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八章 斜阳下的眼泪

次日上午，青木家住宅
一丝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射进来，映在青木房间的书桌上。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惹得人心烦。都说鸟儿的叫声如同歌声般美妙，但对于喜欢赖床的人，它们和施工钻头没什么两样。
对周末的青木来说，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啊……好吵。”青木不满地咕哝了几句，眯着眼睛朝床内翻了个身，顺便再跨上去一条腿。
如此四仰八叉的睡姿，幸亏没让别人看见。
除了……
“哇啊！”
在青木甩腿的时候，他的身前突然传来惊呼声。
青木猛然睁开眼看，却发现一个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盯着他看，而且看得相当入迷。
“哇啊！鬼啊！”青木惊呼一声，朝后退去。
“砰！”
“鬼你个头！”春叶朝青木脑袋上砸了一拳，把他从睡梦中的迷糊状态敲到清醒。
青木吃痛地捂住了脑袋，惊奇地问道：“你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还是我在你的床上？”
“……看来你还真是有起床呆瓜症。昨晚我不是跟你说要陪着你睡觉吗？你不会全忘了吧？”
青木惺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诶，难道你一个晚上都在我身边？”
“当然啊，我本以为我会睡得很香呢，结果没想到某人的睡相居然那么难看。半夜我要么是被你一拳头打醒，要么是被你一腿踢醒。”春叶揉了揉自己的腿，带着一丝不满地说道。
青木用指尖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尴尬道：“所以我就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睡嘛。”
春叶坐起身来，轻叹了一声，道：“算了，虽然睡得不香但还算可以。我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等你收拾洗漱一下，我们就出门吧。”
“出门？”青木疑惑地问了一句。
“看来你真是睡傻了。我昨晚不是说要去游乐园玩吗？这你也忘了？”春叶问道。
“……好吧，我想起来了。”青木苦笑道。
也许青木早上起床有些低血压，亦或者说得玄幻一些，像是从异世界穿越回来。尤其是当他没睡醒或者没睡好的时候，再正常的人跟他说再正常的话，他都听不懂，处于完全脱线状态。
春叶先一步跑去洗澡了，青木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南雄已经出门上班了，在桌子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饭菜都在锅里，凉了自己热。出去玩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分散了。
青木微微一笑，将纸条对折收好。
老爸真是，为了我俩操碎了心啊。
青木去厨房把饭菜稍微热了一下，与此同时，春叶也洗完了澡换好衣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今天的春叶打扮得尤为漂亮，基本不像初一女生。
看着打扮得如此漂亮而又带着几分成熟的春叶，青木不禁嗤笑道：“这么成熟的打扮，跟你稚嫩的脸相搭配，总感觉有些不着调。”
春叶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女孩子精心地好好打扮一番，怎么说都要赞美一下吧，你倒好了，上来就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呵呵，怎么会呢？”青木笑了笑，“我只是在发表我个人意见而已，没准儿到街上你就吸引别人眼球了。再说了，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子，我都总觉得很可爱啊，虽然不太着调就是。”
“我总怀疑你在嘲讽我，但我没有证据。”
“没证据那就吃饭，省得又凉了。”青木将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我来帮你，你去洗漱吧。”春叶接过青木递出来的盘子，对他说道。
青木点了点头，转身上楼洗漱去了。
在吃完早饭之后，青木和春叶兄妹两人便锁好门窗，前往城市北部的一家新开的游乐场。
今天的天气格外得宜人，晴空万里，临近冬日的暖阳也并非那么毒辣，反而愈发温暖。一行白鸟如风一般穿梭于城市的高楼大厦间，自由自在。
春叶在公交车上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青木也跟着坐在她身边。每当公交车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时，春叶总是会很好奇地往外探望，而青木只是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没怎么理会春叶。
春叶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想要跟青木诉说自己的所见所感，却发现青木根本没注意她所看到的一切，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手机屏幕上。
春叶欲言又止，只好自己看看窗外的景色。
青木的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上，即使那个界面是一片空白。
春叶瞥见青木手机屏幕上的空白，不禁皱了皱眉头。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她立刻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打开微信。
“叮咚——”
青木的手机上忽然响起提示音，空白的界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列打破孤独和沉寂的消息。
