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小丑

十九世纪的美国乡村，游走的马戏团中新奇的畸形秀总是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在这样的氛围下，普通的演员总是黯然失色，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毕竟，看着侏儒满场跑确实能让猎奇的观众感到满足。
午夜的钟声伴着倾盆的暴雨搅扰着安宁。马戏团的帐篷堆里一个有些臃肿的黑影正在四处穿行，最后停在了一个角落里的帐篷前。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这片世界：一个满身是血的小丑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但是他狰狞的笑脸还是可以被辨识出来的。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已经被淋湿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惊恐，剧烈的喘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上下抖动。她一只手里抓着一个洋娃娃，一直盯着小丑的后背。
“小……小丑先生，您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小女孩在原地踯躅了很久，终于扭捏的开了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寒冷。
小丑听到了自己身后的声音，心里突然变得很紧张，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谋杀就这样被撞破了，自己还得再处理掉一个孩子。小丑不喜欢小孩子，但他的心里也从没有想过要杀掉一个孩子的念头。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杀人方法，前提要求是要安静且不留痕迹。
小女孩看见小丑犹豫的样子，小小的上前了一步：“请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明天一早我就走，永远离开这里。”小女孩的眼睛即使是在暴雨如注的晚上也还是很亮。小丑的内心备受煎熬，他想着这个小女孩到底对自己的威胁有多大。
小丑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脸，稍微把颜料与血迹擦了下去，慢慢的转过身，蹲在了她的面前：“小朋友，这么晚为什么不回家去呢，你爸妈知道了会着急的。”他让自己的脸上尽量挂上和蔼的笑容，他不知道的是，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之后，自己脸上的血已经被抹匀了。
“他们被人杀了，就在散场之后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系鞋带被落在了后面，我站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走到他们面前，抢走了他们的东西，还用刀刺伤了他们。他还想来杀了我，我就一边尖叫一边跑，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而我也迷路了。”小女孩越说越伤心，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她抱紧怀里的洋娃娃，娃娃的身体已经被她勒的有点变形，“我一路乱走，没想到又走回了这里。” 
小丑看着小女孩伤心的样子不太忍心下手，他摘下了自己火红色爆炸头样式的假发：“那你的亲人们呢，他们也会找你的。”小女孩听到了小丑的话哭的更厉害了，一下子扑进了小丑的怀抱：“他们都是坏人。每次我单独去他们家的时候，他们总是不给我饭吃，还逼我干活。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小女孩把头埋在了小丑的胸前，一点也不避讳小丑衣服上的血腥味。
雨声越来越大，大到盖住了小女孩的哭声。
小丑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姑娘：身上的小裙子满是泥土，已经湿透了。头发狼狈的散开着，有的地方已经有点打结。她瘦弱的小身板一直在颤抖。小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一下这个苦命的孩子。毕竟自己的童年时光里，除了帮马戏团的黑心老板赚钱，什么也没享受到。
“好了好了我的小可爱，我们进帐篷吧，这里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小丑用手拍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终于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向小丑笑了笑。她的笑容即使是在夜晚也很引人注意，洁白的小牙齿在黑暗里格外明显。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她的眼神里透出来的诡异的笑意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警员到马戏团里来问话，说是在寻找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有着浅黄色的齐肩短发，深棕色的眼睛，脸颊上还有小片的雀斑。小丑细细回想着自己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女孩，似乎有点符合这些外貌，但是天太黑，他没有注意到小女孩的脸和眼睛的颜色。
