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演义 第二十七回 单骑救驾

忤逆子执迷不悟 马歇尔临危救主
小亨利为了结盟愿意割让相当部分边境领土，以此来换取法国的出兵相助。腓力的信尾不但写得明明白白，还将这纸盟约原原本本附在后面，至于前面的劝解之辞根本就是虚情假意……
“我之前就劝告过王储，希望他不要绕过您来单独和我结盟，这对您也很难谈得上是尊重。但无奈小陛下的态度十分坚决，作为多年的兄弟，我只能遵照他的决定，但请相信这一切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遗憾的是，前些天小陛下突然派人来了巴黎，言辞严厉地要求我履约出兵。我对陛下的尊敬无比的真诚，绝不会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介入冲突，但小陛下的鲁莽是我所无法控制的，只能期盼您尽快平息这场争端，以便使我，您的侄儿可以放心了……
您的忐忑不安的侄子，腓力”
亨利二世陷入了无边的愤怒，他大半辈子费尽心血攒下了江山，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珍惜，不仅如此，他还不惜让外敌介入国家的内部斗争。这样的行为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已经无异于叛国了。
好不容易压住怒火的亨利二世决定找儿子来问问，给他最后改过的机会。
而此时的小亨利却先接到了腓力国王的密信，狡猾的狐狸在信中如此写道：
“老陛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我的密谋，他现在不但偏向理查，而且还派了人来抓您，请务必想出万全之策来应对。”
小亨利接到来信慌了手脚，在反复思索依旧莫衷一是的情况下，他决定先躲一躲再说。于是老国王使者在继任国王的城堡里没能见到他，听说继任国王已经在逃往法国南部的路上，使者赶紧一路追赶。
小亨利并不知道父亲给他机会改过，反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吓破了胆，他先是派人来答应回去，随后又反悔，在使者的一再催促下他甚至派人袭击，甚至差一点杀死了使者。
小亨利愚蠢鲁莽的行为令他的父亲痛心不已，亨利二世终于如腓力向杰弗里描述的那样，完全站在了次子理查的一边。
老国王和理查一起奔走在阿基坦各地平息战乱。看着他苦心建立的国家惨遭战火蹂躏，他感到无比的自责，并公开怒斥了小亨利的行为。见此情形小亨利更加不打算悔改了，他一面继续派兵骚扰令父亲和弟弟自顾不暇，一面抓紧联络腓力，想让妻弟出兵来支援自己为自己。
狡猾的腓力是骚乱升级的罪魁祸首，没有把握他是不可能卷入纷争的。在1183年的春天，心急如焚的小亨利迫切地盼望着他的妻弟施以援手，而对方则远在巴黎作壁上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着姐夫，眼看着他的处境一步步恶化。
理查手下的阿基坦骑士满腔怒火，他们正拼尽全力将理查的势力从各地驱逐出去，但就在理查准备组织军队向小亨利发起总攻的时候，他父亲的内廷总管休伯特·沃尔特来到军营代为传话给理查：不要对他的哥哥发起主动进攻，年迈的国王已经经不起年轻一辈继续折腾下去，万一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有了闪失，他作为父亲将无法原谅自己。
理查无法拒绝父亲的要求，但同时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思索良久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教训长兄的方法。
五月下旬，小亨利的亲信得到了一个消息，昂古莱姆的部分贵族和骑士们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希望效忠并加入他，但是必须国王本人前来才愿意归顺，为此小亨利必须秘密穿越阿基坦的边境前往昂古莱姆。一旦小亨利得到了昂古莱姆，就会在弟弟理查的后背狠狠插上一刀，令他自顾不暇。
正渴望得到支持的小亨利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欣喜若狂，丝毫也没有怀疑便答应了下来。
六月初的一天深夜，小亨利带着几十个亲信骑士渡过夏朗德河支流，打算前往昂古莱姆和那里的叛军汇合。他们先是经过跋涉来到河边，随后又乘坐渡船来到对岸，当向导领着他们穿越一片树林的时候，一直乐观的小亨利突然警觉起来。
“为什么不走大路？”他对昂古莱姆人的向导问道。
“我们至少还有两天的路程，如果沿着大路前进很容易就会被敌军发现。还请陛下多加忍耐，等看到了军队的实力，陛下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
