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二）

每个隶属科学院的团队，在进行一个新的项目前，一定要提供一个有关项目的企划给科学院的委员会，由委员会进行表决批准，获得批准后才有进行研究的资格以及获得相应资金。
此刻，何星与尤海礼就站在台上，面对着委员会的成员，开始进行复活技术研究的介绍。
“我们把这个研究计划称为‘复活计划’，”何星走上前，讲述他的计划，“计划中，被复活的对象称为‘种子’。”
“按照目前的设想，复活技术原理是这样：人脑产生意识信号的地方并不是在大脑，而是在其下方的丘脑。人体接收的各类刺激产生的信号，会传递到丘脑进行处理，丘脑将这些信息处理为信息集合体，这也是人产生意识的原型，称为丘觉；丘觉本身并不能成为意识，它必须要进入活动区才可以使人形成意识，这个活动区在大脑。
目前所决定的计划方针为：取出‘种子’仍保持活性的丘脑，将之移入另一个去除丘脑的人上，这个人称为‘温床’，造成意识的转移，像更换芯片一样，完成人体的复活。”
“何星博士，您刚才提到的‘温床’，是要用活人来进行实验吗？”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人向何星提问，他的眼神带着尖锐的光。
“并不是这样，符合条件的‘温床’只需符合一个条件：身体的大部分组织仍保有活性。而其本身是否还有生命并不重要。所以，在‘温床’的选择上，并不需要活人，只需要一个死亡后立即低温保存的尸体即可。”
“您已经有‘种子’的合适人选了吗？如果有的话，实验一旦失败，那可是杀人害命的行为。”
“人选已经有了。这个人已经过世，并且同意我们将其用于实验，您不需要担心这些。而且，在用她进行实验之前，我们会先做大量的实验来保证技术的稳定与可靠性。没有足够把握的话，我们不会轻易用此人来实验。”
人选是徐以诗，同意自己用于实验固然是谎言，但何星也只得蒙混过关。
“既然要做大量实验的话，那哪里来那么多‘温床’的素材给你们使用？科学院可没有那么多尸体。”男人的语气暴露出明显的尖刺，扎得何星不舒服。何星向他桌上的名牌瞟了一眼：白河。
“这些是具体的问题了，我们会多方寻求帮助，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那好，技术的疑虑没有了，我再咨询一下我关心的问题。”白河把身子往何星的方向压过去，眼睛死死盯着何星，“复活导致的一系列社会伦理问题如何解决？”
“科学的发展总会对社会造成冲击，这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些，应该是政治的管理范畴，我只是科学工作者，并没有去想这些问题。”
“也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一个合格的科学工作者更应该关注他的研究对社会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趁早收拾东西回家种地！”
“白教授，我们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无论是什么样的科学技术，在其诞生和成熟的过程中，触犯一些道德是在所难免的事。从上个世纪开始的各类生物技术，到基因工程，克隆技术，都曾引发过学界与社会的激烈讨论。但若没有这些发展起来，对全人类都是巨大的损失。而且各国修订的法律对这些技术的应用已经做出严格限制，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反人类行动。复活也是一样！”
“不管你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脱离群众去谈科学根本是天方夜谭！将死人复活，扰乱正常人的生活，这是对活在当下者的不尊重；生老病死，这是谁也逃不了的自然规律，斯者已逝，未经他的同意，您却要强行续命，这也是对死人的极不尊重。”
“你口口声声说伦理道德伦理道德，你说说看，复活技术会带来什么问题？”
“复活一个人所需的成本会低吗？有钱人能复活，而寻常百姓不能，从生命上带来的不平等怎样弥合？人类可以死而复生，罪犯的谋杀成本会不会降低，会不会导致犯罪率的激增？什么样的人可以复活，什么样的人不能复活，又要怎样给出服众的界定和判断？用别人的身体来复活自己，那究竟要活成自己还是活成别人……
……再往后说，如果复活技术民用化发展起来，每个人都想复活一个人，那世界人口就能翻倍。生产水平没有提高，却还要分一半物资给这些复活者，这是拖垮整个社会！”
“现在复活技术连理论都不完善，只有一点浮在表面的东西，我倒是感谢你能为我呈现技术成熟的美好愿景。等我们掌握了技术，我们会和政府合作，请求他们对技术进行监管，还会呼吁尽快完成相关法律体系建设。到时复活技术与其他技术一样，只会让世界更好。而不是因为谁在那里高呼伦理道德，不做实事，让我们的社会停滞不前！”
“你把老虎从笼子里放出来，吃人与否岂是你说了算！你那乐观精神和理想主义真是让我羡慕，如果大家能像你一样思考问题，或许美苏现在还能携手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
