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演义 第六十五回 骑士的姻缘

一树梨花压海棠 二度交锋假擒王
听到塞布尔提议里关于“转让费”的字眼，正在为钱发愁的理查不禁在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变得兴奋起来，但随即又因为缺钱而感到羞耻。
“谁说我现在缺钱了？英格兰的钱正在源源不断地运来，你怕不是听了谁的造谣吧！”理查轻蔑地看着大团长，似乎在嘲笑他的肤浅。不过塞布尔看起来并不生气，相反语气还愈加恳切起来。
“欧洲的资金运过来再怎么也要时间吧，我这么做不仅仅是想为陛下分忧，我们自己也确实需要这片根据地。之前耶路撒冷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整个王国我们有一百多处设施、三十多支巡逻队和十五座以上的堡垒。
自从失去加沙之后，骑士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从哈丁到阿克，没有哪支部队比圣殿骑士牺牲更大，如果我们不得不四处漂泊，那年轻人也就不会甘愿为基督献身了。
如果陛下给我们落脚的地方就是帮了我们大忙，所有人都将心怀感激。”
塞布尔的一番话似乎打动了理查，大团长不是来谈条件而是来求助，而他作为统帅义不容辞。侍从很快在理查的吩咐下拿来葡萄酒和酒杯，理查亲自把酒递给大团长。
“你打算出多少钱？”国王怡然自得开门见山地说道。
“您看六万金币足够吗？”大团长小心翼翼地出价道。
听到塞布尔的话，理查惊愕地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即便理查是一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国王，听到了这样一个数字也不禁吓了一跳。要知道亨利国王征收了全国十分之一的动产（萨拉丁什一税）也不过是筹到了十万英镑而已，而圣殿骑士作为宗教教团居然能轻轻松松报出六万金币的天价，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虽然理查大团长的报价非常满意，却还是决定加码。
“八万！塞浦路斯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地方，骑士团功勋卓著又无家可归的份上，所以我……”
“成交。”塞布尔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酒杯。仿佛是怕理查改变主意。
理查后悔没把价钱加到十万，但出于信用还是与大团长碰杯，完成了这笔交易。从此塞浦路斯成为圣殿骑士团的私有领地和十字军的海上补给点，并在提供服务时适当收费。
长期生活在欧洲的理查对圣殿骑士团的富有并不了解。一直以来，骑士团以教会的名义保护朝圣的信徒和他们的财产，护送他们前往耶路撒冷，也因此而受到欧洲各地信徒的依赖。但这项看似周到的护送服务并非免费，相反还非常昂贵，接收护送的人必须拿出财产的九分之一交给教团的骑士，虽然教团有教会的许可，但比较之下这一收费却比国王们征收的什一税还要昂贵，而且什一税只涉及动产，而那些渴望得到宽恕的教徒有很多可是卖了田地房屋上路的。
圣殿骑士团通过塞浦路斯进一步扩展了贸易，此后不但依靠保镖业务大发横财，还利用取得的资金放贷，数十年后其阔绰的程度最终超越了罗马教廷，达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塞浦路斯的交易最终达到了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但英格兰国王也告诫塞布尔大团长，教团并非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拥有如此庞大的财产迟早会引来心怀不轨者的觊觎。
不过塞布尔并没有将理查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在这位大团长的眼里，又有谁敢对教皇的直属教团下手呢。
由于拥有了丰厚的军饷和补给，十字军在雅法城放了一个多月的临时假期，几乎所有人都沉醉在阿克和阿苏夫会战胜利中，很多人变得放纵，每晚都饮酒。理查没有制止这样的放松，因为他知道冬季即将到来，萨拉丁的军队以放牧给养为主，迟早会因为气候原因做出调整，决战的时刻很快就会再次到来。
虽然允许部下在战争的间隙里寻欢作乐，理查本人却感到十分的孤独。母亲安排的年轻新娘十分贤惠，但他的感情显然已经给了别人，为了逃避，他将贝伦加利亚和琼一起留在了阿克，而自己却一次次忍不住给欧洲的阿尼克斯写信，他的执着和感情几乎全部倾注在阿尼克斯身上，信件由神职人员一次次带往欧洲。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约十月中旬的一天，理查在处理完一起军队纠纷之后感到身心俱疲，就在此时有卫兵跑来告诉他：来自意大利的几艘商船带来了他新购买的给养。立即兴奋起来的英国国王赶紧跑到码头上去查看，遗憾的是阿尼克斯始终没有回信，好在理查并没有为之难过太久，因为大批的粮食、肉类，甚至成桶的佳酿正被逐一搬运到码头上面。他有更多的资本来发动新一轮攻势了。
“把公爵、伯爵和各位主教和各位都请来吧，今晚我们开个酒会消遣一下。”理查对他的侍从吩咐道。
