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世上可怕的事情太多了，我只不过怕其中的几个，这样一看，或许我也算得上勇敢。
可我永远是软弱的，当我看见那个像枯树一样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深棕色皮肤上有几个蚊子叮咬的红包，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那时我就明白我害怕了，因为她在我眼里完全成了一个可怜的东西。
她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巨大的沙发堵住了她的门口，她挪不动，也出不去。
“啊！——啊！！”
“你想要点什么？”我忍不住凑过去问她。
“水。”
我找来温水递给她。
她抱着杯子一直喝，我又回到之前的地方坐下，冷眼看着。
空气里有股怪味，我不知道是什么。
她开始不安分了。她推着轮椅，一次一次使劲撞击着稳如泰山的沙发，撞击的力度太大，把她的帽子震到了地上，露出像男人似的灰白短发，那头发又像胎毛一样和她茫然的神情一起审视着周围，带着新生儿初来乍到的颤抖。
她在喊自己的孩子，我刚刚见过他，一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不凑巧，他出门了，更不巧的是，她的眼睛失明几十年了，前阵子脑子也糊涂了，她只当是他在旁边，于是只知道乱叫。
我推开她儿子的卧室门，进去寻个清净，阳台的光暖洋洋的，最适合午觉。
睡着的时间，我不会做梦，就像消失了几个小时又突然出现一样，等我回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
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我的脚突然软了一下，差点摔倒，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出门去，走到小水池旁，抬头看着天空，无风无雨，安静，好天气。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看见灯突然都亮起来，池塘的水也泛起涟漪，无叶的干枝摇晃月影。
回去一看，她死了。
下葬那天，我爬到天台，看着下面小小的人排成小队走出去，那个胖男人走在最前面，我摸摸鼻子，心想这世上不必有懦夫，若有，何必让我知道。
这么一想，我又乐于回去，那个沙发已经从门口移开，轮椅也撤了坐垫和毛毯，我坐上去，看见天花板上的黄渍，有些乏味，我之前和那个老人说过不少话，也是一样乏味。
老年痴呆的人都和她一样吗？我总是这么疑惑着。想起她最后的日子，我的毛孔像过电似的收缩。
我将它们统称为恐惧，因为我害怕这些事。
若非如此，我不会时常想去看那些在高远的深天作点点黑影的鸟。
我仰面躺下，伸出利爪，撕划一些无谓的影子。
窗外的它们，只饶有兴味得看见里面轮椅上一只敞肚皮的猫举着爪子，尾巴一圈又一圈来回撞击着树皮似的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