何星还想反驳，感到肩膀上有只手在拉他。他回头一看，是尤海礼示意他停止争吵。此刻他刚刚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冲到白河面前。
“何星博士，请您回到台上。白河教授，也请您坐下来。两位的辩论我们听得很清楚了。现在，是表决的时间，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在座的各位开始投票吧。”委员会的委员长站上台，扬了扬手。
白河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全体听众：“诸位同志。想必你们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一个判断了。我不会强求你们反对提案，但对于‘复活计划’背后潜在的危害，我希望您们慎重判断。”
会场渐渐混乱起来，所有人都在继续着何星与白河的争论。何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复活计划”的顺利通过。
听众席上的人各自在面前的投票器上按下一个按钮。
“现在公布对尤海礼博士及其团队项目申请的结果。”委员长轻咳一声。
“支持：578票；反对：421票。复活技术研究申请，获得通过。”
何星舒了一口气，他挑衅地盯着台下的白河，只见白河举起一只手。
“委员长，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案。”
“请讲。”
“我申请对尤海礼的研究组成监察委员会，由我指挥，负责监视他们在研究中有无违反人道主义的行为，并有权暂停资助及进行处分。”
“我认为白教授的提案很好，对于这样有争议的的研究项目，一个起监督作用的小组的确能保证研究不会走偏。”席上的一位说。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于是有关是否成立监督委员会，又进行了一次表决，结果成立小组的提案全票通过。
 “好，本次会议就这样结束了，散会。”
大会议室外的走廊，尤海礼与何星往回走。
“何星，下次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争吵了。这样对我们的研究只会有害无利。”
“我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让他干扰我。无论什么手段，我都要成功。”何星的眼中闪烁着如火般咆哮的光，燃尽目及之处。
尤海礼叹了口气：“不过白河真的是相当有水平。虽然团队的同事都站在我们这边，但在他的话影响下，相当一部分人对我们的计划产生迟疑，开始质疑自己的正确性。”
“的确，必须想办法解决。没有统一的意志是不可能成功的。”
尤海礼回到实验室后，立刻召集大家开始讨论研究的具体方案。
“我们的方案要分成两个部分：一是丘脑的无创摘除和体外保存，二是精细探索丘脑与大脑间的神经链接方式。为此，我们也要分成两个小组，每组由一人负责，分开执行两个部分。”尤海礼说着，和一个高他一头的男人并排站好。“两个小组的负责人分别由我和庄夜明教授负责，现在公布分组名单。
像塔一般站在尤海礼身旁的庄夜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同时也是尤海礼团队中颇有威望的人。除却尤海礼，最有话语权的莫过庄夜明。
在场的三十多人大多带着迟疑，稀稀拉拉分成两半站好。何星在尤海礼这一边的第一小组。
“我宣布，‘复活计划’正式开始！”
挂掉电话的白河转身回到会客厅，有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从上级那里收到的指令就是这段时间听从您调遣。他们也十分支持您对复活技术的看法，反复跟我强调要全面配合您的行动。您有什么需要，想让我做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吴宪先生，您得到您的上级授权，可以自由调动科学院下属的警卫队对吧？”
“是的。”
“您也清楚，我们现在是一个独立的团队——“复活计划”的监督委员会。要对他们进行全天候24小时的监察，并有权阅读他们的计划细则，审批物资申请。但这还不够，我需要让他们的实验尽快中止，而他们在会上与我一番交谈，定然不会轻易露出什么能让我们抓住的破绽。所以，我们必须要主动。”
“您是说要给他们制造些别的麻烦吗？”
“做点手段也好，总之想尽办法把他们的研究扼杀在摇篮里。”
“我明白，白教授。我现在有一个主意。”吴宪在白河耳边耳语了几句。
“可以，就照你说的做。”
“那我去准备一下。”
吴宪起身走出会客厅，将门重重地关好，关门声在整个会客厅回荡。
白河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只有一瞬间，冷峻地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那夕阳正涂满地平线以上的天空，浸透了连接成片的云，绽放出鲜浓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