而且小丑想起自己昨天干的事情，决定不跟警察交流过多，免得警察再发现自己的小秘密。况且自己今天一睁眼小女孩就不见了，说不定前来借宿的小女孩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呢。小丑这样想着，遮遮掩掩的回答了警察的问题就钻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化妆台前凌乱不堪，小丑一点点收拾着，心里想着自己昨天准是太激动了才会把这里搞得这么凌乱。他拉开左手第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棕色钱包，一脸期待的打开，看着里面厚厚一摞美元，嘴角的弧度也抑制不住的变大了。总共五百美元，加上自己原先攒下的钱，现在自己的手里有三千五百七十二美元，这些钱够自己找个好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小丑小心的把钱揣进了裤兜，然后用剪刀剪碎了皮夹和里面所有的东西，然后在帐篷里烧起了一个小火盆，把残渣一股脑的扔了进去。气味变得奇怪了起来，但是小丑并没有惊慌，他开始围着火盆又唱又跳的转圈。 
“瞧瞧那个傻子，又开始祈祷自己晚上的节目不会出错了。”经过小丑帐篷周围的人一边捏着鼻子一边骂道，“这个迷信的吉普赛混血儿。”他们不讨厌小丑，但是讨厌他时不时的搞坏帐篷周围的味道，也不喜欢他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嘟囔。但说起来，他们都是一样的迷信。
晚上的表演很成功，小丑凭借自己精湛的演技博得了小孩子的笑声，他看见台下的孩子们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今天的小费也少不了了。他在谢幕的时候环视着观众席，看着一张张笑脸当做今天表演成功的战利品，但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娃娃。
演出结束后小丑穿过密集的帐篷群找到了自己的帐篷，小女孩像昨天一样站在自己的帐篷前面：“小丑先生，你该去东边那片树林里看看野狗们干的好事。”小女孩的声音不再像昨天一样无助，今天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也一起消失了。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生机，看起来跑路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
东边那片树林。小丑听到之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昨天就是把那个胖子肢解之后埋在了那里。这件事除了自己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脸有点僵硬，笑不出好看的样子：“亲爱的你在说什么，野狗们怎么了。”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冒冷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小丑先生。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帮你把它们又埋好了。”小女孩走到了小丑身边，拉起他的手，“这是为了报答你昨天收留了我。妈妈总说我们要时刻心怀感恩。”小丑看到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副坚毅的表情，此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应该怀疑她。
小女孩似乎看出了小丑的心事，抓着他的手前后荡了起来：“小丑先生，你这里有小饼干么，我的肚子有点饿。还有，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多住几天，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幼稚的笑意，表情也变得天真了起来。小丑还沉浸在自己的完美谋杀出现了失误的心理阴影里，完全没顾得上发现小女孩的转变：“啊，跟我来吧，我的帐篷里有点，只不过不太甜。” 
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小丑变得有点紧张，他听见类似警铃的声音就会神经紧绷，生怕自己的事情败露。他想过一走了之，但听说警察现在正严查个个马戏团，自己此地无银的跑掉，徒增嫌疑不说，连狡辩的机会也没有。
想着自己已经把斧头扔进了河里，尸体肢解，分散着埋进了土里，搜集起来也需要一些时间。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吧，小丑自己盘算着，他满心想着这样炎热的夏天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了，鉴定还得要点时间，等风声一过自己就跑路。现在的小丑想到自己应该跑的越远越好，柬埔寨或许是个好去处。
不过小丑还是没想明白小女孩怎么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他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发愣，死活都想找出原因。他几次询问小女孩，小女孩都会巧妙的岔过去。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打算再问下去了。眼下自己过得还算安生，没有警察的突然问询，小女孩也显得可靠了起来。
