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耀】木偶人(11)
第十一章
形势瞬息的骤然变化总是令人措手不及。好在sci的众人皆乃精英训练有素，当下立马反应过来，多年配合练就了超人的默契，寥寥几招便牢牢将局势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乔海峰一脸滴水不漏的愠怒之色，拉开门把从车上下来，用尽力气将门重重砸回，滔天怒气蓄势待发。
枪声作引， 这场变数的动静已然不可能小到不引起注意了。尽管巷中没有出现人影，可那些隐在阴影里的老式窗户下，不知藏着多少对精明探究的眼睛。
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市民一无所知，头脑简单，只需稍加引导就能一股脑毫不犹豫地扎进思维陷阱里。在势单力薄的时候，民愤可是强有力的武器。
如同无数受不公待遇的小镇居民，乔海峰不顾形象地几步上前，瞪眼叉腰地盯着白羽瞳，粗鄙言语从这位教授老板的口中愤愤吐出，偏偏还毫不违和：“你们有完没完？查个案对无辜公民妄加骚扰还TM要造成我经济损失？这车可是年前刚买的，现在怕是要被你们整报废了！”
要说之前乔海峰的表现还仅仅只是不符合老板身份，那此刻的乔海峰俨然又换上了另一副更为夸张的面孔。目光短浅，脑回路简单粗暴，世俗小人模样惟妙惟肖。
他就像一条变色龙，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融入周遭环境，在不起眼处埋伏下致命的陷阱。
“乔老板还会在乎这些钱？”白羽瞳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掂了掂手里的枪。“您不是说今天就要回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白sir的意思是，我会瞬间转移？” 乔海峰毫不示弱，咄咄逼人气势不减：“回去路上被你们弄这么一出，看来白sir是不希望我回去？”
乔海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遭环境。已经有按耐不住的居民偷偷从窗后探出头来。这种情况下，简单粗暴的言语行为更为容易引人注意，也更为容易叫人产生情感上的认同。
“你们想找我查证，我没意见，我也配合，可是表面装成个正人君子满口客套，现在却给我来个暴力堵截强制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恶不恶心？”
“哦……原来是回去路上啊。”白羽瞳一脸倨傲，不为所动。“那你在旅店门口停车是干什么？”
“早上没吃饭，买点口粮，这你们也要管吗？”
白羽瞳环顾四周。旅店右边隔四个店面位置确实有一个小卖部。但要在小卖部买东西，停车在50米开外的旅店门口显然有些牵强。
白羽瞳眯起眼看了看乔海峰。乔海峰依旧怒气冲冲，丝毫不让步。
他是在破罐子破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精明如白羽瞳和展耀，不可能对显而易见的异常没有任何察觉。乔海峰刚刚所有的行为都极其颠覆他的以往形象，找的借口也粗糙不堪，显然丝毫没有顾虑是否会加深自己的嫌疑。
但是，没有证据。
权力再大，作为警察，抓人的事也得有个来龙去脉。尽管现在乔海峰身上疑点重重，但都没有达到足以充当指控的程度。既然达不到，那自然也无法顺利将乔海峰扣留在手中。
乔海峰深知自己已经引起了怀疑，索性将疑点做得更加彻底。他将人格完全同化为市侩小人，用极其接地气的粗暴模式有意无意引导局势走向，博取看客关注与认同，而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从眼前的局面脱身。他不怕被两人日后惦记。一旦离开，凭借乔氏的能力和势力，再想调查他简直难于升天。
“不愧是乔老板啊。”白羽瞳赞叹道。然而他神色如常，并无担忧，甚至还蕴着一丝笑意。
“不过，你还真当sci毫无防备？”
来不及细想白羽瞳话语里的隐意，身后一道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依旧是冷淡清朗的语调，带着谨慎的疏离与轻微的气喘：“看来乔老板是有备而来。”
展耀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扶在腰侧微微喘息。“难怪昨晚您那样放心地留我们在您视线之外，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
手机上是一张地图，地图中有一个红色光标，正向着S市市中心迅速移动。
“根据追踪显示，您早上就应该顺利离开了龙首山，现在都快到市中心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您还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你们给我手机装追踪器？”乔海峰怒意更甚，密不透风的怒火间隐隐有了惊慌无措。
“还掩饰吗？”展耀笑笑，但那笑容却并不令人感到放松。“我可没说是装在手机上。”
意识到中了对方的圈套，乔海峰猛然转过身，惊怒地盯着展耀，张口却不知如何回敬。展耀依旧温存地笑着，眼底流露的自信光芒令他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您一定有个信得过的帮手，今天一早带着您的行李，可能还伪装成您的样子回了市区。而且，您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个偶然。”
