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白 -- Chapter 1: 缔结时刻

尖锐、破碎的金属声与朦胧的呼喊声被蹂躏拉长，于她身后传出，渐行渐远，随后融入周围黯淡无光的黑色。
“喂——！后面的人——！把鸟笼牵出来——！”
“已经把那头怪物控制住了——！”
“干，别在那玩意儿上浪费太多弹药了——！”
吵闹的摩擦声，不知什么样的玻璃容器被匆忙地敲碎了。
一阵捣鼓后，某种精巧的机械在短暂的电子声后满足地发出了被激活的声音。
“就在今天，一鼓作气地收容住它——！”
声音慷慨激昂，但在这漆黑空间的禁锢下却又是异样的模糊难辨。有趣的是，随着那不知名机械的充能声愈发高涨，世界正在被什么光源点亮。
“……它挣脱控制了——！”
“他奶奶的，叫剩下的人快跑——！我在这里守着鸟笼——！”
“……跑不掉了——！趴下找掩护——！”
繁星般的闪光点涌现在她面前，伴随着它们的，是能将双耳双目一同碾碎的高频尖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及莫名且弱小的惊慌声。
一束星空急促闯入她的双眸中后，世界的暗淡被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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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4:30。
微凉的风掠过地表，吹醒了某个捂着眼睛躺在地上左右翻滚惊声尖叫的少女。甘蓝明亮的空气将她脑海中焦糊难闻的幻嗅一扫而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诶？消……消失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与耳朵，缓缓坐起。额头前的那一撮淡紫发在其随气流肆意飞舞的白色同伴中显得格外突兀。
“得……试着站起来……”
少女习惯性地用右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可随即却又像个新生儿一样朝前摔了个跟头。
“好痛！我的身体……”
抬起双手，少女那沾满土渣草灰与黑色星空的肉体仿佛是第一次听从自己的指令而行动。可一旦仔细回想，却又能从记忆的黑湖中打捞起千丝万缕和这幅身躯有关的感受和回忆。
少女再次尝试站起来，这次她在一个踉跄后成功了。紧接着，作为大胆尝试的奖励，一股钻心之痛同高速飞行的箭矢般把她的眉心射了个对穿。
“啊啊啊啊咦……”她捂住脑门，试图像止住血那样止住伤口的疼痛——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物理上可见的创伤。
周围的光景与少女记忆中的碎片大相径庭。回忆中，她原本和其他同龄人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某座城市中，直到什么东西斩断了他的记忆。如今，附近的土丘上秋意盎然，凉风吹拂——除了她的周围的土地：冲击与焚烧的痕迹，四散的碎片，漆黑的星光，硕大无比的金属残骸，和长眠的人们脸上残留着因痛苦而狰狞的面容。
还有一位站立在冲击点附近，裸露着身躯的少女。
“诶！衣服去哪了……！”
少女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附近的已故之人，盯着他身上黑红相间大衣。几番犹豫之后，少女还是在秋风凉意的催促下不情愿地将其从那位不幸的人身上脱下。
“喂——有还活着的人吗——？”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
“呀！！”
面对附近突然冒出的迷之少年，手足无措的少女只得原地蹲下，将大衣蒙在自己的身上。
“打……打扰了。你先把衣服穿上吧。”少年红着脸背过身去。但直到他的背影完全隐匿于废墟后时，少女才肯拿下大衣并小心翼翼地将其穿在身上。
…………
“大人们听说怀尔沁之城的人最近在这边锁定了一只游荡的梅法苏斯……额……简单来说，他们派人来这里和会动的金属堆打了一架。”那位年龄和少女相仿的少年朝附近的那堆废墟指了指，“虽然不清楚他们用什么将它彻底拿下的……但，至少它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失活了吧。”
怀尔沁之城，这亲切熟悉的名称在少女的回忆中和家乡一词莫名地相称。书上曾说那里是整个地区的中心，是世界上最安全、和平的地方。经济科技蓬勃发展，人们安居乐业，过着幸福的生活。
“看来这一战，那群勇士们打得并不轻松啊……”那位少年单膝跪下，用手为其中某位死不瞑目的战士合上双眸,“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况且还是……一丝不挂……”少年说着，面颊微微发红。
