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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起

钟声响起,将我从黑暗中惊动。我的一生经常会从梦中惊醒,不知身在何处,但是这一次我醒来,与以往感觉不同,因为身子下面不是柔软的床单,而是坚硬的石头。
当我起身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嘎吱作响,好像老旧的铰链一样。灰尘顺着我的盔甲簌簌地向下掉,我回头看,看到了没有字的墓碑,这窄小的墓穴里除我以外,还有一面盾牌与一柄长剑,看起来相当熟悉。
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天空灰白,在我头顶枯树的枝条上,栖息着一只白鸽,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感叹道:“啊,洁白的鸟儿,你为何会在此处?你没有相伴王公贵族,没有享用玉盘珍馐,没有居于雕梁画栋。高贵的鸟儿啊,是什么使你抛却了一切,来看望我这早已死去却又并未死去之人?”
白鸽不理我,开始梳理羽毛,不过我并未停止我的感叹,因为本来也不是说给它听的:“此时我心中有诸多困惑,那最大的一个便是路在何方。”
突然白鸽发话了,它咕咕地说:“向前。”
我疑惑了:“向前?”
白鸽咕咕地重复道:“向前。”
我问它:“前面是什么?”
白鸽转了一下头,盯着我,说:“我不知道。”
我反问它:“那么,你叫我向前?”
白鸽说:“我不知道,前有生,前有死,前有荣耀,前有罪恶,但是不要管那么多,前有道路,所以行走。”
“那么,向前?”
白鸽不再理我,扑棱棱飞上天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拾起盾牌趟着墓地里的积水向前走了两步,便见到一具失去了理智的活尸,它身穿黑色长袍,形容枯槁,手里握着一柄残剑。就在我查看他的时候,它也似乎察觉到了我,乱转两圈之后,空洞的眼睛盯住了我,举着断剑便冲了过来。我抬手轻轻一剑自它的肩膀斜劈下去,它便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倘若前路只有这等阻碍,我自然可以轻松前行。忽然凌空一支燃着的弩箭飞了过来,箭头撞在我的胸甲上,一下子被弹了出去。我转向箭射过来的方向,看到另一具活尸正在给弩重新装填,我大步踏了过去,它仿佛害怕一样连连后退,但是被我在脑门上劈了一剑之后,也躺下不动了。
我继续向前,穿过一个窄小的狭缝。于断崖边,有一堆积着骨头的篝火,火上插有一把剑身螺旋的奇怪长剑,火边就是万丈深渊。我抬手便点燃了那篝火,一股暖意注入了身体。
前路并无阻碍,于是我来到一片围墙围出的圆形场地,半边墙已经坠入悬崖,这场地的中央是一套跪地的铠甲,胸口插着一把与身后篝火里一样的螺旋长剑。铠甲的身后便是一扇紧闭的大门。我绕过铠甲,来到大门前,伸手推门,大门纹丝不动。
“大门呀大门,你叫我如何前进呢?”
一只乌鸦停在树梢,嘎嘎地说:“拔剑。”
“拔剑会有什么?”
它聒噪着说:“我不知道,也许门会打开,也许你会死,如果不试试,前无道路。”
“前无道路,停止便是。”
“那么,你可看看后面那些刚刚死在你剑下的游魂,如果停止,那么喧嚣将归于沉寂,鲜艳将褪为灰黄,光明将融入黑暗,请看看吧,那背后的游魂,你若不前行,只有如此下场。”
我拔出那螺旋的剑身,本应该已经锈住的铠甲却再次颤动了起来,我惊得后退两步,只见铠甲悚然起立,顺势将那嵌入地面的长戟一并带出。它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抬手便是一击将我抽飞出去。
我飒然惊觉,抬起头,看到了篝火与之前蛊惑我的那只乌鸦。我检查了一下身子,发现腰上被戟刃抽中的部位毫发无损。
“你只有这等本事呀……”乌鸦慨叹道。
“那究竟是什么邪魔外道?我看见早已生锈的铠甲站立起身,嵌入石中的长戟重新开刃,朋友,请告诉我,我此时仍在石棺中,长眠未醒。”
乌鸦啄了一啄翅膀根,耐心地说:“你已出离石棺,死亡已经将你抛却。你只有前进,否则……”
“那么,我将前进。”可惧惮的末路逼得我一跃而起,狂奔向那苏生了的可怖铠甲。
它并没有等待我很长时间,很快我又重新在篝火处苏醒过来:“呵呀!”
它用它蜡黄的嘴百无聊赖地啄着地面,抬起头,不抱任何希望地看着我。
我再一次站起,义无反顾地提剑冲向那不可战胜之物。
很快我再一次从篝火处苏醒,乌鸦怜悯地看着我:“也许对你来说,停止前行,把那些希望统忘却掉,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我用盾牌挡下了那铠甲用长戟挥出的势大力沉的横扫,对准它的腿部,尽力挥出一剑,我记不清已经砍了它多少剑了,然而,只有打败它,我才能继续走我也不甚清楚的道路。出乎我的意料,这一击之后,原本势不可挡的铠甲停住了行动。我松了一口气,感觉连手里的剑都举不动了。然而还未等我庆祝自己的胜利,那铠甲的背后猛地爆出了一股黑脓,包裹住了铠甲的上半身,又蠕蠕延申到空中,好似一条大蛇。
“赞美大王葛温,您的叔父洛伊德同受赞颂,您的女儿葛温艾薇雅同受赞颂,您的儿子葛温德林同受赞颂,您是那太阳王,光之王,我祈求您,庇护我呀!”我祈祷着,同时挥出一剑,“妖邪!吃我一剑!”