陈述句。
展耀拿起手机，输入一串号码。就在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乔海峰猛然反应过来，神色骤变，一跃而上想要夺下手机。
白羽瞳一个箭步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展耀的手指也毫不犹豫地落上屏幕。没过几秒，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有些闷哑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而源头正巧来埋在乔海峰被衣物包裹的前胸。
他终于颓然放松了身体。
“这串号码是从许丽的住户登记册上抄来的，预约定了从今天起到后天三天的房。乔老板，解释一下？”
罐子是摔破了，然而拼尽力气的掩饰还是没能在阳光底下的阴影里隐藏。他周密布置好了一切计划掩盖自己的行踪，可从昨日雨夜遇上两人起，事态便渐有脱缰之势，直至现在近乎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虽然自诩心思缜密，但第一次与警察打交道，乔海峰最终也只能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或许实在太过轻敌。
“哟，三天。我记得这个预约昨天就有了？”白羽瞳看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衣领，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看来乔老板记性不大好，做过的事隔天便忘干净了。”
他偏头看向乔海峰。后者此刻已没有心思再刻意维持自己的伪装，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这样躲着警察还三番两次欺骗造假，我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把你带回去查个底翻天。”
白羽瞳语调平淡，但语义间的威胁意味却依旧浓重得不可忽视，让人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事实上，手头这些证据不过是作为警察直觉多留心眼抓住的无关紧要的细节，连作为根据的资格都有待商榷，但并不影响他此刻占尽主动权。浓的化不开的压迫感尽数拢向已然乱了阵脚的大老板，逼出额上一层薄汗。
作为警察，白羽瞳时常在任务中展露野兽一般的特性。譬如此刻无形的压迫释放，犹如紧盯猎物的猛虎，一举一动都令猎物如临深渊，瑟瑟发抖。
乔海峰深吸一口气，徒劳地企图平复翻涌纷复的心绪，旋即扬起头，墨黑瞳孔冷得仿佛有寒气外释。
“配合？”他努力压抑语调的颤抖，冷笑了一声。“配合你们调查我儿子？”
展耀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
“看来，您也认同您的儿子同这案子有关系了。”
“不可能！”乔海峰陡然不假思索地激烈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
展耀微微叹了一口气。
“别自欺欺人了，乔老板。”展耀默默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迎上乔海峰冰冷的目光。“实不相瞒，我在您儿子的工作台上发现了许丽夜店交易记录的复印件。既然我们这种首次造访的人都发现了，您见过那份完整的复印件也不足为奇。您应该细细调查过那份记录，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许丽的旅店。而且现在看来，您大概也发现了这份记录和案子的联系。”
乔海峰依旧激动着想要反对，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无以反驳。
“我知道涉及的是您的儿子，从情感上而言说这些对您太过残忍。但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眼下这些意味着什么。从理智的层面而言，您的行为很不可取。其次，如果您真的相信您儿子，就应该全力配合我们洗清他的嫌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他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却仍旧避而不言。作为警察，我们一定会将疑点追查到底。而且必要时，”展耀微微屈腿与乔海峰保持平视，琥珀色的瞳孔里染上霭墨，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不排除采取极端手段的可能。相信我，我们做得到。”
比起白羽瞳张扬轰烈的外放气场，展耀的绵里藏针显然温和得多，如皑皑白雪下掩埋的活火山，将致命的威胁藏匿在一派娴静温存的景致之下，只留一双暗暗喷吐火舌的山眼。倘若岩浆完全淌满眼眸，那离黑暗的完全降临也将不远了。