即便是像理查这般习惯了孤独的人，也还是有精神疲惫的时候，而酒精无疑是非常好的排遣工具。政务厅被装扮一新，各种新鲜和腌制的肉类、水果和美酒被逐一用篮子盛装端进房间，大家推杯换盏、大快朵颐，时而交头接耳、开怀大笑，然而理查却无法融入宴会的欢乐气氛中，他依旧板着一张脸，苦苦思索着破敌的良策。
然而随着宴会的气氛逐渐被推上高潮，理查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贵族们放肆的旋涡当中。有人接着酒劲谈论起他的幼女妻子，还有人不知好歹地询问他为何不讲贝伦加利亚带来身边陪伴。若非精明异常的休伯特看出端倪并及时劝阻，理查恐怕早就当场发作。
“都是些喝了酒就把持不住的俗人和粗人，陛下您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也没必要一直在这儿陪着。”休伯特小声地对理查说道。
理查点了点头，他不得不认同休伯特的看法，毕竟在场的人说这些话时并没有恶意，谁又会知道他对贝伦加利亚一直敬而远之，甚至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呢？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妻子理查是很尊重的，在正式和公共场合都以英格兰国王对王后的礼仪来恭敬地对待她，从来不曾因为她年幼而有丝毫的怠慢。他也尽可能地用精美的饰品和礼物来使她高兴，然而这样做的全部意义仅仅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感到愧疚。
毫无疑问地，理查根本不爱贝伦加利亚，在这位懵懂年幼的纳瓦拉公主眼中，理查是扬名天下，战无不胜的英雄；然而在理查的眼里，贝伦加利亚却只是他不幸和爱情经历的一块遮羞布，她如同一片薄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理查敏感而脆弱的心灵，让世人只看到他不近人情、铁石心肠的一面。
“看呐，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不贞洁的女人……”
“国王可是连父亲都能逼死的人，区区法兰西岛的公主又算的了什么？”
……人们对理查的果断和冷酷津津乐道，甚至有传闻说他在夺取圣剑的过程中早把自己的心脏换成了狮子的，所以也有人开始在背地里称他为“狮心王”。而在西西里和塞浦路斯岛的战争似乎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要是他长着一颗人心，怎么会不顾亲妹妹和未婚妻的安危发动攻击呢？他的胸膛里一定是跳动着一颗狮子的心脏！”
流言四处飘散着，甚至连军营里也流传着理查生性残忍无情的传说，而实际上理查充分了解坦克雷德和克姆雷之流色厉内荏的本性，大兵压境制造恐惧反而能令保护琼和贝伦……不过对此理查并不打算辩解，因为他本人并不反感卫兵对他畏惧。
做个严酷的人，倒也不错。
雅法的海风吹拂着，来自阿克的商船将一个令人为难的消息带给了理查，他的妻子贝伦加利亚要来雅法，理由是要来帮助照顾爱尔兰军队的统帅伊莎贝尔·德·克莱尔。英格兰王后贤惠聪明，善解人意，她知道如何在丈夫最需要的时候为他排忧解难，理查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自知对不起贝伦加利亚，但为了英格兰他无法放弃这段婚姻，贝伦拯救了理查的尊严，她和理查的母亲、妹妹感情甚笃，她是英格兰王室的名声，就像坎特伯雷大教堂里陈列的罗马祭器，高贵且不可放弃。
心烦意乱的理查打算去找他的老朋友马歇尔聊一聊，老骑士因为受伤不能饮酒，没有参加理查召开的宴会，于是国王叫来侍从，用陶罐装上冰镇过的牛奶和水果前去看望。
马歇尔的住所靠近码头，是理查专门派人用石头和木材建造的，那里既安全也湿润，正适合外伤的疗养。一靠近住所，理查便听见一段悲伤的歌声从空中飘来。
“让我为你讲述一段悲伤的故事 ，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
曾经这故事没有那么悲伤，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
直到讲故事的人香消玉殒，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
我失去灵魂等待你拯救，
你带来欢愉令痛苦消散
让我忘记自己曾经悲伤
让我相信自己未被遗忘…… ”
忧伤的歌词配上婉转的曲调，使歌声显得更加悲凉。
听着马歇尔悲伤的咏唱，理查不禁从心中生出感慨和同情，他知道马歇尔的经历，对于一个从未得到过爱情的人来说，可能无法深切体会到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但一样能给予对方最真诚的理解。
“他一定又在思念死去的妻子了。”理查想到，于是他让随从把篮子和陶罐放在门口，自己单独去看望这位老友，因为悠扬歌声并没有中断，理查只是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却立即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老骑士赤裸着上身，下身只裹了一条毛巾，正赤着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唱歌，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悲伤寂寞，而他翘脚的床上，则是一名裹着毯子的年轻女士。
