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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

2023-04-28武侠 来源:百合文库
那年的枫叶红的早,师傅酿的酒还是缸子里的几颗枣。
一、
我本来是不用枪的。就像农夫不用剑,渔夫不使刀。
一个摆渡人,撑好自己的船即可。
一根长蒿,一艘小船,便是多年生计。
师傅曾说过:江湖水深,太平便好。
我说:我不懂。
师傅没有说话了。
后来江上下了一场很久的雨,烟雨朦胧,远山淡如墨。
我看着师傅死在江上,一杆长枪刺穿了他的喉咙。
下手的人与师傅并无仇怨,只是为避免后面的追杀者渡江罢了。
我穿着蓑衣,藏在石头后面偷看,身体瑟瑟发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师傅的话。
这江湖没有太平的。
师傅的枣子酒还未酿好,我只好一股脑把几颗枣子倾倒江中,算是祭奠。
我烧掉小船,弃掉二十年生计,一脚踏入江湖。
师傅,我会为你报仇的。
那天雨下的缠绵,枫叶似浇不熄的火。
二、
此后,我遇到一个女孩,一身鲜红,站在路边。
我问她这江湖最厉害的是哪个门派?
她说:逍遥人儿逍遥仙,逍遥尽处逍遥山。
这江湖武功最高,自然是逍遥山。
我说多谢,便辞别而去。
只有女孩在背后大声说些什么,我却听不清了。
逍遥山收徒那天,上千人站在山下。
却只收三人。
一场筛选后,我满身是血的站在了山前。
和我的两位师兄。
师傅收徒时候,山上摆了三十六样兵器。
刀、枪、剑、戟,无不是神兵利器!
大师兄选了一把剑,剑名:长留空!
江湖五大名剑之一,一剑长留,万仞不空。
史上最锋利的剑,天下最快的剑!
二师兄选出一把刀,刀名:墨刑!
江湖上最妖的刀,刀出饮血,其色如墨。
是二十年前老魔主的佩刀!
轮到我时,师傅说我天生神力,可用些重兵重锤。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兵器架,不知作何选择。
突然之间,我眼前出现了师傅死去的场景。
我说,我练枪。
我去山后紫竹林选了棵硬竹,又套上了寒铁的枪头。
枪身长十一尺三分,足有两人高度。
摸着竹木枪身,仿佛我又回到了撑着长蒿的时候。
是那么安心。
师傅问,此枪乃你所成,何名?
我说:此枪名为:渡江。
三、
我在逍遥山学了三年,届时师兄们早已名满江湖了。
白玉剑仙和赏刑刀的名号无人不晓。
我资质愚钝,却是在山上学满了三年。
下山那天,我站在山巅,望着无边河山,银装素裹。
雪簌簌地下了起来。
雪中,我拿着一杆渡江,进了江湖。
三年时间,我忘记了许多东西。
连仇家的面貌都在时间里模糊起来。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手好枪法,和他敞开胸口的一朵蔷薇印记。
四、
我江湖行走二十三日,挑战枪术高手一十七人。
无一败绩。
落了个脱衣枪的名号。
可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胸口的蔷薇印记。
我一路挑战,直至北原方家。
五大枪术世家之一。
那一天,雪连下了三日,天地一片漂白。
方家门前灯笼高挂,鞭炮声响彻十里。
赤膊的汉子抬着高轿就要出府,宴飨宾客欢声笑语。
似是女儿要出嫁。
只有我一人,站在府前,高喊一句前来挑战。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屋檐上的积雪抖落,我的枪也随之落下。
随着长枪落下的,还有方家一十八口好汉的衣衫。
小贼休要猖狂。
高轿中突然传出一声娇叱,一个红绸珠冠的女子破空而来。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静雅脱俗,似画卷上一抹朱砂。
我却有些惊讶,我是见过的她的。
那日我刚入江湖,见到的也是这抹红。
我长枪一刺,随即往右一抖,便已制服女子。
我在逍遥山苦练三年,没有学过任何招式,只有这一刺一抖。
我的枪长,又天生神力。
仅凭这一刺一抖便足以笑傲大半江湖。
可我使着顺手,却忘记了往日习惯。
在女子落地的瞬间,一席红色的长衫也随之落下,露出如雪肌肤。
五、
冬天很快过去,已至开春时节。
三川山外,杨柳树下,我坐在大石上,划去纸上的名字。
一份百人的名单,如今只余三人。
邯山林家,林之冲。
断魂枪,薛岭。
以及白衣枪神,徐少陵。
喂,呆子。一身红衣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大石旁。
你怎么又追来了,到底要跟我跟到何时。我有些无奈。
女孩红着脸,你这人怎么这样呐,我都被你看光了,不跟着你跟谁。
我说,那日不过误会罢了,我已道过歉。
女孩气道:为了你,我都离家半载岁月,你叫我如何回去?