额前冷汗顺面颊轮廓淌下，乔海峰的心理防线也在汗珠的不断滴落中岌岌可危。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裹挟无形的拉锯战带来的紧张感充斥着虚空，令这早春的温度都不自觉高了几分。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儿子到底在做什么吗？”
高压之下，洪水终于溃堤。乔海峰艰难地开口，嗓音艰涩。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我比你们更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说完这句话，乔海峰忽然释然泄下了气，先前的狠厉之色尽数褪去，徒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展耀双手抱臂，一副了然的样子追问：“所以，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掩藏踪迹造访龙首山的原因？”
“是。但不全是。”
两人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乔海峰低声叹了一口气。
“我几乎缺席了他的整个童年。那时我事业刚起步，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务需要处理。早出晚归，夜不归宿，作息颠倒都是家常便饭。我一门心思想做大事业，却疏忽了对他的关照。但他自己实在太过懂事，从小就懂得对自己严格要求，从来没有让我操过心。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懂事，纵容了我的失职吧。“
“他在离我最近的地方长大，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乔海峰自嘲地笑了笑。“说来惭愧。我一个心理学博士，却连自己的儿子的心理问题都解决不了。”
自责与羞愧交织在男人低低的叙述中，坚硬冰冷的钢铁外表下终于袒露些许柔软和脆弱。
展耀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自己的父亲，背后是否也有过这些不为己知的心绪？
“展博士，以您的专业素养，应该不难看出来，小航对完美有不正常的执着。这么多年，这些症状日益严重，到现在已经严重病态化，甚至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我发现以后，便刻意安排一些私人行程，常常来龙首山看看他，调理一下他的心态。但不久前，我发现他不太对劲。他好像总有意无意瞒着我什么。而且，我总是隐隐觉得，他像是在为某件事做准备。”
“我开始暗中收集蛛丝马迹。这份记录是我发现的第一份反常的东西。我动用了一些资源来查找它来源，最后找到了这家旅店。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调查。”他向白羽瞳递去一个讽刺的眼神，“仅此而已。我想我的进度并不会比你们快到哪去。”
白羽瞳皱了皱眉，不自觉转向展耀，却见他一手紧捏眉心，另一手扶在腰侧，双目紧闭，不免担心唤道：“猫儿……”
展耀此刻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瞬间计算无数可能的分布。乔海峰的话看似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但他总觉得，有一个明显的提示，就埋藏在刚刚的一席话中。
他猛然睁开眼，脚下却有些虚浮，头重脚轻的眩晕再度汹涌来袭，失了重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白羽瞳连忙伸手一抄将人揽进怀里，伸手去探他额间的温度：“猫儿你……”
话到一半，伸出的手却被怀里的人反攥住。展耀借了一把白羽瞳的力堪堪稳住身形，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向外：“小白，我们走！去西餐厅！”
“哎哎哎你慢点！你现在不适合出外勤！”白羽瞳本想阻止展耀，可那只拉住他的平日里绵软无力的爪子此刻带着执拗与强势，力道意外大得惊人。感受到展耀的执念，白羽瞳无奈地妥协，回头吩咐赵富和马韩盯住乔海峰。
“你想去干什么？”
从离开许丽旅店，展耀便一直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喉咙里似乎有一团火在不断烤灼着，身体的高度不适让他根本不想在交流上消耗能量。听到白羽瞳的问话，他皱了皱眉，不情愿地开口回复：“去撞撞运气。”
“那你有什么想法？”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回复实在解决不了白羽瞳心中的任何疑惑，于是他顶着弄炸毛猫主子的压力，执着地追问了一句。
体力实在有些透支，展耀支持不住地停了下来小口喘着气。他小幅度晃了晃上半身，正巧撞进白羽瞳适时送上来的宽阔胸膛里。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胡晓航的完美主义吗？”
“记得。”白羽瞳点点头，忧心地扫了一眼展耀苍白的脸色。
“根据乔海峰的描述，他严重的完美主义是从小累积的结果。那么，你觉得他目前人生中最不完美的，从小一直贯穿到大的最不完美之处是什么？”
白羽瞳仔细在脑海里将已知的胡晓航的信息捋了一通。答案在心中渐渐成型。
“是……他的家庭。”
Tbc.