满脸愉悦的伊莎贝尔正侧身躺着听马歇尔唱歌，她的身上裹着毯子，把腿和头露在外面，身畔还放了一支铜嘴的肘风笛。
“陛下？”马歇尔看见理查进来，惊慌到声音有些变调。
伊莎贝尔也神色慌张地去拿衣服，结果毯子从身上滑下来，露出半边酮体。
“耶稣基督啊……这简直是……”理查赶紧用一只手遮住脸。“你们不用起来，我现在就走！”
英格兰国王赶紧把门关上，出门时差点被牛奶罐子绊倒，一股怒火在他胸中燃烧，却又不知从何发起。这时马歇尔提上裤子追了出来。
“陛下，我……”
“你的伤势怎么样？”看见马歇尔胳膊上缠着的绷带，理查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还可以，医生说恢复的很好。”
“那就好！”理查点了点头。“你和伊莎贝尔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马歇尔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因为剃掉了胡子，他的脸比平常要显得年轻许多。
“怎么？你没打算吗？”理查板起脸来质问道。
“也不是……”马歇尔的表情显得很为难。“现在正在战争当中，出什么意外也难以预料……”
“你给我闭嘴马歇尔！”理查听得跳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伊莎贝尔是彭布罗克伯爵的重要继承人，爱尔兰军队的统帅，你想让我的国家分裂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马歇尔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就少给我找借口！”
“你给我听着，一有空你俩就把婚礼办了！我亲自给你证婚！给你置办住处！你现在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伊莎贝尔，向他求婚！不然我就剥夺你一切职务和财产！”理查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这些话，他贴着马歇尔的脑袋，差点把马歇尔的耳朵给震聋了。
马歇尔怔住在原地看着国王离开，完全不明白理查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事情莫名地发火，他也无法想象，国王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1191年10月的一个早晨，萨拉丁刚从睡梦中醒来便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一队来自巡逻的穆斯林士兵俘虏了英格兰国王理查！
兴奋异常的苏丹掀开被子跳着脚往外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忘了穿鞋。
“真主宽恕我的失态，这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
理查被一条绳索绑着带到萨拉丁面前，萨拉丁连忙让人给他松绑，伊马丁连忙出言阻止他。
“陛下不可大意，这位理查国王的武艺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松开他您可能会遭遇危险。”
于是萨拉丁表达了歉意，并且让侍从换用柔软坚韧的绳子捆缚他的双手。
萨拉丁要求理查释放俘虏，并且和穆斯林缔结友好互不侵犯条约。被俘虏的英王则侃侃而谈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被抓而露出胆怯，萨拉丁为理查处惊不变的姿态而赞叹，但始终觉得与自己想象中的英国国王不太符合。
“你们是怎么抓到英格兰国王陛下的？”
于是带人前来报告的巡逻队长向苏丹描述了经过，只可惜那位被抓的“英格兰国王”才是真正知道事情始末的人……
原来昨天为了视察敌情，理查带着一支十几名骑士组成的队伍亲自前往萨隆一带视察，全然不顾这里离穆斯林的驻地只有几英里。不仅如此，性格奔放的英王还在草原上狩猎，一直到人困马乏用过午餐，这位国王居然不听劝阻直接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傍晚的太阳即将西沉，草原上吹起了阵阵阴风，被同伴摇醒的理查这才感觉到事情不妙，一支上百人的阿拉伯巡逻部队正向他们扑过来。等到理查跨上马背的时候，撒拉逊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困，此时就连这位英勇的国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弓箭手的压制之下，理查和他的随从只能往一侧的山坡迂回，但敌人很快跟了上来，并且大声叫嚷着紧追不舍。
“他们在说什么？”理查问他队伍中的一名懂阿拉伯语的安茹骑士，普拉特莱的吉约姆道。
“他们说要活捉陛下您！”吉约姆答道。
撒拉逊人是怎么知道理查要来萨隆一带视察的，这谁也不清楚，但侍奉出行的命令肯定是下达给全体卫队成员的，而今天早晨在雅法的城墙边，被强迫修缮城墙的穆斯林苦工刚刚发生过一起自发的逃亡事件。
这里面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