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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空欢喜(一)

 拼死从阴家的修罗场逃回宫中,我迫切地想要见到元稷,母族一夜之间全灭,我的世界只有他了,我想他温暖我,想他安慰我,想他爱我。
然而没想到,当我推开宫门迎接我的竟然是刺目的红,一如阴家灭门的鲜血,让我心生惶恐。
我抓住一个小宫女,打听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元稷又娶妃了,这次娶得是一个跟栀娘很相像的女人,在位五年,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保护我,他几乎将全国所有与栀娘相像的女人娶进了后宫。
他说:“玲珑,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识大体,自然是懂我的。”
他说:“玲珑,你相信我,我对他们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愿跟你欢好的。”
他说:“玲珑,这只是保全你的一种方式,这样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而现在,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爱我。以往的嫔妃都是殿前颁旨,直接由一顶轿子抬入宫中,然后变成这后宫里精致的摆设。
可这位显然是不同的,她竟然是明媒正娶的礼数,场面气派,不亚于元稷与我大婚的那天。
我安慰自己,也许又是元稷安抚大臣的一出戏,可是入夜了,他竟没来找我,这让我心里陡然生出不安。
“六子,你去问一下皇上在御书房么?”
我没想到六子带回来的消息竟然是皇上留宿在娴妃那里,娴妃,正是这位最像栀娘的新妃。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元稷真的对别人动了心?我不死心想要去看一眼。
“娘娘,不要再往前了。”
侍卫和吴公公一起拦着我,那吴公公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心腹,此刻他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只是我的一颗心都在元稷身上,完全忽略了吴公公脸上的表情有多不对劲。我只知道他的阻拦让我明白,元稷确实在这里。
“吴公公,我保证,我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不会打扰到皇上的。”我哀求着,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旧不死心的想要亲眼确认,元稷是不是真的要背叛我。
吴公公有些犹豫,我连忙跪下求他,他顿时惊慌了。我给阿茗使了个眼色,就趁着侍卫和吴公公愣神的档口,我提着裙摆向娴妃的合欢殿跑去。
还没跑到门口,就听到娴妃一声失控的尖叫,耳朵里嗡声一片,我的心被刺痛,猛地沉下去。
走近,我听见元稷的轻哄,过了一会,娴妃似乎缓过来了,娇嗔道:“皇上,人家第一次啦,您轻一点啊。”
“放轻松,朕会温柔的。”
嗯嗯啊啊的声音没完没了的钻入耳蜗,混着嗡嗡的耳鸣声。
五年前,我与元稷大婚那晚,我疼得快昏过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我,轻柔哄着我,他说栀娘死了,他只有我了,从今以后,他会好好爱我,会让我享受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恩宠,属于帝王的绝世独宠。
他就是这么宠我的么?
一身白色里衣的我躲在窗沿下听了一晚上。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披风,是阿茗来了。黑夜过去,吴公公和侍卫没再为难她。
阿茗一脸不忍的看着我,“娘娘,咱们回宫吧。”
我木然的点点头,腿蹲了一晚有些软麻,阿茗扶着我将将挪步到门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元稷从里面走出来,我喊了他一声皇上,语气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淡定许多,我低着头,没看到元稷一脸惊愕的表情,只听他轻咳了一声,“怎么一大早来这边了?”语气还如平常一样的体贴,往日的甜蜜窜入心间,我忽然就鼻酸了,不顾礼数的抱紧他,在他的胸口闷闷道:“臣妾想皇上了。”
这一刻什么娴妃,什么阴家,我统统都想忘掉,我只要元稷,我只要他,只有他的怀抱让我心安。
元稷笑了,无奈却宠溺:“傻姑娘。”
他总喜欢叫我傻姑娘,我是傻,只傻给他一人看。他不知道,每次他这样喊着我的时候,我心中即便是再大的怨念都可以忘却,可偏偏有人不想让我好过。
“哟,是姐姐来了。臣妾见过姐姐。”
我不情愿的从元稷怀中退出来,“娴妃有礼了。”娴妃冲我笑了一下,在我看清她容颜的刹那,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
如果她周身气场不这么凌厉,我会以为是栀娘回来了。
娴妃不明所以:“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这么盯着一个人看确实太不礼貌,我躲闪道:“没,没什么,只是看着娴妃,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我清晰的瞥见元稷因为我的话,攥紧了拳头,我的心紧跟着一沉。
娴妃分明也看出元稷的不对劲,却还笑着问我:“哦,是个什么故人呀?”
