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4 回家

吴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她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谁。她从被单里抽出右手并举了起来，并没有看到自己那细长的胳膊。这是属于文滢渟的那只手，细皮嫩肉，小巧玲珑。
从现在开始，这就属于她了。
她觉得内心莫名平静，泛不起一丝波澜。
“醒了？”
一旁的熊莘烨正在慢慢地抿着蕙玟兰送来的味道寡淡的菜肉粥。她到刚才为止也一直躺着，只是半天都没睡着，也没什么胃口。不过饥饿最终还是战胜了疼痛，她再怎么说也不想饿着肚子离开这里。
她刚刚从何织誓的口中得到了重要的消息：这里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直以来，各种费用都是何织誓一个人在负担，即便邀请码定价高到那个地步，也还是于事无补。最近何织誓就在问严芝雅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赚点钱。而“互换手表”就是在这种前提下诞生的。
当然，那些“互换手表”，如果吴劼戴在手腕上，一定会在严芝雅站起来的那一刻，看到它自己爆裂碎成渣的过程。不过，在场的人都没有戴，也没有库存的手表，所以并没有看到那一幕。
网站既然开不成了，那就得安排后事。次月1日房屋和服务器的租期才到，所以华生晔就直接弄了一个通知页面，告知用户网站已关停。这是他从网站建立到现在做得最爽快的一个任务。
“这是我见过的你最勤快的一次。”连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他的机会。
“随你怎么说，你还是想想以后和何姐怎么办为好。”
他难得安分了一次。这让连炜意识到，他的问题根本就不重要，毕竟熊莘烨都没说什么。
在此之前，文滢渟还是把午饭解决了。他发现吴劼的身体不能挨饿，一挨饿他就无法控制自己进食的欲望，手自然而然就会动筷子夹菜。而且吃完午饭，困意就来了，他没办法，只能遵从身体的意愿，找连炜要了条被单，在严芝雅的房间小睡一会儿。
严芝雅当然不可能睡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互换已经不能实现，却有见父亲的机会。不过，韩芝语这一关，她不知道该怎么过。
“可以让我跟爸通一次电话吗？”她忐忑不安地问韩芝语。
“凭什么？”
“我想跟他说清楚，妈当时……”
“当时什么？当时不是她嫌弃爸没用，就带你一走了之吗？”
“不是，妈当时跟我说清楚了的，那是……”
“别跟我说这么多。她人都不在了，我不会相信你借死人的名义说的话的。”
“可是，当时的情况是……”
“你话多是吧？”
韩芝语对她忍无可忍，这番表现似乎是铁了心不想让父亲认她。
“不想认芝雅是吧？”芮如樱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她采取了别的办法，转而跟于双嫀商量起来，“你，应该有办法打听到韩芝语她爸的电话吧。”
于双嫀随即点头，不过视线依旧没有从卧室这边移开。
“麻烦事儿一件一件来吧。”芮如樱知道她在担心谁，“总之，先把醒着的人的事解决了。”
由于是通过陈老师联系到韩父的，所以韩父一看电话是陈老师打来的，感觉血压又升高了：
“老师，韩芝语该不会又……”
“韩先生，这次不是……我只是来跟你转告一件事情的，具体情况你还得跟另外的人弄清楚。”
“谁啊？”
“和你女儿同一个班的于双嫀。”
“她，怎么了？”
“据她所说，韩芝语又跑到上次那个地方去了。”
“什么？！”
韩父急得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了。
“别急，这次她没有跑，不过对你来说可能是个意外惊喜。”
“我？惊喜？”
韩父捉摸不透，他完全想不到上次差点出事的地方能带给他什么惊喜。
“反正你直接和那边通话就行，我把那边的电话给你，你打过去就知道了。”
韩父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搞不懂为啥自己的女儿突然间又开始事多了。他本想打电话问问女儿的，结果老师发短信的速度是如此迅速，他正准备按女儿的号码，上面就弹出了短信通知。
他想：女儿没有主动打电话过来，那可能是她不想自己知道这所谓的“惊喜”。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越不肯开口，那这件事情就越重要。既然这次她没有给自己透露任何消息，那就说明这一定是件大事。
他通过快捷菜单直接拨打了那串号码。没几秒钟，电话就接通了。
“喂？”
他率先发声，虽然语气是很无谓的，但对严芝雅来说，这就像是穿心箭一样，刺痛了她的心，也刺穿了她眼中装满泪水的袋子。她泪流不止，这些泪水仿佛堰塞湖，积蓄了很多年，最终还是被疏通。
“……爸……”
一个陌生却又有些耳熟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让韩父感到莫名其妙。
“你……你谁啊？”
“三年多前，我和妈离开了您，您忘记我了吗？”
“什么？！”
韩父差点就把手机摔在地上了。好不容易稳住了，他忙对着电话里的人追问：
“你……你是……小雅？”
“嗯，爸。”
“我都以为你已经……”
“没有，我被好心人救了，只是我到刚才为止……还是瘫着的。”
“你……之前瘫痪了？”
“……嗯。”
“你在……”
“按他们跟我讲的，您应该半个月前来过这里，只是……”
“没想到……那时候你居然近在咫尺……”韩父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是，为什么……”
“可能姐姐这么执意要来这里，是感觉出了什么吧。”
“你是说，上次她来那边，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嗯。”
“也就是说……我……我错怪她了？”
韩父突然觉得有些愧疚，他差点又要跟另一个几年未谋面的女儿擦肩而过了。
“我的病也因为她的到来好了，可能这就是奇迹吧。”
“你们现在先别离开那里，我马上来！”
韩父说到做到，他当即放下手中的事，把饭店的门关了。店员看他喜形于色，有些好奇就问他去哪儿做什么。他说他要去奚由接人。
