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6 结束在雨天的故事应该会是好结局
走出公安局正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鼻子嗅到湿润的气味，空中飘着毛毛细雨。似乎没有打伞的必要，我心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七点还有几分钟。确认完时间，我将智能机收进兜里，向着正面走来的少女挥挥手，“欧阳音，晚上好啊。”
“李不尽，晚上好，今天下午很辛苦吗？”撑伞的女孩穿着冭川一中的蓝白色运动校服，她有着看上去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圆圆的脸蛋，长长的黑发，丰满的胸部，以及让人联想到猫眼的灵性眼睛，这个女孩就是十七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我表面上的女友，欧阳音。
“也还好，因为分局的局长目前下落不明，他们抽不出人手，我这边就没那么苛刻了。关于周涧荨，或许住进临终病房却没有人探望他，这堆事情他对的打击真的很大吧。”我尽可能让谎言听上去合理并尽可能地在话语中注入悲伤，“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他内心的痛苦就好了，这样优秀的人竟然用捡到的配枪自杀了，真的很可惜。”
“把脸上的高兴劲儿收一收，这个谎言就很完美了。”欧阳音嘴角微微一翘，“你根本没有感到悲伤吧，李不尽。”
惊恐，我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表情，我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你套路我？”我撅起嘴，表示不满。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你和周涧荨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欧阳音将脸朝向我，“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还隐瞒了什么。”
我做了个吞咽动作，空气进入了食道中，“你觉得是什么呢？”
她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不过想必是痛苦的经历，或许你经历个漫长的下午，因为你和上午分开时看上去判若两人，我感觉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那也只是你的感觉，才过去了个下午，能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我两手一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今天下午确实很漫长，或许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下午。”我意识到这样说不太适合，又补充道，“毕竟头一次目睹同学开枪自杀。”
她朝我探出身子，别过脑袋斜视我，看了几秒，发出了一声叹息，“看来我和你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听到她这样说，我感觉松了口气，本想着如何才能将话题绕到那上面去，她这样说了，我感觉自己有了些许勇气，必须做个了断，这是我当时在周涧荨病房中萌生的想法。
“班长，我们分手吧。”我好不容易稳住气息才让这句话流畅地说出了口。
“好啊，”她很爽朗地答应了，“那就分了吧。”表情看不出丝毫阴霾，我感到有些失落，果然对她来说我只是个工具吗？
“是吗……嗯，一直以来谢谢你关照了。”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本来想了一堆好听的话安抚她，结果我感觉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抚的那个。
“我之所以高兴并不仅仅是因为卸下了担子，”她开口道，“我呢，确实是受托于班主任才和你交往，因为她告诉我你的过去，所以拜托我关照你，那么索性就和你交往吧，我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她眨了眨眼睛，猫眼跟着一张一弛，“因为男生并不难懂，漂亮女朋友就是最好的打发方式之一。”
“那我是不是不够主动呢？”
“我觉得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欧阳音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虽然用明媚比喻笑容实在有点奇怪，但是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现在是中午的错觉，大概是她的笑容太过温暖吧，“我以为你需要他人，结果事实证明你的内心并非如此，你是想要感到被人需要。”所以我并不喜欢她，她并不需要我，“所以至今为止你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行动，因为你知道自己若是对我出手，那么周恬芸会感到伤心。你为了不伤害周恬芸的感情，所以才将自己摆在了喜欢我的位置，因为喜欢我，所以必须考虑我的感受，我的感受又和朋友的感受相关联，于是你顾及周恬芸的感受，将自己当成了工具人。”
“难道你不是为了和她赌气才跟我交往吗？”我咬了咬下唇，对她所说的话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认，“或许我只是两个人都喜欢，你怎么没有考虑过呢？”
她皱了皱眉头，“我并不在乎这些事情，说实话，我觉得她不会介意我和你做任何事情，那孩子比你想象的更喜欢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因为我很喜欢她，喜欢对我来说就是欺负，”欧阳音拍拍手，“你也一样，我也很喜欢你哦。”
“就算你突然表白，我也不打算回心转意。”
“不，我喜欢你的原因正是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欧阳音向我靠近了几步，“我以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心理问题者，只有无病呻吟的眼泪骗子。而你颠覆了我的想法，所以我对你是喜欢的。”
“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班主任觉得我没有自主性，总是消沉的样子，拜托你帮忙照看我，你是为了让我提起劲才和我交往，假如对你出手了我就算主动出击了，也就是说，我采取了‘积极’的态度。”我挠挠头，笑了，“换言之，你喜欢我的原因是我并不将你看作发情的对象，假如我对你出手了，你就会对我冷漠，因为届时我就成为对你身体感兴趣的茫茫众生之中了。”
“你想太多了，我不会那样看待你，该说你道德感过高还是过于自我呢？”她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心怀过于崇高的使命感是孤独的事情，孤独恐怕是死亡之外最痛苦的事情，我更喜欢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活方式，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情。所以你不必介意某些事情。如果某天你受不了孤独了，想找个归宿，随时可以告诉我哦。”
“多谢，希望那时候你还记这段对话。”我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接着用比较严肃一点的语气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的挚爱不只有你一个，你说我会去哪里呢？”她转了转手中的伞柄，摆出妩媚的笑容。
“受欢迎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代我捎句寄托哀思的话给她怎么样？”
“如果她问起你，我就说两句好听的，如何？”她坏笑着看向我，看来我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一直在维系这段关系，你真是辛苦了。”很突然地，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别这样啦，羞死人了，虽然这样想，但温柔的这触感我并不讨厌，“我摸得很舒服吧，有没有回心转意呢？”
我转过头咧嘴笑，对她说道：“一点也没有。”
说完了想说的事情，欧阳音开心地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
我向着撑伞的背影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转过身来。
另一位身穿冭川校服的女生出现在了路灯下，我看不见她的模样，因为她伞撑得太矮了，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应该是能看到我这边的情况，见我转向她这边，少女将伞抬高了一点，这下我总算能看清她的长相。
那是个笑靥如花的金发少女，有着碧蓝色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身材比欧阳音纤瘦，小腿上套着红色的臂章，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学生会主席”五个黑体的黑字。
我注意到她将发型换成了一对短小的下双马尾。
“哟，李不尽，我居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柳依兰走到我面前，停止了挥手，“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明知故问，我会到这里来，归根结底都是源于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委托。”
“作为回报，你可以和程商同居，不是很合算吗？”柳依兰比出“V”的手势。
“说到程商，她现在人在哪里？”
“程商在附近的麦当劳候着，就是对面那个购物中心的麦当劳。”说着，柳依兰指了指对面的方大广场。
“是嘛，稍微有点安心了。”我松了口气，程商不用遭遇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欣慰。