我拄着长枪,道:随你吧……
说完便起身前往邯山,只有燕子从嫩绿中穿梭。
再三日,江湖突然多了风声,赏刑刀战死广阳府。
死时不能闭目,刀声悲鸣。
我收到消息时已至邯山,望着崇山峻岭。
不知为何发出一声叹息。
六、
林之冲正在饮酒,杏花梨子酒。
看起来有些文雅,但锐气逼人。
我站了出来,枪指其人,表示挑战。
然而他并没有动。
我只好出枪,直刺酒壶,一刺一抖,酒飞壶落。
他只好起身,拿出一杆木枪。
嘴中仍喃喃道:可惜了一壶好酒。
他的语速很慢,手上却不慢,枪在手中捻、转、挑、刺,抖出了一片枪影。
我只是举枪一刺,便破了这稠密的枪影。
毕竟这江湖没有人的枪比我更长。
趁其惊讶间,我一枪长挑,便挑落他的长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没有蔷薇印记。
我收起长枪,抱拳道歉。
林之冲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阁下好枪法,不如进院子喝几杯薄酒。
我还未答话,一个红衣身影便扯着我的袖子进了门。
红衣是她的装扮,也是她的名,方红衣。
七、
从林家出来时,夕阳斜照。
红衣跟在我身后,轻声轻语: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说:衡阳。
黑夜渐渐拉长,我们寻到一处山洞,点起篝火。
红衣打了只兔子,用随身的铁枪穿成串,放置火上烤。
火光忽明忽暗,她的眼睛里像闪着光。
那一刻,望着洞外黑夜,茫茫无际。
我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空寂感。
我说:等我挑战完后,我们找个地方归隐吧。
好啊!
女孩抬起头,一瞬的笑仿若烟火。
八、
断魂枪很厉害,但还是不如我很厉害。
当我抖落他长袍时,我看到他气急的脸上憋出青红。
在人群的哄笑中,颜面而逃。
我在名单上再次划出一笔,只剩最后一个名字了。
徐少陵。
江湖用枪第一人,白衣枪神。
可我还是没有等到挑战他的那一天,逍遥山发来了集合信号。
逍遥山,一百三十七人,全员集结。
红衣住在客栈,不便跟来。
临走时,我在街上买了根红钗,托人送给她。
我一人回了逍遥山,见到师傅时,不知说些什么。
师傅开口便是:你两位师兄全死了。
我问:师傅,为什么?
师傅只说了两个字,朝廷。
九、
山上的花全开了,江湖上却是一片风雨飘摇。
灵剑宫被灭了、藏刀阁被一把火焚尽、道言寺更是已成一片废墟。
每天都能听到江湖上人物的死讯。
朝廷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手段更是惨烈血腥。
当初诛杀二师兄时,用官兵假扮土匪,以缴匪名义屠村,引出二师兄。
一气之下,二师兄举刀杀向官府,终是战死广阳府。
大师兄听闻消息,一人一剑,杀得广阳府无人吱声。
却在归途的路上被军队万箭穿心。
血染黄土。
江湖似是到了陌路,连逍遥山都决定隐宗了。
时间定在五天后,全山一百三十七人前往北原以北的岐山。
我对师傅说徒儿尚有一战,申请下山,三日内必返。
师傅点头:万事小心。
眼神却出奇的忧虑。
十、
徐少陵的枪是我见过最快的枪,无影无形,无形无质。
像是一团光影绕在手间,又像是一条游龙盘旋不定。
交战一百六十八招,我也是勉强凭借枪身长度苦苦支撑而已。
身上早已多了多处伤口,血打湿了衣衫。
突然间,一场春雨突至。
朦胧的雨中,我仿佛看到了满山的烟雨。
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江上,我乘着小船,撑着长蒿。
手中的枪也便化成了长蒿,这雨便化成了江。
我精神空灵,处于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一枪刺出,若长蒿点水,自然而然。
但这一枪却破开了徐少陵的枪幕,挑落衣衫。
一个鲜艳的蔷薇印记跃然其上。
我眼神一凛,长枪便穿胸而过!