一听要接人，店员脸上表情说又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上次老板去接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们看到韩芝语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原因了。他们也只能私下讨论，然后就各自回家了。
这次，韩父就直接去汽车站坐车，不再选择网约车。他对上次曹无双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坐网约车了。要不是之前刚好赶上没班车，他肯定选择坐班车去。
吴劼就是在他们等待韩父赶来的期间醒来的，醒得比文滢渟要晚一些。文滢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刚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他总觉得那不是梦，是在证明自己真的和吴劼换不回来。但是，梦里的那个“皇帝吴劼”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在那里变成吴劼的样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随后，他就起身去确认吴劼的状况。可惜他看的时候，吴劼并没有醒来。
他就去找于双嫀。于双嫀茫然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她描述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好像看不出来这个人原本是谁。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文滢渟被她看得心慌意乱。
“没什么。”于双嫀勉强笑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感觉我成了罪魁祸首。”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和互换的诞生有这种联系。”文滢渟揉了揉嗓子，觉得有些干涩，拿纸杯去接水喝，咕咚咕咚，水润了喉咙，下了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说起来，你们之间的互换，始作俑者还是我……”
“这都不重要了，你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有负罪感。”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毕竟无法挽回。文滢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吴劼会接受现实吗？”
“我当然接受啊……啊？”
“我没说你，我说的吴劼……”
两个人都很震惊，但是于双嫀比文滢渟更震惊，因为她发现，刚刚文滢渟说话的时候，似乎是根据自己话中提到的“吴劼”作出的反应。
换句话说，他好像是条件反射般地把“吴劼”当作自己。
“我刚刚说了什么……”文滢渟捂着自己的嘴，满脸都是惊恐。
“我问你，你是谁？”于双嫀心里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我是wu……en滢渟啊。”文滢渟松手回答。
看表情都看得出来，文滢渟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嘴咧大点，发出“en”的读音。这一句话，又让他堵住了自己的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想说的和嘴动的不一样……”
“你睡午觉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于双嫀连连后退，感觉自己面对的人既不是文滢渟，也不是吴劼。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
“别跟我说过程，讲重点！”
“梦里我……我变成了吴劼……”
“你……”
“不是，我并不想这样……”文滢渟焦急得想解释，可是什么都解释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双嫀问：“你有听说过什么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我没有！”
“但是你刚刚顺其自然就说了‘我是吴劼’，这我总没听错吧？”
“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要怎么解释你才……”
“那确实不是他的本意。”
就在这时候，吴劼突然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背后跟着满脸惊愕的熊莘烨。
于双嫀看着此时一脸轻松的吴劼，不禁哑然失色。
“吴劼，你……”
“那个名字不属于我。你现在应该叫我‘渟渟’。”
她说得如此肯定，没有任何犹豫。
“你……又在睡梦中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两边的‘恶魔’把对方的‘天使’留下来了罢了。”
这话，于双嫀没有听明白。
“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吴劼也不打算解释，露出很轻松的笑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回去？”
于双嫀万万没想到，吴劼这就打算回去了。
“留在这儿还能干什么？”
“你……真就这样回去了？”
“有问题吗？”
对于双嫀来说，问题太大了。她现在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还有“吴劼”的影子，正如刚刚她看文滢渟那样。
两个人确实没有换回来。可是，如果她并不知道两人互换的话……
