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将军令》五十二

2023-04-26 来源:百合文库
《将军令》作者:郑小七
【授权(独家)转载,禁止搬运】
(五十二)
朝会之后,文武朝臣们沿着不同的道往宫外走,途中纷纷向陆昌明道喜,直言陆将军简在帝心。
楚王李明基即将出宫门时,忽然又回身,对着走过来的陆昌明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将军是个英才,不过天妒英才,陆大人还须多加看护,莫要像卢相一般……”
陆昌明呵呵一笑,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犬子,不过老臣觉得王爷更是人人称赞的英才。”所以,要英年早逝也合该是王爷先逝。
楚王冷冷看了一眼陆昌明,知晓这人的嘴皮子厉害,也不多说,一甩袖便转身离开。
后方走来的卢诚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来,刚刚还未走的群臣见卢相似乎有话要与陆尚书说,便都散开了。卢诚轻声说道:“陆大人,不知可否带句话给陆将军?”
“卢相但说无妨。”
卢诚拱了拱手,苦笑着道:“对不住,但老夫不悔。劳烦陆大人将这话带给陆将军。”
陆昌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拱手回礼。看着卢诚佝偻着身子离开宫墙,日头高起,卢相的时代却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还未出宫门,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赶来,恭敬地对着陆昌明行了一礼,道:“陆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陆昌明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请他,沉吟了下,低声问道:“太后可有什么特别吩咐?”
小内侍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轻声道:“太后听到卢相辞官归乡的消息后,摔了茶杯。”
陆昌明心下一叹,说道:“劳烦小公公去和我儿说一下,让他先行回府去。”
“陆大人,皇上留了陆将军,现下陆将军已经在御书房了。”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听了这话,陆昌明面上略显冷淡,眸子里没有太多的神情。
“陆大人,请。”小内侍躬身领着陆昌明往延禧宫行去。
御书房里
气氛并不如往常那般融洽。李明恪看着人跪在下首,陆安衍那张清俊无比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极浓重的疲惫和虚弱。他没有喊人起来,静静地看着陆安衍即使是跪着也笔挺的身姿。陆安衍也没有开口,其实平时这般跪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今日实在是身子乏力得厉害,就这一会儿,他就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起来吧,莫非朕不开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跪着?”李明恪淡淡看了一眼陆安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谢皇上。”陆安衍苦笑道,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形微微晃动了下,勉强扶着身边的椅子才站稳。动作并不大,却让座上的皇帝紧张地僵直了身子,差点就站了起来。
“坐。”李明恪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颔首道。
陆安衍依言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李明恪,心情渐渐复杂,熟悉的面孔,现下看来却觉得有点陌生。
李明恪收敛了情绪,平静地看着陆安衍,面上深沉,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子,照在李明恪的身上,在光晕中,他的面容有点模糊,冷着一张脸,在朦朦胧胧中恍若有了几分先皇的样子。他垂下眼,忽然开口道:“你何必亲自去南山别院?”