“听到周涧荨死亡而你又被带到公安局，程商以为你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哭得可厉害了。一阵一阵的，哭了一会儿不哭了，等一会儿又开始哭，结果，她不得不反反复复补妆。”柳依兰朝我拐了拐肘子，“等会儿见了她，你可要说点好听的啊。再让程商哭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这一整个事情到底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吗？”我用手肘将她的肘子顶回去，“你如果不将他推下楼，恐怕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
“这么说，你更愿意相信周涧荨的那套说辞咯？”
“周涧荨在最后时刻将电脑封进了病床里，没有他本人这东西是取不出来了。”我两手一摊，表示什么收获也没有，“所以他的说辞在多大程度上是真相，我也不好说。”
“那你到底相信谁更多一点？”
“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咧开嘴笑了，“这意味着假如你给我个拥抱，说不定会相信你更多。”
“诶，这样啊。”柳依兰故意“诶”字的尾音，感情毫无起伏，真是相当冷淡的回答。
“灰色的怪物怎么样了？”按理说，周涧荨原来的意识还在自己身体里，怪物也是他借助莉丝人的量子纠缠……好吧，总之就是莉丝人的技术来控制的，那么周涧荨一死，灰色史莱姆也会跟着爆掉，就像之前那个世界的情况。
柳依兰绷紧了脸上的表情，“很遗憾，李不尽，恐怕……那东西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双腿一瞬间失去了气力，幸亏我及时打起精神，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站立，“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那么的努力了，为什么？”
“啊，”柳依兰像个阴谋得逞的熊孩子，摆出恶作剧成功后的坏笑，“确实不可能，我逗你的，灰色粘稠怪已经完蛋了。”她掏出手机给我看了段视频，“有农家拍的视频为证。”
只见画面昏暗，有摊灰不溜秋的胶状物正沿着高铁的轨道翻滚，镜头紧随着它移动。突然，那东西炸开了花，四散的灰色碎片很快地化作尘埃，消失在了风雨中。
“话说这个手机像素怎么那么高？你不说是农民拍的吗？”
“李不尽，你是瞧不起农村人还是看不起帮扶工作组？”柳依兰一脸不悦，“这个村子种植的蜜柑是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的珍品，无核甜味足，你说人家怎么就用不起好东西了？”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争论，你说的对。”我举双手投降，“那么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眼珠转了转，柳依兰说道：“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套出巴黎分局其他人的信息呢？我想他们应该回来接触你。”
“巴黎分局是什么？”我摇摇头，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依兰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开始实行原定的计划，“周涧荨自杀用的九二式手枪是配枪，也就是之前冭川公安局缉毒大队出勤回来时丢失的那把。”
新闻没有报道枪支丢失，但却报道了这次行动。知道行动详细的只能是局里的人，换言之，局里有内鬼。那么柳依兰应该明白了，这里说话并不安全。
柳依兰思量片刻，四下里张望起来，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两幢楼开外的小巷子，她向我使了个眼色，瞟了瞟小巷子。
我点点头，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朝我微微一笑，向着巷子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巷子很窄，属于张不开双臂的宽度，一进去是条直道，深入二十来米便是拐角。路灯一闪一闪，整得巷子深处也是忽明忽暗。
面对此情此景，柳依兰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了巷子里。不用我劝说就进去，帮我节省了不少功夫。
走到直道的中段，她似乎感到一丝不对劲，停下了脚步，这让跟着她身后的我也不得不停下来。
我唯一听到声音，只有寂静。
“你看，”我忍不住开口了，“这不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吗？”
“嘘，”柳依兰将手放在了嘴唇上，“安静。”
路灯发出滋滋的电噪音，暗了下来，这下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东西。路灯的线路看来相当老了，这里恐怕不怎么有人来。闹市区存在这样的阴暗死角，里面闹出多大动静，恐怕外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也不会注意。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我将双手从柳依兰咯吱窝下穿过，一把架住了她，然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朝着巷子深处大吼道：“可以行动了，程叔！”
柳依兰十分顺从地靠着我，并没有表示出抗拒，什么反抗都没有做……不如说，她似乎有点享受？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捂住她嘴巴，于是向她的口鼻伸出手，结果却被她一口咬住我的指头。
我痛得差点叫出声。
将我的手指吐了出来，柳依兰似乎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笑？马上我的增援就来了。”忍住疼痛，我再一次朝着拐角大喊：“你在干什么，程夏，你怎么磨磨蹭蹭的？”
“来了来了，”右眼下面挂着泪痕似的刀疤，脸上满是疙瘩，跑起路来啤酒肚一抖一抖的，程商的父亲就这样从巷子深处冲了出来，“太紧张了，老是没有控制好形状。”我看向他的右手，刀刃还未完全成型，目前还是软趴趴，活像是条大了很多号的宽面。
“你看人似乎不太行啊，李不尽。”柳依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居然找了这么不靠谱的人当同伴。不过说起来你也不靠谱，这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怪咖与废物总是好朋友。”
一股怒气冲上头脑，我想要给柳依兰一拳，硬生生将一团空气咽下去，我忍住了，不能失控。
“幸好，”柳依兰微微点头，话语中带着几分钦佩，“我没有看错人。”
“你说什——”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前方传来怒吼盖住了声音。
“小丫头，你懂什么？”很遗憾，我没有被柳依兰挑衅，不代表任何人都不会，“你知道我多么艰难吗？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你，会懂吗？”
“冷静一点，程叔叔，这是她——”
“对啊，”柳依兰打断了我的话语，“你就是个老王八，做了那种事情，程商当然会不想回家。没人在乎你的感受，你这个呆子。”尾随了一串十分难听的脏话，柳依兰成功将程夏推进了情感的深渊。
“啊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他放弃使用长刀的计划，将右手迅速变成了短匕首，摆好架势就这样一股脑地冲了过来。
那是十分丑陋而且毫无任何技巧的冲刺，因为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招数也变得简单了。
果然应该捂住柳依兰的嘴，我感到后悔了。
他来到柳依兰面前，后者挺身飞起一脚，程夏右手被踢开，右肘撞上了墙，他下意识张嘴，还未出声，又被踢中了心口，向后退开好几步。柳依兰这一蹬让我也失去平衡，后仰倒地。背部传来剧痛，加上柳依兰的重量，无意识地，我放松了对她的封锁，右侧腹遭到肘击，柳依兰挣脱了。
柳依兰起身向晃晃悠悠的程夏走去，后者再次向她伸出刺刀，右侧闪身，她避开了对方。被闪过攻击，男人脚下一个趔趄，却并未摔倒。
程夏丝毫没有减速，冰冷的刀光径直向我飞来。
“局长临终的委托，我这就完成了。”程夏发出激扬的吼叫。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在走廊上向我搭话。周涧荨料到了这一步，他让程夏把探访者做掉，时间或许会因此回转。无论是否能够阻止自己的失败，周涧荨都能让我陷入死循环。退一万步，时间没有回转，柳依兰也会失去时间系能力者。
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鼻尖感到刀尖的风压。
然后，那寒光停住了。
“不准动李不尽，”刺刀停在鼻尖，程商的腕部被拽住。救助者的手臂明明白皙纤细，却满是结实的肌肉。反手擒拿，她将刀刃推入程夏的后背之中。背刺，脱臼，程夏刚要发出惨叫，却被人摁住了下颚，呼喊全部咽回喉头。这一系列动作毫不留情，程夏没有妥协的余地，只能屈服。
我什么也没能看清，视觉仅仅捕捉到了一道金色的流光，那是浅浅的金黄，让人想起了丰收的稻田。最终，那抹金光停在了我和程夏之间，站在那里的人是柳依兰。
冷酷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我已经避开了要害，这是给你机会。”停顿，然后用更为威胁力的语气说道：“你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对吧？”
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我望向声源，水果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程夏的左手就在那水果刀的正上方。
柳依兰松开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数到三，一。”
“走着瞧，小妹妹，我记着——”
“三。”
程夏一溜烟地跑了，他怎么以那副姿态钻进拐角的，我自始至终没看清。
“好了，害虫赶走了，”柳依兰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向了我这边，“现在，该我们来谈一下了。”
我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恍然大悟，原来人们常说“笑得很恐怖”，就是指这种表情。
“你们在做什么？”穿着制服的巡警站在巷子口，朝我们这边喊道。
