这位仁兄,你这是?”
男子略带哭腔,声色嘶哑的回答:“我是从山东济南城逃出来的,我家主人是山东巡按御史宋大人,他就是一个文官啊,情急之下也带兵啦。”提起此,他好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情,语气转变的有些急促,继续的说着:“就在正月里,城破啦!十几万人啊!我家大人,捐躯啦!”说罢,他又继续跪向岳武穆祠像,哭声比刚还要惨烈,还要悲切哩。
女扮男装的柳如是就在一旁旁听着,略带一丝不忍,走进庙内接过住持三根香,心里企求着岳武穆显灵保佑好那些英雄之士。
跪拜完后起身,她看向后台有一题诗架,刚才那一幕对她触动颇深,走过去向着旁边的人借了跟笔,在上面挥洒的写着:“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戍楼。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旁边有人见此诗甚好,忍不住大声高读着。刚好读在“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二句时,吸引了今儿来岳武穆祠讲课的钱谦益先生的回头关注。
柳如是恰好也看见了钱谦益,两人对望相视。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可这却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岳武穆祠堂后院内明道堂书屋,学生们正读着《礼记》“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教书先生带着一人从帘子后走进前堂。先生轻轻的拍了下桌,示意学生们先停下来,然后说着:“今天非常荣幸,请到了东南文宗虞山钱牧斋先生,来书院讲授杜诗精解。”
学生们听此,起身行礼,钱谦益点头示意大家坐下。他见大家坐好,开口说道:“诗文之道,在于灵心、世运、学问三个要素。就像我手前这一盏灯,灵心就像灯柱,学问就如灯油,世道时运,国家兴亡就像火种。诗也好,文也好,最终都应该为我们身后的国而发出光亮。”
话讲到此处,他想起刚才从岳武穆前堂经过听闻的那两句诗词,继续说道:“我刚从岳武穆前堂经过时,见一书生题诗,尾联句是“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好句,正是当前时局的写照,能从诗里体会到你们年轻学子忧国愤世的襟怀。眼下大明江山危机四伏,朝廷经营边防数十年,可在不久前,满洲八旗军竟然攻陷了济南府。这正是海内传战斗啊。然汉有田横,宋有岳父,我等岂能苟活于乱世。忠臣义士,名节道义是天下间的元气。”
柳如是不知何时混进了学堂里,只见她坐在最后一排,认真的听着宣讲,随后听见钱牧斋先生说她的诗歌,露出淡淡微笑。她看着这位比他大了将近二十来岁的老先生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模样,不禁有些痴迷。
就这样在一间书屋内,不多的学子,不多的先生。年龄跨度非常大的两人,仅因一次他的肯定,她的一首诗,互相吸引,为后来的人传了佳话却也惹了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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