我眯了眯眼睛,这虚伪的笑面虎。我意有所指道:“娴妃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最后伤心的肯定是你。”我是好心,栀娘的名字是元稷心口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娴妃若是知道自己是个替身,不知道会不会像其他不受宠的嫔妃一样躲起来哭。
然而,我想多了,娴妃只故作讶异得掩住嘴:“是么?若妹妹没看错,躲在窗外伤心了一夜的可是姐姐你呢。”
我顿时变了脸,我没想到娴妃会在第一天入宫就给我这样一个不留情面的下马威,我红着眼睛去看元稷。这一切都是他惹出来的。
元稷果然怒了,“娴妃,注意你的言辞和身份!贵妃岂是你能顶撞的?若不是贵妃善良大方,不跟你计较,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皇上~”
“来人,娴妃不知规矩,以下犯上,冲撞贵妃,罚抄金刚经十遍,禁足五日,期间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看望。”
元稷揽着我离开,我回头冲娴妃挑了挑嘴角,搞不清楚状况还跟我斗。呵,不自量力!
元稷护着我,给了我恃宠而骄的底气。
我缠着他陪我出宫,以前若是他惹我生气,我便要他带我出宫,在热闹的街市上逛着逛着我的气不知不觉就消了。
虽然他从不陪我,只坐在酒楼窗边看我,但只要一想到他就在我不远处陪我我的心里就如蜜一样甜。可是无巧不巧的是左相来找他谈国事,我早打听过,这前朝势头正盛的左相正是那娴妃的父亲,我一赌气叫上阿茗,一人一仆离开了皇宫。
我拉着阿茗回了阴家,很奇怪,满院的尸体竟然全部清理干净,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什么都没变。
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使我清醒,殿前挂着素白的灯笼,很明显有人在我之前回了阴家,清理了现场并且挂上了白绸和白灯。我认识的人里能心细如发到这份上的应该就只有元稷了,心中不觉有些甜,这口是心非的男人分明是想给我惊喜么。我忙拉着阿茗去了祠堂,堂内有扫地的刷刷声,让人心生暖意。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存在,抬眸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却绷不住仓皇的掉下来,一边哭一边跑过去。
“元听哥哥。”
元听回抱着我瑟瑟发抖的身体,唤我的名字,“不怕,不怕,妞妞不怕。”
我很感动也很心酸,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守在我身边给予我安慰的不是元稷?
他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妞妞,对不起。是元听哥哥来晚了。”我怎么能怪他,他已在深山伴青灯古佛五年,若不是被元稷夺了权,这天下应当是他的。我才该是愧疚的人,是我帮着元稷,害他丢了权,丢了江山。
哭够了,我才发觉自己失态,慌忙推开他。
元听似乎愣了一下,又揉着我的发顶安慰我说,“别怕,你还有我。元听哥哥一定会查出真凶,替你报仇雪恨的。”
“麻烦元听哥哥了。”
元听拉着没精打采的我到了集市上,他说,“阴家遭遇如此变故,你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倒下。”
没错,我要打起精神,我要给阴家报仇。
元听记得我爱吃糖人,让阿茗看住我,他则去了东街找糖人师傅。可阿茗她没看住我,因为我在熙攘热闹的人群里看到了乔装打扮的娴妃和拒绝跟我出来的元稷,我的心凉了半截,我打发阿茗替我去买油炸糕,偷偷跟在元稷身后。
元稷挑了一支色泽良好的玉簪亲自簪在娴妃的发髻上,后者笑颜如花,我看懂了她的唇语,她在问元稷好看吗?元稷背对着我,我猜他一定说了好看,不然娴妃不会露出那样似娇似嗔的表情。他们像这人世间最普通平凡的夫妻,携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往南去了。
我远远的跟在后面,指甲将手心划破。
我从未跟元稷一起出门逛街,他说街市的小吃不卫生,他说街市的饰品粗制滥造,他说街市人多混杂若他陪着我太容易被他的仇家发现而受伤……可他却陪着娴妃吃臭豆腐,给娴妃戴碧玉簪,人多热闹的杂技场,他将娴妃揽在胸口牢牢的护着。
好,真好。
我在为阴家上下几百口人命而痛不欲生,元稷却在跟他新娶的妃子旁若无人的谈情说爱。
我不死心的继续跟踪,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抬头,是元听那张带了暖意的脸。
“元听哥哥。”
“糖人不小心掉在地上化了,怕你等久了,便赶紧过来寻你,对了,给你带了这个算是赔罪吧。” 
我看着他手里的碧玉簪,跟元稷给娴妃的一模一样,我方才去打听过,这个簪子的寓意是夫妻恩爱……我的心口猛地一窒,慢慢扯平了嘴角。
“元听哥哥,我累了,我想回宫了,若是阿茗回来,你便让她直接回宫吧。”元听极力的想送我回来,无视我的拒绝,争持不下之时,阿茗正好从南街带了油炸糕回来,看向我的时候有些欲言不止,我知道她一定也看见了元稷和娴妃。
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失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等得腿都酸了。”
阿茗这才松了口气,牵着我回宫。
我原以为又是漫长等待满心失落的一夜,但出乎意料的,元稷竟然来找我了。
初初踏入他有些错愕,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素来骄横,喜欢用金用银来装点宫殿,仿佛锦绣宫里有多富丽堂皇,元稷就对我有多纵容宠爱,然而从街市回来,我便跟阿茗一起将金银宝物尽数分给下人,只在自己寝宫里挂上了白绫,那曾经金碧辉煌的地方此时全部光秃秃的,透着窒息般的荒凉。
我心里无奈而悲伤,身为帝王的宠妃,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无缘无故遭此灭族之灾,我却没法光明正大的调查,只能以此来哀悼我的母族。
元稷的脸少有的阴沉,阴阳怪气的质问我:“白绫、丧服?阴贵妃,你跟朕解释解释,嗯?你在诅咒谁?你就这么不满意娴妃么,她才嫁进宫第一天,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我想我大概是病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呢?