“没什么，我只是和男朋友闹着玩儿。”柳依兰说着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又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
“晚上好，叔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跟着柳依兰向巡警的方向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柳依兰忽然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这不是小张哥哥吗？好久不见了啊。”
这位张姓警官将双眼眯成一条缝，他看着柳依兰，忽然想起什么，他拍了下手，指着柳依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跃进叔家的千金，对吧？”
柳依兰摆摆手，“千金算不上，只是养女罢了。”
“别和我来这套，”张警官笑眯眯地挥挥手，“人家柳叔把你当亲女儿，你就甭谦虚了。”
“不敢当不敢当，”柳依兰挂着完美的营业笑容，“我还需要多多努力才能得到柳爷爷的认可。”
“嗨，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他似乎想起我，指了指这边道：“这位是……你的男友？”心情复杂的样子，他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
“怎么样？”柳依兰依旧是笑嘻嘻的。
“不好说，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啊，这家伙完全是嘲讽的神情，“你小子怎么追到柳依兰的，教教我呗？”
我摆出冷淡的样子，说道：“在循环的时间中打败活了几亿年的外星人，你也可以拥有这般待遇。”
“哈哈哈哈哈，不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点意思，我好想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小子了。”
“张哥最近怎么样？”柳依兰问道，“有什么特别的案件吗？”
“没什么特别的案子……对了，”他凑过身子，悄咪咪地说道：“给你说个事儿，分局的头儿，他下午不是失踪了吗？”
柳依兰点点头，“我知道，听说是四点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想说，他已经遇害了？”
“你怎么知道的？”
“失踪需要失联二十四小时以上，下午四点到现在不满这个时间二十四小时就宣布失踪，应该是为了给法医争取时间，对吗？”
“你说对了，他被人发现倒在广场上，浑身有钝器和锐器的伤害痕迹，但是现场根本不可能有这些东西，所以搞得我们很头疼，只能借着失踪找人的名义寻找犯人。因为法医很头疼，最终给的结果是自杀。”
“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术呢？”柳依兰带着困扰的神情说道。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超能力吧？”张哥耸耸肩，向着巷子巷子外侧走去，“总之，我只想告诉你，外面没那么安全，小孩子的话，这个点钟该回家了。”
“好的，谢谢张哥的忠告。”
“真是敷衍……好了，不和你耽搁了，我要回去执勤了，拜拜。”
说完，他走出了小巷子。
“你可真会找伙伴，居然还是个逃犯。”小哥离开后，柳依兰望着我说道，“顺带一提，几天前那个枪和证件被拿走的警员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因为很明显，程夏把他敲成了脑震荡。”
“说实话，我也是毫不知情，因为他——”
“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他和你怎么勾搭的，但是很明显，在我遇到袭击这件事上，你确实出手帮了他，这才是我要问的，”柳依兰顿了顿，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吗？”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可以，你以为这里是星条旗的底盘吗？”斩钉截铁的拒绝，“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还是和你有关。”
“哦？”柳依兰拱了拱眉毛，“你确定？”
“今天下午我使用局长权限呼叫梁萌瑶半天，结果什么回应也没有。”
“这很正常，他也许是在上课，不想搭理你。”
“放学之后他也没回应我。”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蓝赤黄和张小华都是冭川分局的成员，但她们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梁萌瑶却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原则上讲冭川分局的下属是不能知道局长身份的，这样会给局长带来危险，但是梁萌瑶却知道了你是局长。我认为这是由于梁萌瑶的能力具有一次性，使用完毕梁萌瑶自己也完蛋了。换言之，他并不能利用自己的能力谋取什么，那么他只能为了别人去使用能力。这个人，在目前看来，就是你，柳依兰。梁萌瑶不回应我，因为他压根不是冭川分局的人，而是你的人。”
“确实如此，梁萌瑶只听我的命令，这样是为了保证他能确实发动能力，如果我出个万一，顶替我的人保不准会变卦，只听我的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也能贯彻命令。”她的食指画起圈圈，“再者，这也是一种保命手段。”
“那你为什么要偷莉丝人的资料库？”
“莉丝人惹出这些事情，但是还有人躲在幕后没被揪出来，万一资料库里有重要的证据呢？”
“那么你想说自己是无辜的吗？”我攥紧了拳头，“我误以为你是坏人？”
“我虽然不认为自己多么善良，但是你所谓的这些恶行根本无法指向某个具体的目的，既然你都弄不清我到底有何图谋，那么更谈不上采取过激行动。”她眯起眼睛，“因为这最多叫怀疑，我总不能因为怀疑你脑子有问题就把它打开来换上新的吧？”
我摆摆手，“不，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夺回图腾。”
“图腾？你是说局长留给候选人的图腾？”
我点点头，“因为我是借助保留这个能力获得了局长的权限，所以重置之后没有得到图腾。图腾应该在你的手上，只要你握着图腾，我就无法将权限交给其他人，换言之，我必须对你言听计从。”
“原来如此，”柳依兰点点头，“你是贪恋冭川局长的这份权势吗？不想受制于我，对吗？”
“不能说完全就是这样一回事。”
“那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因为我想要把局长权限交出去，这样就能回到原来的日常生活。”
我已经不能随意将时间重置，之前借鉴“薛定谔之猫”的思想实验，构造了我和周涧荨一人存活的概率密室，我能够活下来赢得胜利纯属于偶然，如果重置，下一次可能死的人会是我，更可能下下一次依然如此，甚至一直重置到事态无法挽回，因为结果是完全随机的。我失去了唯一的“超能力”，保留这种暧昧的能力根本无法派上用场，换言之，在别人看来，我什么能力也无法使用，变成了完全的无能力者。按照周涧荨的说法，局长必须是能力者，而我是没有超能力的，那么我对柳依兰也就没有了用处，迟早有天她会剥夺我对局长权限，现在她收着图腾，说明她还需要我在冭川分局的局长这个位置上替她做事情，有朝一日不需要我了，我就会被废除。我不知道她会以怎么样的方式讨要权限，也许是以我是“无能力者”为理由提交书面报告，知道了这件事的蓝图会怎么处理我，可想而知。
那么其他的方法呢？我更是完全不想知道，因为柳依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我不敢想象她会对我做出什么逼迫我放弃局长权限和“保留”这个能力。
假使我说出了真实的理由，她就会知道我失去了“重置”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找个更为合适同时也意味着我想尽可能避免死亡的借口。我思前想后也就只有“渴望平凡日常”这种理由了。
她别过脑袋，斜视我的脸，“你所说的日常生活是什么？”
我又犹豫起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柳依兰踩住了我的脚，“我说了，你的回答会决定你的命运。”
“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学放学回家的简单生活。”我指了指她的脚说道：“可以把脚拿开了吗？”
“程商呢？她怎么办？”柳依兰敲了敲小巷子的墙壁，语气带着某种不满。
“既然我答应你了，那么肯定会接收她。她也会过上这种生活，在这样的生活当中，她也会慢慢好起来。”
“好起来？”我被柳依兰逼退到了墙边，她手撑着墙，用气势将我压制得动弹不得，“怎么可能好起来？你以为你俩住在一起是学校允许的事情？”
“我觉……这种处理方式……也挺好的……不是吗？”我感觉咽喉梗了一下，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好？”柳依兰笑了，她用食指顶住我的鼻尖，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么麻烦吗？如果你不能帮我派上用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不对，背后支持的人也不会帮助你了，如果你不是冭川分局的局长，最多一星期，程商就不得不从你那里搬出去，届时，她能去哪里？”
“她没有其他亲戚吗？”我问道，“或许她可以回母亲那里，对吧？”
“李不尽，程商的母亲从冭川大桥跳下去了，就在程商读初三的时候。”柳依兰恨得咬牙切齿，“就因为程夏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我也不是受害人。总之，程商如果离开你，她会怎么样，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低着头，握拳，松开，再握拳，然后再松开。接着，我用左手的拇指摁住右手的虎口，然后是右手的拇指摁着左手的虎口。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柳依兰始终沉默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的双手。
就在刚才，我已经和欧阳音分手了，那么我不再对班级的和谐附有责任，自然没有了收留程商的义务。本来就是出于好意的收留，若是收留程商等于破坏我的日常生活，那我不得不选择放弃程商……但是，程商的点醒才让我找到了从轮回脱离的方法，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报答她？
