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八大吉祥（7）

7.
孟鹤堂仰着头才能看清面前男人的长相。
——是脸庞有棱有角，长大了的周九良。别人或许认不出，可他亲自团在怀里头孵出来的小鸟，他识得的。
白鹿边伸出手想摸摸“弟弟”的脸，边涩声发问：“九良，你这是怎么了？”
却没想被一把捉住腕子，然后整个人如同叫人薅住耳朵的兔子一样生生给提了起来，直到他因为疼痛而泛红的眼睛能和男人平视。
男人凑近他，毫无感情的看进他透彻的褐色瞳孔里，突然微微勾起一侧唇角，整张脸都瞬间鲜活起来——如同苍白生硬的鬼神之面忽然沾染了艳丽的血色。
“九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周九良，不过是本帝封起灵智后的一抹残念。那蠢东西，怎么了与我何干？”
孟鹤堂的眼睛更红了，只不过方才是茫然软弱的，此刻却充满了受困小兽般的愤怒：“你胡说！”
男人瞬间所有表情全失，仿佛刚才那抹笑意只是他兴致所至的表演，现在突然意兴阑珊，于是随随便便就收了起来。他那如若削葱根的修长手指优雅的逐渐收紧，被抓握着的腕子却不堪重负的发出咔吧声。
孟鹤堂别说平日修习的仙法了，连身上本有的力气也用不上。腕骨必定是碎了，他疼得目眩，眼泪不受抑制的涌出眼眶。此刻也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听那人喃喃的低声絮语：“就是这样，哭出来才好。因为他是不会哭的。你怎么配跟他相似呢？不过是个容器……所幸灵芝草也刚好能用了，择日不如撞日，只要从你体内挖出属于他的第三魂跟第五魄，他就能回来了……”
三魂七魄，第三魂为命魂，第五魄为中枢魄。
这个男人竟是要生生挖去白鹿的生机，挖断他的仙根，挖毁他轮回的可能。
白鹿昏沉沉的听着，腕间的剧痛都渐远了似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识海已从一角开始崩塌。恍惚间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仿佛不该属于他的疑惑和属于他的疑惑一并在不断震颤的意识世界里飘飘摇摇的回荡了起来：
——原来小鸟长大了没有暖人的羽翼，却是索命的恶鬼。
——不是，不是的吧？小鸟长大了还应该是绒绒软软的、贴心的九良才对……可是，可是我的小鸟去哪儿了呀？
黑衣男人空闲出来的右手一翻，掌中便多出一棵草芝，赫然就是今日白素贞“求走”的那株！他撒开孟鹤堂扭曲的手腕，用术法让已经失去意识的对方浮在空中。然后以指为爪，对准面前那毫无防备的胸膛狠狠抓了下去！
铮——！
巨大的金属相碰声嗡嗡作响，黑衣男子的手指没能马上穿透孟鹤堂的衣襟和胸口。他略微疑惑的垂头去看，却是一柄枯藤做成的手杖顶端挡在面前。他的视线缓缓顺着手杖滑过，直到看见出手阻止的人。
——南极星君面色惨白，他双手举着手杖，青筋凸起的额头上尽是汗水，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开口说话：“不知帝尊大驾……求求您，求您……放了这个孩子吧……”
黑衣男子微一抬手撤下力道，南极星君没了支点，霎时扑倒在地，剧烈咳喘良久才总算勉强平静下来，可趴着的狼狈姿势再也无力变动。
仍稳稳立在那儿的男子闻言略略歪了歪头，语气上却丝毫听不出不好奇：“哦，你认得我。”
南极星君费力的点点头道：“我掌管一颗小星，您于天地未分之时初生，那星还是微粒，无知无觉。我的神识在您没后的第九万八千年五百年才生在星上，曾从其上保留的蜃气中一睹您的真容……”
那男子眼神变得悠远，似怀想起什么，但陡然目光凌厉，狠声道：“你骗我！”
可就是他晃神的这一瞬，身侧的时空忽然破开，南极星君奋力弹起，把昏迷不醒的白鹿撞向裂缝，那裂缝中恰伸出一双带着草药气息的手，将将把白鹿扯了过去！
南极星君趁黑衣男子回首目眦之时，将手中枯藤用力插入土地，指尖按压藤刺，扎出鲜血后结印喝到：“小仙代掌昆仑多年，未敢有求众灵，今特请诸位结成缚魂大阵，救白鹿一命！”
狂风应声而起，山中重闻草木低吟，黑衣男子的头发被吹的飞扬。他回手欲击向南极星君，却被地底冒出的柔韧藤条缚住全身！
众灵震怒，碧光大盛，昆仑有感，大阵已成。原来，黑衣男子的神魂并不稳固，合昆仑草木精灵之力，竟真的将他缚住了。
那一刹，南极星君脱力坐倒，眼见面前那男子碎裂的神魂溢出体外又收回体内，身形被迫缩小，变回他熟悉的徒儿的样子——不，并不熟悉，他那徒儿从未有过如此强大的怒意和气场……
南极星君叹道：“不算骗您，外人在昆仑使用仙法、术法我都该有所感应，可您的神力我竟感应不到，想必不是与昆仑同源，就是比昆仑更古，便因此已有猜测。小仙虽未亲眼见过尊帝真容，但今时之仙界，未敢稍忘太初三帝一刻。您还在世，实乃幸事……”
不知是不是周九良的身体影响了男人的情绪系统，他的神情不再难以捉摸，而是明显的从愤恨变为冷漠，闻言又化为嘲讽。变声期特有的沙哑童声本该是沉闷温软的调子，此刻却似能割破皮肤：“呵，这种场面话就不必说了，被你们看出我元神不稳，想来难免被蚕食。”
南极星君摇摇头道：“帝尊多虑了。我没有把我的猜测告知给任何人。”
男子挑眉：“凭你，是无法独自吞噬消化我的。”
“唉……帝尊，千年后的仙界以为那个所谓宏大空间法器的秘密在您身上，可联系我的见闻和推断，这个秘密的根底却并不在您这儿。恐怕，也根本没有什么法器，从始至终，宏大空间，说的都是那一位……而那一位的残魂，如今看来应就在鹿儿身上。”南极星君不再争辩，只是看似没头没脑的说了段旁的话，却令周九良的面目瞬间狰狞了起来！
“你敢碰他！”
虽被缚着，可那几欲啖人的样子却令南极星君倒退了两步才驻足稳下心神。
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拿起手中的藤杖，递到周九良透着血色的眼前接着道：“这个藤杖是用曾盘在桃都山大桃树上的一根小藤做的……当年，那一位把它送给小仙的师父，师父又将它传给了小仙。”
周九良仍不为所动的瞪视着他，南极星君见状，心下悲凉，只继续说道：“帝尊，您只记着那一位缺了哪魂哪魄，却也忘记了您缺了哪些前尘记忆，小仙想，九良或许并不是您以为的蠢物，而是携着您不愿再想起来的那段往事的残魄……”
周九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没有情绪，他转动眼珠，又一次看了看面前的藤杖，竟有些诡异的笑了：“看样子，你可不只是个小仙。”
南极星君再次摇头：“帝尊高估小仙了，好些事儿都是师父告诉我的，他有一个遗愿，我一直遗憾没有办法替他完成，可今日我知道了您的身份，串联起了前因后果，才知道师父应当早有远见。”
（未完待续）
很难，但还算没有放弃。
我大约知道离开的人为什么走，谢谢你们悄无声息的走。
我或许终于可以渐渐做我自己而不再解释了。