形势瞬息的骤然变化总是令人措手不及。好在sci的众人皆乃精英训练有素，当下立马反应过来，多年配合练就了超人的默契，寥寥几招便牢牢将局势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乔海峰一脸滴水不漏的愠怒之色，拉开门把从车上下来，用尽力气将门重重砸回，滔天怒气蓄势待发。
枪声作引， 这场变数的动静已然不可能小到不引起注意了。尽管巷中没有出现人影，可那些隐在阴影里的老式窗户下，不知藏着多少对精明探究的眼睛。
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市民一无所知，头脑简单，只需稍加引导就能一股脑毫不犹豫地扎进思维陷阱里。在势单力薄的时候，民愤可是强有力的武器。
如同无数受不公待遇的小镇居民，乔海峰不顾形象地几步上前，瞪眼叉腰地盯着白羽瞳，粗鄙言语从这位教授老板的口中愤愤吐出，偏偏还毫不违和：“你们有完没完？查个案对无辜公民妄加骚扰还TM要造成我经济损失？这车可是年前刚买的，现在怕是要被你们整报废了！”
要说之前乔海峰的表现还仅仅只是不符合老板身份，那此刻的乔海峰俨然又换上了另一副更为夸张的面孔。目光短浅，脑回路简单粗暴，世俗小人模样惟妙惟肖。
他就像一条变色龙，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融入周遭环境，在不起眼处埋伏下致命的陷阱。
“乔老板还会在乎这些钱？”白羽瞳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掂了掂手里的枪。“您不是说今天就要回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白sir的意思是，我会瞬间转移？” 乔海峰毫不示弱，咄咄逼人气势不减：“回去路上被你们弄这么一出，看来白sir是不希望我回去？”
乔海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遭环境。已经有按耐不住的居民偷偷从窗后探出头来。这种情况下，简单粗暴的言语行为更为容易引人注意，也更为容易叫人产生情感上的认同。
“你们想找我查证，我没意见，我也配合，可是表面装成个正人君子满口客套，现在却给我来个暴力堵截强制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恶不恶心？”
“哦……原来是回去路上啊。”白羽瞳一脸倨傲，不为所动。“那你在旅店门口停车是干什么？”
“早上没吃饭，买点口粮，这你们也要管吗？”
白羽瞳环顾四周。旅店右边隔四个店面位置确实有一个小卖部。但要在小卖部买东西，停车在50米开外的旅店门口显然有些牵强。
白羽瞳眯起眼看了看乔海峰。乔海峰依旧怒气冲冲，丝毫不让步。
他是在破罐子破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精明如白羽瞳和展耀，不可能对显而易见的异常没有任何察觉。乔海峰刚刚所有的行为都极其颠覆他的以往形象，找的借口也粗糙不堪，显然丝毫没有顾虑是否会加深自己的嫌疑。
但是，没有证据。
权力再大，作为警察，抓人的事也得有个来龙去脉。尽管现在乔海峰身上疑点重重，但都没有达到足以充当指控的程度。既然达不到，那自然也无法顺利将乔海峰扣留在手中。
乔海峰深知自己已经引起了怀疑，索性将疑点做得更加彻底。他将人格完全同化为市侩小人，用极其接地气的粗暴模式有意无意引导局势走向，博取看客关注与认同，而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从眼前的局面脱身。他不怕被两人日后惦记。一旦离开，凭借乔氏的能力和势力，再想调查他简直难于升天。
“不愧是乔老板啊。”白羽瞳赞叹道。然而他神色如常，并无担忧，甚至还蕴着一丝笑意。
“不过，你还真当sci毫无防备？”
来不及细想白羽瞳话语里的隐意，身后一道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依旧是冷淡清朗的语调，带着谨慎的疏离与轻微的气喘：“看来乔老板是有备而来。”
展耀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扶在腰侧微微喘息。“难怪昨晚您那样放心地留我们在您视线之外，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
手机上是一张地图，地图中有一个红色光标，正向着S市市中心迅速移动。
“根据追踪显示，您早上就应该顺利离开了龙首山，现在都快到市中心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您还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你们给我手机装追踪器？”乔海峰怒意更甚，密不透风的怒火间隐隐有了惊慌无措。
“还掩饰吗？”展耀笑笑，但那笑容却并不令人感到放松。“我可没说是装在手机上。”
意识到中了对方的圈套，乔海峰猛然转过身，惊怒地盯着展耀，张口却不知如何回敬。展耀依旧温存地笑着，眼底流露的自信光芒令他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您一定有个信得过的帮手，今天一早带着您的行李，可能还伪装成您的样子回了市区。而且，您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个偶然。”