愧疚感涌上心头，无视它无视它无视它。
不，不行，那是别的时间线上的程商做的事情，这个程商并没有帮助我，所以我依然没有任何义务帮助这个程商。
结论已经显而易见，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柳依兰开口道：“抱歉，我做不到。”
柳依兰脸上是什么呢？
失望，鄙夷，憎恨还是……愤怒？
不，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句话你去给程商说吧。”柳依兰脸上只有无所谓，对她来说我已经完全是个路人了，对于即将退场的路人，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我该怎么说才好，柳依兰？”
“别担心，”她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柳依兰，“见了她之后，我让你说话你再说，其他时候让我来引导话题。”
我点点头，“好的，柳依兰。”
她转身向着巷道的出口走去，没几步忽然停住了。
“还有一件事，”头也没回地，柳主席开口，“不准喊我的名字，我和你没那么亲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我嘴皮刚要动起来，她便迈开步子走出了巷子。看来她并不在意我的回复，刚才那番话仅仅是命令。
出了巷子，走过马路，便可看见麦当劳的招牌。
柳依兰一路上一言不发，快步走在前方，我一度以为她是不是想要将我甩在路中央。
穿过行人，进入到麦当劳的店内，只见收银台之前挤满了人，有带着小孩的家长，也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满脸疲倦的社畜。我的视线从那些人身上扫过，直接落在了角落里的冭川校服上。校服套在黑发少女的身上，她有着无辜的大眼睛，黑色的齐肩长发，以及漂亮的鼻子。
程商也发现了我，她微笑着向我们这边招手，我注意到她的面前摆了三杯可乐，看来连饮料都准备好了，若是她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搬出去，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愧疚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向着程商那边走去。柳依兰见我迈出了脚步，便跟在我身后，来到了座位旁。
“柳主席，李不尽，你们好啊。”
“嗯，你好，程商。”
我遵照柳依兰的嘱咐，什么也没说。
“有什么先坐下来再说吧，”见我和柳依兰一脸严肃的样子，程商挤出笑容以维持和睦的氛围，“请坐请坐。”
入座，没等程商说话，柳依兰开先口了，她说道：“程商，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让你入住李不尽家里的事情。”
失望的神情，程商委屈地说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揪住了自己的衣领，“还是说你不喜欢和可乐，抱歉，我这就去换。”说完正要起身，柳依兰却招手示意她坐下。
“并不是这样一回事，程商，你没有做错什么？”柳依兰的声音非常非常轻柔，就像是在做催眠一般，“如果这里面有谁错了，那个人只能是李不尽。”
程商愣住了，“那个，我可以问一下，这是什么回事吗？”
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犹豫再三，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接着柳依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李不尽会帮助你吗？”
“是为了班级的荣誉，对吗？”程商苦笑着，“没关系，我懂得这个道理。李不尽是欧阳音的男朋友嘛，毕竟。”
柳依兰摆摆手，“他已经不是了，就在刚才，为了照顾你，他和欧阳音分手了。”
程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看向我这边，我不由得回避了她的视线，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李不尽？”程商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个程度，真的，李不尽。欧阳音比我好很多，你这样做太不值得了。”
柳依兰踩了我一脚，当然程商完全没有觉察这件事。
“你不说点什么吗，李不尽？”暗示我该发言了。
虽然没有预定剧本，但是我已经大致上明白柳依兰要以怎样的方式让程商离开了。
程商把我看作是自己的救世主，在程商心中建起了小小的神殿，而其中供奉的造像，就是我。柳依兰所计划的，就是通过破坏我给程商的好印象，将造像彻底毁灭，让程商彻底失望，然后，她会自发地选择离开我。
“抱歉，程商，我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平淡地说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我也——”
“我喜欢的是你的绝望，我喜欢你孤立无援的样子，那种让人感觉需要被拯救的样子，我最喜欢了。”我极尽所能地摆出狂妄的笑容，脸部肌肉有点抽筋，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什么意思，李不尽，”程商笑了，那个笑容非常无力，“你这个玩笑不好笑啊。”
“这不是玩笑，程商，”柳依兰握住程商的手，遗憾地摇了摇脑袋，“李不尽不正常，他……有救世主情结，对于救助比自己弱小的人，陷入痛苦的人，有着扭曲的偏执。”
程商傻了，她咽下一口唾沫，啜饮一口可乐，然后她抱住自己的脑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说，他所有的善意，都是因为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是想要帮助我，而是仅仅对拯救我这个事实感到高兴？”
“如果是高兴那倒是还好，”柳依兰伸出食指，然后指向了我的鼻子，“这个家伙，喜欢的是救济本身，所以他会不断让人痛苦，成为新的加害者。”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程商的吼声引来了整个餐厅的视线，柳依兰赶紧向大伙儿道歉，人们又回到各自的生活中。
“他两次逼迫身边的人自尽，还不够吗？” 没人望着这边了，柳依兰慢悠悠地说道，“李不尽初中时为了帮助朋友，甚至让友人的女朋友吹了，伤心过度的朋友从建筑工地跳了下去。这次的周涧荨之死，仅仅因为他误会是周涧荨伤害了你。你明白李不尽是个怎样的怪物了吗，程商？”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李不尽？”程商在恳求，恳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告诉我不是这样，拜托了，告诉我——”
“事实就是如此，”恶人怎么笑我就怎么笑，我现在就要把恶人演好，“程商，我看到你从那个地方出来的照片，你知道我是有多么兴奋吗？我知道这个女孩需要我，我要让她离不开我，于是我就这样做了。现在被柳依兰拆穿了，所以大失败，我下次要更加小心才行。”
“你收留我之后打算对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要让你痛苦，然后再对你善意，然后再让你痛苦，然后再对你善意，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玩弄你的内心。”我喝了口可乐，算是对自己辛苦演习的小小奖励，
“看吧，李不尽就是这样的玩意儿，”柳依兰用嫌弃的眼神看向我，“但是我并不是强迫你，归根结底这也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那么，我就要问你了，你现在还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吗？”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是个正常的女孩都不会答应吧。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程商那句话了。
程商低着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可乐上。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望着纸杯外壳上的水珠。
来吧，程商，只要你一句话，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而我将会回到日常生活当中，快啊，程商。
她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与我相视。
去做高铁前程商在雨中对我说话的样子浮上心头。
我试图甩去这份回忆，愧疚感漫上了舌头，嘴里有股苦涩的味道。
程商的嘴动了。
“李不尽的问题我也会想办法的，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她清了清嗓，说道：“我决定和李不尽生活。”
简短而有力的回答，程商娇小的身体里仿佛有巨大的能量。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而惊讶还未结束，我便被内心澎涌而出的负罪感淹没了。在理性还没能做出反应之前，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追不上，理性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我的身体。
起身，离开座位，我来到程商身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好的，”我的双眼带着泪花，“我会收留你的，程商，我会收留你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程商抱住我，不断轻拍我的后背，“没关系，李不尽，真的没关系，因为你是对我最温柔的人，如果你能给我个归宿，我就很满足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仅仅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感到肩膀部分被温润的泪水浸透，逐渐变得凉飕飕的。
柳依兰出现在我面前，程商背对着她，所以看不到柳依兰脸上那副胜利者的笑容。
仔细想想，柳依兰能够将“保留”这个能力交付于她选定的人，那么她将我和程商的性格摸了个透彻才导演出这部戏也不是没有可能。失策了，果然一切都在柳依兰的算计之中，我被摆了一道。