然而葛温并未护佑我,他的叔父儿女也未能护佑我,我被那黑色大蛇甩飞在地,不过我也斩中了它,那盔甲的下半身托着大蛇,缓缓向我走来。
“我必须前进,你要如何拦住我?最大的恐惧莫过于失去死亡的眷顾,你吓不倒我,怪物!”我举起盾牌,透过头盔的缝隙打量着它,“受死吧你!”
我冲了过去,一剑刺中原本插着螺旋的剑的地方,黑色大蛇霎时收敛回到铠甲之中,而那铠甲也随之倒地,粉碎,其中的黑脓遁入地下,无处可寻了,原来那雄伟的审判者不过是也是一具空壳。
我推开了大门,风忽然吹起,凌厉地穿过盔甲切割着我的皮肤。飞过了大门的乌鸦正于门对面的那棵树上盯着我,这时,钟声再次响起了。我循声望去,那召唤传来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半塌的钟楼,下面是一座庞大的圆形建筑,被岁月侵蚀成了残垣断壁。
乌鸦扬起了头,嘎嘎地喊道:“听啊,钟响了,快快去往那荣耀的所在!”
“那是什么地方?”
乌鸦张开了羽翼,大声说道:“你既然已经前行,就不必问我,你看了自会知道。”它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前路并无阻碍,于是我直接顺着阶梯来到那雄伟的颓塌建筑门前。推开那大门,眼睛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于黑暗中传来一个颓废的声音:“啊,又一个死不成的家伙。”
我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看见了直通向下的台阶,于尽头处如蛇信般开叉,正对着门的是高高的拱廊,以及拱廊中的五个石制王座。我自台阶而下,看到一个背负大剑踞于台阶,双手抱膝的人正阴郁地望着我,刚才的话想必出自他口,他问道:“你为何而来?”
见到一个有理智的人令我激动不已,然而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我自坟墓中被唤醒,然而所有的记忆如奶油一样融化在空气中,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但是我必须前进,否则我的理智将会消融,而我的希望将会归于虚无。”
“那么,你遵循本能,你是探王者,你渴求那火焰。”
他说是,那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错,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听听他人的看法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我附和道:“这,我不清楚。也许如你所言,我是探王者,亦渴望火焰。”
他轻蔑地笑了,站起了身,说道:“你可知道,那些在你之前所来的人的下场吗?”
他的形象倏然高大,投下的阴影使我感到既敬且畏,想要蜷缩其中。我谦卑地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您愿意给我您宝贵的建言,想必我不会循前车之鉴。”
“呵,”他逼近了几步,嘲笑似地说,“这正是你的前人所说过的豪言呀。你可知有何种坎坷在等着你,狂人?”
“退下。”一个高贵的女人在我背后对那忧郁者说道。
“如果您要求的话。”他嘟哝着退回原地,重又坐了下来。
那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举止端庄,身着灰黑色衣裙,不知为何裸着双足,头上的头冠样式奇特,将她的上半脸连同眼睛一同盖住,然而她又似乎看得见似的向我走来:“灰烬大人,我是您的防火女。据您所言,您还未知自己的光荣的使命。无妨,且准许我为您陈述您应当知晓之事。如您所见,”她指向空着的王座,“火之将熄,而位不见王影,一如预言所述,然若欲重燃初火,又非薪王不可,大人,我恳请您,去寻找那薪王吧。”
一个头戴王冠的秃顶矮子在从左数起第二个王座上发话了:“如果薪王不愿意回到这渴望的王座,那么,将柴薪带回来即可。你是灰烬,到时自然知道该如何行动,听从你自己的渴望便是。”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他笑了,指了指自己的下肢,那里自膝盖以下什么都不剩了,“不用担心我逃走,探王者。我是库尔兰的鲁道斯,放逐者鲁道斯。”
“尽你的使命吧,灰烬,让世界重回繁荣。”
那断腿的矮子于王座之上插嘴道:“听她的话,死不成的灰烬,且看看我,燃尽自己,成为薪王,即使我这样的矮子,也能沐浴在荣光之下哩!”
“如果您准备好了,且请用您自那审判者古达胸口拔出的螺旋剑重燃这已熄的篝火,自此处传往洛斯里克的高墙。”
那踌躇满志的灰烬自篝火边消失后,防火女转向那忧郁之人,呵斥道:“霍克伍德,你应当理解自己的立场。”
鲁道斯自王座上倾着身子微笑着说:“我们的防火女大人似乎对这个灰烬抱有格外的期望呀。”
“我只是期待着任务的终结。”她走向篝火边,面对着那跳跃的火焰。
鲁道斯仰起头来,双手拍了拍已经不再连接着小腿的膝盖,慨叹道:“在这错乱的时空,树已枯,海已干,石已烂,夜将至,当心呀当心,您的期望可能会化作泡影”
她正要回到之前所在的角落,听了这话突然转身:“注意你的言辞,库尔兰人。”
鲁道斯笑道:“啊呀啊呀,我还是期望您能分一些尊重给我呢。”
“放肆!”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想要召唤什么,然而手又再次放了下去。
“没必要呀,大人。吾乃薪王,此处是吾之王座,当那薪火燃烧之时,我祝愿王城能够重见阳光,而您的期望能够结出果实。”他边说边笑,全身颤抖。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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