陈述句。
展耀拿起手机，输入一串号码。就在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乔海峰猛然反应过来，神色骤变，一跃而上想要夺下手机。
白羽瞳一个箭步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展耀的手指也毫不犹豫地落上屏幕。没过几秒，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有些闷哑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而源头正巧来埋在乔海峰被衣物包裹的前胸。
他终于颓然放松了身体。
“这串号码是从许丽的住户登记册上抄来的，预约定了从今天起到后天三天的房。乔老板，解释一下？”
罐子是摔破了，然而拼尽力气的掩饰还是没能在阳光底下的阴影里隐藏。他周密布置好了一切计划掩盖自己的行踪，可从昨日雨夜遇上两人起，事态便渐有脱缰之势，直至现在近乎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虽然自诩心思缜密，但第一次与警察打交道，乔海峰最终也只能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或许实在太过轻敌。
“哟，三天。我记得这个预约昨天就有了？”白羽瞳看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衣领，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看来乔老板记性不大好，做过的事隔天便忘干净了。”
他偏头看向乔海峰。后者此刻已没有心思再刻意维持自己的伪装，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这样躲着警察还三番两次欺骗造假，我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把你带回去查个底翻天。”
白羽瞳语调平淡，但语义间的威胁意味却依旧浓重得不可忽视，让人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事实上，手头这些证据不过是作为警察直觉多留心眼抓住的无关紧要的细节，连作为根据的资格都有待商榷，但并不影响他此刻占尽主动权。浓的化不开的压迫感尽数拢向已然乱了阵脚的大老板，逼出额上一层薄汗。
作为警察，白羽瞳时常在任务中展露野兽一般的特性。譬如此刻无形的压迫释放，犹如紧盯猎物的猛虎，一举一动都令猎物如临深渊，瑟瑟发抖。
乔海峰深吸一口气，徒劳地企图平复翻涌纷复的心绪，旋即扬起头，墨黑瞳孔冷得仿佛有寒气外释。
“配合？”他努力压抑语调的颤抖，冷笑了一声。“配合你们调查我儿子？”
展耀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
“看来，您也认同您的儿子同这案子有关系了。”
“不可能！”乔海峰陡然不假思索地激烈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
展耀微微叹了一口气。
“别自欺欺人了，乔老板。”展耀默默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迎上乔海峰冰冷的目光。“实不相瞒，我在您儿子的工作台上发现了许丽夜店交易记录的复印件。既然我们这种首次造访的人都发现了，您见过那份完整的复印件也不足为奇。您应该细细调查过那份记录，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许丽的旅店。而且现在看来，您大概也发现了这份记录和案子的联系。”
乔海峰依旧激动着想要反对，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无以反驳。
“我知道涉及的是您的儿子，从情感上而言说这些对您太过残忍。但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眼下这些意味着什么。从理智的层面而言，您的行为很不可取。其次，如果您真的相信您儿子，就应该全力配合我们洗清他的嫌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他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却仍旧避而不言。作为警察，我们一定会将疑点追查到底。而且必要时，”展耀微微屈腿与乔海峰保持平视，琥珀色的瞳孔里染上霭墨，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不排除采取极端手段的可能。相信我，我们做得到。”
比起白羽瞳张扬轰烈的外放气场，展耀的绵里藏针显然温和得多，如皑皑白雪下掩埋的活火山，将致命的威胁藏匿在一派娴静温存的景致之下，只留一双暗暗喷吐火舌的山眼。倘若岩浆完全淌满眼眸，那离黑暗的完全降临也将不远了。
额前冷汗顺面颊轮廓淌下，乔海峰的心理防线也在汗珠的不断滴落中岌岌可危。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裹挟无形的拉锯战带来的紧张感充斥着虚空，令这早春的温度都不自觉高了几分。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儿子到底在做什么吗？”