或许这是值得的，莉丝人在巴黎分局第一次有了归属感，找到了更大的好。程商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对我来说她的幸福也就成了更大的好。
罢了，柳依兰，我就陪你走一遭吧。
若是为了更大的好。
“李不尽，晚上好，今天下午很辛苦吗？”撑伞的女孩穿着冭川一中的蓝白色运动校服，她有着看上去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圆圆的脸蛋，长长的黑发，丰满的胸部，以及让人联想到猫眼的灵性眼睛，这个女孩就是十七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我表面上的女友，欧阳音。
“也还好，因为分局的局长目前下落不明，他们抽不出人手，我这边就没那么苛刻了。关于周涧荨，或许住进临终病房却没有人探望他，这堆事情他对的打击真的很大吧。”我尽可能让谎言听上去合理并尽可能地在话语中注入悲伤，“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他内心的痛苦就好了，这样优秀的人竟然用捡到的配枪自杀了，真的很可惜。”
“把脸上的高兴劲儿收一收，这个谎言就很完美了。”欧阳音嘴角微微一翘，“你根本没有感到悲伤吧，李不尽。”
惊恐，我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表情，我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你套路我？”我撅起嘴，表示不满。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你和周涧荨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欧阳音将脸朝向我，“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还隐瞒了什么。”
我做了个吞咽动作，空气进入了食道中，“你觉得是什么呢？”
她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不过想必是痛苦的经历，或许你经历个漫长的下午，因为你和上午分开时看上去判若两人，我感觉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那也只是你的感觉，才过去了个下午，能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我两手一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今天下午确实很漫长，或许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下午。”我意识到这样说不太适合，又补充道，“毕竟头一次目睹同学开枪自杀。”
她朝我探出身子，别过脑袋斜视我，看了几秒，发出了一声叹息，“看来我和你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听到她这样说，我感觉松了口气，本想着如何才能将话题绕到那上面去，她这样说了，我感觉自己有了些许勇气，必须做个了断，这是我当时在周涧荨病房中萌生的想法。
“班长，我们分手吧。”我好不容易稳住气息才让这句话流畅地说出了口。
“好啊，”她很爽朗地答应了，“那就分了吧。”表情看不出丝毫阴霾，我感到有些失落，果然对她来说我只是个工具吗？
“是吗……嗯，一直以来谢谢你关照了。”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本来想了一堆好听的话安抚她，结果我感觉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抚的那个。
“我之所以高兴并不仅仅是因为卸下了担子，”她开口道，“我呢，确实是受托于班主任才和你交往，因为她告诉我你的过去，所以拜托我关照你，那么索性就和你交往吧，我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她眨了眨眼睛，猫眼跟着一张一弛，“因为男生并不难懂，漂亮女朋友就是最好的打发方式之一。”
“那我是不是不够主动呢？”
“我觉得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欧阳音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虽然用明媚比喻笑容实在有点奇怪，但是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现在是中午的错觉，大概是她的笑容太过温暖吧，“我以为你需要他人，结果事实证明你的内心并非如此，你是想要感到被人需要。”所以我并不喜欢她，她并不需要我，“所以至今为止你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行动，因为你知道自己若是对我出手，那么周恬芸会感到伤心。你为了不伤害周恬芸的感情，所以才将自己摆在了喜欢我的位置，因为喜欢我，所以必须考虑我的感受，我的感受又和朋友的感受相关联，于是你顾及周恬芸的感受，将自己当成了工具人。”
“难道你不是为了和她赌气才跟我交往吗？”我咬了咬下唇，对她所说的话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认，“或许我只是两个人都喜欢，你怎么没有考虑过呢？”
她皱了皱眉头，“我并不在乎这些事情，说实话，我觉得她不会介意我和你做任何事情，那孩子比你想象的更喜欢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因为我很喜欢她，喜欢对我来说就是欺负，”欧阳音拍拍手，“你也一样，我也很喜欢你哦。”
“就算你突然表白，我也不打算回心转意。”
“不，我喜欢你的原因正是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欧阳音向我靠近了几步，“我以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心理问题者，只有无病呻吟的眼泪骗子。而你颠覆了我的想法，所以我对你是喜欢的。”
“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班主任觉得我没有自主性，总是消沉的样子，拜托你帮忙照看我，你是为了让我提起劲才和我交往，假如对你出手了我就算主动出击了，也就是说，我采取了‘积极’的态度。”我挠挠头，笑了，“换言之，你喜欢我的原因是我并不将你看作发情的对象，假如我对你出手了，你就会对我冷漠，因为届时我就成为对你身体感兴趣的茫茫众生之中了。”
“你想太多了，我不会那样看待你，该说你道德感过高还是过于自我呢？”她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心怀过于崇高的使命感是孤独的事情，孤独恐怕是死亡之外最痛苦的事情，我更喜欢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活方式，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情。所以你不必介意某些事情。如果某天你受不了孤独了，想找个归宿，随时可以告诉我哦。”
“多谢，希望那时候你还记这段对话。”我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接着用比较严肃一点的语气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的挚爱不只有你一个，你说我会去哪里呢？”她转了转手中的伞柄，摆出妩媚的笑容。
“受欢迎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代我捎句寄托哀思的话给她怎么样？”
“如果她问起你，我就说两句好听的，如何？”她坏笑着看向我，看来我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一直在维系这段关系，你真是辛苦了。”很突然地，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别这样啦，羞死人了，虽然这样想，但温柔的这触感我并不讨厌，“我摸得很舒服吧，有没有回心转意呢？”
我转过头咧嘴笑，对她说道：“一点也没有。”
说完了想说的事情，欧阳音开心地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
我向着撑伞的背影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转过身来。
另一位身穿冭川校服的女生出现在了路灯下，我看不见她的模样，因为她伞撑得太矮了，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应该是能看到我这边的情况，见我转向她这边，少女将伞抬高了一点，这下我总算能看清她的长相。
那是个笑靥如花的金发少女，有着碧蓝色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身材比欧阳音纤瘦，小腿上套着红色的臂章，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学生会主席”五个黑体的黑字。
我注意到她将发型换成了一对短小的下双马尾。
“哟，李不尽，我居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柳依兰走到我面前，停止了挥手，“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明知故问，我会到这里来，归根结底都是源于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委托。”
“作为回报，你可以和程商同居，不是很合算吗？”柳依兰比出“V”的手势。
“说到程商，她现在人在哪里？”
“程商在附近的麦当劳候着，就是对面那个购物中心的麦当劳。”说着，柳依兰指了指对面的方大广场。
“是嘛，稍微有点安心了。”我松了口气，程商不用遭遇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欣慰。
“听到周涧荨死亡而你又被带到公安局，程商以为你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哭得可厉害了。一阵一阵的，哭了一会儿不哭了，等一会儿又开始哭，结果，她不得不反反复复补妆。”柳依兰朝我拐了拐肘子，“等会儿见了她，你可要说点好听的啊。再让程商哭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这一整个事情到底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吗？”我用手肘将她的肘子顶回去，“你如果不将他推下楼，恐怕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