“我不去,今日这南山别院的人就都会死。”陆安衍勉强笑了笑,回答的很平淡。
“你差点就死了。”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的眼睛,声音也渐渐不复平静,“姜修竹不会死,田大海不会杀他。”
那其他人呢?陆安衍看着李明恪,那种清冷而不在乎人命的漠然,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白着脸,忽然又笑了起来,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而后转了个话题道:“高骏是死在卢相手上的,当年卢宏礼身上的三十七刀,卢相倒是一刀不落地还了回去。”
李明恪静静地坐着,直接道:“卢家的势力都收回来了,除了皇后手上的暗鸽。”
“北安、庆平两郡百姓何其无辜?若是稍有差池,祸及的何止两郡!”陆安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体内血气翻涌不止,他微微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
李明恪冷漠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快的方法。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知道北荒大头领竟然是武道宗师?两国交战,焉有不死人的?你在西境,难道见到的死人还少吗?何况,从我们开始布置这局棋的时候,你心中就不知会有这么一天吗?”话语里展露无余的是浓浓的嘲讽之意。
陆安衍闭上眼,他何尝不知李明恪说的都是事实,随手从一旁的桌几上拿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却是不知冷热滋味。
“陈将军怎样了?”陆安衍缓缓问道。
“九处的人到的及时,休养一阵子就好。”不知为何,看着陆安衍苍白的脸,李明恪忽然又不忍心地解释了起来,“这次诱敌南下、重创北荒的计划没有问题,所以高骏下毒是真,但毒是假的。叛国是真,但情报是假。北安、庆平两郡的情况是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卢相竟然真的动手了,毒就成了真的。陈青岩中毒昏迷,高骏带队叛逃,军中缺乏主将,一时乱了阵脚,这诱敌之计就成了以卵击石,后来十三处重创北荒大头领,给了定北军喘息的时间,我派军驰援北境,北荒撤离,局面也控制住了。短期内,北荒是不会再来的。”
陆安衍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上,默然无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明恪的目光有些淡漠,“战争总会有牺牲的,只要牺牲得值得。”
“所以,为北境一事付出的代价,就是卢相辞官,并交付手中的势力。”陆安衍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是的,从北境战事到上京大案不过就是一个局,在西戎入朝前,他们便打算将北荒这个心腹大患解决。北荒是游牧部落,主动出击不利于齐朝,因此便打算诱敌南下,到了自己地盘再给予重击,恰好天公作美,年关大雪封山,北荒为生计必要来边境劫掠一番。只是没有想到,卢相会不惜代价出手对付高骏,这一丝阴差阳错,结果就完全不同。
而姜修竹的入狱,不过是为了剪除楚王在朝中的势力。若是能够扯上高阳的人,那就更好。只是上京的棋局哪里是这么简单的,楚王动了手,或许高阳还推波助澜了一番,所以姜修竹差点死在牢中,皇帝反应过来后调了卫玠过去,却也暴露了卫玠这条隐线。
但是谁也不曾想过成图其实是皇帝的人,他的供状出了意外,因此才闹出了真假供状这一波,成图的真假供状折了楚王些许明面上的势力,但李明恪要的是楚王手上东大营的兵权,以及高阳一脉的军方势力,所以便将南山别院作为诱饵抛了出来,如果昨晚他不曾赶到现场,那么今日早上将会有震惊上京的南山血案,以及秦烨缉拿到的所谓的楚王和高阳的人。
“六处他们也有些收获,此次虽然没有将东大营的兵权收回,但也让楚王折了不少暗地里的力量…只是可惜高阳依旧高枕无忧……”李明恪看了一眼陆安衍,面上略微遗憾。
陆安衍垂下眼眸,看着地面,缓缓开口:“所以楚王的人在道上伏击的时候,秦烨就看着…南山别院发出求援信号的时候,秦烨就等着…”
李明恪听着这话,情绪上没有什么起伏,他冷淡地回道:“如果你没有来,等到楚王和高阳的人都上了南山别院,我们瓮中捉鳖,便能逮到活的凶手,借着这个契机,将东大营的兵权收回来,还能清掉高阳在定北军中的人。”
“明恪,南山别院里都是伤者。”陆安衍抬眼看着李明恪,皇帝此刻的神情漠然而又理所当然,“而且高阳派来的是宗师,你怎么保证可以抓到活口?”
“秦烨后方还有一支弩箭队。”李明恪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力扛数轮近距离的弩箭。
陆安衍只觉得心口压抑地厉害,他有点喘不过气,抬手捂着胸口,咬了咬牙,问道:“从北境到上京,抛出去的诱饵,你考虑过他们吗?”
“死得其所。”李明恪的目光冷峻无比。
看着李明恪毫不在意的姿态,陆安衍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喷薄而出,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巨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诘问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明恪,你倒是学的很好!”