小亨利陷入了沉思，虽然向导的行径十分可疑，但前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亨利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阿基坦公爵久经沙场，怎么会对曾经叛乱的昂古莱姆麻痹大意，所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陷阱。理查先在昂古莱姆找到了当地有实力的官绅，命令他们以叛军领袖的名义写信给小亨利，随后又让亲信组织了一些乡下骑士。这些人和理查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但他们善战并且极度痛恨小亨利。理查命令这些骑士在夏朗德河对岸的树林设下埋伏，时刻准备伏击亨利一行。
此时亨利的队伍已经深入到阿基坦的腹地，很难再得到父亲命令的保护。他们是侵略者，在抗击侵略和盗贼的战斗中出现伤亡是很自然的事情。为了避嫌，理查自己没有参与这场军事行动，但他对这些骑士并加以了叮嘱：
“尽量活捉，但万不得已也可处死！但记住，不要追过河也不要追过日出，那样的意图将过于明显……”
恨意已经把阿基坦公爵变成了不顾亲情的魔鬼，只有兄长的死亡才能令他的愤怒消失。
……小亨利在仔细考虑之后还是坚持走大路，因为这毕竟是在乡下的深夜，向导的说法站不住脚。或许他在战场上不够精明，但还不至于过分愚蠢。
向导见小亨利不肯上当，只得同意了他们走大路。然而很快他便装作为亨利清点人数，悄悄地从队首挪到了队尾，然后趁着众人一不留神，纵马跑进了路旁的树林。
“入侵！入侵！”
他一边奔驰一边大声喊叫着。树林里随之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十几名身披重甲的骑士手擎刀斧出现在亨利等人面前，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开始了砍杀，一时间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小亨利直到看见身边的人倒下才明白中了圈套，他远道而来只带了二十二名随从，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穿戴盔甲也没带长兵刃，此时面对全副武装的阿基坦骑士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尽管亨利的骑士们拼命抵抗，战斗还是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继任国王在队伍全灭之前和几名贴身随从突破出去，向着渡口方向纵马狂奔，想在穷途中找到一条生路。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夏朗德河清澈的水面，微风吹动着散落在河面上漂浮的枯叶，初夏的气息已经伴随着几声蛙鸣悄悄临近。月光照耀下的英格兰继任国王亨利却因为恐惧而面无人色，根本无暇欣赏这一美景。
宁静的岸边哪有什么渡船，美丽的夏朗德河变成了国王一行人的死地。
马蹄声在接近，阿基坦人的咆哮已经在冲击他们的耳朵，唯有拔出刀剑来迎战。现实很快再一次击碎了亨利的幻想，他的几名随从拼尽了全力也无法伤及对方，很快一个接一个倒在河滩之上。剩下的小亨利被身穿七名身穿铠甲的骑士围在中间，毫不留情地奚落着。
为首的是两名盾牌上有红色猎鹰徽章的骑士，面对惊恐的国王他们并不着急，反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宰了他怎么样？”
“不好吧，杀国王可是重罪……”
“他抢走的东西还没要回来呢……”
“干脆把他抓回去索要赎金，公爵会给钱的……”
骑在马上的小亨利听着阿基坦人的话脑袋都快炸了，当他知道这是理查的阴谋时，决定宁可死也不在理查面前受辱。于是他突然纵马冲开人群，朝着河中央奔去。虽然亨利妄想着能渡过河去，但显然他低估了河道的深度，没跑出多远就连人带马栽倒在河里，于是拼命抓住缰绳又游回了岸边。当阿基坦人上来抓他的时候，小国王拔出匕首反抗并划伤其中一位，他的脸上也因此挨了好几下拳头。
“他妈的，就这么个货色居然能当国王，我真想马上宰了他！”
河水在月色中涨潮，波涛也喧嚣起来。阿基坦人骂骂咧咧地将亨利捆上马背，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就在此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照看小亨利的领头骑士突然发现，河堤的上方立着一名骑着棕红马匹的男人，他身着银色盔甲，盾牌上隐约可见绘制着一头狮子。他似乎已经等候了有一会了。
“你们见过这个人吗？”领头的骑士转身向手下询问。
“看不太清楚，那似乎不是我们的人，拉戈夫大人。”那名手下眯起眼睛向上望着答道。然而下一瞬间，那名手下的两眼便瞪得巨大，嗓音也变了调。
“拉戈夫大人，小……”他惊呼道，然而口中的“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河堤上的骑士已经举起长矛冲下了河堤，用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