“这么说，你更愿意相信周涧荨的那套说辞咯？”
“周涧荨在最后时刻将电脑封进了病床里，没有他本人这东西是取不出来了。”我两手一摊，表示什么收获也没有，“所以他的说辞在多大程度上是真相，我也不好说。”
“那你到底相信谁更多一点？”
“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咧开嘴笑了，“这意味着假如你给我个拥抱，说不定会相信你更多。”
“诶，这样啊。”柳依兰故意“诶”字的尾音，感情毫无起伏，真是相当冷淡的回答。
“灰色的怪物怎么样了？”按理说，周涧荨原来的意识还在自己身体里，怪物也是他借助莉丝人的量子纠缠……好吧，总之就是莉丝人的技术来控制的，那么周涧荨一死，灰色史莱姆也会跟着爆掉，就像之前那个世界的情况。
柳依兰绷紧了脸上的表情，“很遗憾，李不尽，恐怕……那东西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双腿一瞬间失去了气力，幸亏我及时打起精神，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站立，“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那么的努力了，为什么？”
“啊，”柳依兰像个阴谋得逞的熊孩子，摆出恶作剧成功后的坏笑，“确实不可能，我逗你的，灰色粘稠怪已经完蛋了。”她掏出手机给我看了段视频，“有农家拍的视频为证。”
只见画面昏暗，有摊灰不溜秋的胶状物正沿着高铁的轨道翻滚，镜头紧随着它移动。突然，那东西炸开了花，四散的灰色碎片很快地化作尘埃，消失在了风雨中。
“话说这个手机像素怎么那么高？你不说是农民拍的吗？”
“李不尽，你是瞧不起农村人还是看不起帮扶工作组？”柳依兰一脸不悦，“这个村子种植的蜜柑是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的珍品，无核甜味足，你说人家怎么就用不起好东西了？”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争论，你说的对。”我举双手投降，“那么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眼珠转了转，柳依兰说道：“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套出巴黎分局其他人的信息呢？我想他们应该回来接触你。”
“巴黎分局是什么？”我摇摇头，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依兰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开始实行原定的计划，“周涧荨自杀用的九二式手枪是配枪，也就是之前冭川公安局缉毒大队出勤回来时丢失的那把。”
新闻没有报道枪支丢失，但却报道了这次行动。知道行动详细的只能是局里的人，换言之，局里有内鬼。那么柳依兰应该明白了，这里说话并不安全。
柳依兰思量片刻，四下里张望起来，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两幢楼开外的小巷子，她向我使了个眼色，瞟了瞟小巷子。
我点点头，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朝我微微一笑，向着巷子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巷子很窄，属于张不开双臂的宽度，一进去是条直道，深入二十来米便是拐角。路灯一闪一闪，整得巷子深处也是忽明忽暗。
面对此情此景，柳依兰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了巷子里。不用我劝说就进去，帮我节省了不少功夫。
走到直道的中段，她似乎感到一丝不对劲，停下了脚步，这让跟着她身后的我也不得不停下来。
我唯一听到声音，只有寂静。
“你看，”我忍不住开口了，“这不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吗？”
“嘘，”柳依兰将手放在了嘴唇上，“安静。”
路灯发出滋滋的电噪音，暗了下来，这下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东西。路灯的线路看来相当老了，这里恐怕不怎么有人来。闹市区存在这样的阴暗死角，里面闹出多大动静，恐怕外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也不会注意。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我将双手从柳依兰咯吱窝下穿过，一把架住了她，然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朝着巷子深处大吼道：“可以行动了，程叔！”
柳依兰十分顺从地靠着我，并没有表示出抗拒，什么反抗都没有做……不如说，她似乎有点享受？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捂住她嘴巴，于是向她的口鼻伸出手，结果却被她一口咬住我的指头。
我痛得差点叫出声。
将我的手指吐了出来，柳依兰似乎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笑？马上我的增援就来了。”忍住疼痛，我再一次朝着拐角大喊：“你在干什么，程夏，你怎么磨磨蹭蹭的？”
“来了来了，”右眼下面挂着泪痕似的刀疤，脸上满是疙瘩，跑起路来啤酒肚一抖一抖的，程商的父亲就这样从巷子深处冲了出来，“太紧张了，老是没有控制好形状。”我看向他的右手，刀刃还未完全成型，目前还是软趴趴，活像是条大了很多号的宽面。
“你看人似乎不太行啊，李不尽。”柳依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居然找了这么不靠谱的人当同伴。不过说起来你也不靠谱，这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怪咖与废物总是好朋友。”
一股怒气冲上头脑，我想要给柳依兰一拳，硬生生将一团空气咽下去，我忍住了，不能失控。
“幸好，”柳依兰微微点头，话语中带着几分钦佩，“我没有看错人。”
“你说什——”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前方传来怒吼盖住了声音。
“小丫头，你懂什么？”很遗憾，我没有被柳依兰挑衅，不代表任何人都不会，“你知道我多么艰难吗？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你，会懂吗？”
“冷静一点，程叔叔，这是她——”
“对啊，”柳依兰打断了我的话语，“你就是个老王八，做了那种事情，程商当然会不想回家。没人在乎你的感受，你这个呆子。”尾随了一串十分难听的脏话，柳依兰成功将程夏推进了情感的深渊。
“啊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他放弃使用长刀的计划，将右手迅速变成了短匕首，摆好架势就这样一股脑地冲了过来。
那是十分丑陋而且毫无任何技巧的冲刺，因为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招数也变得简单了。
果然应该捂住柳依兰的嘴，我感到后悔了。
他来到柳依兰面前，后者挺身飞起一脚，程夏右手被踢开，右肘撞上了墙，他下意识张嘴，还未出声，又被踢中了心口，向后退开好几步。柳依兰这一蹬让我也失去平衡，后仰倒地。背部传来剧痛，加上柳依兰的重量，无意识地，我放松了对她的封锁，右侧腹遭到肘击，柳依兰挣脱了。
柳依兰起身向晃晃悠悠的程夏走去，后者再次向她伸出刺刀，右侧闪身，她避开了对方。被闪过攻击，男人脚下一个趔趄，却并未摔倒。
程夏丝毫没有减速，冰冷的刀光径直向我飞来。
“局长临终的委托，我这就完成了。”程夏发出激扬的吼叫。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在走廊上向我搭话。周涧荨料到了这一步，他让程夏把探访者做掉，时间或许会因此回转。无论是否能够阻止自己的失败，周涧荨都能让我陷入死循环。退一万步，时间没有回转，柳依兰也会失去时间系能力者。
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鼻尖感到刀尖的风压。
然后，那寒光停住了。
“不准动李不尽，”刺刀停在鼻尖，程商的腕部被拽住。救助者的手臂明明白皙纤细，却满是结实的肌肉。反手擒拿，她将刀刃推入程夏的后背之中。背刺，脱臼，程夏刚要发出惨叫，却被人摁住了下颚，呼喊全部咽回喉头。这一系列动作毫不留情，程夏没有妥协的余地，只能屈服。
我什么也没能看清，视觉仅仅捕捉到了一道金色的流光，那是浅浅的金黄，让人想起了丰收的稻田。最终，那抹金光停在了我和程夏之间，站在那里的人是柳依兰。
冷酷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我已经避开了要害，这是给你机会。”停顿，然后用更为威胁力的语气说道：“你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对吧？”
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我望向声源，水果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程夏的左手就在那水果刀的正上方。
柳依兰松开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数到三，一。”
“走着瞧，小妹妹，我记着——”
“三。”
程夏一溜烟地跑了，他怎么以那副姿态钻进拐角的，我自始至终没看清。
“好了，害虫赶走了，”柳依兰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向了我这边，“现在，该我们来谈一下了。”
我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恍然大悟，原来人们常说“笑得很恐怖”，就是指这种表情。
“你们在做什么？”穿着制服的巡警站在巷子口，朝我们这边喊道。
“没什么，我只是和男朋友闹着玩儿。”柳依兰说着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又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