“窗外的景色很美，你不看看吗？”
春叶给青木发了这样一句话，顺便又把窗外的一些街景发给了青木。
青木微微一愣，视线终于离开手机屏幕，转过头看到正在对他笑的春叶。
“啊，真是抱歉呐，春叶，我刚刚溜神了。”青木将手机屏幕锁屏，随后将手机放进衣兜里拉上。
“你刚才可是错过了很多东西哦。”春叶坏笑道。
“说得好像我吃了多大亏似的……”青木苦笑道。
青木看了看公交车里面，坐公交车的这些人都在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双手也配合着眼睛打字。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往终点走，但却忘了要看看沿途的风景，总是在意结果而永远忽略过程。而过分强调过程，忽略结果，却又显得是找借口。
真是难以平衡这中间的度量啊……
“啊，到了到了！”春叶看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摩天轮，在公交车停车后立刻拉起青木的手，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我说你啊，好歹也是个初一的人了，怎么感觉像是一年级的小女孩儿似的。”青木无奈道。
“我干嘛要那么着急长大老成？”春叶反问道。
“你不想长大？“青木问道，“年龄这个东西不可能回流的，你不想长大也要长大。”
“那我干嘛要在这个时候，去考虑我长大以后的事情呢？本来女孩子十八一枝花，四十豆腐渣，那我还能着急十八就变成豆腐渣？”春叶答道。
“……你说这话我无法反驳，但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四十岁那群人的心情吧……”青木苦笑道。
春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继续拉着青木走。
十分钟左右之后，青木和春叶来到游乐园的门口处。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来游玩的人排队都排出几十米远，而且这还是在门口检票的队伍，不是售票窗口的排队队伍。
当看到排队那么远的时候，青木瞬间就感觉来错了地方，但是他又不舍得春叶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头一硬，牙一咬，给答应下来了。
等到他们进入游乐园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呼，终于进来了。”青木感觉半条命都没了。
春叶却没表现出累的迹象，继续拉起青木的手，开始到处跑，到处游玩。
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鬼屋……这些刺激性强的游乐项目全被春叶包揽下来了，青木本身不是那种喜欢玩刺激的人，这一下子把他差点儿给弄虚脱。
“呼，呼——”
青木跟在春叶身后，从鬼屋的出口走了出来。看他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是游乐设施，其他人真会以为这个屋子中了邪。
青木苍白的脸色倒是让春叶一阵发笑，春叶吐槽道：“老哥，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唬啊，哈哈。”
“……你告诉我，你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啊不是，那不是人，不对，那个是人，你能不被吓到吗？”青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嗯，我就没被吓到啊。”春叶得意地道。
“……你厉害。”青木对她抱拳表示敬佩。
“好啦好啦，已经中午了，休息一会儿吧。咱们去哪里吃个饭呢？我有些饿了。”春叶琢磨道。
“这游乐园里面的餐厅……怕是都不便宜吧。”
“怕啥？我们今天带足了钱，随便花呗，反正老爸都已经同意了。”春叶拉开衣兜的拉链，给春叶看到了一丁点里面的东西。
“……还是省省吧。”青木无奈地说道。
结果，他们还是选了一家西餐厅。
先不说吃的，仅是里面的配套设施就显得这饭店很高级，服务员身上的服饰和服务态度，前台的摆设和装潢，都从里到外透发着“贵”的气质。
青木环视了一下这个西餐厅，对春叶低声说道：“春叶，这家看上去实在太贵了，换一家吧。”
“嗯……可以啊，你想换哪个？”春叶问道。
青木指了指西餐厅对面的一家卖米线的饭店。他们家的客人倒也不少，只是配套设施……不过，一个米线店倒也不需要西餐厅这种硬核设施。
春叶愣了一下，道：“哥，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然后就吃个米线？你也太抠了吧。”
“省钱啊，我亲爱的老妹儿。”青木扶额道。
“不考虑钱的问题，我就在这里吃啦。”春叶没理会青木，径直跑了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结果，他们这一顿午饭花费了将近七百元，而且还是青木只给自己点了一份焗饭的情况下花的。
在看到菜单上的消费金额后，青木的心稍稍揪了一下，但是为了春叶他忍了。但是当他的焗饭被端上来时，他整个人都看傻了。
嗯，一大个盘子，中间有一小块凹下去的地方，那凹下去的地方是盛饭用的，盘子上的其他地方放着假花假草装饰一下。
啊，顺便再说一下，那饭的量似乎是一个小碗，做比喻的话，应该是对面那家米线店大碗的三分之一左右的量，不过价格比它贵了三倍来着。
青木看着眼前这个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饭，右手颤抖着拿起勺子，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几十块钱的东西，就这么点儿？”青木问道。
“嗯。来西餐厅讲究的是情调，讲究的是氛围，饭什么的，当然不是主要的啦。”春叶笑道。
“……呵呵，好一个讲究氛围。”青木似笑非笑道。
“老哥，你以后找女朋友也得有这样的情调啊。你看，这氛围这么好，人家看你浪漫，懂情调，自然会喜欢你的。所以说……”
“所以那样的人我还是别找了，我供奉不起。”青木打断春叶的话，开始挖勺吃了起来。
春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闭嘴不谈。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浪漫的人，自然也不懂得浪漫这个东西有什么实用价值，没用的我一概不要。