我捂着心口跪下,“陛下赎罪,臣妾并没有容不下娴妃,只是在悼念臣妾的母族。”
“臣妾昨日回家,阴家惨遭贼人灭族,阴家亲卫拼死将臣妾救出。家人尸骨未寒,臣妾无能,无法将贼人手刃,只能以此表达哀思。望陛下成全臣妾的孝心。”
元稷沉吟了半晌,语气柔软几分:“原来如此,贵妃你用心良苦,朕又怎么会怪你呢。阴家的事情,朕也是刚刚才得知,朕知你心里悲痛,朕亦然。你放心朕一定替你找到灭族的凶手!”他扶我起来,眼神温尔的一如往常,可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分明不一样了,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惶恐,我连忙拉住他。
“皇上,臣妾想为你生个孩子。”这样如果有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不会孤单。
这是我回来至今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自古以来,后宫的斗争比前朝更凶猛,我进宫之前,教导嬷嬷常说母凭子贵,可是我却年少轻狂,总以为只要有元稷的爱,无论怎样的明枪暗箭都伤害不了我。
可是今天我是真的害怕了,我怕帝王的爱转瞬即逝,我怕我没法恃宠而骄,我怕元稷厌弃我。
元稷的怀抱有片刻的僵硬,在我尚未产生怀疑之前,对我说好。
我鼓起勇气继续道:
“皇上,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臣妾自知年老色衰留不住皇上,如今阴家一脉没能留下一个血脉,请皇上怜悯臣妾父兄为皇上战死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即便厌倦我也多怜惜我些。”也不要太让我难堪。
元稷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却已经温柔如水。“说什么傻话呢。”这样的他让我心思绵软,就如他之前叫我傻姑娘,我喜欢他叫我傻姑娘,那是爱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只有我和他才能体会其中的暧昧。
后来,一直到我死之前的几天,元稷都没对我发过脾气,我想如果不是娴妃,我们可能会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和谐到白头,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一日,我将有助怀孕的药一饮而尽,忽然听到一阵娇媚的笑声。
“早就听闻姐姐是狐媚子转世,多的下三滥的手段,如今一看还真是让妹妹惊叹。”我盯着她那张与栀娘如出一辙的脸,不由又想起元稷与她的郎情妾意,我感觉自己像活了两世,两辈子都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跟同一个女人你侬我侬,心里的不舒服扩大到极点,我冷笑反讥:“彼此彼此,娴妃妹妹的心机才是让姐姐我望尘莫及呢。”
娴妃也不恼,身姿摇曳着向我走来,“姐姐,嘴下饶人呀。妹妹今天来可是来帮你的。”
阿茗小声的制止我:“娘娘,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拍拍她,示意她安心。
娴妃笑:“听闻姐姐全族被灭,姐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仇人是谁么?”我不想跟娴妃有任何联系,可是,她的话却让我没来由的心动。“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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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祭天大典,元稷没有皇后,往常这种事情都是带了我去。我让阿茗易容成我的模样,而我则去了南门刑场,乔装打扮混入人群。我看着小孩子们被拉上神坛,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是哥哥的女儿,阴容!
以我的功夫救几个孩子绰绰有余,我的手搭在阴容的肩头,她却冲我露出诡异的微笑,我微微一怔。就在这愣神之间,有人朝我后背刺了一刀,我使劲浑身解数,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我被活捉了。
“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我,我可是贵妃!”
“哼,当我们傻呢,贵妃不是陪着皇上主持祭天大典么?”
众人忽然跪下,大喊着皇上万岁。我猛地朝楼顶看过去,元稷居然在,娴妃就站在他身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祭天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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