我说:三年前那个渡江杀人的就是你吧,我看到了你胸口的印记。
听到我的话,徐少陵的眼神很奇怪,用微弱的呼吸道:没错。
他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
我长枪松手,叹了一口气。
仿佛走完了江湖。
十一、
你是在找胸口有蔷薇印的人?红衣声音有些奇怪。
我说对。
我想你找错了,你找的人应该不是徐少陵。红衣道。
我有些奇怪。
三年前,白衣枪神在梅花山庄参悟闭关,半年未出。至于蔷薇印记,是徐家的标记,你找的人应该是徐少陵的弟弟,徐子然。
红衣继续道:但徐子然三年前就失踪了,估计已被朝廷诛杀。
我抬头望着天空,突然有些茫然失措,我三年努力只为了杀一个死人?可笑,可笑。
红衣站在我身边安静道:徐少陵死前承认,怕是为了偿还弟弟欠下的债。
我说:我明白了,并不是我赢过了徐少陵,而是徐少陵故意输给了我。
他早已知道了我的目的。
我突然心生敬佩。
我想这江湖动乱,白衣枪神也是不愿再这样活着了,以此了却余生。红衣道。
我笑了,心里却酸涩的很。
这就是江湖么?
十二、
雨还未停,这里已被重重围困。
上百兵士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严阵以待。
弓箭手齐弓待射,刀兵相振。
为首的士官上前一步:想不到没有捉到白衣枪神,到是捉到了两只逍遥山的老鼠。
反正逍遥山在今天覆灭了,你们也逃不走。
我有些愣了:逍遥山覆灭了?
那人在笑:当然,万军压境,一夕血洗!
我呆了。
那人却没有闲看,趁此机会下令放箭。
万箭齐发,穿透雨幕。
我确实来不及抽出尚在徐少陵体内的长枪了,不知作何应对。
却见红衣持枪而立,挥舞成圆,挡在我面前。
用轻柔的声音说:快逃……
箭幕过去,我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红钗折断。
像一只燕子折断翅膀。
我抽出渡江,仰天悲泣,长枪呜咽,四面杀敌!
一道伤口,两道伤口,是深入骨髓的痛。
我终是体力不支,只能勉强逃出围杀。
一路跌跌撞撞,逃至江边。
烟雨下,江边一艘小船,一个摆渡人穿着蓑衣等待。
我跳上船,一指对岸。
摆渡人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小船悠悠而行。
烟雨中,我看着摆渡人那朴实的脸,心中一动。
渡江便刺穿了他的喉咙。
我哭着说:对不起,我要活着。
十三、
时间一晃便又是三年,江湖依旧动荡。
天下纷争不断,人人练武自保。
农夫拿起了剑,渔夫拿起了刀。
嬉笑的孩子都知道如何杀人。
只有深山或是人迹罕至之地留有一丝平静。
我站在船上摆渡时,经常会发愣。
想起那一刀一剑,想起师傅和那一袭红衣。
江湖是个环,我却不敢再杀上朝廷。
也没有了枪挑江湖的豪气。
倒是时常酿些枣子酒饮用,或倒入江中。
也不知该祭奠谁。
我也收了个学徒,摆渡功夫初有水平。
他也时常会问我:师傅,听说你闯荡过江湖,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帅?
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说,江湖只教会我一样东西。
他问:什么?
我说:活着。
他说怎么这么无趣啊?
我说:江湖水深,太平便好。
他说:我不懂。
我没有说话了。
十四、
反正我想他也不会有机会懂了。
毕竟这个江湖,再没人能一枪刺我的喉。
后记
那年枫叶红的晚,再不见江湖甚远。
——无名摆渡人。
发布于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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