青木这样想着。
午饭过后，两人继续玩着游乐园里的其他项目，不过都是比较平缓的，类似于摩天轮之类的。青木不耐烦的情绪也逐渐被压了回去。
玩儿完最后一个项目后，已是落日之时，青木和春叶朝游乐园的出口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少处于热恋中的情侣在长椅上花式展示着恩爱，要么就是当众热吻拥抱的，要么就是互相喂食。
他们真恩爱呐，处于热恋中的人应当如此吧。
眼红嫉妒，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闹别扭。可是，长大了也一样如此，只是更上一层楼罢了。
不过，与我无关，世间的幸福，与我无关。
我不过是被逐出爱河的人，却只能一辈子在岸边目送着最心爱的人们，沐浴在河中远去。
青木不再去看那些秀恩爱的人，专心走路。
漫长的坡道，像极了青木放学回家的路，日落一日复一日，未曾改变。红色的阳光斜照在这漫长的坡道上，似乎是将最后的生命燃尽于此。
青木和春叶驻足于一处观景台上，看着即将触摸到地平线的斜阳，在不受控制地向深渊跌去。
夕阳之后，即是黑夜。
阳光映在青木的脸上，弄得青木睁不开双眼。
“哥，今天，开心吗？”春叶问道。
青木点了点头，应付道：“很开心。”
但，真的是这样吗？
来了最不想来的地方，吃了最不想吃的饭，看了最不想看的风景，失去了最不想失去的人。
就如同斜阳即将跌入黑夜，被遗忘在无尽的黑暗中，看着唯一的光点渐渐熄灭，重回黑暗。
“哥？”春叶问了一声。
“我没事的，春叶，我很开心，今天。”青木道。
春叶好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哥，你骗我可以，但你骗得过你的眼泪吗？”
“诶？”
青木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有两行滚烫的泪痕。
“到头来，你还是在逞强……”春叶喃喃道。
“对不起……”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安排错了。”
“为什么？”
“……在我印象中，你小时候很爱来游乐园，也很喜欢那些刺激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年龄太小，你玩不了。还有……那时候你好像很爱吃西餐。”
春叶的话却让青木更加泪涌。
“笨蛋……人是会变的啊……”青木哽咽道。
在春叶的视角里，青木的泪痕在斜阳的阳光中，如同两道血痕，刻在了青木的脸上：而在青木的视角里，春叶眼角的泪珠在斜阳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如同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
“对不起，哥，我没能，让你开心起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春叶是个乖孩子，一般都不会这么大手大脚，是我没察觉到你的意图，对不起。”青木上前一步抱住春叶，柔声道。
春叶抽泣道：“我舍不得你哭，但我还是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是我无能。”
“这不怪你，春叶。”
现在的青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叶琴织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必须好好守护春叶，守护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女孩子。
青木紧紧抱着春叶，道：“没事了，春叶，我以后不会再这么懦弱下去了。你也别担心我了，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嗯。哥，你以后要坚持不下去了，一定要和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扛下一切。”春叶道。
“嗯。有你就够了，其他人我都不奢求。”
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家人的重要性。
血缘这个东西，再淡却也浓于水，更何况浓？
像叶琴织这样的外人，真的可以随便抛弃自己，毕竟不痛也不痒；但像春叶，像南雄，谁会舍得抛弃自己的一部分呢？
夕阳斜沉，终究还是落入了黑夜的深渊。不过，城市的万家灯火，却还是将这冷寂的黑夜，变得有一丝光明与温暖。
青木不禁感慨自己刚才的想法太幼稚。
世间的幸福，又不是只有爱情。就算没有爱情，我也不过是在爱河里少沐浴了几次而已。
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我了吧。
珍惜当下拥有，抛弃无法拥有，争取可以拥有。
她，她们，相比起春叶，又算个什么东西？
青木的心情忽然间开朗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堵塞在心头的东西突然炸开了一样。
我现在拥有的，难道就不是幸福了吗？
青木莞尔了许久，摸了摸春叶的头，问道：“晚饭，想去哪里吃？”
春叶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道：“米线店。”
“怎么？不浪漫了吗？”青木调侃道。
“说实话，我也是个不懂浪漫的人。我也没理解为什么那么大一个盘子装那么小一个东西，人家都跟我说是讲究情调。”
“哈哈，中看不中吃，最难受了。”
“是啊，最难受了！”
“给你的感觉就是，画了一大张饼，最后啃的就是它的三分之一不到！”青木打了个比喻。
“太怄气了。”春叶在旁边应和道。
“走走走，米线店20元一大碗，跟脸盆一样大，有牛肉，有牛肚，还有牛排骨，汤也很好。”
“你别说啦，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哈哈，看吧，这才叫中用！能吃饱饭就行了，管他氛围还是摆设什么的，看了又吃不饱饭。”
“所以说你没情调啊，笨蛋。”
春叶拉起青木的右手，小声地对他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