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怪谈其六：朋友

那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暑假。我干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四本书，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而我不知道要看哪一本，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做一切都毫无动力。
在我垂下的左手边，忽然有轻微的触感。我连抓痒都懒得，只把眼光向下一瞥。是一只蚊子。见怪不怪，我甚至不想打它。
奇怪的是，这触觉迟迟未消去，引得我再次瞥向左手。“是很饿吸了很多血吗？”但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没有恼怒。我抬起左手，把这天外来客放在眼睛前端详。这是一只瘦小的蚊子，大概刚才一滴血都没吸，瘦巴巴的。它就驻留在我手上，仿佛那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一样；见我把竖直朝地的手安置成水平的，它还闲适往前爬了几步。
“这倒有点意思。”我死水的心出现了些微波。我用右手食指长长的指甲盖去逗弄它，它竟轻快一跃，落到了我的指甲盖上，仿佛很有精力似的，来来回回滑翔跳跃，就像村子间巡游的动物马戏团一样——甚至比那些猴子、狮子更有意思！我听见自己的笑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笑了。我站起来，学着它做一些傻动作，它发出嗡嗡嗡的响声，似乎也在笑我。这真是太快乐了。
一人一蚊瞎胡闹了半天，也累了。于是我坐下来，对它说话。我问它：
“你饿不饿呀？”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嗡嗡叫了两声——姑且当它说的是“是的”吧。于是我又说：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你给了我宝贵的快乐，我现在要回报你了。你吸我的血吧——这样你就不用再奔波寻找猎物啦。”
蚊子不回答，然后突然间飞走了。我盯久了它，一时间没法聚焦飞动的事物，竟就把它放跑了。我有点失落。但是第二天中午，蚊子又来找我玩了。这回它跳起了踢踏舞。好家伙，小小的蚊子竟有这般能耐！它还是那样瘦小，不过精力不减，大概在昨天飞走之后找到了食物吧。依旧，在我要求它吸我的血时，它又闹脾气似的飞走了。
我和这蚊子的交情，持续到第四天晚上。
我的精气恢复了些，可以静下心来看点书了。在我演算着物理题时，听见客厅里看报的妈妈的大声抱怨，然后听见响亮的巴掌声，最后是一片死寂。这死寂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
我发疯似地闯进客厅，妈妈已经在用手帕大力地擦着手了。“健酱，怎么了吗？”她笑眯眯地问，可我觉得她一向慈爱的表情在此时就是杀人凶手不以为然的微笑。我没好气地伸手，向她要手帕。她疑惑地把手帕递给我。
上面是一块小小的，带有红黑色血迹的污渍，还能依稀辨出其中的细小的腿和一些肢节。我的四天的朋友死于非命了。
从那以后，我都不向蚊子施以拳脚。尽管之后我都遇蚊不淑，没有再碰见不吸血而和我玩耍的蚊子——可万一吸我血的这只，是其他哪个人的亲密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