小女孩自从那件事情只后就被小丑留在了身边，当他的搭档。她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会的东西倒是不少，抛瓶子扔飞刀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古灵精怪的表演配上小丑笨拙的动作，效果比以前好了很多，小费也变成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警察倒是又来过两次，但不是找小丑，是找小女孩。但是每次警察也就是问几个问题就离开，之后的时间里也没人再来找小丑的麻烦。就这样，小丑无比信任小女孩不会把自己的事情抖出去，更加信任自己的小搭档。 
小女孩总是喜欢去小丑那里吃饼干，她不明白这种不太甜的饼干怎么会让自己这么上瘾。 
风声渐渐过去，警察不再到处走访马戏团寻找线索，小丑的神经也算是放松了下来，他又开始了自己的老营生。他总是趁着马戏团里所有人都在帐篷里忙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在椅子上扎着小人，桌子上点盏灯，这样从外面看起来，他一直坐在桌旁。
当然马戏团里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因为他们被告知这个时候小丑正在进行吉普赛的神秘仪式，不能被打搅。这里的人都很迷信，就算是自己不清楚的吉普赛神仙，也不愿意去惊扰，以免给自己带来厄运，毕竟成功的演出也要仰仗好的运气。
小丑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了起来，他开始四处搜寻猎物，不再只局限于富人，只要是晚归的人，都是他的猎捕对象。最近他听说警察一直在寻找这个夜晚杀人狂，但是现场的证据总是寥寥无几。
不过最近小丑发现自己的小搭档似乎表演情绪不高，想起自己给她增加的那几段表演，小丑总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小女孩。
“说真的，你要是应付不过来不表演也是可以的。”小丑不止一次的这样说过。“没事的小丑先生，我可以的。”小女孩不止一次的这样回答过。
小女孩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小丑总是心有愧疚，每次排练与演出之后都会给小女孩一把饼干。可以说饼干才是两人友谊的见证，绝非那些肮脏的秘密。
“小丑先生，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了。”小女孩在小丑打算再一次出去“狩猎”的时候走进了他的帐篷。小丑没想到会有人深夜来访，慌乱的挡在了自己刚刚做好的小人前面：“啊，是你啊亲爱的，吓了我一跳。我早说过，你要是应付不过来我们就不表演独轮车抛瓶子那段了。”小丑紧张的用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你该注意一下自己的细节了。”小女孩边说边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了浴帽、手术服、鞋套与橡胶手套。小丑疑惑的看着小女孩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女孩自顾自的坐在了小丑的床上，翘起了二郎腿：“你不会真的以为凭你的技术级就可以骗过警察吧，你留下的线索简直是太多了，给你收拾残局真的是太累人了。”小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你该穿的专业一点，再留下一些诱导性的证据。”她从兜里掏出一小包头发递给小丑。
“你什么意思？”小丑接过头发之后一脸惊恐的看着小女孩。他不明白平日里总是对自己天真微笑的小姑娘此时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看起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啊，告诉你也无妨。我原来就是马戏团的，但我在上个马戏团里的工作不是表演，而是杀人，因为不会有哪个警察会在调查的时候相信凶手是个小女孩。我帮助我原来的老板铲除竞争对手，他教会了我很多杀人方法。但是到最后，他出卖了我。”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让人汗毛直立的话语。
她跳下床走到了小丑的化妆台前开始卸妆，小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脸上出现了雀斑，眼睛从蓝色变成了深棕色。而她的脸也发生了变化，那张脸的皮肤状态不像是十岁的小女孩，到像是三十岁的女人。“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小女孩，我是个侏儒，原本也在马戏团的畸形秀里演出。”她收起了自己稚嫩的声线，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是很动听。
小丑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幕变化，微微的张开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中只发出了微弱的类似于“啊”的声音。他没办法这么快的接受自己最信任的小助手竟是杀人不眨眼的中年女人。
“够了，别磨磨唧唧的了，你该出发了。”小女孩不耐烦的重新伪装好了自己的样貌，现在的她重新变成了一个十岁的小可爱，“这次只要把人杀了就行，不用埋起来。别留下任何你的线索，但要把头发留下。还有，办完事情之后给我打个电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知道了么。”小女孩用命令的口吻说着。