高压之下，洪水终于溃堤。乔海峰艰难地开口，嗓音艰涩。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我比你们更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说完这句话，乔海峰忽然释然泄下了气，先前的狠厉之色尽数褪去，徒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展耀双手抱臂，一副了然的样子追问：“所以，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掩藏踪迹造访龙首山的原因？”
“是。但不全是。”
两人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乔海峰低声叹了一口气。
“我几乎缺席了他的整个童年。那时我事业刚起步，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务需要处理。早出晚归，夜不归宿，作息颠倒都是家常便饭。我一门心思想做大事业，却疏忽了对他的关照。但他自己实在太过懂事，从小就懂得对自己严格要求，从来没有让我操过心。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懂事，纵容了我的失职吧。“
“他在离我最近的地方长大，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乔海峰自嘲地笑了笑。“说来惭愧。我一个心理学博士，却连自己的儿子的心理问题都解决不了。”
自责与羞愧交织在男人低低的叙述中，坚硬冰冷的钢铁外表下终于袒露些许柔软和脆弱。
展耀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自己的父亲，背后是否也有过这些不为己知的心绪？
“展博士，以您的专业素养，应该不难看出来，小航对完美有不正常的执着。这么多年，这些症状日益严重，到现在已经严重病态化，甚至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我发现以后，便刻意安排一些私人行程，常常来龙首山看看他，调理一下他的心态。但不久前，我发现他不太对劲。他好像总有意无意瞒着我什么。而且，我总是隐隐觉得，他像是在为某件事做准备。”
“我开始暗中收集蛛丝马迹。这份记录是我发现的第一份反常的东西。我动用了一些资源来查找它来源，最后找到了这家旅店。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调查。”他向白羽瞳递去一个讽刺的眼神，“仅此而已。我想我的进度并不会比你们快到哪去。”
白羽瞳皱了皱眉，不自觉转向展耀，却见他一手紧捏眉心，另一手扶在腰侧，双目紧闭，不免担心唤道：“猫儿……”
展耀此刻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瞬间计算无数可能的分布。乔海峰的话看似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但他总觉得，有一个明显的提示，就埋藏在刚刚的一席话中。
他猛然睁开眼，脚下却有些虚浮，头重脚轻的眩晕再度汹涌来袭，失了重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白羽瞳连忙伸手一抄将人揽进怀里，伸手去探他额间的温度：“猫儿你……”
话到一半，伸出的手却被怀里的人反攥住。展耀借了一把白羽瞳的力堪堪稳住身形，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向外：“小白，我们走！去西餐厅！”
“哎哎哎你慢点！你现在不适合出外勤！”白羽瞳本想阻止展耀，可那只拉住他的平日里绵软无力的爪子此刻带着执拗与强势，力道意外大得惊人。感受到展耀的执念，白羽瞳无奈地妥协，回头吩咐赵富和马韩盯住乔海峰。
“你想去干什么？”
从离开许丽旅店，展耀便一直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喉咙里似乎有一团火在不断烤灼着，身体的高度不适让他根本不想在交流上消耗能量。听到白羽瞳的问话，他皱了皱眉，不情愿地开口回复：“去撞撞运气。”
“那你有什么想法？”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回复实在解决不了白羽瞳心中的任何疑惑，于是他顶着弄炸毛猫主子的压力，执着地追问了一句。
体力实在有些透支，展耀支持不住地停了下来小口喘着气。他小幅度晃了晃上半身，正巧撞进白羽瞳适时送上来的宽阔胸膛里。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胡晓航的完美主义吗？”
“记得。”白羽瞳点点头，忧心地扫了一眼展耀苍白的脸色。
“根据乔海峰的描述，他严重的完美主义是从小累积的结果。那么，你觉得他目前人生中最不完美的，从小一直贯穿到大的最不完美之处是什么？”
白羽瞳仔细在脑海里将已知的胡晓航的信息捋了一通。答案在心中渐渐成型。
“是……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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