领头的骑士怒不可遏，立即拔出佩剑来刺向来人，但对方的拔剑的速度显然更快。随着他的剑锋被巨大的力量弹开，头盔上也狠狠地挨了一下，随着是肩胛的剧痛，脑袋里的轰鸣。领头骑士落下马来，他挣扎着爬起身，耳边刀剑撞击和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还好头盔保住了脑袋，但庆幸之余他发现：在头盔和胸甲之间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于是他用戴着锁链手套的手摸索到那里，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然而那是一把长匕首，随着被拔出，热血如同泉水从动脉里喷薄而出，血雾在月光的照耀下弥漫在夜空，名叫拉戈夫的骑士没能发出惨叫栽倒便栽倒在地，失去了生命。
……
“都停手！停一下！”为首的另一位骑士大叫着制止道。
杀戮终于暂停，追杀者们惊恐地发现：他们损失了包括拉戈夫在内的四名骑士，而对方仅仅只有一人。领头骑士在月光下小心翼翼查看着敌人的盾牌，半红半绿的底色画着一头狮子，他清楚对方是谁了。
“王家首席武艺教头威廉·马歇尔爵士，是你吗？”
领头骑士应该感到后悔，因为他的话一出口，他的两名随从骑士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
那名骑士已经割断了束缚小亨利的绳子，并丢给他宝剑。他摘下了头盔，大声回答道：“如阁下所言，我是国王武艺教头威廉·马歇尔，兼亨利国王陛下的保镖。”
对面的两个人表现出胆小的本性，表示拒绝和传说中的骑士为敌，毕竟生命才是最可贵的。剩下的骑士变得孤立无援，现在是一对二了。
那名骑士看了看退缩的同伴，又看了看面前的马歇尔，随即提高声音宣告：
“我是吉伦特的埃德蒙，你刚刚杀死的那位是吉伦特的拉戈夫骑士，也是我的堂兄。”
“那么埃德蒙阁下，你要为你的堂兄报仇吗？”马歇尔问。
“尊敬的阁下，我并无此意，您和我的堂兄都为职责而战，无论谁生谁死都理所应当。但我必须告诉您：您庇护的这个人在上月袭击了吉伦特，不但洗劫了那里的农田、房屋，还将当地教堂付之一炬。其中，他在教堂抢走的十字架是我供奉在那里的护身符，我原打算带此物前往耶路撒冷，以我妹妹和妹夫的名义捐赠给圣墓，以求得到主耶稣的祝福。我的妹夫阿纳托尔此刻正在圣地为了上帝的荣誉和异教徒做殊死斗争。然而您所庇护的人正在伤害着民众，这样的行为是会遭天谴的……”
“我没做过！不是我干的！”小亨利大声争辩道。
“我的主人说他没干过，那就是没干过了，你最好去寻找真凶。”马歇尔冷冷地说道。
“既然您一昧袒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在此正式向你发起决斗，如果我输了便任由你们离开。但如果我赢了，你必须把他交给我！”
“你可以答应他。”
小亨利低声说道，此刻他的小臂受了伤，已经无法成为马歇尔的帮手，公平决斗反而有利。
“那就一言为定！”马歇尔对埃德蒙说道。
两名骑士很快在河堤边展开了决斗。埃德蒙缓缓后退拉开距离，挺枪瞄准了眼前的马歇尔。埃德蒙的父亲参加过东征，是远近闻名的骑士，他对自己的武艺也同样自信。只要展开冲锋就不会落空，击败这位天下闻名的骑士，他便能带走继任国王，平息这场动乱。
对面的马歇尔合上面罩，左手举起盾牌却不持枪。埃德蒙见状不禁疑惑。
“难道他想用盾牌挡住我的长矛吗？”
须知埃德蒙在训练中已经试验了无数次，无论怎样坚固的胸甲、鳞甲或是盾牌，都顶不住他全力冲锋下的穿刺。
“看来所谓的百胜骑士不过是狂妄之徒罢了，你终将为轻敌付出代价。”
埃德蒙立即举起长矛开始冲锋，他将用全力一击给虚假的传奇划上句号。
马歇尔的长枪就挂在马鞍右手边的地方，然而面对冲锋他丝毫没有拿起它的意思，反而将身体前倾，将整张盾牌竖在面前。真是毫无意义的抵挡，埃德蒙几乎都可以想象长矛刺穿盾牌和胸甲，直抵马歇尔心脏的画面。
然而就在接触的一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马歇尔突然消失在视线里。
惊恐的埃德蒙赶紧将头盔中狭窄的视野放低。
难以置信的，马歇尔居然在交锋的一瞬间突然放低了身姿，他高大的躯干像壁虎一般紧贴在马背上，巨大的盾牌盖住后背。在埃德蒙目光清晰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长矛顺着盾牌擦出了一串长长的火花。
先机一失，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马歇尔毫不犹豫地摘下他的长矛，握住前端像使用一把剑一样，将矛尖深深插入埃德蒙的头盔和胸甲之间，不堪一击的护颈瞬间就崩坏了。埃德蒙的头颅向熟透的瓜果低垂下来，接着整个身子从马上栽下来。
波涛拍打着河堤，满怀悲伤的吉伦特骑士惨死在月光之下，甚至没有同伴赶来为埃德蒙收尸。两个胆小鬼在他被刺中的一瞬间早已逃之夭夭。
“愿主宽恕世人的无知，原谅我们的种种罪行……”
马歇尔在胸前划着十字，神色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