“晚上好，叔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跟着柳依兰向巡警的方向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柳依兰忽然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这不是小张哥哥吗？好久不见了啊。”
这位张姓警官将双眼眯成一条缝，他看着柳依兰，忽然想起什么，他拍了下手，指着柳依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跃进叔家的千金，对吧？”
柳依兰摆摆手，“千金算不上，只是养女罢了。”
“别和我来这套，”张警官笑眯眯地挥挥手，“人家柳叔把你当亲女儿，你就甭谦虚了。”
“不敢当不敢当，”柳依兰挂着完美的营业笑容，“我还需要多多努力才能得到柳爷爷的认可。”
“嗨，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他似乎想起我，指了指这边道：“这位是……你的男友？”心情复杂的样子，他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
“怎么样？”柳依兰依旧是笑嘻嘻的。
“不好说，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啊，这家伙完全是嘲讽的神情，“你小子怎么追到柳依兰的，教教我呗？”
我摆出冷淡的样子，说道：“在循环的时间中打败活了几亿年的外星人，你也可以拥有这般待遇。”
“哈哈哈哈哈，不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点意思，我好想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小子了。”
“张哥最近怎么样？”柳依兰问道，“有什么特别的案件吗？”
“没什么特别的案子……对了，”他凑过身子，悄咪咪地说道：“给你说个事儿，分局的头儿，他下午不是失踪了吗？”
柳依兰点点头，“我知道，听说是四点之后的事情。你是不是想说，他已经遇害了？”
“你怎么知道的？”
“失踪需要失联二十四小时以上，下午四点到现在不满这个时间二十四小时就宣布失踪，应该是为了给法医争取时间，对吗？”
“你说对了，他被人发现倒在广场上，浑身有钝器和锐器的伤害痕迹，但是现场根本不可能有这些东西，所以搞得我们很头疼，只能借着失踪找人的名义寻找犯人。因为法医很头疼，最终给的结果是自杀。”
“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术呢？”柳依兰带着困扰的神情说道。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超能力吧？”张哥耸耸肩，向着巷子巷子外侧走去，“总之，我只想告诉你，外面没那么安全，小孩子的话，这个点钟该回家了。”
“好的，谢谢张哥的忠告。”
“真是敷衍……好了，不和你耽搁了，我要回去执勤了，拜拜。”
说完，他走出了小巷子。
“你可真会找伙伴，居然还是个逃犯。”小哥离开后，柳依兰望着我说道，“顺带一提，几天前那个枪和证件被拿走的警员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因为很明显，程夏把他敲成了脑震荡。”
“说实话，我也是毫不知情，因为他——”
“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他和你怎么勾搭的，但是很明显，在我遇到袭击这件事上，你确实出手帮了他，这才是我要问的，”柳依兰顿了顿，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吗？”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可以，你以为这里是星条旗的底盘吗？”斩钉截铁的拒绝，“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还是和你有关。”
“哦？”柳依兰拱了拱眉毛，“你确定？”
“今天下午我使用局长权限呼叫梁萌瑶半天，结果什么回应也没有。”
“这很正常，他也许是在上课，不想搭理你。”
“放学之后他也没回应我。”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蓝赤黄和张小华都是冭川分局的成员，但她们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梁萌瑶却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原则上讲冭川分局的下属是不能知道局长身份的，这样会给局长带来危险，但是梁萌瑶却知道了你是局长。我认为这是由于梁萌瑶的能力具有一次性，使用完毕梁萌瑶自己也完蛋了。换言之，他并不能利用自己的能力谋取什么，那么他只能为了别人去使用能力。这个人，在目前看来，就是你，柳依兰。梁萌瑶不回应我，因为他压根不是冭川分局的人，而是你的人。”
“确实如此，梁萌瑶只听我的命令，这样是为了保证他能确实发动能力，如果我出个万一，顶替我的人保不准会变卦，只听我的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也能贯彻命令。”她的食指画起圈圈，“再者，这也是一种保命手段。”
“那你为什么要偷莉丝人的资料库？”
“莉丝人惹出这些事情，但是还有人躲在幕后没被揪出来，万一资料库里有重要的证据呢？”
“那么你想说自己是无辜的吗？”我攥紧了拳头，“我误以为你是坏人？”
“我虽然不认为自己多么善良，但是你所谓的这些恶行根本无法指向某个具体的目的，既然你都弄不清我到底有何图谋，那么更谈不上采取过激行动。”她眯起眼睛，“因为这最多叫怀疑，我总不能因为怀疑你脑子有问题就把它打开来换上新的吧？”
我摆摆手，“不，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夺回图腾。”
“图腾？你是说局长留给候选人的图腾？”
我点点头，“因为我是借助保留这个能力获得了局长的权限，所以重置之后没有得到图腾。图腾应该在你的手上，只要你握着图腾，我就无法将权限交给其他人，换言之，我必须对你言听计从。”
“原来如此，”柳依兰点点头，“你是贪恋冭川局长的这份权势吗？不想受制于我，对吗？”
“不能说完全就是这样一回事。”
“那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因为我想要把局长权限交出去，这样就能回到原来的日常生活。”
我已经不能随意将时间重置，之前借鉴“薛定谔之猫”的思想实验，构造了我和周涧荨一人存活的概率密室，我能够活下来赢得胜利纯属于偶然，如果重置，下一次可能死的人会是我，更可能下下一次依然如此，甚至一直重置到事态无法挽回，因为结果是完全随机的。我失去了唯一的“超能力”，保留这种暧昧的能力根本无法派上用场，换言之，在别人看来，我什么能力也无法使用，变成了完全的无能力者。按照周涧荨的说法，局长必须是能力者，而我是没有超能力的，那么我对柳依兰也就没有了用处，迟早有天她会剥夺我对局长权限，现在她收着图腾，说明她还需要我在冭川分局的局长这个位置上替她做事情，有朝一日不需要我了，我就会被废除。我不知道她会以怎么样的方式讨要权限，也许是以我是“无能力者”为理由提交书面报告，知道了这件事的蓝图会怎么处理我，可想而知。
那么其他的方法呢？我更是完全不想知道，因为柳依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我不敢想象她会对我做出什么逼迫我放弃局长权限和“保留”这个能力。
假使我说出了真实的理由，她就会知道我失去了“重置”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找个更为合适同时也意味着我想尽可能避免死亡的借口。我思前想后也就只有“渴望平凡日常”这种理由了。
她别过脑袋，斜视我的脸，“你所说的日常生活是什么？”
我又犹豫起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柳依兰踩住了我的脚，“我说了，你的回答会决定你的命运。”
“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学放学回家的简单生活。”我指了指她的脚说道：“可以把脚拿开了吗？”
“程商呢？她怎么办？”柳依兰敲了敲小巷子的墙壁，语气带着某种不满。
“既然我答应你了，那么肯定会接收她。她也会过上这种生活，在这样的生活当中，她也会慢慢好起来。”
“好起来？”我被柳依兰逼退到了墙边，她手撑着墙，用气势将我压制得动弹不得，“怎么可能好起来？你以为你俩住在一起是学校允许的事情？”
“我觉……这种处理方式……也挺好的……不是吗？”我感觉咽喉梗了一下，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好？”柳依兰笑了，她用食指顶住我的鼻尖，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么麻烦吗？如果你不能帮我派上用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不对，背后支持的人也不会帮助你了，如果你不是冭川分局的局长，最多一星期，程商就不得不从你那里搬出去，届时，她能去哪里？”
“她没有其他亲戚吗？”我问道，“或许她可以回母亲那里，对吧？”
“李不尽，程商的母亲从冭川大桥跳下去了，就在程商读初三的时候。”柳依兰恨得咬牙切齿，“就因为程夏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我也不是受害人。总之，程商如果离开你，她会怎么样，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低着头，握拳，松开，再握拳，然后再松开。接着，我用左手的拇指摁住右手的虎口，然后是右手的拇指摁着左手的虎口。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柳依兰始终沉默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的双手。
就在刚才，我已经和欧阳音分手了，那么我不再对班级的和谐附有责任，自然没有了收留程商的义务。本来就是出于好意的收留，若是收留程商等于破坏我的日常生活，那我不得不选择放弃程商……但是，程商的点醒才让我找到了从轮回脱离的方法，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报答她？
愧疚感涌上心头，无视它无视它无视它。
不，不行，那是别的时间线上的程商做的事情，这个程商并没有帮助我，所以我依然没有任何义务帮助这个程商。
结论已经显而易见，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柳依兰开口道：“抱歉，我做不到。”
柳依兰脸上是什么呢？
失望，鄙夷，憎恨还是……愤怒？