“我……我不清楚……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也许我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少女半信半疑地回答着。
“得，看来冲着你现在这种境地，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答不出这些问题了。”少年起身， 后背那硕大背包上安装的金属部件互相撞击，叮当作响，“我叫柯罗若，但他们一般都管我叫捡破烂的，所以怎么叫就随便你了……你叫什么？”
“我……我……”少女单手捂面，努力地发掘她可能经历过的，更久远的记忆。
“……UF46……？”她半信半疑地挤出了四个字，甚至自己都难以相信这是唯一与她的名字相关的回忆。
“那也太扯……好吧，算了，看来你的确是经历过一段紧张刺激还不为人知的冒险旅途。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小镇吗，我不觉得你在这里继续闲逛会是个好的主意。”
“啊啾——！”
“先不说有没有其它在附近游弋的梅法苏斯，至少到了晚上你肯定会被冻坏。”柯罗若放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来一双备用的鞋子。鞋子挺新，的确是有备用到完全舍不得穿的意味，“凑活着穿吧，你不会想被地上的碎片扎伤脚再得个破伤风什么的。”
“……那……谢谢。”少女弯下腰，把脚轻松放进了这只甚至要捆上两条鞋带才能保证不会被她一脚甩飞的鞋里，“所以说，后面那个梅什么什么的，让这些人全都睡着了吗？”
“额……你要是想这么理解，也行吧……”柯罗若很无奈地扬了扬嘴角，随后语气又显得很沉重，“只不过这一睡便是永眠……那些梅法苏斯，那些没有感情的机器，让太多太多人陷入了永眠，甚至是比永远地睡着更加可怕的状态。”
“听上去好可怕……”少女往后缩了缩，“母亲似乎跟我们提到过这些事情，也讲过外面的世界有游荡的怪物之类的事。”
“哈，挺好奇你们会为那些机器写出什么恐怖的玩意儿。但无论怎样……嘿咻——！”
柯罗若用力抬起来一大块看上去还很完好的奇怪金属部件，精准地扔进了地上的背包里。
“赶紧把活干完，这样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是指收集这些金属吗？”
“您好，是的，这就是捡破烂儿。”柯罗若一边回答着，一边仔细甄别手中零件的好坏。侮蔑地轻叹一声后，柯罗若将其扔得远远地。
“虽然不太礼貌，但你看这个符不符合……呀！！！”
撞击，引燃，然后迸发，枪声于那一点四散开来，徘徊在原野上，并最终重归寂静，留下少女一身瘫坐在地上。
“你疯啦？好奇心让你和猫一起睡觉哦！”柯罗若小跑过来嗔怪着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会这么吵！对不起……！”
都快被那一声枪响吓哭了啊。
“唉……行了行了，这个我没收了，记好了，这是枪，是只有大人才有资格用的东西，能让人永远睡着的，懂了吧？”柯罗若拔出弹匣，然后用力地拉下拉机柄，随后将它们全都塞进了背包里。
少女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
“这些……大概就是全部了，已经在这里捡了一个多小时的破烂的。”柯罗若随手抹掉了头上的汗，“能仅凭几人干掉这个怪物，看来这帮人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啊……只不过今天并不是他们的幸运日呢……”
柯罗若很吃力地扛起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朝着他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再多走几步，就能碰到我的同伴了，我可不想背着这么多累赘一路走回去。”
果然，越过一个小土丘后，在红色斜阳的照耀下，另一个看上去闲得快要抽风的少年倚着一辆三轮摩托车，不耐烦地跺着脚。
“哟！我听到你那边有枪声，还在担忧你的安危呢！哪知道你还背地里偷偷捡了个妹子回来……”
“那一枪只是走火了，还有，总不能把活生生的人扔在安全区外不管吧？”
“得，今晚盘子里的饭肯定是又要少一份了……不过既然这样，不如晚上……嘿嘿嘿……”少年抬起刮花的摩托帽护目镜，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眼角。
“你啊，普兰达托，也就你这么龌龊了……”柯罗若作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以示回应，随后摘下背包扔到车上。那件背包也咣当一声扎进自己的两只同类之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嘿嘿……”那个名为普兰达托的少年露齿一笑，转身跨上了驾驶位，“都坐好了，老司机要开车了！”