李明恪听着这话,心中只觉得窝火,他没有注意到陆安衍愈显煞白的脸,凉凉地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卿,你逾距了。”
书房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陆安衍看着李明恪,脸上很平静也很冷漠,而李明恪不自然地别开眼,很快却又倔强地转回头和陆安衍相对视。
陆安衍清冷冷地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凄凉和自嘲,他张了张口,冲口而出的却是鲜血,伸手捂住唇,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身形摇摇欲坠,惨白的脸在血色的衬托下,愈加的白。
“安衍!”李明恪脸上一片慌乱,急忙上前扶住,忽然想起这人身上还带着重伤,素来知道安衍对自己人心软,他又何苦这般气人。
“传太医!”李明恪感受到脖颈处渗入的血水有些冰凉,他惊慌地甚至都破了音。
陆安衍无力地靠在李明恪的身上,摇了摇头,制止了李明恪急唤太医的举动,此刻西戎入朝在即,如果暴露出他的身体情况,总归是不好的。他吃力地取去一颗药,和着满口的血水咽下去。
李明恪随后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扶着陆安衍坐了下来,陆安衍的呼吸很不平稳,服了药以后缓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地开口:“明恪,对不起。”他无法及时打破僵局,所以逼得明恪铤而走险。他休养了大半个月,所以明恪只能孤身奋战。
李明恪的心情有些怪异,他看着陆安衍苍白的脸,鼻尖还能闻到未散的血腥味,脖颈处残留着刚刚安衍滴下的血水,他忽然撇开了眼,低低地说:“安衍,你别怪我。这局棋,开局就出了岔子,成图是暗桩,我没想让他浮出来的,可是他死了,死之前传了讯息来,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案发了,所以就只好将错就错…高骏是怎么和北荒搭上线的,我们计划着慢慢引出来,可是他也死了,现在死无对证…我只能把南山别院当诱饵了…天下权势之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安衍,你别怪我,好不好……”
陆安衍自苦一笑,却没有开口。他没有怪李明恪,只是…北境枉死的军民英灵未散…背负叛国罪名而死的成图死的不明不白…被李代桃僵的老杨头无辜惨死,甚至连待产的妻子也命丧黄泉…人员折损严重的十三处…这一笔笔血债,他要如何偿还……
没有等到陆安衍的回话,李明恪沉默地站起来,走回原位,幽幽说道:“这一局,我们谁都没赢,但这一局已经结束了…西戎入朝在即,你…好好休养一番。最后一局,我们必须赢!”
陆安衍长叹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认认真真地跪下,对着李明恪磕了一个头,肃然说道:“皇上,臣定当全力以赴。只是如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请皇上日后对活着的人宽容些。”
李明恪的脸隐在光影中,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安衍,缓缓开口道:“好。”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离开书房的背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黏在身上的血水冰凉凉的,有些难受,半晌后,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开口说道:“陆安衍,你别怪我。”
陆安衍出了书房的门,才走出两步,脚下一个踉跄,侯在门口的洪公公迅速扶住他,担忧地轻声道:“陆将军,可还撑得住?”
陆安衍轻轻咳了咳,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服下,面色平静地道:“无碍,多谢公公。”
洪公公慢慢迈着步伐,扶着陆安衍往外走,低头笑着道:“这一段出宫的路清净地很,就由杂家陪同陆将军走走吧。”
“有劳公公了。”陆安衍平静地回道。
“陆将军,皇上这些年并不容易,”洪公公苍老的脸上露出些许唏嘘,“内有两位殿下钳制,外有强敌虎视眈眈。皇上他并非不爱惜下属,只不过是心有忧患...”
陆安衍沉默听着,偶尔咳嗽两声,转过回廊,他挺直了背脊,拱手对着洪公公一礼,道:“这一路,多谢公公陪同。皇上,我知他不易。在我心中,他始终是当年的二皇子。”
说完这句话,陆安衍转身走出皇城,沿着城墙出了宫,在宫道上,他咳得越发厉害,似乎之前吃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背靠在宫墙上,缓了缓心神,摸出最后一颗药丸塞到嘴里,嚼了嚼,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嘴里散开。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