只有彼此知道互换的事实，而且两人都在极力肯定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不等于是毁灭自我吗？
“你们……能别这样吗……我会想办法的……你们现在变成这样，我真的……”
“不要做无用功。”吴劼，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文滢渟”，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该休息一下了。”
“说到平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内心也很平静，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吴劼”抚摸着胸口喃喃自语着，“明明我对互换的记忆那么清晰，我对我曾经是‘文滢渟’的事实那么确信，为什么我说出口的……却无意识中变成‘吴劼’了？”
“那种事就不要去想了，想是想不明白的。”“文滢渟”说。
“等等。”
一直在旁边观察“文滢渟”的蕙玟兰，此时终于开口了。
“干嘛？”
“你真的打算从此以后做‘文滢渟’了？”
“我已经是了，不需要以后，现在就是。”
“那么，如果你是‘文滢渟’，那你对‘吴劼’应该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你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你是‘文滢渟’，你也就应该接受把我打败过的事实。也就是说，既然我认同了‘文滢渟’应该和‘吴劼’在一起，那我就必须要看到那个结局。”
“结局？”
“我要看着你们真正进入恋爱状态，牵手接吻，步入婚姻殿堂，我还要看到你们的爱情结晶。”
“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吧？”
“如果你不能做到，那我就不会承认你是‘文滢渟’的。”蕙玟兰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就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做到我说的这些事情？”
“当……当然能。”
“那我要你当场和对方牵手，没意见吧？”
“牵就牵，谁怕谁？”
“文滢渟”好像很不服气，伸手就要抓住反应慢一拍的“吴劼”的手。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吴劼”并没有退缩，但是“文滢渟”的手，好像触电一般，自己缩了回去。
“欸？”
她不相信这个事实，再度伸手尝试，却发现手还是不受控制往回缩。
“吴劼”也觉得奇怪，自己主动伸手打算碰触“文滢渟”，可是他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仅仅是一碰，就被弹回去了。
“怎么回事？”“文滢渟”和“吴劼”都看着自己的手，满脑子都是疑问。
“这么看来，互换的双方，是注定不能在一起了。”蕙玟兰闭着眼睛，好像这一切都如她所料，“如果你刚刚所说的‘天使’和‘恶魔’就是互换的原理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们，内部可能是平衡的，外部就是对立的。”
“你……很清楚‘天使恶魔’？”“文滢渟”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理解到的。
“阿劼，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奚由七中的第一名。我做题的时候，都会习惯性设想各种可能性。”蕙玟兰得意地看着“文滢渟”，“互换也一样。”
“文滢渟”和熊莘烨一样，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吴劼”也是后退到沙发上坐着，两眼无神。
“文滢渟”其实很清楚，既然“恶魔文滢渟”表现出了“天使文滢渟”的厌恶，那也就说明一直留在文滢渟的身体里的她，是不会允许“天使文滢渟”再碰触这个身体的。
这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够了。”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劼”木讷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从刚才起，我们就已经无缘了。”“文滢渟”望着“吴劼”，表情看着依然很平静，“从现在开始，你做你的吴劼，我做我的文滢渟吧。”
“……嗯。”
事已至此，“吴劼”也只能点头了。
华生晔看完了他们交流的整个过程，满意地点了点头：“互换就应该这样，不念及过去，做真正的自己。”
可怜的熊莘烨，只能默默地独自离开了这里。她回家了，回到了属于熊莘烨的家。她本以为吴劼能成为自己的同伴，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吴劼，选择了成为“文滢渟”。
严芝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边是即将迎接自己的父亲，一边是两个因她而选择形同陌路的“文滢渟”和“吴劼”，还有一个是一直瞪着她，丝毫不关心那边的动静的韩芝语。她也很难过，自己好不容易能走动了，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何织誓很早就离开了，她接下来要去处理关于网站关停的其他事务。连炜虽然留下来了，但是他感觉自己是条彻头彻尾的败犬，一边没有留住何织誓的心，一边又让华生晔成为了胜者，他觉得莫名烦躁，也提前离开了这里。
芮如樱倒没什么感觉，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严芝雅已经复原，即将回到父亲身边。她现在想寻找自己的下一站。之后，她也得到了何织誓的通知：她的新住处就是何织誓家。
几个小时后，这里空无一人。
大家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