不，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句话你去给程商说吧。”柳依兰脸上只有无所谓，对她来说我已经完全是个路人了，对于即将退场的路人，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我该怎么说才好，柳依兰？”
“别担心，”她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柳依兰，“见了她之后，我让你说话你再说，其他时候让我来引导话题。”
我点点头，“好的，柳依兰。”
她转身向着巷道的出口走去，没几步忽然停住了。
“还有一件事，”头也没回地，柳主席开口，“不准喊我的名字，我和你没那么亲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我嘴皮刚要动起来，她便迈开步子走出了巷子。看来她并不在意我的回复，刚才那番话仅仅是命令。
出了巷子，走过马路，便可看见麦当劳的招牌。
柳依兰一路上一言不发，快步走在前方，我一度以为她是不是想要将我甩在路中央。
穿过行人，进入到麦当劳的店内，只见收银台之前挤满了人，有带着小孩的家长，也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满脸疲倦的社畜。我的视线从那些人身上扫过，直接落在了角落里的冭川校服上。校服套在黑发少女的身上，她有着无辜的大眼睛，黑色的齐肩长发，以及漂亮的鼻子。
程商也发现了我，她微笑着向我们这边招手，我注意到她的面前摆了三杯可乐，看来连饮料都准备好了，若是她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搬出去，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愧疚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向着程商那边走去。柳依兰见我迈出了脚步，便跟在我身后，来到了座位旁。
“柳主席，李不尽，你们好啊。”
“嗯，你好，程商。”
我遵照柳依兰的嘱咐，什么也没说。
“有什么先坐下来再说吧，”见我和柳依兰一脸严肃的样子，程商挤出笑容以维持和睦的氛围，“请坐请坐。”
入座，没等程商说话，柳依兰开先口了，她说道：“程商，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让你入住李不尽家里的事情。”
失望的神情，程商委屈地说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揪住了自己的衣领，“还是说你不喜欢和可乐，抱歉，我这就去换。”说完正要起身，柳依兰却招手示意她坐下。
“并不是这样一回事，程商，你没有做错什么？”柳依兰的声音非常非常轻柔，就像是在做催眠一般，“如果这里面有谁错了，那个人只能是李不尽。”
程商愣住了，“那个，我可以问一下，这是什么回事吗？”
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犹豫再三，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接着柳依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李不尽会帮助你吗？”
“是为了班级的荣誉，对吗？”程商苦笑着，“没关系，我懂得这个道理。李不尽是欧阳音的男朋友嘛，毕竟。”
柳依兰摆摆手，“他已经不是了，就在刚才，为了照顾你，他和欧阳音分手了。”
程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看向我这边，我不由得回避了她的视线，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李不尽？”程商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个程度，真的，李不尽。欧阳音比我好很多，你这样做太不值得了。”
柳依兰踩了我一脚，当然程商完全没有觉察这件事。
“你不说点什么吗，李不尽？”暗示我该发言了。
虽然没有预定剧本，但是我已经大致上明白柳依兰要以怎样的方式让程商离开了。
程商把我看作是自己的救世主，在程商心中建起了小小的神殿，而其中供奉的造像，就是我。柳依兰所计划的，就是通过破坏我给程商的好印象，将造像彻底毁灭，让程商彻底失望，然后，她会自发地选择离开我。
“抱歉，程商，我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平淡地说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我也——”
“我喜欢的是你的绝望，我喜欢你孤立无援的样子，那种让人感觉需要被拯救的样子，我最喜欢了。”我极尽所能地摆出狂妄的笑容，脸部肌肉有点抽筋，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什么意思，李不尽，”程商笑了，那个笑容非常无力，“你这个玩笑不好笑啊。”
“这不是玩笑，程商，”柳依兰握住程商的手，遗憾地摇了摇脑袋，“李不尽不正常，他……有救世主情结，对于救助比自己弱小的人，陷入痛苦的人，有着扭曲的偏执。”
程商傻了，她咽下一口唾沫，啜饮一口可乐，然后她抱住自己的脑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说，他所有的善意，都是因为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是想要帮助我，而是仅仅对拯救我这个事实感到高兴？”
“如果是高兴那倒是还好，”柳依兰伸出食指，然后指向了我的鼻子，“这个家伙，喜欢的是救济本身，所以他会不断让人痛苦，成为新的加害者。”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程商的吼声引来了整个餐厅的视线，柳依兰赶紧向大伙儿道歉，人们又回到各自的生活中。
“他两次逼迫身边的人自尽，还不够吗？” 没人望着这边了，柳依兰慢悠悠地说道，“李不尽初中时为了帮助朋友，甚至让友人的女朋友吹了，伤心过度的朋友从建筑工地跳了下去。这次的周涧荨之死，仅仅因为他误会是周涧荨伤害了你。你明白李不尽是个怎样的怪物了吗，程商？”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李不尽？”程商在恳求，恳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告诉我不是这样，拜托了，告诉我——”
“事实就是如此，”恶人怎么笑我就怎么笑，我现在就要把恶人演好，“程商，我看到你从那个地方出来的照片，你知道我是有多么兴奋吗？我知道这个女孩需要我，我要让她离不开我，于是我就这样做了。现在被柳依兰拆穿了，所以大失败，我下次要更加小心才行。”
“你收留我之后打算对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要让你痛苦，然后再对你善意，然后再让你痛苦，然后再对你善意，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玩弄你的内心。”我喝了口可乐，算是对自己辛苦演习的小小奖励，
“看吧，李不尽就是这样的玩意儿，”柳依兰用嫌弃的眼神看向我，“但是我并不是强迫你，归根结底这也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那么，我就要问你了，你现在还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吗？”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是个正常的女孩都不会答应吧。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程商那句话了。
程商低着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可乐上。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望着纸杯外壳上的水珠。
来吧，程商，只要你一句话，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而我将会回到日常生活当中，快啊，程商。
她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与我相视。
去做高铁前程商在雨中对我说话的样子浮上心头。
我试图甩去这份回忆，愧疚感漫上了舌头，嘴里有股苦涩的味道。
程商的嘴动了。
“李不尽的问题我也会想办法的，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她清了清嗓，说道：“我决定和李不尽生活。”
简短而有力的回答，程商娇小的身体里仿佛有巨大的能量。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而惊讶还未结束，我便被内心澎涌而出的负罪感淹没了。在理性还没能做出反应之前，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追不上，理性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我的身体。
起身，离开座位，我来到程商身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好的，”我的双眼带着泪花，“我会收留你的，程商，我会收留你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程商抱住我，不断轻拍我的后背，“没关系，李不尽，真的没关系，因为你是对我最温柔的人，如果你能给我个归宿，我就很满足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仅仅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感到肩膀部分被温润的泪水浸透，逐渐变得凉飕飕的。
柳依兰出现在我面前，程商背对着她，所以看不到柳依兰脸上那副胜利者的笑容。
仔细想想，柳依兰能够将“保留”这个能力交付于她选定的人，那么她将我和程商的性格摸了个透彻才导演出这部戏也不是没有可能。失策了，果然一切都在柳依兰的算计之中，我被摆了一道。
或许这是值得的，莉丝人在巴黎分局第一次有了归属感，找到了更大的好。程商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对我来说她的幸福也就成了更大的好。
罢了，柳依兰，我就陪你走一遭吧。
若是为了更大的好。
崩坏三符华最后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