小丑努力的接受这些现实，然后想通了一件事：“小女孩”早就在物色一个可以帮自己报仇的角色，这次的她不能脏了自己的手，得找一个好操控的傀儡。而自己的把柄正好被她攥在手里，自然是她说什么自己就得做什么。
“算了，这样也罢，她也帮我收拾了那么多次的残局。”他走在阴暗的小巷里，一边叹着气一边搜索着下一个目标。
晚归的人总是着急回家，从来不会过分关注路边的人，就算这个人穿着一身手术服，带着浴帽、手套和鞋套。人们总是机械的认为这样的人不是喝多了就是在行为艺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多一分都不会去理会，这是城市人的至理名言，也是他们墓碑上的墓志铭。
拜他们的冷漠所赐，小丑每次的行动都很顺利。
“我已经按你说的完成了这一切，把尸体放在了林荫道上。我现在就回去。”
“走小路回来，尽量别留下脚印。”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了。”
小丑挂了电话，选了一条最幽静的小路悄悄跑回了营地，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情况下跑回了自己的帐篷。小女孩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自己腿上杂志，内容看起来有点少儿不宜。“你平时就看这种东西？”小女孩见小丑进了屋，指了指书上的图片，语气里尽是鄙夷。小丑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先收好了椅子上用来扎小人的衣服，然后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开始喝牛奶。
“您好，我要报案，我看到林荫道上有个猥琐的穿着小丑服装的男人站在一具尸体旁边，他好像发现我了，我就能给你们提供这么多线索了……”小女孩拿起手机拨通了999，流畅且情感饱满的说出了报案的台词。小丑在一边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小女孩”先是让自己杀人，留下前上司的证据，然后叫前上司穿着小丑的服装到尸体的位置，等前上司反应过来的时候警察已经被她骗过去了，现在人赃并获。
“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小女孩把书扔在了一边，从饼干袋里抓出了一把饼干。
“你忘了前上司的身上没有血迹，凶器上没有指纹，光凭头发不足以定案。”小丑放下手中的牛奶瓶，双臂抱胸的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嚼饼干的嘴慢慢停了下来。她的计划全是漏洞，也只有她自己丝毫没注意到这些漏洞。看起来杀人她在行，但是嫁祸这种事她不擅长。
“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完善了整个计划。”小丑漫不经心的从手掌上撕下两片橡胶薄膜，“现在凶器上的指纹与这上面的指纹一样了，都是他的。不过最让我头疼的是他身上没有血迹。”
“但是还好警察只会以为他失心疯的要把自己杀了人说成被陷害，劣迹斑斑的马戏团团长得不到警察和陪审团的同情的。”小丑把橡胶薄膜揣进兜里，又开始大口的喝起了牛奶，而小女孩坐在一旁，说不出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杀过那么多人都没被发现过么，因为我留下的线索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紧张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是我的目击证人。”小丑喝掉了最后一口牛奶，扭过头看着正在发愣的小女孩，“你不该要挟我的，你知道，我既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侏儒，因为我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干脆一起讨厌。”小丑无所谓的撇了撇嘴，看着小女孩慢慢暗淡的目光心里很高兴。
小女孩感觉自己的胃开始疼痛，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小丑静静的看着她的变化，嘴角有些上扬。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吃自己的饼干么，因为这些有毒的饼干就是给你们这些多嘴又贪吃的人准备的，有时候我需要让人在长久的寂静中死去。我从小就讨厌别人命令我。”小丑的笑脸越来越狰狞，“亲爱的，你不该一次吃这么多饼干的，如果你多分几次吃，我们还可以继续共事一段时间。”小丑觉得自己兴奋的心跳加快，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作为感谢你没有把我供出去的酬劳，我帮你嫁祸你的前上司。这样也是为我自己好，这样警察们苦苦搜寻的那个夜晚杀手就可以落网了。我想我会用午夜小丑来命名这个人。毕竟本来就该是小丑不是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丑说道开心之处，大声的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周围人是不是会听到自己的高谈阔论。
小女孩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而小丑正坐在自己的对面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一点点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