节奏愈发加快的发动机轰鸣声将在即将被夜幕笼罩的荒地上留下一条响亮的路线。
“话说啊，关于你原来的名字，就是那个U……什么什么的……要不要换一个新的名字啊？”柯罗若拍掉手上的尘土，撩开被风吹乱挡住视线的棕色刘海。
“可以吗……？”正在观赏着向后飞速逝去的风景的少女回过头，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新时刻的到来，“对于自己本来的那一串名字……的确是没有什么实感。”
“喂，喂，你可小心点，那货起名字简直是一级烂，他的黑历史可是被翻出来编撰成特辑放在网络上公开处刑过……”
“你住口啊！这种事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的好吧？”
“切，什么看法不看法的，哪个地区的语言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一股脑瞎起的。”
“啊啊啊……我不管，拉文怀特，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柯罗若说道。
看上去还有点小激动。
“你开始了？啧。”普兰达托最终还是放弃继续嘲讽身后这位语言学家，转而去专心盯紧面前每一个可能飞驰而来的障碍物。
“拉文怀特……拉文怀特……嗯，拉文怀特，那么……那么…………”
少女抹去眼角快要被风吹干的的泪痕：“抱歉，能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感觉很幸福呢。”
“你认真的？被威胁了就眨眨眼，我后视镜这里能看见。”普兰达托吐槽道。
“啊……嘿嘿，居然能有人喜欢我想出来的名字，不容易呢……拉文怀特……？”
只见少女愣在了原地，留下的仅有沾染着暮光的呼啸风声。拉文怀特像木偶一样靠在身后的背包上，双手则无力地瘫在膝盖上。眼角快要因重力坠下的另一颗泪珠中散射着她眼中不寻常的十字状光彩。
“怎么？太过激动直接宕机了？”
“有可能……”柯罗若在拉文怀特面前晃着他的右手，试图得到一丝回应。然而现在的拉文怀特似乎真就同雕像一般，除了她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还在散发着一个人类应该散发的热量。
“不会吧？！这么戏剧性的吗？你是不是捡回来的时候忘记捡充电器了？”普兰达托半信半疑地喊道。
“别在那瞎吐槽了，快过来帮忙。”
……
摩托车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缓，至少让二人所在的区外荒原不那么寂寞。日落之后，这个缺乏灯火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像是要冒出点什么牛鬼蛇神之类的不祥之物。
普兰达托凑上去贴了贴她的额头，又随意地捏了捏她的脉搏，而拉文怀特也仅仅是那么坐着，眼中的十字光辉不曾散去。
“有什么线索吗？”
“我也就是瞎摸摸做点心理安慰……线索什么的……告辞。”
“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突然得了什么病，或者受了什么伤……”
“唉。”两人一同叹气道。
“你说说你，非要带个什么人回来……”
普兰达托的抱怨被源于远方的颤动打断了。
“喂，语言学家，你也感觉到你脚下的震动了吧……？”
柯罗若点点头，但没吱声。他朝着摩托车甩甩大拇指，意思大概是大家一起跳上车拔腿就跑。
普兰达托点头同意，二人将拉文怀特安置在一个较为稳定的位置后踮着脚溜上了摩托车。但就事实来讲，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似乎不怎么有效。
轰——
无需仔细辨别就能听出那是金属之间撞击摩擦的声音。伴随着飞溅的泥土与石子，庞大的机械结构体由地下破土而出，正面简短伸出的，如披覆钢铁的藤蔓一般的结构的末端绽放着由三块梯形装甲围绕着的面板，中央点亮着侵略性的赤红之光。更详细地来讲，那些红光组成的图案更像是某种高度几何化且简约的，哀伤却又诡笑的表情。
躯干四周伸出的金属之臂明明被装甲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却又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展现令人惶恐的灵活性。现在，它们一齐瞄准着普兰达托的摩托车，蠢蠢欲动。
不管怎样，是有着自我意识，且充满敌意的庞然巨物。
“梅法苏斯，比之前的那只还大……”柯罗若的声音越发微小。
“喵的，逃命吧！”
油门到底，再也无法抑制下去的引擎声于傍晚七点左右被推至极点，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